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鬧夠了吧？”那時候老夫人鬢角還是灰黑色，下垂的眼角和腮幫上，一絲不悅隱藏的很好。她青年守寡，也是艱辛備至，好不容易出挑上進的兒子開始光耀門楣，她如釋重負，自覺舒心日子來了。但一場婚事激發(fā)了他潛藏二十年的倔強和血性，退掉親上加親的聯(lián)姻迎娶許氏，這讓老人覺得簡直是種背叛。

    優(yōu)秀而要強的她被兒子背叛。

    但再被背叛，兒子也是兒子。他被別的女人掌控玩弄這種事，老夫人絕對不允許發(fā)生。

    張氏驚駭?shù)陌l(fā)現(xiàn)自己的伎倆，對這個臉上寫著精明而實際上也確實很精明的婆母全然不管用。

    因為暴雨，留宿在女兒那里，現(xiàn)在終于回歸家門的老太太迅速了解了情況。幾個從她進侯府起就跟到現(xiàn)在的老人，一個個叫過來對證清楚，張氏的用意便了然于心。

    蠢貨一個，守著現(xiàn)妻的體面，吃著前妻的醋。

    梅姨娘是她親自選來的，在她之前就進的府這是母親，哪怕心里再不滿也想讓兒子過的舒心。不過如今看來，這個做法似乎也不大正確。梅姨娘，雖只有許氏兩分嬌媚卻沒有許氏那十分高傲定然是讓這個根沒扎穩(wěn)的繼室察覺到了威脅。

    自己抬進來的人不吭不哈的死掉，這讓老太太既憤怒又難忍。她一邊著手打點梅姨娘的娘家人，一邊派人把她留下的女孩兒，年紀幼小的言玉繡抱到了自己身邊。

    張氏渾身冰涼的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喪失了知覺，老太太不多話，但她用行動表明了態(tài)度，連庶女都不給自己養(yǎng)，更遑論嫡子？她默認了言如海要把言景行帶在身邊的決定。張氏慌了，那就意味著她絕對去不了西北，這一別又是兩年，她再想籠絡(luò)男人心，生子立后談何容易？

    然而，接下來老太太一句話更將她打入低谷：“來人呢，把這里收拾收拾。既然老爺和哥兒都要走了，這榮澤堂就暫時封存起來吧。”

    張氏茫然的抬起頭：“這是”

    老太太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心腸歹毒，難為冢婦，你先去后面反省反省吧。”

    謀害子孫這種事，觸到了老人的極限。她當初只覺得張氏的偽善，是她眼熱侯府權(quán)貴而嫁，并非如她所講：“心慕侯爺懿范，情愿端茶舉案。”如今看來，這人比她預(yù)估的還要差勁兒。

    第35章 9.8丨丨丨

    初春。小雨。御花園。

    賞心亭建在玉帶河邊，背后是翠葉坡，如今是桃李漫天，粉紅香艷。前面則是聚水成湖，春來后，綠油油一片，上面偶爾有白鳥翩躚而過，掠著水面，劃出一道道漣漪。

    纏綿清越的蕭聲冉冉飛去，仿佛那只鳥似的，飄搖，升起，滑翔，又落下，輕輕碰觸到人的心窩，如那湖水一樣，宛然一線凝碧的波痕。也像那坡上落雨，雨中花色，一碰便要染上，凄凄艷艷，牽連出一片。和著細細的柔軟的風，紗簾般細密安靜的雨，讓人不由得凝神駐足，傾耳注目。

    天才微微亮，煙雨中的賞心亭，金黃和朱紅二色都模糊，灼灼花色和浩渺水波也模糊，那個人卻分外的清晰。靡麗艷色中一點素新，簡直觸目驚心。

    很是年輕的皇后一會兒閉著眼睛，一會兒又睜開眼睛，很不端莊窩在皇帝懷里，樂聲停止，著簡約宮裝的皇后當即站起來招手：“景兒快過來?！?/br>
    隨即又笑道：“我若閉著眼睛，怕錯過了美景，要睜著眼睛，又怕品不道好聲。哎，真是好生難過。”皇后隨手玩弄著帝王的胡子，繞到指頭上又放下，好似在表明自己真的太糾結(jié)。玩的很了，皇帝就會捉住她的手然后，不丟開。

