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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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敲山震虎 徐仲宣心中瞬息幾變,但面上還是不顯,只是不緊不慢的吩咐著:“繼續(xù)說?!?/br> 他知道揚州那里有那一等人,專門花銀子買了那等貧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回來練習(xí),而后再轉(zhuǎn)手,或是賣于權(quán)勢之人為妾,或是賣入秦樓楚館。先時他就隱約的覺得簡太太對簡妍壓根就不像是母親對女兒的那種情感,現(xiàn)下聽珍珠這樣說了,那就更急證實了他心中的這個猜測。 所以說簡妍其實也是某個貧苦家庭出身的孩子? 珍珠想了一想,而后便小心翼翼的繼續(xù)說著:“其實若不是那日沈mama無意之間說漏了兩句嘴,奴婢再不敢想此事的。畢竟奴婢在簡宅也待了有七八年的,這七八年中奴婢不止一次的聽其他的下人們提起過,說是太太懷姑娘的時候是如何的吐的厲害,生姑娘的時候是如何的兇險,姑娘生下來的頭幾日又是如何的徹夜啼哭,大家話里話外的誰不是說姑娘是太太親生的?便是我們公子,提了起來的時候也是說只有姑娘這么一個親meimei之類的話,所以沈mama的這話,奴婢也不曉得到底應(yīng)當(dāng)不應(yīng)當(dāng)信的。“ 徐仲宣的一雙長眉微微的皺了起來,腦中只覺得迷霧一團(tuán)。 也就是說,簡宅的所有下人,甚至包括簡清,都以為簡妍是簡太太親生的?且依著這珍珠來說,至少簡太太當(dāng)年在外人眼中,包括她自己親生的兒子眼中看來,她確然是曾經(jīng)懷過一個孩子的。 若說簡太太是為著自己在簡家的地位更為牢固,所以才想著要假裝懷孕,然后抱了一個孩子來充當(dāng)自己的孩子來養(yǎng),可一來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有了簡清這個兒子了,還怕得什么?這二來,據(jù)他讓齊桑那時查探來的消息,簡老爺父母已逝,一個弟弟也是分了家另過的,簡老爺又是常年不著家,簡家基本就是簡太太一個人說了算,簡太太還怕得什么地位牢固不牢固的? 若說簡太太當(dāng)年只是想買了個貧苦人家的女孩回來教習(xí)著,等大了再為自己謀利,直接買了回來養(yǎng)著就是,再不濟(jì)就認(rèn)做個干女兒或是親戚家的孩子,何必要如此大費周折的假裝懷孕,受那樣的一茬罪呢? 他緊緊的皺著眉,右手的大拇指無意識的慢慢的撥弄著左手腕上的伽南手串。 珍珠自是跪伏在地上并不敢出聲,杏兒也是垂手站在旁側(cè),屏息靜氣的,大氣都不敢出。一時屋中極為的安靜,只有偶爾燭花爆發(fā)出來的一聲噼啪輕響。 片刻之后,徐仲宣撥弄著伽南手串的大拇指忽然停頓住了。 如果說簡太太當(dāng)時確然是懷了孕,然后也確實是生了一個孩子下來呢?只是若是那孩子生了下來就死了,然后因著某種原因她又不得不抱養(yǎng)了簡妍呢?而這樣機密的事她定然也是不會對外面說的,定然也就只有她身邊的幾個心腹親近之人才會知道。 若是這樣說來,那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于是他便問著:“簡太太生完孩子的那一段時日里面,簡家可有什么外人來過?” 珍珠也蹙了眉。 那時候她還沒有并賣到簡宅,所以關(guān)于簡太太生孩子那時候的事她也只是聽宅子里的下人偶爾說起過的而已。 她想得一想之后,然后有些不太肯定的回道:“奴婢好似曾聽一位仆婦提起過,說是太太坐月子的那段時日里,曾經(jīng)有一位姑子來過。