第102節(jié)
新帝少見的慌張,簡箬笙直到此時仍舊面沉如水,甚至透著悲涼的心也沉的再興不起波瀾。 “簡親王遇襲后刺客雖被擒獲兩人,余下卻仍舊全數(shù)逃脫。簡親王傷勢過重當(dāng)時已是斃命,身旁眾人更是將木府全數(shù)查探后便急速而去,及至臣啟程回京時,整個上京城已然不見一個簡親王的人。而誠謹(jǐn)郡主……” 簡箬笙眼神猛然一顫,垂頭回稟: “誠謹(jǐn)郡主得知簡親王過世,當(dāng)場自盡?!?/br> 死了,石隱死了,木容也死了。在他們這樣辛苦的將一切都走過后,忽然這樣猝不及防的都死了。 當(dāng)他得了消息進(jìn)入木府時看著怔怔坐在地上抱著石隱尸身的木容時,萬般沉重的內(nèi)心卻總有一股激越。他死了,是不是自己就有了機(jī)會?哪怕只是做一個替身。 他只匆匆寬慰了木容幾句便急著趁在莫氏嚴(yán)氏一眾護(hù)衛(wèi)要將刺客押送走的間隙里盤問刺客,可直盤問了一半就聽著內(nèi)室里傳出的一陣嚎哭。 木容死在石隱身旁,那柄穿透石隱的劍已被拔下,如今刺在木容的胸口里。她的胸前如同燃起紅蓮業(yè)火,燦爛而觸目驚心,她緊緊攥著石隱的手,待他撲上前去時她已斷了氣,可身子卻還透著溫暖和柔軟。 簡箬笙再隱忍不住,跪在地上止不住的輕顫,可御案后的新帝此時卻是沉寂的可怕。他顧不得木容的死,他只知道墨氏嚴(yán)氏一眾人馬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都消失在了巒安城內(nèi),距事出已然過去九天,九天的時間里足夠石洺帶著那些人進(jìn)行瘋狂的反撲和報復(fù)。 “傳朕口諭,把守朔奉,太上皇有生之年不許踏出別宮一步!” 他沒有時間再耗費(fèi),除非此時便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當(dāng)年的事必須要從他的口中告知天下眾生,而不是石洺。否則太上皇就會成為整個炎朝的罪人,是弒君弒父又殘害瑞賢太子和二殿下滿門的真正的亂臣賊子,那么作為亂臣賊子之后的他,即便如今已然登基為帝,那么這個江山還是否能夠做得穩(wěn)? 幾十年里炎朝已然有多少簡氏皇族?但凡有一個生出不臣之心,眼下只消打著匡扶正統(tǒng)的旗號便能一呼百應(yīng)的興起戰(zhàn)亂動搖他的帝位。 石洺的手段他也有所耳聞,直至如今尚且不動,恐怕是在籌劃一個叫自己再無翻身之望的計(jì)謀。 掌事內(nèi)官匆匆安排了人馬往朔奉宣旨,更斗膽覷了空閑問新帝屬意誰往朔奉去把守,新帝自是隨手便指了簡箬笙,簡箬笙一路風(fēng)風(fēng)塵仆仆自巒安趕回,卻是一接旨意再度趕往朔奉,只是如今的簡箬笙卻是渾身的麻木,蹙起的眉尖似乎永遠(yuǎn)也再不能舒展。 新帝望著御案上擺著的筆墨紙硯,心中糾葛半晌后終是提起了筆。 時至如今再無他法,只剩了罪己詔這一條路。由他親自揭穿當(dāng)年的事,以帝王之尊悔過,只有如此才能挽回朝堂和百姓對于他的信服和愛戴。當(dāng)年的事,總要有人背下,而既然是太上皇一手造就,自然就該由他來承擔(dān)。 那么不管石洺帶著那些人馬到底再有何意圖,可他們手中所握著的把柄也無非是這些,由他戳破了,也就再構(gòu)不成威脅了。 新帝奮筆疾書,帶著深深迫切。 而在石隱遇襲而亡的消息傳入上京不過第三日時,宮中便發(fā)出追封石隱為弘德太子的旨意,更是申飭巒安太守并將勾結(jié)刺客的木氏二人著令處斬。 木宜木安大約沒想到,即便是木容死了,她們?nèi)耘f痛快不了。 只是隨著追封和處置的旨意一同下的,還有一封罪己詔,被抄錄百余份令傳令兵一路不停發(fā)散至各府各縣張貼,連上京城內(nèi)也是四面城門帶著正中繁華街市里共張貼了五處。 