    皇帝瞇著眼睛看著身姿挺拔，神采煥然的少年。他似乎不大情愿，因為走的很慢，也不見被帝后召見的欣然。著一身云白色宮錦長袍，衣袂和袖口暈染有淡雪荷的麒麟紋，外罩一件竹青色卷浪紋大衫，束了同色腰帶，綰了同色發(fā)簪。因為寬袍大袖，所以飄飄搖搖，如青松迎風。風一吹，露出袖管里半截子的手腕。平日不見光的位置，忽然暴露出來，簡直白的扎眼。

    言家此郎是寶啊。

    帝王微微挑眉：“你那外甥好像不大高興。”

    皇后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或許為著一大早被叫過來，沒睡夠，正生我的氣呢?！?/br>
    皇帝一笑了然：“好大脾氣，朕還不是雞沒起就被你叫醒，卻沒有生氣?！?/br>
    嬌嫩的皇后吧唧在帝王臉上親了一口：“謝謝您那么寬宏，天子之怒，小女子我承受不起?！碧斓卮贺萌?，懷中人也春丨色撩人，帝王仿佛一下子回到青年時刻，自己跟著皇后，年輕十歲。

    言景行驟然看到年輕十歲的皇帝，也自一驚，旋即下拜：“恭祝吾皇，千秋萬代，福壽無疆?；屎笕缫饧?，玉體安康?！?/br>
    皇帝摸著胡須，忽道：“眾人皆知天命有數(shù)，不可百年，卻硬要說千秋萬代，這又是何道理？”

    言景行當即道：“日壽無征，簡巫祝也。名有千秋，功有萬代。實可為也，非妄言耳。”

    帝王哈哈大笑。愈發(fā)覺得言如海嚴肅沉悶，這兒子生的卻十分有趣。免禮之后，皇帝這個威嚴而寬厚的長者帶笑看著他：“郎署生活怎么樣？”

    怎么樣呢？他結(jié)交到一些朋友。雖說清談的，慵閑的，純粹混日子的多了些，但也不乏有真材實料的青年才俊，一段日子之后，卻也有幾個頗為相契。但那種慢節(jié)奏的安閑環(huán)境卻不合他的作風，雖說外表一眼看上去瀟灑淡然，但不被外表欺騙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言景行是個銳意進取的人。

    “謝陛下掛念，挺好。”言景行答完之后發(fā)現(xiàn)帝王還看著自己，大約不夠有誠意，便道：“與兩人相交，頗為愉快?！?/br>
    “哦？”帝王忽然來了興致，頗為不懷好意的問道：“是誰？”

    言景行察覺到了，覺得這人管的挺寬，一國之君不應(yīng)該很忙嗎？問我跟誰交朋友做什么。這一猶豫的空擋，帝王便已經(jīng)忍不住笑出來：“朕實在好奇哪個人能忍受你這樣刁鉆的性子?！?/br>
    我這性子可比你兒子好相處多了。言景行便道：“臣原不刁鉆，只為世人所誤。我其實很好脾氣的?！?/br>
    “那，笑一個給朕看看?！?/br>
    言景行頓時黑臉。皇帝哈哈大笑。

    “臣告退！”拜拜了您呢，我回去補覺，你夫妻倆自己一邊玩去。雖然這話他不能講，但行動上表現(xiàn)的很明顯。瞧著那疾步如風的樣子，顯然是一刻都不想多留，帝王便笑道：“哎呀，被討厭了?！?/br>
    大周朝優(yōu)待功臣士族，武德帝延續(xù)了這政策，勛爵之家，盛寵優(yōu)渥。更兼中年又得嬌妻幼子，性情愈發(fā)寬厚，所以對少年郎任性使氣頗為包容。

