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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重生寵花暖且香在線閱讀 - 第40節(jié)

第40節(jié)

    言如海知道這件事沒有那么容易了結(jié)。心中再怪言景行jian猾。他這是特意跑出去特特的在外面跟自己把事情定下了,現(xiàn)在到家就自己躲起來,后續(xù)麻煩都留給自己?!疤喂嗜绱祟j喪?偌大侯府自有你的身份體面,何來活不下去一說?”

    張氏又滾出了眼淚,移到言如海身邊蹲下了身子,輕輕伏在對方膝蓋上,guntang的眼淚盡情拋灑:“侯爺,您,您知道的,世子一直與我處不來。小婦索然愚拙些,但也勤勤懇懇,也是一門心思為了侯府好。某些時候可能做法失當(dāng),但對侯爺?shù)囊活w真心,對侯府的一顆忠心卻是沒有半點(diǎn)虛假?!彼低涤U了眼對方臉色,見他面顯沉吟,似有動容,心中暗喜,繼續(xù)道:“可是世子是個極聰明的,這種人容易左性兒,容易鉆牛角尖,所以不知為何判定小婦心術(shù)不正,還一直如此,任憑小婦盡多少心,都不肯容量?!?/br>
    她語氣肯切,情真意摯,言如海想到言景行與繼母的糟糕關(guān)系,也是眉頭直皺。

    “侯爺要將爵位傳給景少爺,小婦絕對沒有半點(diǎn)意見的?!睆埵想p眼明亮,眼神鎮(zhèn)定,仿佛說出了肺腑之言:“本就是幼年就定下的世子,又是嫡出的長子。這爵位看理,看情都是景少爺?shù)???墒呛顮敚D也得有活路啊。小婦誰都不怨,只怨自己沒福氣。這肚子不爭氣也沒能給老爺再添個哥兒。弄得老爺膝下荒涼,自己也沒有依靠?!睆埵戏谘匀绾5耐壬涎蹨I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下。

    畢竟多年夫妻情分,這一哭訴,言如海也不由得心酸起來。想到自己一生,也算撐家立戶,忠孝兩全,甚至青史留名,唯有子孫單薄一事,實(shí)在是天意作弄,終生為憾。一念至此,言如海忽然又覺得言景行要走文職是個不錯的選擇了。畢竟自來武將,平安終其天年者甚少。便是沒有馬革裹尸,最終得保天年,那也是重病纏身,備受磨難。

    果然年紀(jì)大了,心腸容易軟啊。

    “還有慧姐兒,可憐她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攤上我這樣一個沒本事的娘。仁哥兒雖然記在我的名下,我也掏心窩子待他,可畢竟隔著一層肚皮。雖說有玉丫頭這個姐妹,但玉姐兒養(yǎng)在福壽堂老夫人身邊的,自有一分體面。便是談婚論嫁,老夫人也有自己的體己拿出來。就只有小婦我,我娘家什么樣,老爺您知道的,我承蒙不棄,得以鋪床供水。心里著實(shí)感念的很”

    話說到這里,言如海已經(jīng)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其實(shí)便是張氏不開口,一直想當(dāng)“威嚴(yán)而寬宏”的父親的他,也是一定會做出表示的。他子孫不多,統(tǒng)共兩兒兩女,哪個他都不想委屈。

    所以張氏的話完全在他的考慮范圍內(nèi),如今她這般鬧過來,言如海固然憐憫她一片護(hù)子之情,心里卻冒出一個困惑。爵位更易之事過于突然,他自己也沒料到,情知要出麻煩,他先斬后奏,搞定了再跟府里交代。他這才剛把折子交上去,皇帝的朱批還沒下來呢,張氏是怎么知道的呢?言景行做事十分謹(jǐn)慎,也不愛張揚(yáng)。所以,到底是誰?

