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zhàn)出動了清濁盟所有的高手，甚至于密宗還請來了不少內(nèi)百家的隱士高人，有樵夫說那一夜無壽山上雪崩無數(shù)，待到天明時，才見到清濁盟的人互相攙扶著下山。

    勝負撲朔迷離，但最后魔頭成功被關(guān)入地獄浮屠，這件事便告一段落，人們的注意力又被衛(wèi)將離和親的事吸引走。

    江湖人的口中，衛(wèi)將離之為人褒貶不一，但無論她從前如何濫殺，現(xiàn)在她是為了萬民而盛裝出塞。

    每日都有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在送親隊伍的官道兩側(cè)要求見衛(wèi)將離一面，但隊伍守備嚴密，始終不得見，于是便出現(xiàn)了不少游俠豪雄在山上彈劍高歌以相送的盛景。

    沒有人記得無壽山上發(fā)生了什么，也不在乎那一夜，誰失去了誰。

    ……

    “……我那時，有好幾個夜里醒來時，覺得你不要我了，趁著侍女還沒被我吵醒，哭了好一會兒，像個傻孩子一樣?！?/br>
    “我要的?！?/br>
    江心的一葉輕舟，隱現(xiàn)于煙靄間，隔去了岸上喧囂的戰(zhàn)火……那是她暌違已久的寧靜。

    白雪川最初給她的印象就是寧靜的，只要他在的地方，連照盡人間的月光都變得緩慢了。

    “我知道你要的，所以就仗著你的喜歡，做很多你不想我去做的事……”眼瞳里倒映著船艄處搖曳的孤燈，衛(wèi)將離放柔了目光，輕聲道：“我是很想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你的，可你啊……你讓我害怕，十四年了，你一直站在我前面，有好幾次，我終于覺得可以稍微回報你一點什么的時候……你仍然不給我這個機會?！?/br>
    “我讓你不安了嗎？”

    “你讓所有人都自慚形穢，讓我……讓我覺得我還是像個只會拖累人的蛀蟲?！?/br>
    她所有的敏感和矛盾都寄托在白雪川身上，到后來模糊了最初的目的，只想留在原點作為十四年前他影子的延伸，讓他在梵剎之道上迷失時，可以偶爾回頭看著她，順著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你看我現(xiàn)在，像你了嗎？”她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懇切問道。

    ——傻狼崽兒。

    “我忘了?！笔持更c在她眉眼間，白雪川看著她的眼睛道：“等你好了，帶你回瀚雪山，你幫我想一想?！?/br>
    衛(wèi)將離轉(zhuǎn)開目光：“嗯……好。”

    “阿離。”

    “嗯？”

    “你是不是還想去和殷磊做個了結(jié)？”

    “你準我去嗎？”

    “不準。”見衛(wèi)將離目光有些頹喪，白雪川嘆了口氣，道：“放心吧，我掀起的事，自然要由我去平，明日我去找梅二娘要一張人皮面，代你去?！?/br>
    “誒？”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篇就是甜并虐著的……

    等完結(jié)了你們喜歡啥樣的幸福番外篇？

    ☆、第118章 愚者

    ——我回來之前，除了在這里養(yǎng)傷你哪兒都不準去，明白了？

    當時衛(wèi)將離滿口答應(yīng)，等白雪川前腳一走，后腳就從榻上爬下來，把爐子上的藥倒出來一口氣喝光，便要開門跟出去。

    “你去哪兒？”

    “玥瑚……”

    皚山關(guān)外順著灞川支流南下三十里，便是一座凡人難入的鬼林，這里住著江湖上有名的神醫(yī)。三個月前，閑飲便是將受了傷的翁玥瑚送到這里來醫(yī)治，翁玥瑚那時傷得不輕，加之常年憂思成疾，著實養(yǎng)了許久。

    “你能不能不要讓我每次見你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翁玥瑚瞪了她一眼，到房內(nèi)檢查了一下藥罐，才點頭道：“藥是喝了，但外敷的藥換了嗎？”

    “……我?guī)狭诉€不行嗎？”