    皇后笑瞇瞇的昂頭看著她，鳳眼迷離一雙妙目，好似含著一溝春水：“陛下開心嗎？臣妾這份禮物怎么樣？”

    花朝節(jié)，農(nóng)歷二月十二，乃是今上的華誕。據(jù)說就是因為生在這一天，百花熟，花神出，所以他分外貪色，平生最愛，一是如畫江山，二是如花美人。帝王曾在宮廷宴會上，酒酣耳熱之際與近臣開玩笑“江山美人都是如此多嬌，試問哪個英雄敢不折腰？朕可三日食無rou，卻不可一日榻無春?！辈贿^，這無損他的好評，因為大周朝國富民安，武德文治都不落下，國力日漸提升。大家對帝王的要求雖然多但似乎又不太高，只要不昏庸夠賢能，你要怎么春，那就怎么春去吧。

    今年又恰恰趕上四十不惑之年。禮部的典儀也比往年更加隆重，后宮眾人更是卯足了勁兒討巧獻好，爭得雨露。大周地大物博，帝王富有四海，奇珍皆有，異寶復(fù)多。所以送禮是個技術(shù)活，不僅要好，更要巧。

    皇后小許捉摸了幾天，得出結(jié)論：世上最難得的是什么？一是酣眠好夢，二是開懷大笑。尤其坐在這樣的位置又到了這把年紀。前者靠機緣，后者靠運道。

    所以，昨日晚上，小皇后按照自己多日來研究小黃書的所得所悟，使出渾身解數(shù)與皇帝玩到飛去，讓他既樂得痛快又睡的精透，再一大早，趕在后宮各處嬪妃行動之前，再出奇招。先聲奪人。

    雖然好像對外甥不大地道畢竟人家是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當官的，現(xiàn)在弄的跟宮廷樂師一樣。不過看在姨母那么寵你的份上你就容忍則個。實在不行就把楊小六送過去給他出出氣？皇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兒子賣了。

    楊小六擁著盤龍杏黃緞被翻了個身，阿嚏一聲從夢中驚醒：為啥忽然覺得脊背一冷呢？對了，好像今天父皇要做壽？小六一骨碌爬起來，一打開門又是阿嚏一聲，被蜂子蟄了鼻子的貓一樣彈回床上，揉一揉眼睛，抓抓胳膊，“不好不好！我又過敏了?！?/br>
    皇帝盛寵皇后，很多一個原因，她美貌，少女的那種美。嬌嫩鮮活，像樹頂上清脆呱啦的葉子，粉艷細致的花朵，一咕嚕水靈透亮的葡萄。她的性格也不大好，穩(wěn)重大方母儀天下的氣派似乎也尋不大見。但皇帝不介意。這種任性和嬉鬧也是少女的特權(quán)。所以皇后會說：“你真是太討厭了！你把別人胭脂味帶到這里來了?！?/br>
    “我不喜歡穿那足有七八斤重的行頭，太重了！我要去蕩秋千！”

    皇帝欣然應(yīng)允。這種活力四射青春洋溢的人在身遭走動，讓已經(jīng)不再年輕但偏不服老的他本能的生出親近之意單是看著，就渾身輕松啊。

    更難得皇后性情與他相投，而且很放得開。雖然出身高貴，但開朗活潑，一點都不拘泥羞澀。所以才會出現(xiàn)沒收了兒子的小黃書之后，放下帳子蒙了被子，拉著帝王一起研究的事情不得不說很能增進夫妻感情。

    小許氏本色天然當了這么久的皇后，也一直受寵了這么久。帝王撫摸著少女嫩婦，望著少年遠去的方向，忽而問道：“可惜了你jiejie紅顏薄命?！?/br>
    小許氏轉(zhuǎn)眼看他：“不可惜，紅顏就該薄命?！?/br>
    帝王笑道：“皇后又有高見？”