那位姑子好像是咱們隆興府觀音庵里的姑子。” 說到這里,她蹙著的眉舒展了開來,極快的說道:“是了。奴婢記得,咱們太太要離開隆興府來通州的前兩日,這個姑子,對,她的法號是靜遠(yuǎn)師太,她曾經(jīng)來過咱們簡宅。當(dāng)時奴婢正在太太身邊伺候著,這靜遠(yuǎn)師太見完了咱們太太之后,說也想見一見咱們姑娘。等姑娘來了,她還給了咱們姑娘一個盒子,里面裝的是一道平安符和一只銀子做的長命鎖?!?/br> “這靜遠(yuǎn)師太平日里與簡太太來往可頻繁?以前可有見過你們姑娘?”徐仲宣忙追問著。 珍珠就搖了搖頭:“至少奴婢在太太院里待的那七八年都不曾見過這靜遠(yuǎn)師太來見過咱們太太的,更沒有聽說過這期間她曾經(jīng)見過姑娘的?!?/br> 徐仲宣沉吟了片刻之后,揮了揮手,示意珍珠可以回去了。 于是珍珠便對他磕了個頭,隨后便起身站了起來,由杏兒引著出了凝翠軒。 徐妙錦這時從東次間里走了出來。 方才徐仲宣和珍珠的那一番話她在臥房里都是聽到了的。 她見徐仲宣正手肘撐在桌上,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在想事,于是便暫且沒有開口打擾他,只是在左手邊的第一張椅子里坐了。 片刻之后徐仲宣睜開了眼來,目光望向徐妙錦。 徐妙錦就問著:“大哥這是想查一查研jiejie的身世?” 只是她實在是覺得沒有什么好查的。貧苦人家賣兒賣女的不少,便是真的查了研jiejie的親生父母出來,若只是家境貧困的人家,又有什么用呢?莫不成還讓他們領(lǐng)了研jiejie回去不成?簡太太也必不會放手的。 只是徐仲宣卻是覺得事情遠(yuǎn)遠(yuǎn)沒有這么簡單。 按照珍珠來說,簡妍來通州之前靜遠(yuǎn)師太曾是給了她一只銀鎖的。靜遠(yuǎn)師太只是個姑子,有多少銀錢傍身?且這么多年都沒有見過簡妍的,得知她要離開為什么還要特地的過來給她一只銀鎖呢?只能說這銀鎖原就是簡妍之物,后來一直收在靜遠(yuǎn)師太的手里,現(xiàn)下得知簡妍要離開了,便拿了出來給她。 而置辦得起銀鎖的人家,又怎么可能是貧困到需要賣兒賣女度日的人家?所以這簡妍的身世,個中也許有什么內(nèi)情也不一定。 還是得遣了齊暉去一趟隆興府,見一見那位靜遠(yuǎn)師太才是。 徐仲宣心中做了決定,卻也并沒有對徐妙錦明說。他只是抬頭很平靜的說著:“這些日子我會很忙,也許休沐的日子也不一定能回來。簡妍那邊,沒事你多去走動走動,陪她說說話也是好的。若她有任何事,立時就要遣了人來告知我?!?/br> 徐妙錦就嘆了一口氣。 周元正要納了簡妍為侍妾的這事簡宅里早就是傳了個遍了,徐妙錦如何會不知?她原先只以為著大哥知道了這事之后就會對簡妍放手,可是方才聽著他那樣的盤問珍珠簡太太的事,現(xiàn)下又囑咐她這樣的話,那明顯的就不是對簡妍放手的意思啊,倒是還要和周元正對上的意思。 “大哥,你瘋了?”徐妙錦的聲音有著些許責(zé)備的意思,“那可是當(dāng)朝首輔啊。朝中有多少大臣對他唯命是從?你這樣的和他對上,你仕途要不要了?性命要不要了?” 若是坐視簡妍給周元正為妾,甚至是被周元正逼迫至死,那他還要這仕途和性命做什么? 可這樣的話他也并沒有對徐妙錦明說,他只是甚為簡單利落的說著:“我自有分寸?!?/br> 有分寸個屁。徐妙錦忍不住的就在心里罵了一句粗話,但凡只要碰到簡妍的事,你就什么分寸都沒有了。 可到底也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出來,只是長嘆了一聲,然后說道:“研jiejie這里,你就放心罷。