    再看看哭泣的張氏,言如海心中便多了分警惕。他按照原計(jì)劃給言慧繡添鋪?zhàn)犹锂a(chǎn)做嫁妝,格外請了武師關(guān)照言仁行,人卻依然沒有回到青瑞堂去。

    但是,他將自己所得賞賜,從莊園,宅子到真金白銀大活人都分了大半,大大半給言仁行。張氏天天得意。雖然長子承爵了,但徹底失寵了,老爺真愛二少爺,就差直接分半個府了。這個傳言甚囂塵上。言景行皺著眉頭喝骨頭湯,淡定,再淡定。

    第77章 10.0.8

    今天是暖香到長秋宮供職的日子。休假幾天,九公主看到她分外親熱,小丫頭長高了點(diǎn),也長胖了點(diǎn)。暖香看到她的時候,她腦門上有著比較明顯的一道烏青?!斑@是怎么了?”暖香輕輕用手指去按。

    “滾下了來了。從臺階上?!?/br>
    暖香愕然,有奶娘有宮女,她怎么還摔跤?!澳阍趺礉L下來了?”

    九公主抓抓腦袋,終于想到一個詞:“我圓圓的就滾下來了?!?/br>
    暖香忍俊不禁。她牽著小公主的手走進(jìn)正殿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正看著面前的幾盒子茶葉出神。清香撲鼻,綠意喜人,擱在雕龍畫鳳的白玉小盒子里,十分誘人。她福身請安,小皇后便招招手讓她過去,上下一打量,抿嘴就笑:“怎么?剛當(dāng)了新嫁娘就去當(dāng)燒火婆了?”

    暖香不由面上一紅,心道這皇后當(dāng)真眼光毒辣。接下來便不再開口,任憑她打趣了幾句?!斑@獅山龍井,今年產(chǎn)量低。要是按照往年的份例,四品及以下的就拿不到了。難道所有人都削減份額,寧愿寡也不能不均嗎?”

    暖香見她終于轉(zhuǎn)了話題,忙開口道:“我倒是覺得,按照往年份例依次遞減,這個做法且不論有什么壞處好處。若是單發(fā)四品以上的,便似乎有中宮這里透出一個信息:皇后鼓勵大家積極上進(jìn),往高處爬呢。你沒本事就活該在下面喝西北風(fēng)。”

    “若是每個人都有,那自然就會消停些了。一窩蜂去抱怨老天爺不作美,沒有哪個人能被賴到頭上?!被屎蟛恍嫉钠擦似沧??!白钭顓挓┑木褪沁@種沒有本事還愛說話,喜歡隨意褒貶評價的人。就不能留著嘴巴多吃點(diǎn)飯嗎?”

    暖香笑而不語。她知道皇后在罵的是另一位。德妃宮里的憐才人。這個才女似乎自詡有魏晉風(fēng)度,喜愛品藻人物。帶著五公主一起做了個賞花榜。將后宮各位出色女子,列為牡丹,梅花,蘭花,荷花等等,繪圖畫像列出詩句作為評語。一時后宮引為雅事。甚至已經(jīng)有人跑去賄賂德妃,讓自己評上想要的花,寫上想要的詩了。更不妙的是似乎皇帝也頗為感興趣,已經(jīng)去圍觀了好幾遭了。

    暖香心道,或許老夫人的打臉激發(fā)了她的斗志,如今這人愈加奮發(fā)圖強(qiáng)了。大周朝女官當(dāng)著當(dāng)著就當(dāng)?shù)搅她埓采?,成為皇帝后宮的一員,這種人不是沒有。暖香心道這個后來變成夏昭儀的人的女人果然還是有兩下子。就是不知道她看著胡子花白能當(dāng)自己爺爺?shù)幕实?,再叫“親親吾郎”心中到底是何感想。

    更讓皇后不忿的是,她給前皇后評了個牡丹,現(xiàn)在的小皇后評了個芍藥。所說這兩種花非常像,外行人大眼一望,甚至分不開。但前者是花王,后者是花相。平白就顯得低了一籌。但皇帝似乎被引得頗為思舊,一連幾天跟德妃這個老jiejie回憶當(dāng)年光景。

