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妾身的親人遠在他鄉(xiāng)。如今京城中，只有舅舅和表哥在。今晚宮宴，可否特允妾身也前往列席？”

    沅八子所說的舅舅和表哥，指的應(yīng)該是錦鄉(xiāng)侯和蕭天佑。雖說她不喜歡沅八子，可今日是中秋。也不好拒絕她的請求。

    于是答應(yīng)了沅八子的要求。但她心中還是困惑，她怎么沒聽說有什么樂師要來吹竽？

    但這個樂師一定不是穆頃白，因為穆頃白好七弦琴。曲調(diào)陽春白雪，聽罷令人心曠神怡。何況他的身份，怎會在宮宴上娛人？

    雖說心下困惑，不過甄美人和鄧美人這般眼高過頂?shù)呐佣夹南蛲娜?，想必模樣生得也不錯。蕭羽彥頗有些好奇。

    辭別了三人，她回到了寢宮之中。在偏殿接見了幾位jiejie和姐夫。閑敘了不多時，天色便暗了下來。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去了御花園。

    尋常黎國宮宴，人數(shù)眾多的時候都會安排在未央宮中。但是今日要賞月，所以宮宴的地方定在了御花園里。宮燈照得亮如白晝，四下張燈結(jié)彩。

    蕭羽彥拄著拐緩步走上了首席，她的jiejie們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處閑話家常。她托著腮百無聊賴地想著一會兒面對宗長蕭謙中要怎么熬過去，她還巴巴望著能回去和穆頃白一起過中秋呢。

    就在這時，沁弦匆匆趕了過來。這一場宮宴就是他cao持的。他的身后還跟著一人，蕭羽彥頓時眼前一亮。熱絡(luò)地拉過那人，喚道：“小十七，你來當(dāng)值啦？”

    “回稟陛下，今日是十七第一日上任?！?/br>
    “好好好?！笔捰饛┬澚搜劬?，上下打量著十七，有種自家養(yǎng)的豬終于可以放出去拱白菜的欣慰感，“沒想到小十七你生得這么俊。可要好好當(dāng)值，比勾走了寡人宮中的小宮女啊。”

    十七連忙退后了一步，正色道：“屬下必定盡忠職守，覺不敢破壞宮中規(guī)矩。請陛下放心?！?/br>
    蕭羽彥正要寬慰他兩句，忽然聽到身后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傳來：“喲喲喲，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這么劍眉星目的?！?/br>
    蕭羽彥抬頭看去，只見蕭予柔在一左一右兩名美男子的攙扶下正款步前來。她微微皺了皺眉頭，忽然明白過來。敢情蕭予柔這是不知道蕭謙中要來。宗長向來看不過眼她的行徑，倘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這要是知道了，以后有她好受的。

    鑒于她們從小打到大的情誼，蕭羽彥決定讓蕭予柔和她一起接受宗長道德之光的洗滌。

    蕭予柔正要調(diào)戲十七，便被蕭若水打斷了。她似乎有話要對蕭予柔說，便將她拉到了一旁，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宮宴很快要開始了，只剩下錦鄉(xiāng)侯和宗長沒有來。其余姐妹們便先行落了座。

    蕭羽彥掃了一眼，大姐去陪母后了，所以沒能回來。其余的jiejie們也都是成家立業(yè)，懷里還多了個小包子。謝應(yīng)宗此次也來了，帶來了他家的河?xùn)|獅。她能明顯看到謝應(yīng)宗眼睛上的淤青。

    等了一會兒，終于聽到外面通稟道：“錦鄉(xiāng)侯和宗長到——”

    蕭羽彥立刻正了正衣冠，jiejie們也都正襟危坐。最末位的沅八子卻激動了起來。蕭予柔看了看沅八子，又瞧了瞧蕭羽彥，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蕭羽彥沒有回應(yīng)她。六姐看不慣沅八子久了，也不是一日兩日的矛盾。有宗長在，她鬧不出幺蛾子。

    很快，宗長拄著龍頭拐杖，捋著純白的美髯款步走了進來。神情端肅，仿佛是在進行古老而漫長的儀式。錦鄉(xiāng)侯緊隨其后，但蕭天佑卻是沒來。

    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蕭羽彥看到錦鄉(xiāng)侯，便不由得捏緊了拳頭。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

    但宗長在，她只好堆起了笑容下了臺階，親手扶起了宗長：“太公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請坐——”