往后若是你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或是研jiejie有什么話要對你說,我都會在中間替你們傳達(dá)的?!?/br> 徐仲宣點了點頭,隨即便起身出了門。 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周元正朝中苦心經(jīng)營這么多年,想在四個多月的時間里面扳倒他,這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即便是再難,他都是要去試上一試的。 * 簡妍正坐在臨窗大炕上看書。 自過了除夕之后,天就一直陰沉著。這兩日更是朔風(fēng)緊起,夜間睡覺的時候,耳中聽到的都是外面嗚嗚的風(fēng)聲。 而今日一早四月提了熱水進(jìn)來的時候,面上帶了雀躍的笑意,只說著:“姑娘,下了好大的雪。外面哪里都是一片白呢。” 簡妍正在扣著長襖上的琵琶扣,聞言點了點頭,隨后便道:“我曉得。這雪是從昨晚后半夜時分開始下起的?!?/br> 四月一聽,面上的笑意就跟凍住了似的,只僵在那里。同時她心里也不大自在起來。 姑娘竟能一下子就說得出來這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下的,那不也就是說,姑娘昨晚到了后半夜時分還沒有睡著? 姑娘心里這到底是裝了多少事呢? 四月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很是心疼簡妍。但她也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手腳麻利的伺候著簡妍梳洗。 待得她伺候簡妍梳洗完,碧紗櫥上的碧青軟綢簾子就被掀開了,有個丫鬟走了進(jìn)來。 這丫鬟十六七歲的年紀(jì),生的甚為的細(xì)巧干凈。 她手中提了一架竹雕大漆描金的食盒,進(jìn)來之后對著簡妍屈膝行了個禮。 “姑娘,這架食盒是方才太太屋里的珍珠姑娘送了過來的,說是姑娘今兒的早膳?!?/br> 這丫鬟名叫碧云。那日簡妍同簡太太說了她不去周元正別院里去住的事之后,次日周元正就打發(fā)了一個丫鬟和一個mama過來,說是要讓她們兩個近身服侍著簡妍。 簡妍也沒有推卻,一人給了一個裝了一兩銀子的荷包,隨即便讓她們留了下來。 這碧云倒是個話不多的。簡妍吩咐了她做事,她就悶頭做事,也不問緣由。若是簡妍不同她說話,她就垂手站在一旁,再沒有一句話的,倒和這屋子里的一件擺設(shè)一般,很是省心。 當(dāng)下簡妍就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勞煩你了?!?/br> 對著周元正遣過來的人,她雖然是心中不喜,但若是她們沒有觸碰到她的底線,她暫且也并不想和她們撕破臉皮。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北淘朴中辛藗€禮,隨即便將食盒里的飯菜都拿到了臨窗炕上的炕桌上擺好,說著,“請姑娘過來用膳。” 等到簡妍坐到了炕上,望著炕桌上的飯菜時,見是一碟子的蝴蝶卷子,一碟子鵝油蒸的香菇豬rou燒麥。小菜則是一碟子花筍干,一碟子糟魚。另外則是一大碗的阿膠粥。 旁的倒也還罷了,簡妍見著那碗粥卻是有些哭笑不得。 因著這道粥雖然是用了紅糖調(diào)味,可味道真的還是不怎么樣啊。 但縱然如此,她還是坐了下來,慢慢的將這一大碗阿膠粥都給喝完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每頓的飯菜大多都為補血的。便是米飯稀粥也多是諸如加了黃芪當(dāng)歸之類的補血飯,或是加了黑米紅棗的補血粥。 這樣關(guān)心她的人,她如何會不知道是誰呢?