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大”

    “很快。局勢等不及了。沒有時間給他慢慢消磨?！?/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93章

    慶林剛走到溶月院，就看到青瑞堂的丫鬟門神一樣站在那里，心里一慌，東西恭恭敬敬一遞，就走人了。

    而正房里，喝了點(diǎn)酒的言如海頗為慵懶的靠在羅漢床上，張氏在一邊帶了點(diǎn)悲色，凄然陪坐。言如海一開始見到府中這么紅火，也覺得應(yīng)該有什么事，但偏偏就是想不起來。直到后來暖香遞了一張紙條，他才豁然驚醒。驚醒而后，又是一陣放松，幸而是張氏，向來溫順賢惠，若是許氏，自己別說忘記了，便是送的禮物不稱心，都要好說歹說哄上好幾天。在張氏一貫“溫和寬容”的作風(fēng)下，言如海的底線也在不斷突破。

    忘了就補(bǔ)上吧，他回到溶月院之后，立即翻出一只流帶紋圓肚三足盤螭的精巧小鼎，那鼎乃青銅所鑄，顯然有些年頭，下面有收藏名家的印鑒，上面還有兩只精巧的貔貅。大眼而看，就知是古玩，若要判斷價值幾何就得讓行家鑒定了。張氏顯然不是這么個行家。她抱著小鼎，顛三倒四看了兩圈，想到曾經(jīng)就隨意擺在百寶架上，后來更換就收起來了。這禮物也太隨便了吧，就是隨手拿的。她原本是滿心鼓舞來到溶月院了，這會兒心情又跌落下去，臉色頓時不大好看。

    盡管她勉強(qiáng)笑著，感謝老爺賞賜，但言如海還是察覺到了，原本想著自己常年不在，她cao持府中事務(wù)，又碰上老母這般嚴(yán)苛長輩，言景行這樣逆骨晚輩確實(shí)不容易。這送個鼎，感謝她鼎力相助，乃是頗高贊譽(yù)。原本只有兄弟，戰(zhàn)友，君臣之間才會以鼎互贈。但張氏顯然不懂這其中深意

    言如海心中忽然有點(diǎn)失落。大約男人都是貪心不足，當(dāng)初與許氏相處，他覺得對方雅的可恨，而如今對上張氏，他又覺得對方俗的可厭。

    “老爺，玉小姐的親事定下來了?！?/br>
    原本懶散靠著的言如海吃了一驚，豁然坐起，腰桿挺的筆直：“此話當(dāng)真？”作為父親，他竟然不知道，而老夫人就這么定了，全然不告訴他！言如海心思一轉(zhuǎn)，便道：“老夫人將玉兒說給了讀書人嗎？”

    他向來厭惡那些文縐縐的書生，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若是為這個，母親定然不會問他了。言如海胸膛一鼓一鼓的。言玉繡養(yǎng)在老太太身邊，她的婚事自然聽老人做主，外人插不上話，但一般情況下，還是會說一聲的吧？竟然只字不提，真是對父親視若無存。言如海心中有點(diǎn)憤怒奈何對方是自己老母。

    張氏壓低了聲音細(xì)細(xì)的道：“是京郊屯子石家屯的，就姓石。是個地主鄉(xiāng)紳之流。玉姐兒雖是庶出，卻也是侯府嬌女，在京城尋官宦人家嫁了，何其容易，不曉得老夫人怎么想的，千選萬挑，還是尋了個莊戶。”

    “小婦略微知道老爺?shù)男乃?，只恨自己人微言輕，說不上話。因著自己沒本事，人前人后都不出展，也無法覓到好人家?！毖哉Z至此，又忍不住拭淚，張氏喃喃的道：“慧兒的字寫得越來越漂亮了，我拿來給侯爺看看。”

    言如海并不言語，從母親到兒子都跟他的愛好擰著來，他自己心里也像倒了一壇子酸菜?；劾C眼下也十二了。言如海轉(zhuǎn)過頭去，在美人捧著的圓形嵌珠玻璃鏡里看到自己的形象，肩挺腰直，絲毫不見老態(tài)，但鬢角華發(fā)卻與日俱增。

