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認識？

    “原來是你?！毙l(wèi)后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分血色，道：“白夫人心善，當年解救過我族中瘟疫，因此罹患惡疾……實在是我族的過錯?？上且荒晡乙膊涣加谛?，未曾來得及赴厄蘭朵致以哀思?！?/br>
    白雪川安撫地拍了拍衛(wèi)將離的手背，對衛(wèi)后道：“那時家母因用家父遺體之血寫完萬言血書，飽受中原非議，說到底都是同道迫害。厄蘭朵對家母的照顧，雪川一直長留于心?！?/br>
    那一年……

    衛(wèi)將離驟然想起，那一年也是這樣的雪夜，她第一次見到白雪川有那樣悲痛的神色……雖然她一向以為那是她夢中的錯覺。

    那個時候，他的母親走了啊……

    “白夫人是無辜的……她只是聽從夫君的遺愿，用夫君的血寫完萬言書，最難過的還是她。那些文人卻還要以她做文章，直將她逼死?！毙l(wèi)后的話說得有些憤懣，嘶聲道：“死有余辜?！?/br>
    衛(wèi)將離恍然，她終于明白了為何自那之后，白雪川對世間的人越發(fā)厭惡……他早已見過這些人為名為利哪怕對一個孀居的婦人口誅筆伐的丑惡的嘴臉，那還是他的生母。

    要虛名有何用？救這些人有何用？

    “衛(wèi)后息怒，莫忘了您今日是來見誰的。”白雪川的口氣很平靜，道：“既然來到這兒了，我便據(jù)實以告……您的女兒流落的這些年，一直在我身邊?！?/br>
    衛(wèi)后渾身一震，倉皇道：“你說的是真的？！”

    “太子……不，陛下怕您氣血攻心，恐怕沒有告知您。”

    衛(wèi)后怔了許久，才道：“原來是在你身邊……在你身邊，我就放心了。她……現(xiàn)在怎么樣？是不是不愿意來見我？”

    “……我愿意的。”

    衛(wèi)將離握緊了白雪川的手，小小地說了一聲——

    “我就在這兒?！?/br>
    作者有話要說：　　幼芍藥去過厄蘭朵，師兄也在同期去過厄蘭朵，不過那會兒緣分未至，倆人還沒見過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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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骨中咒

    “……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東楚那邊有沒有苛待你？”

    握著她手掌的雙手很瘦，衛(wèi)將離幾乎能感覺得到皮膚下細細的骨骼。

    在她有限的記憶里，生母是整個宮苑里最美的女人，衛(wèi)將離記得她湖翠色的眼眸，清越得像是林間鶯雀的聲音，和綺麗得如同收盡了天上霞光的裙擺。

    她怎么會老得……這么快？

    衛(wèi)將離不敢抬頭去看生母的雙眼，只輕聲答道：“我很好，沒有人欺負我，請您……放心?！?/br>
    “這就好……這就好，現(xiàn)在你回來了，娘就放心了，等到我們一起回——”感覺到衛(wèi)將離的手指一僵，衛(wèi)后眼神一暗，道：“霜明說你不愿意回來，是不是……恨我們沒能保護得了你？”

    恨……當然是恨過的。

    最恨的時候，她都起了殺心，腦子里轉(zhuǎn)動著無數(shù)個念頭想屠盡那些想從她身上敲骨吸髓的“親人”。直到衛(wèi)霜明來了后，她心里的殺意才有所紓解……至少她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放棄了她。

    “我不恨你，我只是恨衛(wèi)皇，恨西秦的皇族。”衛(wèi)將離覆上母親的手，道：“抱歉，我不可能再回去了?！?/br>
    衛(wèi)霜明在此之前已經(jīng)將衛(wèi)將離的意思傳達給了衛(wèi)后，后者痛苦地閉上眼，道：“都是我們的錯，娘也無顏再讓你留下來……但能不能、能不能請你每三個月……不，半年就好，半年回來見我一面？”

    衛(wèi)將離看了一眼微微點頭的白雪川，道：“好。”