實(shí)在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新帝自思罪孽深重,長跪宗祠三日懺悔,而緣由便是二十多年前的東宮事和二殿下事,可誰也未曾料想過包括先帝在內(nèi),所有一切竟是全數(shù)出自太上皇之手。 于是前段日子太上皇的忽然遜位和遷往朔奉的舉動便有了解釋,那些有所猜測的朝臣也終是驗(yàn)證心中猜想,可誰也沒想到,太上皇的這手筆實(shí)在是太過慘烈。 整個炎朝一時間陷入悲愴和沉寂。 如新帝所料,即便所有朝臣百姓都對太上皇口誅筆伐,卻沒一個人對他這個揭穿一切的新帝有所不服,甚至因著他的大義滅親而生出欽服。畢竟石隱死了,整個炎朝神一般存在的瑞賢太子一脈消失殆盡了,于是眾人需要一個新的希望來統(tǒng)領(lǐng)炎朝。 新帝和太上皇的區(qū)別,便是一個有雄心有抱負(fù)要做一個明君,而另一個,卻是純粹的戀棧富貴,只想做這個一國之君罷了。所以太上皇用盡心思不惜殘害手足也要謀得皇位,而新帝卻是要拼命保住自己的名聲,好叫自己能一展報復(fù)治國安邦。 “人都死了,還追封什么?” “做給活人看的?!?/br> 巒安往南疆去的必經(jīng)之路上的雙牧小城里,一對青年男女立在城門里張貼的旨意和罪己詔前,那女子頗有些鄙棄,一旁身形偉岸的男子卻是牽著她手一笑了之。 二人均是尋常裝扮,也是再尋常不過的容貌,只是有些古怪的勢兩人面皮都僵硬的很,即便能聽出話里的笑意可臉上卻絲毫帶不出神情來。 “喂!你們是干什么的?” 大約男子太是意興闌珊的話引得守衛(wèi)不喜,那守衛(wèi)便上前呵斥盤問,只是他二人卻并不回話,身后立時上來一個小廝殷勤回話: “稟軍爺,咱們是巒安周家商鋪的,往南疆販玉石的?!?/br> ☆、第144章 尾聲 護(hù)城兵一聽巒安周家商鋪,眼珠子滴溜一轉(zhuǎn)就露了幾分驚喜笑意: “可是皇商周家?聽說弘德太子在生時定下的太子妃就是皇商周家的姑娘,當(dāng)今圣上的義妹誠謹(jǐn)郡主?!?/br> “是是,軍爺說的沒錯,正是皇商周家,誠謹(jǐn)郡主的外祖家?!?/br> 小廝賠笑,那護(hù)城兵笑了兩下就難掩頹喪,垂頭嘆息。 “軍爺這是怎么了?” 本立在布告下不言不語的姑娘疑惑回頭,護(hù)城兵大約覺著是周家的人便頗肯給了幾分好臉色。 “可惜了,要是弘德太子還在……” “咳咳咳……” 那姑娘忽然用帕子掩了口鼻咳了幾聲,護(hù)城兵登時覺出失態(tài),趕忙住了口,小心掃了眼一旁的幾個護(hù)城兵,見正在盤問進(jìn)出城門的人并未留意到他,這才松了口氣。姑娘看在眼里不覺抿了嘴唇,眼底含笑看了身旁男子一眼。 死人是心頭的白月光,活人不過蚊子血,即便石隱也并未為炎朝做過什么,可瑞賢太子圣名籠罩下連他這遺孤也顯得那般珍貴,更何況瑞賢太子的意外離世叫人們心底是有多么不足,那些不足這些年里變本加厲的堆積心中,直到石隱的出現(xiàn)而爆發(fā),變得愈發(fā)熾烈。 太上皇冊封太子并遜位時就有多少人不滿且不甘,可如今,連那一道念想也斷了。 “走吧,路還遠(yuǎn)著。” 男子說話,上前攬住姑娘腰肢,二人緩緩出門,護(hù)城兵看著二人背影不僅贊嘆: “到底是周家的人,這一身的做派氣度……” 再往后的話也遠(yuǎn)得聽不清了。 “你思量的倒對,要是一直留在上京做那什么親王,即便你說了無心朝政,恐怕久而久之也會叫人容不下,倒還不如各自散開都要了自己想要的?!?/br> 說罷忽然想起什么: “算著日子蓮心也該回轉(zhuǎn)了,可有派人告知她消息?” “早已派人去了,你不必費(fèi)心?!?