    小皇后便道：“如同花瓣，就這樣，巔峰時刻，靡麗時候從枝頭墜下，所以人們才惜春。若是它先變黃，失去色澤，又干縮，失去水分，再褶皺，沒了光華。那便是有可嘆，也不會太動情。紅顏也是如此，就這般，薄命。人們才會惋惜，憐惜，嘆惜。久久的懷念。若等雞皮鶴發(fā)，被光陰摧殘成枯萎老太，那就太殘忍。所以才會有說法，世間兩大悲劇，美人遲暮英雄末路?！?/br>
    帝王用那嬌嫩柔荑撫摸著自己的臉龐：“哎呀，朕可是要老了?！?/br>
    皇后驚訝的瞪大眼睛：“哪有？您明明龍精虎猛的很呢！”她蜜團一樣軟在皇帝懷里：“我連路都不想走了?！?/br>
    帝王哈哈一笑，任由她小獸一般抓撓?；屎笮牡溃耗呐碌弁醮勾估弦?，山陵崩，我也會美美噠。我才不要紅顏薄命。我jiejie，那是太傻！

    她是幺妹兒與長姐言夫人相差歲數(shù)頗多，但相貌不很類似，性格差異更大，只有一點，同樣的聰明。她自幼發(fā)現(xiàn)jiejie的才女名媛路線已經(jīng)走到了極致，高峰在前，眾人側(cè)目，自己難以望其項背。索性干脆放棄，避免類似，成為現(xiàn)在眾多的模仿者其中一個。jiejie的悲劇，讓她分外心痛，然而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覺得意外。

    因為才氣，所以烘托出一身傲氣。因為熱愛，所以偏執(zhí)。因為偏執(zhí)，所以想要掌控。妒忌，嗔疑，傷害就接連而起。當初jiejie姐夫終成眷屬，萬人稱羨，而她奉旨入宮，卻使老父老母泣淚漣漣，只覺得帝王貪花好色，自己去了見不得人的地方。但她卻不以為然。他好色？那你只要負責美就可以了。怕的是他要愛，那你便要負責掏心給他，那真是忒忒麻煩的事情。

    第36章 9.8丨丨丨

    帝王華誕，舉國同慶。當今圣上并不大興土木，貪奢無度，但他喜歡宴飲，曾發(fā)生過正月初五到十五都在宮廷舉行宴會，整整十天，凡京中達官顯貴皆可參加的盛況。他有著華夏族自古以來的偏好和熱衷，那就是在飯桌上談事情，通過吃飯喝酒聯(lián)絡(luò)感情。這次也是一樣，朱雀閣，文軒館，紫金堂，朱美欄，簪纓滿室，玉帶滿屋，人人歡聲，個個笑語，恭祝我皇萬壽無疆。

    暖香一大早起床，打開了窗子，清風合著花香一起沖進來，痛快呼出胸中濁氣，笑容便掛上了臉龐。老太太是早就醒了，特意吩咐不要叫醒暖丫頭，讓她多睡一會兒。她瞇著微微老花的眼看著自己孫女，人長高了些，也圓潤了些，腮幫上多了些rou，因此膚色愈發(fā)剔透了些，微微沁著點粉紅，宛如新荔。

    穿著藕荷色暗保相花的中衣，喜色在眉。生在花朝節(jié)，怪道有這樣的好相貌。老人喚她過來，按照老家的風俗給她手里塞一個紅皮雞蛋?！皩O女要白白胖胖，平安如意！”暖香小動物一樣滾到老人懷里道謝，老人又從袖子里摸出一只鐲子來，已經(jīng)暖的熱熱的。珊瑚紅香黃沁如意紋的手鐲，暖香興致勃勃的戴上去，卻又顯大，險險的往下滑。“別掉了，那要悔斷腸子?！彼⌒囊硪淼恼洳仄饋怼?/br>
    老人面上隱隱有絲不滿和心疼：“原本這是你到家的第一個生日，要好好慶祝的。但今兒也是圣人四十大壽，你叔叔嬸子，貴爵命婦，自然是要進宮賀喜的，他們天不亮就忙起來了。你就只好”