    蕭謙中頷首，依舊是神情端肅，并無過多言語。蕭羽彥和一眾jiejie，從小就很怵這位宗長。印象中他一直是這般嚴(yán)厲。小時候在他身邊，大伙兒連笑都不敢大聲笑，跟別提嬉笑打鬧了。

    倘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一定會被嚴(yán)厲責(zé)備。這也就罷了，若是父皇母后聽說了此事，定要再次責(zé)罰他們。

    大伙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落座，蕭羽彥瞥了眼錦鄉(xiāng)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似乎在打什么如意算盤。

    第四十二章 宗長駕到

    其實在看到錦鄉(xiāng)侯和宗長一同出現(xiàn)的時候，蕭羽彥的心中便已經(jīng)頗為擔(dān)憂。再看看錦鄉(xiāng)侯，想必也是有備而來。

    他一來，其余人倒還沒什么，沅八子卻激動了起來。遠遠喚了一聲：“舅舅——”

    錦鄉(xiāng)侯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沅八子頓時淚眼婆娑，一滴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就是不肯掉下來。蕭羽彥心中暗服，身為女子，能把這份功力修習(xí)到此地步，已經(jīng)算是至臻化境了。

    可惜沅八子遇人不淑，倘若是別的國君，譬如楚王熊紹那般的，早就被勾走了魂魄了。

    錦鄉(xiāng)侯深瞧著她，良久才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沅八子重重點了點頭，然后手絹握在身前緩緩坐下了。都說小孩見到娘，沒事哭一場，這話果然不假。

    不過換個位置體會一下沅八子的心情，也著實是委屈的。

    所有人到期，晚宴開始。蕭羽彥寒暄了幾句，一盤盤美味佳肴便端了上來。美食當(dāng)前，顧不得其他，蕭羽彥舉起筷子便要下手。

    忽然瞥見一旁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過來，她虎軀一震，連忙正色道：“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今日中秋，寡人與諸位兄弟姐妹，叔伯長輩得以一同享用這些珍饈美味，也當(dāng)知仍有百姓受苦。在共同舉箸前，同寡人一起為黎國百姓祈禱。祈求下半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

    說罷，蕭羽彥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黎國有傳統(tǒng)，每逢重要節(jié)日場合。晚宴開始前都要祝禱。以前蕭羽彥覺得這一套繁文縟節(jié)十分麻煩，如今想來，大旱剛過。確實不適合大魚大rou。

    可是這美味珍饈都擺在眼前了，她如果不吃也是暴殄天物。誰讓平日里御膳房盡是白水煮青菜，吃的她頭頂冒綠光。

    蕭謙中在，蕭羽彥只好斯斯文文地小口吃著菜。酒過三巡，大家總算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蕭謙中的目光一直落在蕭予柔和她身旁那兩個美貌的男子身上。

    蕭羽彥決定將這禍水引到她六姐身上。于是故意舉杯道：“六皇姐。諸位jiejie之中，只有你一人如今還形單影只，寡人這個當(dāng)?shù)艿艿?，也不禁為你的婚事?lián)鷳n啊?！?/br>
    蕭予柔眼皮顫了顫，立刻覺察到了她的意圖，皮笑rou不笑道：“陛下不必擔(dān)憂。我孑然一身也并不覺得孤單，倒是陛下，雖然后宮佳麗眾多，可也要抓抓緊吶?！?/br>
    這戰(zhàn)火燃了起來，蕭羽彥自然也不甘示弱：“寡人還年輕，該來的早晚都會來的?？墒橇隳阋怖洗蟛恍×耍偛荒芸傔@么……朝秦暮楚的。”

    “我也才二十出頭，不著急。不是還有二姐呢么?！笔捰枞嶂苯勇赃^了朝秦暮楚四個字，把話題引到了蕭若水的身上。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齊齊看向了正獨自一人飲酒的蕭若水身上。她眉頭一皺，蕭予柔立刻噤了聲。宗長看了蕭若水一眼，沒有說話。

    換做是旁人，別說是蕭若水這個年紀(jì)，早幾年就要被宗長各種征討威逼?？墒捜羲那闆r實在是不同尋常，韓云牧不提這事兒，旁人也不好說什么。

    蕭羽彥也曾跟二姐提起過解除婚約的事情，但二姐只是說，父母之命不可隨意更改。但如今情況不同了，蕭羽彥深覺自己誤會韓云牧太深。以前她擔(dān)心他有反意，怕牽連二姐。如今看來，倒是可以說和說和。這件事情大可以提上日程。