    言如海悠悠嘆了口氣，道：“你放心，我子孫單薄，不管男孩女孩，我都不多，所以一樣的寶貝。玉姐兒自然有老夫人補(bǔ)貼，我這里絕對不會放著慧姐兒不管的?！?/br>
    張氏這才轉(zhuǎn)悲為喜，柔柔的依偎到他身邊：“侯爺，是小婦不爭氣，處處得仰仗著侯爺。若非侯爺給我依靠，我鐵定云里霧里，什么都不知道?！?/br>
    言如海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并不答話。念著言玉繡這個女兒，心里卻想到另一件事，言景行曾經(jīng)跟他提過的，當(dāng)初夏姑太太在這里住著，曾有意為夏雪豐娶了玉繡。那時候便是張氏興致勃勃做媒，只看到老夫人疼夏雪憐便覺得有戲。結(jié)果卻碰了一鼻子灰。老夫人積威多年，在晚輩面前向來不掩飾脾氣，當(dāng)場怒道：“我這里還有什么？就養(yǎng)了這么個女孩你們還要算計？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們都別伸手！”

    言景行特意傳著話，顯然是說給他聽的。言玉繡的生母梅姨娘折在張氏手里，雖說沒有確鑿證據(jù)，但言如海也不過是不愿細(xì)想罷了。張氏一開口，老夫人便覺得她沒安好心。老夫人的注意，誰都改不了。這消息一放出來，就表示事情已經(jīng)板上釘釘。想到屈死的紅姨娘，又嘆息要嫁人的女兒，言如海看著張氏忽然有點(diǎn)不耐煩起來。覺得這人只會多事。人都在府里，老太太若想聯(lián)姻，會不開口嗎？你非要去出丑。這熱心得也太過頭了吧！

    “現(xiàn)在夏家怎么樣了？”

    張氏忙道：“她們在京郊買了房子，單門獨(dú)院的，生活也十分不錯?！毖匀绾＿@才點(diǎn)點(diǎn)頭?！澳窍闹杜故莻€好孩子。只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好造化的”張氏聽著語氣有些留戀，又估摸一下府中形勢，心道難不成侯爺原本打算留給言仁行？

    言如海是張氏在府中唯一的依仗，她自付體貼，猜的對男人心思，隨后便找了個機(jī)會尋到那夏家小院。卻不料，幾日不見，那院子愈發(fā)精致華貴了。那栽得滿園的月季，鈴蘭，山茶，豆蔻，郁郁蔥蔥。又趕上了季節(jié)，紅的白的，粉的黃的熱熱鬧鬧開起一大片。與當(dāng)初冬季的蕭條十分不同。夏雪憐正臨池繪畫，旁邊赭紅赭黃，胭脂云紫，箭頭朱，丹砂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旁邊還有一堆用過的畫筆。

    張氏一見即夸：“好姑娘，真是愈發(fā)出落的像個仙女了。怎么不進(jìn)屋呆著，當(dāng)心沖了風(fēng)又咳嗽?！?/br>
    夏雪憐卻忽然高傲了起來，好似有了莫名的底氣，淡淡的道：“勞您掛念?！睆埵霞{罕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這邊夏姑太太卻倒挺熱情，親自打了簾子把人請進(jìn)去。夏雪憐欲要攔住，卻沒來得及。

    張氏一腳邁進(jìn)正房便覺得不同。這地上鋪著銅錢厚的宣州墨云紅線毯，墻上掛著連錦綴玉的大花囊，擠擠抗抗插滿了鮮花。桌案上有琴，墻上有蕭，屋角還有立鶴香爐，大蓮花浮魚水漏，金盤佛手，比目魚白玉鐘磬。張氏啞然，不住咋舌，她原本是以救濟(jì)者的姿態(tài)來的，卻不料對方的生活跟侯府中無甚差別，反而更自在了些至少住在侯府的時候，夏雪憐是不敢對自己擺出這樣臉色的。