/br> 出了城門,二人并未急著上馬車,反倒迎著夕陽慢慢走去。這一回兩人可算是心意相通,有洺師叔那樣的神醫(yī)在,配上兩副能叫人假死幾個時辰的藥總還是輕松的,再把這黑鍋順勢扣在了康郡王和太上皇頭上。 康郡王一向本事不大,太上皇又是在石隱身份大白后一直遭著鉗制,身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被石隱斷去了七七八八,加之失勢后手邊可用的人也沒多少了。 所以那日在木家行刺石隱的刺客陣仗還真是托賴了石隱才能造就,而康郡王和太上皇的人,除了被擒獲的那兩人是必要留下須得口供的,余下也都被殺了,那些叫人親眼看著刺死了石隱的人和逃走的人,都是莫氏嚴(yán)氏的師兄弟們。 石隱把新帝看的仔細(xì),他是個有本事的,性子也算寬和溫潤,為君可為明君,可太上皇的兒子心底里總也壓制著對于權(quán)勢的渴盼,石隱擋了他的路,早晚他也容不下,只是在如今尚未成事前石隱就已死了,一切也又另當(dāng)別論了。 那份太上皇和新帝都欠了的真相和罪己詔,在石隱轟轟烈烈死去的逼迫下,終于大白于天下。新帝為著自己的將來必會舍棄太上皇,畢竟當(dāng)年的罪可不是他親手犯下的。 洺師叔那口咽不下的氣也咽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這邊周家商隊(duì)一路輕緩?fù)辖サ陌肼飞?,就傳來了太上皇薨逝的消息?/br> 原來太上皇聽聞石隱死后欣喜若狂,正是預(yù)備遷回上京卻見著新帝派去的一隊(duì)人馬,還以為新帝這兒子和他一條心也孝順,來接自己回去,誰知竟被告知新帝下了口諭太上皇有生之年不許踏出朔奉別宮一步,登時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只是到底動了大怒當(dāng)時便昏厥在地,急召了隨行而去的御醫(yī)診治,只是半夜里卻忽然病重身亡。 “好好的太上皇怎么就會忽然薨逝?” 傳聞中已然殉情而死的誠謹(jǐn)郡主木容如今卻是滿面疑惑的坐在草地上,南疆氣候極好,眼下中原已到冬季,可南疆卻還鳥語花香,只是有些潮濕,難免蟲蟻叢生。 “莫槐做了一副我這容貌的假面皮,我叫人帶著去了朔奉別宮,半夜?jié)撊牒吞匣收f話?!?/br> “這樣就嚇?biāo)懒耍俊?/br> 木容瞠目結(jié)舌,一個做帝王的人膽子就這樣???雖說還是自己做了虧心事,可也不能一嚇就死了啊。 “當(dāng)初給先帝診出中毒的小太醫(yī)如今已然是太醫(yī)院副使,當(dāng)年得了先帝諭旨未曾將此事張揚(yáng),本性正直也就覺著自己背負(fù)了怎樣的使命,故而當(dāng)我被太上皇已二殿下余孽的身份鎖拿在宮時,他便已開始學(xué)著當(dāng)年太上皇給先帝下毒的招式,給太上皇也開始下了慢毒?!?/br> 這一下木容也不知該說什么了,彼時太上皇尚未遜位,那這位御醫(yī)實(shí)在算是弒君的亂臣賊子,只可惜在他眼里,太上皇才是炎朝真正的亂臣賊子,他毒殺太上皇也只是替天行道。 小半年里慢毒悄悄的下,終是叫太上皇在朔奉別宮里悄無聲息叫人看不出端倪的送了命。 當(dāng)年的事,就叫太上皇去到地下和先帝,和瑞賢太子二殿下解釋吧。 為著不引人耳目,周家商隊(duì)是行到南疆城郡處便住了腳步,石隱木容便又輕裝簡行了將近百里路程這才到了南疆邊緣此處,雖還是有些南疆氣候四季溫暖,卻又因著處于南疆邊緣而沒有那樣潮濕,生了眾多蟲蟻毒草,反倒有些中原的模樣。只是山是極高的,好在石隱功夫好,帶著莫桑莫槐和蓮子,也是翻了三四日才到了此處。 