    等到了月上中天時，他們才走出別苑，衛(wèi)將離不由得松了口氣。

    “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br>
    “……世間事難言對錯是非，唯識愛恨糾纏，然否？”

    “然然然，你高你有理。”衛(wèi)將離走出沒幾步，哎了一聲，回來站到他面前仰頭道：“剛剛氣氛不對，我都沒吃什么東西，你當年不也在秦都混了一年嗎，認不認識一些會做燒豬蹄的狐朋狗友？”

    ……又來了，衛(wèi)盟主的日常討食。

    這么想著，白雪川直接就上手掂了掂衛(wèi)將離的體重，深以為然道：“確實又輕了不少，城東城西各有一家有名酒肆，你喜歡吃的都有?！?/br>
    衛(wèi)盟主大喜：“這兒就是城西吧，在哪兒？”

    “不，我們?nèi)コ菛|那家?！?/br>
    “為什么？”

    “城東那家旁邊有個藥坊，之后正好去給你熬一碗藥?！?/br>
    “……你一定要在我有胃口的時候提醒我吃藥嗎？”

    “所以我倒了你的胃口嗎？”

    “那倒沒有?！?/br>
    “好，那今天多加一劑藥。”

    “……”

    衛(wèi)將離很想說你到底讓不讓我好好吃飯，但想了想覺得自己什么情況下都能好好吃飯，遂作罷，跟著他到了城東的一家叫茹風閣的酒樓。因為國喪，酒樓大堂里明著不敢賣葷食，來就餐的客人便都被請到了二樓上，衛(wèi)將離上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人也不少。

    “酒糟蹄髈、蜜汁豬蹄、八珍臘鴨、清蒸南魚各一份是吧，好嘞——”

    “不，各一盆?！?/br>
    店家：“……”

    店家深覺這兩個人跟先帝有仇，不過收了銀錢倒也沒說什么，囑人下去多備些菜。

    隔壁有一桌吃素rou的見衛(wèi)將離面前堆了滿桌的rou，不禁竊竊私語——

    “……國喪期間這么囂張，也不知是哪家的。”

    衛(wèi)將離倒是沒怎么影響胃口，待下了半只蹄髈，對正支著下頜笑著看她的白雪川道：“我最煩這些表面功夫，搞得形容憔悴都是做給人看的，喬哥兒當年全家被殺的時候我也是第二天就吃rou了，你說不吃飽哪兒有力氣給他報仇，是不是？”

    “嗯，說的有理?！?/br>
    她說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剛剛那竊竊私語的鄰桌人聽見，一時間那桌人臉色都有點不太好看，當中有一個桌上擺著一把劍的冷笑道：“婦孺之見，粗鄙不可聞。莫等到官差找上來，到時難——”

    他話未說完，忽然整張桌子被什么東西撞得翻了過去，桌上菜汁淋了他滿頭滿臉。

    剛要怒罵出聲，他同伙的人連忙扯了扯他，一指翻倒的桌子，才悚然發(fā)現(xiàn)桌子側(cè)面插著一把筷子。

    這樣的功力……

    畏懼地看了他們一眼，鄰桌的人便互相攙扶著離開了。周圍用餐的客人見情況不妙，紛紛都結(jié)了賬離開。

    ——所以說不要在衛(wèi)盟主吃飯的時候打擾她。

    旁邊的店家被嚇著了，直到白雪川喊他過去，給了他張方子讓他去隔壁煎藥，他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離開。

    “你卸任之后，如這般的跳梁小丑便會起來了，可有想過將來西武林交給誰？”

    “我在或不在，這些人只會多不會少。本來和親之后我有寫信想要把清濁盟交給閑飲，只是他現(xiàn)在跟我一樣耽于兒女情長，多半沒這個想法。還不如趁我在任上，搞它一票大的。”

    “那你打算如何？”

    衛(wèi)將離好像是吃到了一個辣椒辣著了，嘶了一聲，拿過桌子上剔骨的鐵簽和吃剩下的一根棒子骨，眨了眨眼道：“我們來玩?zhèn)€游戲——把你那大日如來印簡章和我的十戮九殺刻在骨頭上，看看能炸出多少條惡狗。”