    “不要緊的祖母?！迸阈Φ霉郧桑翱梢岳斫?。嬸子是顧不上?！泵髅鳟敵跛畠哼^生日，還開宴唱戲，一堆衣裳料子拿去選，當時還恰巧趕到重陽呢，她怎么就顧得上？暖香偏是回家首次，又是整十，她就趕不及了。

    懶得與這些人計較，暖香親自磕了雞蛋，剝出白白胖胖的rou，她掰了一半送予老人嘴邊，誠摯的笑出來：“孫女白白胖胖平安如意，您也要白白胖胖平安如意?！?/br>
    老太太慈愛的撫摸著她的頭：“乖孩子?！彼肓艘幌耄謫枺骸拔矣浀锰翘旖辛藥煾祦?，給大家都做了衣裳？春裝和首飾。這幾天大家都要祭花神，踏青，游園子，暖丫想好自己穿什么了嗎？”

    暖香欣然道：“有的，三套春裝，兩套夏衫。也有項圈鐲子耳墜子，只是大家年紀小，還不綰頭發(fā)，所以就大jiejie明月有副完整的頭面?！闭f著，她便到后面開柜子捧出來給老人看：“奶奶給我把把關(guān)，瞧哪件漂亮些?！?/br>
    一件是水紅色桃心領(lǐng)繡腰襦，下面搭著雪緞秋香紋花草裙子。一件是鸚哥兒綠葡萄紋撒花裙子，上面是同色螺絲紋纏花小襖。再有一件卻是靛藍色，白銀花，銀緞鎖邊長襖。老人伸手摸摸料子，又皺皺眉：“這薄片子，也值那么多兩銀子？如今春寒料峭，穿了要生病的吧?！庇謱χㄉ?，一件件看過去，給暖香穿，不是太艷了點，就是太沉了點。尤其那鸚鵡綠的，穿在身上往地上一躺就是一片春天的新草地。

    “姐兒們一起選，你怎么選了這些？”

    “沒關(guān)系，挺好的。”暖香微笑?！白鲆律驯揪褪且媚镒约嚎戳肆献踊硬湃げ每p，太太這是送的成衣，我們都沒見過式樣，或許是她太忙混忘了。幸而尺碼沒有問題?！?/br>
    那送衣服過來的婆子還滿臉笑：“姑娘，本要早點送來的，因著老太太方才睡午覺，我不便打擾，這才瞅著時辰過來的。”

    暖香便道：“難為mama想著了。只是我最近手頭緊拿不出賞錢，待我問過二叔再做打賞吧?！?/br>
    齊志青是說過這么句話。雖然未必是真心的，但威懾性還是有些。畢竟獅子出口氣角馬就要飛躥。婆子的臉色當即變了。她知道別的姑娘都有的選，選剩下的才送過來了。

    太懦弱好性兒了會被人欺負，這個暖香自幼就知道。盡管她并不覺得齊二叔靠得住，但有根雞毛令，總比沒有的好。

    也不知道她回去如何與李氏描述的，反正等到晚上挑選首飾，這個笑面虎就叫了大家去錦光堂一起挑。齊志青好面子，他是不會讓人議論他苛待孤女的。

    月，玉，珠，娟四個女孩兒再加一個暖香，一起站在桌邊，圍著一堆首飾。雞翅木的如意曲腿三腳桌上，鋪了珊瑚絨富貴桌袱。上面寶氣盈盈放著釵環(huán)簪珥。最最矚目是一方漆雕黃松木聯(lián)珠紋扁盒子，那里頭裝著一整副赤金紅寶的頭面，三尾的金鳳，口銜一串三綹小流蘇，龍眼大紅寶嵌在中央。又有兩只如意對口鏤花金鐲，一掛瓔珞項圈，兩只赤金紅瑛墜子。所有女孩一上來，眼睛就不由得盯在了那里。