    她搔搔頭,看看這個姨母,小聲道“德妃娘娘倒像是要下盤大棋呢?!?/br>
    小皇后撇了撇嘴。她看起來有點(diǎn)煩心,隨手拿了一罐茶葉地給暖香:“留著喝吧。獅山背后那千年老樹上采的,那樹活一年老一年,說不定哪天就沒了?!?/br>
    暖香忙道不敢。每個主子的份例本來就少,她怎么能拿走這么多?況且言景行那里有的是茶葉,留著不喝,白白放沉。他自己不用,全都便宜了暖香。

    “這原本就是本宮應(yīng)得的。但我不愛龍井,愛碧螺春。所以你盡管拿去吧。沒必要便宜了外人?!?/br>
    這話一出便是將暖香劃入了內(nèi)人的范疇。她雙手接過,簡直要受寵若驚。

    皇后叫來主事的大宮女給各宮分派茶葉,自己叫了膳食,讓九公主一起來吃。團(tuán)團(tuán)正在拉著暖香翻花繩,愛心,五角星,大鉆石,蒲公英傘,手指靈巧的舞動,一個個花樣層出不窮,只把小公主看傻了眼睛。她躍躍欲試要自己來,結(jié)果胖胖的小手纏在紅絨繩里頭抽不出來了。小嘴一撇就要哭。

    暖香并不去哄,擠眉弄眼做了個好笑的鬼臉:“愛哭貓,愛哭貓又掉金豆豆了。我還預(yù)備帶你玩許許多多好玩的,你這樣一輸就哭,我可就不敢再陪你玩了。不然大家都說齊暖香不稱職,專門弄哭九公主。”

    團(tuán)團(tuán)把眼淚收回去,委屈萬狀的把捆在一起的小手舉起來,讓暖香給自己解:“我不哭了。”狠狠吸吸鼻子又補(bǔ)充一句:“其實(shí)我也不想哭的,就是眼淚不聽話,跟小兔子一樣,老往外跑?!?/br>
    暖香給她擦凈眼淚,面上不顯,心里卻道,愛哭,能哭,善哭其實(shí)也是一種本事。沒必要讓她改掉吧。剛剛解開,團(tuán)團(tuán)又突發(fā)奇想:“我用這個法子是不是可以捉住父皇?讓他陪我玩,然后把他捆起來,這樣他就跑不了了!”

    皇后嗤得笑出來:“你得有本事先讓他答應(yīng)陪你玩再說?!?/br>
    團(tuán)團(tuán)遭到打擊,眼眶又紅了。幸而皇后說:“快來吃飯,鮮香麻辣魚,八珍玉帶酥,蝦仁小豆腐。來晚了就沒了。”

    她轉(zhuǎn)身就跑了過去。

    暖香默默站在原地,心道有了好吃的,就能忘記煩心事,這種人其實(shí)不難伺候。團(tuán)團(tuán)吃飯不用人哄,也不用人喂,自己用自己金口鳳座的小碗,雕刻著小兔子紋飾的小勺子,香噴噴的用餐。在后宮一票需要哄著勸著才肯吃飯的挑食兒童中實(shí)在難能可貴。

    暖香凈了手在旁邊持立,預(yù)備遞給茶盞帕子什么的?;屎髤s道:“別站著了。一起來吧。這么大一桌子菜,浪費(fèi)可惜。反正皇帝不會來,關(guān)起門來,我的規(guī)矩,我說了算。”

    語音中隱隱透出些憤懣。暖香嘴角不由得露出個惡趣味的笑。小皇后從來不是個忍氣吞聲自己打悶葫蘆的人,她肯定要撕回去。呀,有好戲看了。她很樂意再加把火,低頭附耳過去:“憐才人吹的一手好蕭?!?/br>
    暖香的記憶里,夏雪憐初次承寵確實(shí)是靠吹簫。有沒有別的作料她就不清楚了。