    眼見著這一戰(zhàn)火要被消弭在二姐的一個眼神之中。角落里的沅八子忽然道：“其實陛下若是常來后宮，或許……或許黎國的皇嗣早就出生了。”

    晚宴的氣氛頓時變了。蕭羽彥瞇起眼睛看著沅八子，正要開口，忽然聽蕭予柔道：“宮中女子，想要得到寵幸，自然是各憑本事。倘若沒有那個姿色和賢德留住陛下，也應(yīng)該反躬自省才是?！?/br>
    蕭羽彥感動地看著蕭予柔，到底是一家人，關(guān)鍵時候還是向著她的。

    沅八子氣結(jié)，求助般看向了錦鄉(xiāng)侯。他樂呵呵笑了起來，因為體型龐大，所以看起來頗為憨厚：“六公主此言差矣。年輕人血氣方剛的，妻妾成群也是常有的事情。而我們帝王家最忌諱的也是專寵。我可聽聞陛下如今獨寵皇后一人，幾乎是同吃同住。黎國歷來恐怕沒有這規(guī)矩吧？”說完看向了蕭謙中。

    蕭謙中捋著胡須頷首道：“不錯。獨寵之事自先帝起開了這先河，導(dǎo)致蕭氏一族人丁不旺，后患無窮。陛下可切不能重蹈覆轍?！?/br>
    蕭羽彥還未說話，一旁沁弦不忿道：“陛下也有雨露均沾，鄧美人，甄美人。哪個不是時常就去看望的？”

    蕭謙中面色一沉，不悅道：“這是哪里來的沒規(guī)矩的奴才！拖出去重責(zé)五十大板！”

    這張口就是五十大板，還不要了沁弦的小命。蕭羽彥忙道：“小弦子，還不快向宗長領(lǐng)罪！”

    沁弦忙上前磕頭道：“奴才知錯了，奴才不該在主子們說話的時候插嘴?！闭f罷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但宗長依舊不為所動。

    忽然，蕭若水幽幽道：“宗長，陛下。今日是中秋團圓之夜，本該和樂融融。有什么事情待中秋之后再行商議。今日也不宜重罰奴才，若是見了血，便不吉利了?！?/br>
    在場的其他人紛紛表示贊同。沁弦忙道：“宗長大人，陛下。奴才今日準(zhǔn)備了許多有趣的節(jié)目助興。還請讓奴才將功補過！”

    蕭羽彥不等宗長發(fā)話，便頷首道：“好。姑且留你一條小命。事先說好了，這節(jié)目要是不好，五十大板還是要領(lǐng)！”

    “喏——”沁弦說著站起身，沖外面高聲叫道，“歌舞起——”

    一片舞衣蹁躚中，如同彩云般的舞女飄然而至。宮樂聲響起，清雅怡人。蕭謙中瞇起眼睛看了眼蕭羽彥，又掃視了下方的公主們。面色十分不快。

    他今日算是瞧清楚了，陛下這些個jiejie，明面上看起來不聲不響。可一旦有什么事情，必定是向著蕭羽彥的。可他風(fēng)聞國君荒唐事已久，怎么看怎么覺得蕭羽彥不順眼。

    看來明天便要著手查一查她的彤史，還有那個齊國來的云洛公主，以及國君近來寵幸的琴師。總有一個是國君的軟肋。

    宮宴上的歌舞向來寡淡，舞女們相貌雖美，可個個神情端肅。觀賞之人只能正襟危坐，實在是辛苦得很。不如外面的舞姬，**奔放，教人血脈噴張。

    蕭羽彥瞧了一會兒，目光忽然轉(zhuǎn)向了一旁的柱子后面。發(fā)現(xiàn)有兩人探頭探腦的。仔細瞧去，才發(fā)現(xiàn)是甄美人和鄧美人。她忽然想起今早她們所說的樂師。她不由得起了興致。

    于是，蕭羽彥喚來沁弦，讓他將這吹竽的節(jié)目提了上來。

    竽是五國都有的樂器，但民間更擅長一些。宮廷樂師多半不屑一顧，所以這些樂師應(yīng)該都是從民間請來的。蕭羽彥也很好奇，這讓鄧美人和甄美人都把持不住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美男子？

    不一會兒，前方蓮池四周的燈盡數(shù)熄滅。緊接著兩道火光從湖心亭飛出，像兩只螢火蟲落入了池水之中。攪亂了池中的月亮。剎那間，池水中央燃起了無數(shù)蓮燈。