    夏太太看到她的表情，顯然很滿意，張氏心中打鼓，且瞞下了來意不提，東拉西扯了兩句，便坐不住了只好匆匆告辭。

    夏雪憐等她走了，這才走進(jìn)來，開口先怪她娘：“母親，以后還是別讓隨便進(jìn)來的好?！?/br>
    夏太太道：“我們早晚風(fēng)光！你看她方才那表情，呀，我差點(diǎn)笑出來，感覺真是舒爽！當(dāng)初留在侯府的時候，她以為我們沾光呢，現(xiàn)在可看看，我們活的更風(fēng)光！”她愈發(fā)覺得這個女兒是寶，她的一個個決定，仿佛都慢慢把夏家從頹勢中拉起來。

    “當(dāng)初你哥哥還說胡話呢，幸好沒聽他的?！?/br>
    夏雪憐驕矜的哼了一聲，嬌嬌的在榻邊坐了，一歪身，拿了一卷書看起來。

    當(dāng)初夏雪豐高幫被拒，只覺得言景行說的十分有理，卻不料他私下與meimei一講，夏雪憐當(dāng)即怒了。你個蠢貨！等閑被人好耍子。這數(shù)據(jù)有什么好看的？不僅僅是皇商，你把王府公府侯府伯府這些承爵的，一波一波算一算，能撐過兩代帝王的有幾個？他自己還不是好好的當(dāng)著侯爺！自古敢闖敢拼有天地，富貴都在險里求！你倒是cao心著后幾輩子的事，為自己現(xiàn)在的懦弱狹量找了借口！

    夏雪豐被妹子一訓(xùn)，老臉通紅，當(dāng)即暴跳：“那黃口小兒竟然敢唬我，看我不找他去！”

    夏雪憐冷冷止住他：“找什么？找去丟人現(xiàn)眼，再被耍嗎?！彪S即便讓哥哥趕緊找房子搬家。

    夏雪豐這就不懂了：“meimei現(xiàn)是女官。在侯府住著，深宅大院的，才尊貴體面。這一搬出去，哪里還有這等氣派？平白讓人看低了meimei?！?/br>
    夏雪憐心中閃過一絲黯然。再怎么氣派也是人家的氣派，跟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如今侯府歸言景

    行當(dāng)家，這小爺不比言如海，全然不知顧念往昔情分。夏雪憐也在府里住了蠻久，也恐再耽誤下去，反成仇讎。再者，她心存高志，想得圣寵，那肯定有自己的宅子更體面，再怎么煊赫的借住，那也是寄人籬下！

    也幸虧她早作了準(zhǔn)備，這才能在收到老夫人的蟹粉燕窩之后，麻利離開，免了淪落街頭。辭行之際，送還言景行那只盤龍博山爐。她耳尖聽到道雙成感嘆：“難怪主子今早交待，把壁鏤收拾出來了呢，這恰好就原物奉還了”夏雪憐頓時一陣恍惚，終于意識道言景行早等這一天。

    不過嘛，現(xiàn)在沒關(guān)系了。夏雪憐看著前腳那只同樣貴重的仙鶴騰云轉(zhuǎn)頂爐，嘴角不由得勾出得意弧度那是宋王贈的。

    齊王此次辦差，帝王十分滿意，言景行隨后便接到了來自帝王的賞賜。眼瞧著御酒，金花，璽書，牛rou等物。暖香心道這帝王倒是小氣起來了。近期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都不升官，只賞賜東西。茶馬生意原本有皇室親宗大力掌控，現(xiàn)在允許言家摻一腳，這是最大的善遇。大約也是到了立儲的時候，不愿意出現(xiàn)大的人事調(diào)動不過言景行是個例外，三天之后，他又接到了曹印文書，從禮部轉(zhuǎn)進(jìn)了戶部。原本是小小主事，后來為著出巡，虛加兩品，現(xiàn)在召入戶部，依舊主事。按道理若還在禮部，那絕對可以擢拔了。

    暖香嘟嘟嘴道：“小小芝麻官，陛下要你這侯爺去做，也真下得了手。清查賦稅人口算出算入，都是瑣碎事情，只怕要忙忙碌碌忙忙碌碌，沒完沒了了?！彼闹弁跣男g(shù)，往往對良才棄而不用，待到子孫上臺再提拔，那臣子便會對新任帝王感恩戴德。只是覺得言景行虧了，偏偏攤上這樣時候，遇上這么個喜歡玩弄權(quán)術(shù)的帝王。