    小皇后不是一個會讓糟心事影響自己胃口的人,享受生活是人生目標(biāo),宮斗是她的業(yè)余愛好。紅白燕窩鴨子,水晶白菜,荔枝rou,豆腐絲小芹菜,精制茄盒子,什錦大盤,長秋宮私廚自己做的,樣樣盡善盡美?;屎笥H自發(fā)了話,那也不用客氣,暖香吃的十分開心。末了,帶著小公主一起到花園里消消食。

    處于安全起見,皇后嫌少放這個年幼的女兒出來,所以跟著暖香出來放風(fēng),她可是非常開心。一路牽著暖香追著兔子跑出來。

    “藍(lán)藍(lán)天空青青草,暖暖太陽多么好,軟軟小風(fēng)河邊跑,兔子乖乖最愛跳?!眻F(tuán)團(tuán)拍著手唱兒歌。暖香跟在后面瞧她玩鬧,忍不住想這才叫童年,這才叫孩子啊。

    卻不料她難得沉浸在“深沉的思考和感慨”中,這邊就出了問題。小兔子眼看著要扎進(jìn)花池。暖香急了,這后宮各池的花,說不定哪一池就是有主的,掉一片葉子都能生出事來。她發(fā)揮了自己出生以來的最快速度,宛若策馬奔騰,飛馳而去,趕在兔子前面,猛的一刬,一撲,在它啃花之前,牢牢圈在懷里。暖香吁了口氣,顧不得被擦疼的膝蓋,先感慨自己果然身輕如燕,身手矯健。哪個貴婦人能像她一樣,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才剛抹了把汗抬起頭,眼前就冒出一雙鞋子。一雙粉底雪緞鞋,上面繡著極為精致的蜻蜓荷花,走路的時候,那雪浪般的錦襕裙擺微微起伏,這鞋子便若隱若現(xiàn)。暖香心道,遇到誰不好,偏落在了她眼里。在團(tuán)團(tuán)的攙扶下,故作淡定的站起身來,將兔子交給她,自己輕輕抖了抖裙擺。

    “齊尚書?!毕难z如風(fēng)擺柳般裊裊而至,彎腰行了個不算恭敬的禮。暖香看著她眼底的笑意,就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樣子,卻偏要裝作恭敬。

    暖香皮笑rou不笑的看回去,袖子里抽了手帕出來,小指頭一剔,極為秀氣的抹了抹手:“表表姑娘原本是我侯府貴客,大家原本就像一家人一樣,那何必這樣客氣的呢?你只管叫我嫂子吧。讓外人見到了,會笑我對著表表姐還要擺官樣呢?!?/br>
    夏雪憐的臉色頓時變了。她聽到那個“我侯府”就覺得耳膜生疼。暖香知道她介意什么,偏生要點(diǎn)出來講。你要攀的高枝現(xiàn)在是我的。而且我這官就是比你高一級。你還在我家里住著,那對我這個主人,還是客氣點(diǎn)吧。

    “一般情況下,女子嫁人之后,便要解去女官之職,侯府少夫人果然是恩寵非同一般,這樣的待遇在大周也是少見?!?/br>
    歷史上確實(shí)有過已婚女子充當(dāng)女官的事,但那已經(jīng)是很早的了,楊家剛剛坐了江山,從泥腿子到萬姓之首,很多規(guī)矩,典禮全然不在乎。可是打天下的時候可以說成大事不拘小節(jié)。坐江山卻要靠禮治天下,所以緊急征調(diào)有底蘊(yùn),有歷史的世家來補(bǔ)課。補(bǔ)課對象從皇帝皇子,一直到后宮嬪妃公主。人手不夠用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所以人婦當(dāng)女官也是常見。后來一切步上正規(guī),女官大多就有未婚女子充當(dāng)了。

    暖香確實(shí)是小皇后周旋,所以鉆了個空子。今天見夏雪憐這樣說,她也是早有準(zhǔn)備,當(dāng)即便道:“確實(shí)少見,我運(yùn)氣好,人又美又有才,又恭順又仁孝,身體健康有活力,見我的人都?xì)g喜。我不得恩寵誰得恩寵!”