    ……唔，還是我們鬼谷一脈的人會玩兒。

    對方的功法雖然不適合自己，但衛(wèi)將離一直爛熟于心，刻下的簡章雖不及全本精深，但好在但凡有些悟性的人都能看得明白，加上十戮九殺，撿到的人只消練上兩三年，便能成一流高手。

    “哪個賊婦傷我門徒？！”

    江湖日常，打了小子帶出老子。這年頭西秦的宗門都還挺負責，衛(wèi)將離還沒刻完，兩三個提劍的老者便沖了上來，一眼見到衛(wèi)將離坐著，洶洶氣勢頓時凝固。

    尷尬的氣氛持續(xù)了兩三息，老者抱拳道：“鳳翔金氏管教門人不力，特來向衛(wèi)盟主請罪！”

    衛(wèi)姓賊婦白了他們一眼，刻罷最后一個字，道：“小孩兒都是跟大人學的，自己上梁不正就別光顧著罵小孩兒下梁歪。”

    “衛(wèi)盟主恕罪！”

    “恕罪有什么用，你回去也別教你家的熊孩子三字經(jīng)了，就教他一句話——”衛(wèi)將離站起來，表情猙獰道：“本盟主一日不死，爾等終究是雜魚一筐?！?/br>
    她面上的殺意猶如實質(zhì)一般，鳳翔金家的人頭皮一麻，手都有點抖，正待苦思如何應(yīng)對時，卻由見她神色一斂。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你們來了，我明年初便要卸任，幫我給清濁盟帶件東西。”

    明顯是一根吃剩下的骨頭拋過來，鳳翔金家的人滿臉苦色，等到接在手里看到上面的字跡時，才一臉訝然：“衛(wèi)盟主，這是……”

    “我懶得再跑了，留點東西給盟里下一任盟主，省得我走之后鎮(zhèn)不住你們這些個幺蛾子，滾吧?！?/br>
    鳳翔金家的人大喜，連忙答應(yīng)下來，捂緊了那根刻滿了字的骨頭便下了樓。

    不多時，聽見樓下街道上傳來打斗聲，衛(wèi)將離就著這動靜喝了口茶。

    “這金家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仗著有個族老教過衛(wèi)霜明，跟官府搭關(guān)系，私底下專門借教授百姓以武強身的名義拐一些女孩轉(zhuǎn)手賣給達官貴人……走之前沒收拾他們，現(xiàn)在也不晚。”

    衛(wèi)將離是沒有覺得自己干過什么行俠仗義的事，她看不過去的人，只要越過了她的線，就會直接考慮怎么滅他滿門。

    但這也正是白雪川最欣賞的一點……當殺則殺，干脆利落。

    “你在楚宮時，我還當你銳氣已散了，為此還時常憂心不已?！?/br>
    “師父說過了，我們兩個人之間，還是我比較調(diào)皮。”掃光了最后一根骨頭，衛(wèi)將離一臉饜足，拿腳尖踢了踢他，道：“我卸任后你打算帶我去哪兒？是出門往北走還是往南走？”

    白雪川略一想，道：“冬雪朗朗，北去便是瀚雪山，衛(wèi)盟主可愿賞臉故地重游？”

    衛(wèi)將離先是一愣，接著道：“你難度是打算帶我去拆那尼姑庵嗎？”

    “也是，衛(wèi)盟主如今已是胸懷寬廣的大人了，還會為了昔年所受的委屈而與一些無知女尼計較嗎？”

    “會?！?/br>
    白雪川與她對視了片刻，道：“那便去拆吧。”

    衛(wèi)盟主立時仿佛得到了家長首肯的熊孩子一樣，立即站起來要走，但馬上被白雪川拉著又坐回去。

    “慢?！?/br>
    “還有什么事兒？”

    “先吃藥?！?/br>
    “……哦。”

    ……

    西秦的戰(zhàn)亂一解，江湖上的紛爭又起，人們總算意識到一件事——有衛(wèi)將離在的地方總有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