    上京現(xiàn)在進(jìn)入了夏天，言景行去六部接洽，穿了一身清涼的夏衣，回來看到暖香，她穿著清涼的梅紅金鷓鴣撒腳褲坐在羅漢床上，嘟著嘴悶悶不樂。他在暖香身邊坐下，笑著捏她腮幫：“別悶著，告訴你個好玩的。還記得那金陵許家表姑娘嗎？鎮(zhèn)國公府外婆年紀(jì)大了想姑娘，連著去了幾次書信，現(xiàn)在請回來了。”

    許華盈？暖香頓時雙眸晶亮：“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怕不怕魚。”

    “見了便知?！毖跃靶幸诧@出趣味盎然的樣子，不過他感興趣的是依著皇后姨母的意思，她這次鐵定不會放人走了，有個緊箍咒念念楊小六這個猴子也是好的?！霸诙Y部官員的贈別宴上，我聽說了個消息，陛下預(yù)備給吳王指婚了。”

    言景行雖在六部掛職，但身份特殊，位備而人高，加之才干十分出眾，并無大家預(yù)料中那般帶著王孫公子驕逸，兼之如陛下所料那般，放在郎署磨脾氣，現(xiàn)在可是溫和多了，與以前相比稱得上英華內(nèi)斂。所以人緣頗好，幾個老上司也相當(dāng)喜愛，他能事先得到這個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齊王剛剛辦成了差事，還是這么苦累的差事。不應(yīng)該嘉獎齊王嗎？陛下怎么一轉(zhuǎn)手表示對吳王的愛戴了？”

    言景行抿起的嘴角有些諷刺，壓低了聲音，附耳道：“皇帝戀棧權(quán)位，舍不得丟手。在三個兒子中間玩制衡。”他剛喝了薄荷干草的冰粉雪水，清涼的甜味在耳邊繚繞，撩的暖香心里直癢癢，她忍不住要后移，輕輕推他肩膀。言景行卻握著她的手，依舊黏在她身邊，兩人擠一張羅漢床，也不嫌熱的?！肮艁砹ψ钆碌弁跣乃紦u擺，他搖擺臣工不安，必然傷害國運(yùn)民生，尤其，他還故意搖擺?！?/br>
    暖香心道他這樣搖擺不要緊，后宮那些后妃卻坐不住了，花朝節(jié)暖香又進(jìn)宮賀壽，便敏感的意識到各路宮妃之間的氣氛不大一樣了?；屎竽锬锖偷洛缃襁B面子上的和氣都不維護(hù)。從暗著下套，變成了明著擠兌，但皇帝卻在一邊玩笑取樂，面無異色暖香不信他沒有看出來，大約只是看著她們爭，自己更舒心罷了。

    還沒說上兩句話便有紅纓來報“老夫人叫小侯爺過去說話。”言景行有些訝異，這個時候？他可不記得最近做了哪些跟福壽堂有牽扯的事情。

    老夫人從不對自己打量后輩的眼光做掩飾。她通過碧紗窗的鏤花影子看到言景行分花過柳而來，因著初夏，園中開著兩枝頗大的芭蕉，他略略停頓了一瞬，依舊氣定神閑的走過來總算不是以前那種傳訊罪人一般的戒備和防范了。又或許，只是隱藏的更好了。老夫人沉重的呼吸了一聲，把歪在碧綠色草蟲錦繡堆里的身體抬高，坐直。

    言景行答話向來直，梗，倒省了老夫人的事，她也不耐煩彎彎繞。紅纓依舊沏茶，冰白裂紋鈞州薄胎瓷里裝著淡紅的茶湯，大紅袍。鐵觀音，碧螺春，老君眉已經(jīng)輪了個遍。言景行難得在面對老夫人的時候走神，心道暖香現(xiàn)在大約曉得了，她對茶真的沒有偏愛，當(dāng)初第一天奉茶也是隨手沏罷了。