    暖香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夏雪憐頓時蒼白了臉搖搖欲墜,暖香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說:好不要臉,哪有人這樣夸自己的?還連帶著譏諷她是個病秧子!

    暖香笑得很惡劣,想又如何,你不敢說,我就要看你想罵我卻還得客客氣氣哄著我的樣子!不過,她現(xiàn)在注意到的是夏雪憐那微妙的一停頓,侯少夫人?這個是意外,還是她已經(jīng)知道了言景行承爵一事?

    團(tuán)團(tuán)被母后耳提面命與其他宮的人保持距離。她年紀(jì)雖小,人卻敏感,察覺到氣氛不對,便拉拉暖香的手:“暖jiejie,我們回去吧,小兔子要吃白菜了。”

    暖香欣然從命,拉著團(tuán)團(tuán)走開,留個夏雪憐一個高傲歡欣的背影,成功憋得她紅漲著臉一陣咳嗽。

    你等著,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你得給我請安問好。夏雪憐暗暗咬牙。

    上輩子她好像還真的做到了。夏昭儀娘娘。

    第78章

    回到家中與言景行說起這件事,言某人并不太在意。知道了就知道了,無甚影響。張氏那里明里暗里老侯爺總是要給補(bǔ)貼的,但她若以為自己能左右言如海的決定,那就實(shí)在是太天真了。至于夏雪憐,這原本就是老爺子自己惹下的麻煩,如今既然他人回來了,又閑在家里,那還是讓他自己去處理吧。

    言景行撩床帳,翻抽屜,抖帷幕,暖香莫名其妙:“你尋什么呢?”

    “草莓呢?”言景行剛在鬼臉青圓角貓盆里放了兩枚咸魚片,一轉(zhuǎn)身卻尋不到貓了。叫了小末來問,結(jié)果這小丫頭說方才還看到它臥在柜子上。

    暖香也來忙著找,一邊抖著魚片,一邊喵喵的叫試圖引它出來。叫著叫著,言景行就忍不住回身看她。暖香把床圍裙撩起來,探進(jìn)去大半個身子,“喵”“喵”絲質(zhì)裙子柔滑從臀部順下來,勾勒出一握蜂腰,一枚翹臀。

    言景行看了片刻,伸出手去,攔住腰,拔蘿卜一樣把她□□。心道真是個不注意儀態(tài)的貴婦人。那溫?zé)岬氖终埔粩r,暖香脊背上汗毛就豎起來了。只覺得對方的氣息一陣陣把自己包圍。所幸言景行很快就松手了。女孩子的觸感,那一段腰,軟而溫?zé)幔路?,摸著一只貓?言景行被自己這個念頭驚到了。

    暖香摸摸鬢角:“沒有啊,它鉆到哪里去了?”

    言景行想了想,看看桌案上,百寶格上擺著的一連串古玩瓶器,一個個找了過去。這只貓喜歡鉆洞。從那青銅制流帶紋的貔貅小尊,到大大的青釉人魚紋古豆。黃花梨的抽屜一個個拉開暖香忽叫:“那里!在那兒!”

    言景行抬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草莓的腦袋從圓肚寬口的美人撫琴粉胎插花瓶里探出來高深莫測的俯視著下界。這么高的百寶架,里頭又插著大捧紗質(zhì)絨花的瓶子,它是怎么鉆進(jìn)去的?