    “你這樣藥翁要拿拐杖打你的?！?/br>
    衛(wèi)將離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被打，對此很有經(jīng)驗：“其實藥翁打人不疼，就是喜歡敲腦袋，至多打個兩三下便收手了，不妨事兒?！?/br>
    “哦。”翁玥瑚又掃了病榻上一眼，道：“你要逃到哪兒去？別告訴我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要去皚山關(guān)參與戰(zhàn)事?！?/br>
    “我不參戰(zhàn)，就是去看一眼?！?/br>
    “真的只是看一眼？”

    衛(wèi)將離知道糊弄不過去，唉了一聲道：“我不知道東楚反攻入秦一事是真是假，白雪川說要去處理，我總是心驚膽戰(zhàn)的?！?/br>
    翁玥瑚看著她認真道：“你去了能怎樣？那是兩國間的博弈，你能做什么？”

    “連去沒膽子去，怎么知道不能做什么？”

    翁玥瑚嘆了口氣，出門走到隔壁，背起一只藥匣，在衛(wèi)將離意外的目光下，道：“你去止戰(zhàn)，我去找人，要走一起?！?/br>
    “你不回秦都？跟我去前線做什么？”

    “有人欠我半條命，我去找他討。”

    ……

    兩國間的戰(zhàn)勢出現(xiàn)了逆轉(zhuǎn)。

    原本已經(jīng)打入鳳沼關(guān)的西秦大軍在短短一夜之中忽然倉皇撤回皚山關(guān)內(nèi)，在第二日黎明的薄霧里，東楚的軍隊反過來兵臨城下。

    他們的陣勢并不精妙，但在他們的前軍中，簇擁著一具棺槨，逼得皚山關(guān)的守軍連一根冷箭也不敢放。

    “我朝特來送還貴主遺體，皚山關(guān)守軍，還不開城門嗎？”

    城上西秦軍士默然，城下是東楚三十萬大軍，誰開城門誰就是亡國罪人……但若不開，即便是擊退東楚大軍，他們也都會被后繼的爭權(quán)者作為犧牲品殺光。

    未交戰(zhàn)，先奪其勢。

    “援軍到了嗎？”

    “太子正率軍往皚山關(guān)趕來，現(xiàn)在陛下已駕崩……我們還要聽國師的意思嗎？”

    所有人動很茫然，衛(wèi)皇在他們心中從來都是不倒的戰(zhàn)神，盡管他們有的憎恨其逼迫他們拋家離鄉(xiāng)趕赴戰(zhàn)場，但不得不承認……他一死，西秦的江山就要亂了。

    “東楚都兵臨城下了，還指望那妖僧？”

    城下走上來一隊人，俱都一身沐血，待城頭的守軍正要拔刀防備時，他們當中有人出示了一面令牌，城上將領(lǐng)頓時神色一斂。

    “小公爺是什么時候來的？天狼衛(wèi)援軍已到了嗎？”

    “難為你還記得我。”剛剛與密宗兩個法王級的正面交手，拼盡全力殺而敗之，閑飲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強打精神道：“徐校尉，回城的殘軍加上原本關(guān)內(nèi)守軍，有多少能守城的？”

    “小公爺放心，皚山關(guān)雖不及鳳沼關(guān)穩(wěn)固，但余下軍隊守城綽綽有余，只是陛下駕崩得突然，城內(nèi)人心浮動，除非太子能及時趕到，否則……”

    閑飲順著他的目光往旁邊城墻上其他普通軍士臉上一一掃過，他們已然面上浮現(xiàn)畏懼之色。

    這倒是個麻煩，陛下率軍出戰(zhàn)，意外駕崩，他們這些守軍如果為守城而放棄先皇的遺體，莫說戰(zhàn)敗后果如何，便是在百姓里也會有不少人罵他們賣國。

    閑飲在城墻上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軍陣，衛(wèi)皇的遺體就在城門前不到百丈處，而在其后面五十丈的地方，墨龍華蓋下的戰(zhàn)車上，毫無疑問是這著反制棋的cao手。

    他竟有這樣的膽量親身上陣前？

    殷磊給他的印象與現(xiàn)狀的情況相去甚遠，閑飲的記憶里，除了最開始的烏龍，殷磊就一直是個飽受各方擠壓而性情狂躁的昏君，完全看不出來有什么天下霸主的志向。

    ……可他現(xiàn)在就在這里，就用這種無解的陽謀等著他的霸業(yè)開端。

    “不能拖，越拖守軍越?jīng)]有戰(zhàn)意。只能我去把遺體搶回來了?！遍e飲深知這樣對峙下去西秦的敗數(shù)會越來越高，只能強壓下與妙音王交手時留下的隱傷，按上刀就要下城墻。