    “最近院子里有些不好的話，關(guān)于當(dāng)初梅姨娘的。還有老二?！?/br>
    言景行微微皺眉短促答道：“孫兒并無背后道人長短的雅興?！?/br>
    梅姨娘，玉小姐的生母。當(dāng)初她才兩三歲，不至于有那時候的記憶。前日晨起奉茶，老夫人見她眼皮紅紅，便問緣故，她說夜里繡嫁妝熬的。老夫人只不信，囑咐紅纓夜里探探，這便聽她身邊小丫頭回話玉小姐半夜躲在被窩里哭。老夫人皺了皺眉，一逼再逼，硬是問出緣故。那玉小姐抽抽搭搭，眼睛紅紅的道：“孫女兒承蒙老太太養(yǎng)了這么久，膝下承歡乃是莫大福份，如今出閣在即，只是舍不得。”

    按道理，尋常老人就該憐惜孫女兒孝順，但老夫人是個例外，她知道新嫁娘眼淚信不得，眼里流著心里甜著，巴不得多期待。尤其那石家，雖無高貴門第，但家境殷實(shí)，京郊的地主也有兩代人無憂的積財，見到侯府教養(yǎng)的，琴詩書畫針織女紅，乃至侯府壓底的待客菜都學(xué)去的言玉繡，自然是捧仙女一樣，樂不攏嘴。女兒向來高嫁，老夫人不讓她去聯(lián)姻，已經(jīng)十分厚道。那石家兒郎，她也躲在屏風(fēng)后面見了，未有不中意。

    言玉繡在老人逼問的眼光下，終于吐露事情。“我這兩天總是夢見我可憐的姨娘?！毖杂窭C清淚如雨：“我已要嫁人，而姨娘尸骨無存，雖說太太才是嫡母，但一身血rou畢竟是姨娘賜予，如今長大成人，卻連一碗涼漿都無法為姨娘祭奠?！?/br>
    她哀容凄切，老夫人只是一聲長嘆。那梅姨娘當(dāng)初趁亂送出去的，草席一卷，薄棺一具，早就朽沒了，哪里還尋得見。見她皺眉，言玉繡忙道：“老夫人，孫女并沒有奢求太多，只是心內(nèi)不忍，默默悼念罷了。不敢欺瞞老夫人，其實(shí)每次陪你到云龍寺去，我都偷偷燒香。姨娘有知，定然能領(lǐng)我的心?！?/br>
    老夫人這才不說什么了。后來，卻又聽到一個消息，言玉繡她把張氏送她的一幅陪嫁頭面，連夜包袱一包，丟到了園中池塘里。這么多年不吭不哈，她是怎么知道姨娘之死和太太有關(guān)，并忽然發(fā)作的？姨娘畢竟是卑微的姨娘，如今好容易家庭和睦，各方周正，老夫人一點(diǎn)都不想翻案，心里便狐疑這消息是誰告訴她的。思來想去，當(dāng)年的婆子下人已經(jīng)擺平，料來他們沒這個膽子。那當(dāng)事人就只剩下一個，就是言景行。

    而如今他也選擇了否認(rèn)老夫人皺了皺眉。

    言景行同樣不悅，隨即道：“老夫人不必?fù)?dān)憂太多。如果那玉meimei不打算做什么，那知道了又如何？她要出閣的女兒又何必在這時候與嫡母撕開臉?！崩戏蛉瞬贿^是為著侯府體面，壓著這幫人不許多生事，哪怕不和睦也得給我裝著和睦。言玉繡既然要“裝和睦”那又何必多管？

    “如果您沒有別的事，孫兒先告退了?！毖跃靶惺┒Y走開，臨了，卻又在門框里站住，一幅畫般轉(zhuǎn)過身：“對了，我在禮部看到皇帝為兒子們點(diǎn)選王妃的名單。咱家慧小姐，可是花名在榜呢。”