    “找你呢,你就叫一聲啊?!眲倓傆幸恢回?jiān)诳粗覍W(xué)它叫。暖香臉皮騰地漲紅,莫名覺得有點(diǎn)羞恥。她化羞為怒,一步上前,沖著草莓揮拳頭:“你給我下來!看到小魚干了嗎?再不下來,就不給你吃了?!?/br>
    草莓俯視她一眼,又抬頭,展示高風(fēng)亮節(jié)般雙眼望著虛空。暖香咬牙。“它是出不來了吧?鉆進(jìn)去之后,瓶里是光滑的,無處借力,上頭又有絨花擋著,所以就被卡住了?!毖跃靶腥粲兴?,吩咐小末踩凳子去救它。

    暖香看著草莓不懷好意的道:“景哥哥先不必?fù)?dān)心。你看我們剛剛找的那么著急,這貓都不叫一聲,說明它還沒呆夠?;蛟S從那里看過去,風(fēng)景特別好呢?”

    言景行詫異的看過去,暖香認(rèn)真點(diǎn)頭,信誓旦旦:“說不定它愛的就是這樣的感覺呢?”

    “有點(diǎn)道理。”言景行叫停了小末,自己依舊回去讀書。

    暖香沖草莓露出得意的笑,故意把小魚干放到她看得到吃不到的下一層。自己拍拍巴掌,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昂然走出。

    卻不料,剛轉(zhuǎn)身,后面哐的一聲,卻是草莓把前爪從瓶口里探了出來,結(jié)果一用力,連貓帶瓶一起滾了下來。眼看這精美珍貴的刑窯大花瓷就要變成碎片片,暖香下意識的伸手去接,結(jié)果人剛動,面前袖風(fēng)一撲,言景行就把她圈了回來,腳尖一踢,要落地的花瓶重新升高,他長臂一舒,接到了手里。一顛倒,把貓和花一起倒了出來。

    “你傻呀,敲到腦袋怎么辦?”言景行把她從懷里放出去。

    暖香摸摸額頭:“我沒有那么笨吧?!?/br>
    言景行把她劉海撩起來,“右邊再砸個疤就對稱了,跟比目魚似的?!?/br>
    暖香這可不依了,一邊把小魚干分給草莓,一邊道:“我是比目魚,總好過有些人是白斬雞,掉到紅辣椒紫蘇汁青梅姜里蘸了一圈那種?!?/br>
    言景行頓時想到自己那青紫滿布,慘不忍睹的身體,想到那雙手的按摩和推拿身體溫度忽然升高,不能再想了。言景行敲敲額頭,找不到話來回嘴,只悄悄俯身過去,壓低了聲音道:“我領(lǐng)你的情。沒料到你還藏著這個手藝。說不定哪天,我們流浪江湖,就掛個牌子懸壺濟(jì)世了?!?/br>
    這姿勢從旁邊看非常親昵,兩人好比交頸廝磨,雙成正捧著晾好的墨塊進(jìn)來,剛打開簾子,就被嚇了一跳,急忙退出去,連帶著把剛要進(jìn)來更換春瓶插花的零魚一起抓走。

    暖香抿嘴一笑:“快別,我只是會點(diǎn)皮毛按摩,對醫(yī)術(shù)一竅不通,到時候不說懸壺濟(jì)世,怕是要被人打上門來了?!?/br>
    言景行也笑了:“打上門不怕,只管打出去。只怕被人貼對子。”

    “什么對子?”

    “新鬼煩冤舊鬼哭,他生未卜此生休?!?/br>
    暖香為之絕倒。正笑鬧,卻有福壽堂的紅纓來報(bào),老夫人請少爺和少夫人一起過去。暖香心道該來的終于來了。她已經(jīng)冥思苦想準(zhǔn)備多日,今日終于“金殿對策”心情分外激動。言景行看她更衣,脫掉了那水綠湖綢小襖,穿上了一件真紅牽絲鈴蘭花的交頸長襖,又散了家常慵髻,讓糖兒給自己正梳彎月髻,斜插一只三尾點(diǎn)翠鳳釵,壓著一朵柔粉色堆紗花。眉心端端正正描著一枚朱紅花鈿,務(wù)必顯出端莊穩(wěn)重的樣子來。

    言景行便笑:“這么激動,倒像是十年寒窗考科舉的士子。”