    暖香知道這鐵定是明月的，目前這幾個女孩子就她需要輝煌的裝扮起來。帶著明月出去了幾次，卻沒有釣到如意的金龜，李氏也有點急了。目前來求過的，要么是太差勁，要么是太如意，她不愿意表面上一眼望去讓人覺得她這個后母虧待了明月，卻又不想讓明月太如意，幾次折騰，就拖到現(xiàn)在。

    齊明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忽然笑道：“我記得老祖母說過句有意思的土話，叫做，“要得好，大讓小”?！?/br>
    明月仁厚，竟也點頭：“是這個理。沒有長姐爭meimei的。”于是便讓明娟先挑。這些女孩子中她最小了。明珠氣結(jié)，她知道明月實誠，但沒想到會這么實誠，難道你不知道我想讓你說：珠珠先來嗎？明娟一個庶的憑什么壓到我前面？

    明娟年紀雖幼，心思卻活，眼睛一眨，察覺了端倪，便笑道：“我記得孔融讓梨，卻是四歲最小的孔融留下了最小的。暖jiejie是客，不如暖jiejie先來？”

    暖香看看這個小meimei，笑道：“卻之不恭。既然如此，我便厚顏些了。”

    明珠立刻盯住了她。待看到暖香捧起了那個首飾盒子，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暖香卻直接交給了明月：“這定然是太太特意打造的，莫辜負了嬸娘一片好心喲。若是找到了如意姐夫，我們可是要排著隊搶紅包呢！”

    明月臉上一紅，朝暖香腮上擰了一把，卻還是小心翼翼的接了過去。

    明珠正要開口，卻見暖香撿了一支細細白玉簪，菡萏花樣，一只胡桃木絞銀絲佛字的香黃鐲子。價值不貴，式樣也不是她喜歡的，這才罷了。看看明月手里的盒子，心中好生艷羨，不由得再次暗恨自己為何不快些長大。

    她轉(zhuǎn)轉(zhuǎn)眼珠，看看明玉明娟，又道：“雖則長幼有序，但還有嫡庶有別?！?/br>
    正欲伸手的明玉頓時有些尷尬，明娟看到她的窘態(tài)，或許有同類相哀之意，便道：“jiejie沒必要拿這話來擠兌我們。雖則我們是庶的，可奶奶說了，女兒未出嫁前，都是一樣的金貴。母親也是認可了的。不然她大可把好物先給jiejie留了，何必又特特拿出來讓大家自己做決定呢？”

    后面一句恰恰戳中明珠的心病，她登時立起了眉毛：“meimei想先拿便先拿，沒必要捕風捉影的混說話?！?/br>
    明娟也不客氣：“我說了我是小的要讓姐，那我自然做到的。二姐，你請吧。”

    明玉躊躇一下，還是道：“要不，還是四meimei先來吧。”

    明娟頓時氣結(jié)：雖說是仰仗主母活命的，但這種小事你用得著委曲求全？

    大姐明月看到氣氛不對，立即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得首飾原本是快樂事，大家再磨蹭下去點心可就冷了。不管哪個先，快快決定了?！?/br>
    明珠立即道：“大jiejie倒是會做人，你得到了自己稱心如意的，自然不會計較了?！?/br>
    明月不擅長拌嘴兒，也立即紅了腮幫，說不出話。明娟嘴角撇了撇：“四jiejie若是直接說自己要先拿，大家未必不肯依的，非找了那么大一篇話。姐妹最是愚拙，都不如你聰明，聽不出你的弦外之音。原諒則個，快快選了吧。”

    明珠被點破，恨了她一眼，毫不猶豫的拿起了那支嵌著東珠的牡丹花型赤金扁簪，手指輕輕摩挲著圓潤光滑的珠子，另一只手又拿起了一對銀杏葉形垂寶吊墜。明娟看她一眼，不說話，待到明玉拿了一支竹節(jié)形鑲筍頭的碧玉簪子，挑了一只細細的銀質(zhì)玉蘭花手鏈，她才拿了一片金鎖，一個小元寶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