    老夫人又是一怔。

    你這什么意思？要是主母暴虐不仁，那姑娘的評選勢必落敗。按照常理推斷，你向來記恨張氏，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找茬的機(jī)會，這么一來嫌疑就更大了。言景行其實(shí)想表達(dá)，你既然懷疑我，那我就讓疑到底好了！老夫人隨即捉摸過來，顧不上跟張氏算賬，看著言景行離開的背影先堵一肚子火：我是你祖輩，問你個話罷了，你至于？

    紅纓在一邊站著，急忙過來撫背，遞茶，心道這么情況再多出現(xiàn)幾次，只怕老夫人以后再不會招小侯爺說事了。她還想多活兩年呢。

    “主子，為何老夫人忽然把人叫過去了呢？”雙成一邊整理文稿，一邊有點(diǎn)忐忑的問。暖香也猜不出緣故，思量半晌，才道“放心吧。小侯爺有自己的應(yīng)對法子。老夫人向來無法難為他的?！?/br>
    實(shí)際上言景行也有點(diǎn)詫異。但只是一瞬，出了福壽堂，他默默思索片刻，且不回屋，著慶林過來問了片刻，徑直走去蓼藍(lán)汀。那里夏天到來，水波綠油油一片，分外新鮮。菖蒲綠葉蔥翠，長得分外茂盛。而他要找的人也在那里。侯府庶出小姐言玉繡。

    她穿著紫色杭綢雪白鎖邊的梅花束腰長裙，外面罩著嬌紗衫，那衣襟是淡淡的寶保相花。頭上端端正正梳著翻云髻，眉目好看，面龐卻極為冷淡。耳邊兩個水珠墜子也是冷冷的翡翠色。她站在水邊一語不發(fā)。好似在思考，在等待。

    言景行皺眉觀望片刻，終于開口：“真是個了不起的角色。我還當(dāng)你忍到什么時候呢?！?/br>
    “小侯爺”言玉繡一如既往規(guī)規(guī)矩矩客客氣氣的行禮。

    “你覺得在老太太面前拖我下水，我就得跟你聯(lián)合？你該知道我向來討厭別人在我面前自作聰明。尤其那把戲格外拙劣的時候！”

    “不敢。阿玉從來沒有這個膽子?！毖杂窭C俏臉微微發(fā)白，下巴繃緊，仿佛緊咬牙關(guān)。她下定了決心般終于說道：“侯爺何必如此介懷？您也不想太太總是借著長輩的名義對小夫人頤指氣使吧？我們甚至稱不上聯(lián)合，我充其量為您當(dāng)?shù)抖眩趾雾毶鷼?？至于老夫人那里，我是讓她有個心理準(zhǔn)備罷了?！?/br>
    她抬起頭看著言景行：“我自付不是個聰明人。卻是個有心肝的人。我往日作為侯爺您也盡數(shù)看在眼里。您默認(rèn)了，甚至縱容難道不是嗎？我以前可以不疾不徐，慢條斯理的做，但現(xiàn)在不行了。”言玉繡挺直了腰背，一幅頑強(qiáng)模樣，眼眶卻在微微發(fā)紅：“眼看出閣在即，有些事就要完全沉寂，再也無人知曉?？晌也桓市摹！?/br>
    “你倒是挺有勇氣?！毖跃靶猩舷麓蛄克?，仿佛要找出一點(diǎn)值得夸贊的地方：“梅姨娘有你這么個女兒，也該覺得幸運(yùn)了?！?/br>
    言景行大概猜的到頭尾。眼看訂了人家，終身有靠。尤其石家兒郎老夫人自己把的關(guān)，又忠厚，又薄有余財，小小的做著鄉(xiāng)紳。庶女嫁到這種人家也是有福了，都沒讓她高攀當(dāng)聯(lián)姻工具去。只可惜老夫人有一點(diǎn)看錯了，她養(yǎng)大的這個姑娘，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乖巧，馴服。她的心思，大的可怕。歷來沉默寡言，只做事不說話的人，都不容小看。

    言玉繡那本來就素凈的臉愈發(fā)蒼白的可怕：“若我是個一無所知的小孩也就罷了，若我真是個看嫡母臉色保命的庶女也罷了。可我不是，我做不到。我姨娘死的那么慘，那么冤，聽說席子一裹丟在亂葬崗的。可憐那尸骨只怕也要被野狗野狼叼走了。我若安享富貴榮華而無動于衷，那我就不是人子！”