所以便是這阿膠粥再難喝她也會全都喝完的。 待得早膳用完了,碧云手腳麻利的收拾好了炕桌,簡妍便自旁側(cè)的小書架上拿了一本書,靠在靠背上看著。 四月抱了一張?zhí)鹤觼斫o她蓋在了腿上,又拿了裝滿了各色蜜餞的黑漆描金攢盒放在了她手側(cè)的炕桌上。 簡太太這些日子是萬不敢再得罪她的,一應(yīng)吃喝都是緊著最好的給她。簡妍也沒有客氣,一一的照單全收了。 屋外的雪還在下著。若是真的凝神靜心去聽,可以聽到細(xì)微的,如同螃蟹在沙地上爬行一般的沙沙聲。而雪光隔著白色的窗戶紙透了進(jìn)來,映得屋子里較往日亮堂了許多。 簡妍目光雖然是在望著手里的書,但神思卻早就飄得遠(yuǎn)了。 她在想徐仲宣。 自從那日一別之后,其后她就沒有再見到過他了。 這一來是周元正遣了碧云和崔mama過來,平日里但凡她出了這東跨院的屏門,她們兩個至少都會有一個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旁,她便是想和徐仲宣相見那也要顧忌許多,而這二來,徐妙錦來過幾次,雖然是徐仲宣托著她對自己傳過了話,說他一切安好,請她安心,但簡妍還是知道,他定然不會那么好的。 周元正浸yin官場幾十年,現(xiàn)如今又是處在首輔的位置上,他在朝中的勢力定然是盤根錯節(jié),錯綜復(fù)雜。他若是真的有心要打擊徐仲宣,只怕也并不是什么難事。 這樣的一個人,可徐仲宣還想著要扳倒他,其中之難,可想而知。 簡妍有時想一想,甚至?xí)X得自己拖累了徐仲宣。 若不是因為她,依著徐仲宣和光同塵的處事原則,他大可以慢慢的,一步步的往上,最后定然是能位極人臣的。可是現(xiàn)下,他卻被逼著要立時就對上周元正。而依著周元正狠辣的性子,只怕他但凡得了機會,一定會讓徐仲宣永世不得翻身的。 可偏偏她現(xiàn)下處在這宅子里,進(jìn)出都有人跟隨著,徐仲宣現(xiàn)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她是一概不知。雖然是有徐妙錦可以代為在她和徐仲宣之間傳話,可是徐妙錦每次也只說徐仲宣好的很,讓她放心。便是她再如何的套話,也是從徐妙錦的口中套不出來半個字的。 簡妍知道,這定然是徐仲宣再三囑咐徐妙錦這樣說的。他不想讓她擔(dān)心。 可是在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會更加的擔(dān)心他啊。 簡妍暗暗的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里的書,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這時候她就聽到了院子里傳來的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她睜開眼,偏頭望了過去。 窗子開了半扇,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切。 于是她便見到四月正拉了一個人的手,滿面笑容的正向著屋子走來。 待看清那人的面孔時,簡妍急忙坐直了身子。 是白薇。 而這時四月已經(jīng)是拉著白薇掀開簾子進(jìn)了簡妍的臥房了。 “姑娘,”四月的聲音是雀躍的,面上也滿滿的都是笑意,“白薇jiejie來瞧您了?!?/br> 見簡妍要起身站起來,白薇忙道:“天冷,姑娘您坐著?!?/br> 簡妍望著白薇,水紅色菊花紋樣的對襟長襖,牙色百褶裙,頭上梳了出嫁之后的婦人發(fā)髻,上面略略的簪了兩根銀簪子。 她整個人還是如同以往一般的沉靜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