    旁邊的天狼衛(wèi)連忙抓住他：“小公爺，這太危險了，你若有個萬一，我們要如何與公爺交代？！”

    “現(xiàn)在能在對方軍陣打個來回的，整個皚山關(guān)除了我找不出第二個，退一萬步說，我若真交代在城下了，你就幫我給玥瑚帶句話，就說……”閑飲頓了頓，道：“就說以后再遇上我這樣的人，多一眼都不要看，不值?！?/br>
    言罷，他便從角樓外直接翻下城墻。

    “我來接先皇遺體，請撤吧。”

    三十萬東楚大軍等待這一刻已等了多年，從黑龍戰(zhàn)車旁策馬走出一名虎目大將，斜劍一指，道：“衛(wèi)皇身份高貴，貴國連開城門相迎的氣度都沒有嗎？”

    “東楚慣以禮法治國，真要卑劣到讓一代梟雄的遺骨不得安息嗎？”

    虎目大將剛要說什么，黑龍戰(zhàn)車那頭又驅(qū)馬趕來一名將領(lǐng)，對閑飲道：“陛下有令，江湖人以武立身，若你能憑借自身武勇過得了我大軍之防護奪回衛(wèi)皇遺體，他們便作罷，若不然，還請知難而退?！?/br>
    ……他知道。

    閑飲苦笑了一聲，事已至此，殷磊已然是鐵了心地要入侵西秦，能給他這個警告，已然是仁至義盡。

    盾牌后的弓箭手已經(jīng)張弓搭箭，無數(shù)箭鋒對準了閑飲，后者抬頭看了看黑龍戰(zhàn)車的方向，徐徐抽出長刀，上前了一步。

    江海潮喊道：“好膽！留下姓名！”

    “江湖閑客，留了名，陰間酒肆也不會讓我多賒兩斤黃酒?！?/br>
    江湖人，你無名，我無姓，拔刀見殺，生死勿慮。

    揚沙沐雪間，人已殺至近前，縱身躍上棺木邊剛抓住衛(wèi)皇遺體時，背后冷箭崩弦聲已至近前，唯有放手才能全身而退，但與此同時，后方的槍兵已然到了十步之外。

    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閑飲目光一狠，抓起衛(wèi)皇的遺體背在身后，揚刀當下迎面數(shù)箭，卻攔不住余下幾支散箭……

    “如此高手，何必輕生？聽說你曾與楚統(tǒng)領(lǐng)互為知己，若歸順東楚，豈非兩全其美？”

    “是知己莫論立場，論了立場，便只能生死說話了?！?/br>
    身前身后，四面八方皆是寒鐵以對，閑飲只能笑，不知是在笑他終于可以問心無愧地走了，還是笑群牤之愚。

    待江湖閑人笑罷，勾手道：“犯我家國者死，哪個賊兒來戰(zhàn)？！”

    “送他上路。”

    江海潮話音剛落，忽然耳邊風聲一動，本能地剛要回頭時，一絲寒意順著他的臉頰擦過，隨即視線那頭，黑龍戰(zhàn)車上的王旗攔腰而斷。

    遲鈍了片刻，待摸到臉頰上一道細長的血痕，江海潮才后知后覺喝道——

    “護駕?。∮写炭停。?！”

    只見王旗斷處，車轅后一名擊鼓手正被一把劍柄處雕著“師”字的長劍釘在鼓架上。

    戰(zhàn)車中的殷磊站了起來，他看見皚山關(guān)側(cè)的風沙里慢慢走來一個……他為之心入苦海了許久的人。

    “不準放箭！”

    衛(wèi)將離的神色已經(jīng)與上次見是迥然相異，更像是她那時在夏宮見到太上皇時，冷漠到骨子里的神情，待視線稍稍落在他身上時，眼底又出現(xiàn)了一絲輕慢的嘲諷。

    閑飲趁機殺出重圍，朝衛(wèi)將離喊道：“你怎么才來？！”

    她收回目光，道：“路上耽誤了些時間，不過現(xiàn)在看來……卻還是不晚。你身受重傷，還是回去吧，此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