    “我已有自己的打算。不會臟了侯爺和小夫人的手。只要您稍作配合就是了。”她拿手帕拭去眼淚，又恢復(fù)了冷淡而鎮(zhèn)靜的模樣?！拔业囊棠铮粫姿赖?。”

    言景行四下望望，擺了擺手：“你的決心留給自己吧。我有的是法子脅迫某人，但你要加快那毀滅的進(jìn)程，我也喜聞樂見?！?/br>
    只這一句話，卻讓言玉繡露出了笑容。這個冰冷如木偶的姑娘從懂事起仿佛就沒有笑過，今天卻露出了冰冷而惡質(zhì)的微笑。

    第94章

    暖香很快就參加了一個婚禮.不過不是言玉繡的，而是齊明珠的。這伯府的嫡女大小姐出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guān)注。高家也為自己的嫡孫撐足了體面。鑼鼓喧天，紅幔飄揚(yáng)。大紅幡勝在天邊飛舞。噼里啪啦一路鞭炮響，從京東一直響到京西。嗩吶聲又響又亮，吆喝的人滿面紅光。

    聽說聘禮的規(guī)格非常高。有宮緞羽紗，綾羅綢緞，金器銀器玉器的正副頭面，兩釵四簪雙步搖，雙頭花，雙插梳，各兩套。還有宮中德妃娘娘親自賞賜的龍鳳呈祥金冠珠翠。連宋王和宋王妃都親自到場了。暖香特意留心一番，這宋王妃是個模樣端莊的婦人，有一張國泰民安的臉。五官稱不上出奇，打扮也十分樸素。赭紅色杭綢暗金蓮花開襟，黛藍(lán)色玉渦紋路馬面裙，頭上梳著尋常圓髻，一根方而長的白玉簪子定的端端正正。

    她偶爾轉(zhuǎn)過頭去與身邊的老太太說話，一會兒又笑著和李氏交談。一個是種地刨食物，含辛茹苦的老太太，一個是五品官家之女，養(yǎng)尊處優(yōu)，但竟然都能讓她敷衍的滴水不漏。老太太向來不大跟達(dá)官貴人說話，今日卻是例外，暖香注意到她連著添了兩次茶，大約話說多了口干。

    李氏原本還為嫁女兒傷心，這會兒聽她略微安慰幾句，便已經(jīng)能輕輕笑起來了。明月注意到暖香的視線，抱著孩子坐在一邊的她先笑道：“這宋王妃可是個了不起的。京城貴婦的典范。賢良淑德，陛下親口贊頌過的。常在后宮行走，各個主子都給面子呢?！?/br>
    “這些都在其次。”明娟不知何時站了過來，緊跟著道：“宋王至今沒有一個側(cè)妃，宋王妃至今都是一枝獨(dú)秀。良夫賢婦，大家公認(rèn)的模仿夫妻?！?/br>
    暖香默不作聲，盡量不讓自己嘴角露出諷刺的弧度。裝吧，你們繼續(xù)裝。

    明珠出嫁，李氏倒是真的傷心，那眼淚看起來，可比嫁其他幾個女孩的時候，流的真心實(shí)意。待到明珠裝扮整齊，被丫鬟攙扶著，漫步走出，李氏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淚又落下，輕松的哭濕了兩張帕子。

    賓客盈門，流水席擺起來，李氏大cao大辦，絲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唯有齊志青皺著眉說了兩句不妥，卻也沒有真的十分抗拒。明珠顯然對眼前的景象很滿意。她身著描龍繡鳳的大紅色錦襕喜服，繡腰襦上鑲嵌著寶石，衣襟上還有珍珠，項上那個沉騰騰的赤金盤螭大項圈暖香一見就覺得脖子酸。手腕上掛著七八只龍鳳金鐲，耳朵上長長的石榴紅流蘇墜子耷拉在肩膀上。頭上的花冠，更是氣派，點(diǎn)翠雙丨飛蝴蝶簪，鑲寶玉的累絲銜紅寶金鳳，腦后還壓著一只金燦燦的歲寒三友頭花。