    暖香對鏡自照,自信挑不出毛病,便道:“可不是?這十幾年養(yǎng)在深閨,一朝嫁人伺候長輩,那比士子還要重要。他們可以重考,那叫鍥而不舍。女子要重嫁,就困難重重,要被罵不夠貞烈。”

    言景行啞然失笑。這人年紀(jì)雖小,事理卻樣樣明白。

    如今是初春,福壽堂那里開著幾株金黃色的,小巧的報(bào)春花。早生的月季也已經(jīng)開放,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清香。言玉繡淘洗硯臺,看到兩人過來,便站起身,走上前來招呼。“少爺,少夫人?!彼┲鵁熥仙p枝鈴蘭掩矜短襖,系著一條淺水色一寸暗金流云鎖邊的裙子,端端正正的立在那里。

    言景行當(dāng)先注意到的是那副硯臺當(dāng)初外書房里,他少掉的那個羅漢圖澄泥硯。言玉繡注意到了,不敢直視言景行的眼睛,低了頭輕聲道:“當(dāng)初侯爺剛回來,叫我去書房給他抄一篇《心經(jīng)》,當(dāng)時隨手拿了這個硯臺來用。后來侯爺又隨口賞了我。”

    言景行點(diǎn)點(diǎn)頭,那黃褐澄泥硯,泥色純美,如大地般古樸溫潤,造型極為大方,他心里始終有點(diǎn)惦記。如今知道下落,也算了段心事。只是言玉繡不知道怎么想,暖香驚訝的看到她擦干凈硯臺,雙手碰過來,對言景行道:“還了少爺吧?!?/br>
    她大約以為自己受到了冒犯:我雖然是個庶女,但也不會眼饞別人的東西,想要據(jù)為己有。你既然介意,那就收回去吧。

    “澄泥硯不能倒墨汁,只能研墨塊。我以前用的松煙墨?!毖跃靶幸贿~而過,既不多看也不多話。暖香卻猜測,大約他也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難道父親送的東西我還會討回來嗎?澄泥硯在使用中要注意煙墨和油墨分開。但從剛剛洗滌情況來看,言玉繡明顯是用的油質(zhì)墨他只為那塊寶硯可憐。言玉繡站在那里,頰上略略發(fā)紅,暖香看了她一眼,徑直跟言景行走去。

    老夫人正盤著腿坐在堂屋正中央的紅褥大炕上,旁邊一張長條形壽松木仙鶴紋小炕桌,堆堆疊疊放滿了書冊。老夫人眼神不好,離得近了看不清,所以有心腹丫頭紅纓捧著,離約半丈,一頁一頁翻給她看。老夫人瞇著眼睛靠在身后又軟又大的櫻紅茉莉花大枕頭上,有時候看得累了,便會讓紅纓用加了牛乳的熱水為她蒸一蒸眼睛。或者干脆讓她念給自己聽。兩人進(jìn)來,先請安。老夫人似乎在心里默默算賬,略過一會兒才讓紅纓收手,令二人坐了,丫頭子過來上茶。

    言景行照舊不喝茶。老人照舊裝作不知道。按理說都是一家人,既然不喝,那就不需要“待客必有茶”這樣的虛禮。但老夫人偏不。一個擰著要沏,一個硬是抗拒,倆人竟然互相示威一般,“和諧”的相處到現(xiàn)在。

    為了打破僵局,暖香一看茶色茶葉便笑了,龍井不能用滾水沖泡,要用第一層起泡水,這泡茶之人顯然有些門道。因道:“祖母也偏愛龍井嗎?”

    言景行看了她一眼,似乎要阻止她開口,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老人遞了個眼色,示意她說下去,暖香自以為緩和了局面,便笑著說出了腦子里過了三遍的句子,自信沒有差錯:“龍井茶生津止渴,提神益思,還對牙齒極好。龍井自古是雅士所愛,雀舌寒春,湖上飄雪。可謂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