木容眼瞧著這片四面環(huán)山到處花草叢生的地方,有山為屏障,又是南疆本也是人煙稀少的地方,何況此處已屬邊緣,實(shí)在是個再隱秘不過的地方,恐怕是有心要找也未必能找到此處來。木容瞧著實(shí)在是再喜歡不過,又萬般的安心。 可她瞧著瞧著卻忽然瞧出不對來,她以手一指,連石隱也顯然的意外了些。 這片地方實(shí)在不小,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個城鎮(zhèn)大小了,只是石隱有心和木容隱遁世外,卻并沒有想要將身邊人也都禁錮起來,他們雖說都是孤子出身,可到底已然被石隱奔波了半輩子,連趙出此回都交石隱有意的未曾告知此回事情真相,叫他即便知曉自己并非真的遇刺身亡卻也并不知曉自己下落。他想給自己身邊的人自由,所有的人都該有自己的人生。 故而當(dāng)初交代也只是令在此處修建幾處宅子,可如今一眼看去,倒真是在中間建了幾處大宅子,可周邊卻是環(huán)繞著竟又建起了大大小小幾十甚至是上百座宅子,儼然已經(jīng)一副村落的模樣。 他們的心意,不言而喻。 石隱未曾多言,只是抿嘴一笑。 木容看著他的淺笑也明白內(nèi)中緣由,他們舍不下,或許是忠誠,也或許是情。 “師兄弟們?nèi)缃裨谕?,大約過上些日子便會陸續(xù)回來,洺師叔帶著玉瓶兒師妹如今還在上京,大約是要覷著個機(jī)會擺脫了眼線就會回來了。四姑娘,屬下可還記著姑娘的話,這娶親生子一家子吃穿用度可都托賴著姑娘了!” 莫桑湊上近前來打趣稟報,手邊牽著蓮子,死也不肯松手,他說話的空當(dāng)蓮子狠命掙了掙也沒能掙開,正是惱恨卻叫木容看見,木容抿唇回頭假做不見,可見著他二人的婚事可是再拖不得了。 時至如今,木容實(shí)在再沒了旁的心愿。 自木宜木安姐妹勾結(jié)刺客之事后被新帝下旨斬殺,聽說蘇涼月得了消息忽然也就癲狂了,賣到軍營做洗衣奴的事也只得作罷,周景炎懶怠在她身上費(fèi)心,就也一并送去了凈慈寺。蘇涼月和梅千云相斗了一輩子,到末了沒成想落得一樣下場不說,還得在一塊過完下半輩子。 至于木成文,新帝大約想落個寬宏仁君的模樣,便念著他早先二十余年為官且并無過錯的份上,加之此回他也實(shí)在沒參與,便饒過一回,只是抄沒家產(chǎn)發(fā)配原籍。 木家嫡子木宸雖說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如今沒了讀書的本事卻混的人鬼不如,可好在長子木宏卻算是個寬宏人,也是自幼得老父疼寵,現(xiàn)如今總能陪在老父身旁照顧一二。 簡箬笙雖說日漸發(fā)跡,可巒安簡家卻因著得罪木容而被簡箬笙有心疏遠(yuǎn),如今日子也過的艱難。 倒也罷了,那些個人和事兒如今都同她沒關(guān)聯(lián)了,她往后的日子便在南疆的這片土地上,和她身邊的這個人。 只是,她總還惦記著阿宛。 “你可喜歡這里?” 莫桑莫槐帶著蓮子先行打點(diǎn)宅子,石隱牽了木容手站在宅子外,兩人仰頭看宅子上懸著的“石府”匾額。 “喜歡?!?/br> 一切終是塵埃落定,結(jié)局沒有絲毫叫她不喜歡,可見著,石隱在她身上是用足了心思的。她心中一陣顫動溫暖,歪了頭倚在他肩上: “不拘著在哪里,只要有你,我都喜歡……” 木四姑娘從沒這般直白的表示過,一時間反倒叫石隱心下一陣洶涌歡暢。 “你在想什么?” 見石隱半晌沒回應(yīng),木容抬眼便見著石隱不知在想什么一味出神。 “算日子,明日十二月初九,是個好日子……” 木容一下羞紅了臉,甩開石隱手便往宅子里跑,石隱在后笑著跟去。 十二月初九,好日子,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