    新娘子的裝扮本就厚粉紅脂，明珠素愛濃艷裝扮，今日更不會錯過機(jī)會。白馥馥的臉蛋配上一身堂皇裝扮，顯得愈發(fā)圓潤。見到了人都夸喜慶，說這是有福之相。

    李氏握著女兒的手半晌說不出話，其實(shí)嫁自己女兒到底不一樣，該交代的，她老早就交代了，只是明珠看起來，并不放在心上。

    剛剛確定聯(lián)姻的消息，李氏也曾一詠三嘆：“哎，我可憐的女兒，在家里嬌滴滴的小嬌娘，一點(diǎn)苦都沒吃過的，一點(diǎn)委屈都沒受過，如今這一旦去了婆家當(dāng)媳婦，又要侍奉婆母，又要照顧那么些個小姑子。哎，天哪，為娘每次想起來都覺得難受?！?/br>
    可惜齊明珠并不領(lǐng)情，這好姻緣也是她在高府刷了那么久的好感才換來的，深深覺得高夫人能看上她，全仗自己平日在高府表現(xiàn)良好?，F(xiàn)在聽母親唏噓，便有些不耐煩，按捺著脾氣道：“娘親這話說差了。自古女大當(dāng)嫁，生了閨女就得做好她離了自己的準(zhǔn)備。女孩子早晚要過這一關(guān)，我高夫人以前就很喜歡我，我每次去都夸獎我長的好，針線進(jìn)步也大，說話也明白。怎么會變成了婆媳就不喜歡我了呢？”

    她還在對著鏡子，小心翼翼的點(diǎn)了紫紅色的眼膏擦眼皮，擦了之后，又覺得眉毛不好，又重新開始畫眉。這話，心中并不當(dāng)回事，全無一般女孩出嫁前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反倒顯得十分大方。李氏自感被辜負(fù)，多少有點(diǎn)心塞，但畢竟是親生的，又要嫁人了，不能太嚴(yán)厲，隨即道：“別抹了，別抹了，正房不應(yīng)當(dāng)這樣。打扮的花枝招展妖里妖俏，一幅小婦樣。大婦要的是端莊和氣派，這樣才能壓得住姬妾的心。”她往紅姨娘所居之地努努嘴：“看看，這么多年，有兒有女，還不是被我壓得死死的？”

    這話中的得意顯而易見，明珠知道這時候要說話，撓到癢處，當(dāng)即甜甜的道：“對對，母親說的最有道理，你教我的，我都記得呢。面甜心辣是怎么回事，挑燈撥火是怎么回事。如何恩威并施，又是御下有方，賣了人還叫人數(shù)錢。娘放心，我絕對不會忘了的?！彼Ь吹姆畈柽^去：“娘親少為我cao點(diǎn)心，不然我也心不安。您現(xiàn)在老心口疼，以前假的多，現(xiàn)在倒真起來了。我可是放心不下。”

    李氏聽她如此孝順，心里也開懷，卻不料明珠茶遞過去，又轉(zhuǎn)了身去，對著那石榴紋大紅梳妝鏡梳頭發(fā)了。嫌棄那點(diǎn)翠的歲寒三友頭花不好看，猶豫半天又換上了大紅寶石牡丹花的。李氏看得皺眉：“少描畫吧，多想想怎么跟婆母，跟姑子處理好關(guān)系。還有那些房里人，高太太原本自己設(shè)置的，現(xiàn)在你進(jìn)去了要怎么處理。還有最最要緊的，你得怎么籠絡(luò)好相公?！?/br>
    齊明珠撇了撇嘴：“娘親此話差異。有話說的好，女人的臉龐男人的衣裳。婆母要刁難我，那我親手煮完米粥，她都能嫌湯飯不夠硬。姑子若要找事，那雞蛋里都能挑出骨頭。至于房里人，那更是不必?fù)?dān)心，再資歷老的通房，也壓不過正頭太太。所以，歸根結(jié)底只有臉是自己的。其他的事眼下也cao心不著，還不如cao心這張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