    這美景讓在場眾人都止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呼氣也會攪亂一池碧水。緊接著絲竹聲起，悠揚而緩慢的竽聲一點點響起。

    一人兩人三人……吹竽之人圍坐成一圈。竽聲緩慢輕柔，像是有人在低吟淺唱。

    蕭羽彥瞇起眼睛仔細去瞧，面前一水的穿著綠袍的樂師，頭戴著玉冠。忽然，她聽到了有人低聲的驚呼：“天吶，太俊美了——”

    吹竽的樂師們身下的石頭緩緩動了起來，三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出現(xiàn)在蕭羽彥面前，轉(zhuǎn)過了身來。蕭羽彥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驚呼出聲。

    那正中央一名男子，眉宇間透著慵懶。修長的十指輕輕叩著孔洞，唇畔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鄧美人和甄美人說的，便是此人——蕭羽彥的師兄凜淵！

    誠然，凜淵師兄確實是一位世間難尋的美男子。雖然比起穆頃白要稍稍遜色，蕭羽彥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但是，凜淵師兄的為人實在惡劣到令人發(fā)指。

    蕭羽彥在稷下學(xué)宮讀書那些年，每年有三個月的休假。這三個月里，她都是被母后送到蒼嵐山跟隨師父學(xué)藝。師父崇尚無為，講究道法自然。凜淵師兄更是發(fā)揚光大，宣稱雖拔一毛可救天下，而無不為也。

    倘若他只是一人獨自隱居山林，有這般志向也就罷了。偏偏他酷愛看熱鬧，還總愛帶著蕭羽彥一同前去。以便被師父捉住時可以把她推出去頂罪。

    凜淵師兄是個博學(xué)又足智多謀之人，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情，必定能做成。功夫在五國之內(nèi)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可蕭羽彥和他走在大街上，總是能遇到被惡霸調(diào)戲的良家婦女前來求助。凜淵師兄總是攏著袖子側(cè)身避開，視若無睹地繞了過去。

    偶爾看些大一點的熱鬧，譬如楚國和晉國的大戰(zhàn)。他總是坐在樹上，一番剖析，論證如何能以弱勝強。但他真有將軍向他求助，他溜得比兔子還快。

    今日這真是破天荒了，凜淵居然來了黎國。而且還混在樂師之中吹竽。

    這還不算最破天荒，他身旁還跟了兩人。一位是荀夫子，另一位便是云洛。

    這三人出現(xiàn)之后，樂聲越來越輕快。加上其他的樂器伴奏，交雜起來，頗有些雄壯的氣勢。只是莫名總有些不和諧的聲音出現(xiàn)。但是因為樂器混雜，眾人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卻也以為民間樂曲就是這樣。

    蕭羽彥看著這三人，荀夫子她不知道?？稍坡搴蛣C淵，沒有一個會吹竽的。這三個攪屎棍，雄赳赳氣昂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一個個的，還真把黎國皇宮當(dāng)客棧了。蕭羽彥哼哼了一聲，計上心頭。

    第四十三章 賞月賞你

    吹竽的聲音越來越大。三人雖然都在濫竽充數(shù)，但神情卻似模似樣。吹到激情處，表情更是豐富多彩。

    就在樂聲最大的時刻，水面忽然一陣撥動。緊接著兩旁的樂師盡數(shù)落入了水中。只余下三人抱著竽，發(fā)出了類似桌腿摩擦地面的聲音。

    接著噪聲停止，空氣里滿溢著尷尬的氣氛。

    蕭羽彥饒有興致看著三人要如何應(yīng)對眼前的情況。片刻之后，三人默契地舉起了竽，繼續(xù)屋里呱啦吹奏了起來。頓時魔音貫耳，百爪撓心。

    一曲罷，在場的眾人已經(jīng)是神情恍惚，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摧殘。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神情肅然，做了個完整的收勢。然后俯身想眾人鞠躬行禮，儼然方才進行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

    蕭羽彥瞥了眼在假山石后探出腦袋的甄美人和鄧美人，兩人如癡如醉地看著凜淵，兩只手輕輕鼓起掌來。口中似乎在贊嘆：“真是天籟之音。”

    可見，美色不僅能使人眼瞎，還能使人耳聾。

    凜淵一手提著云洛，一手提著荀夫子，踏著一池的蓮花飛身落到了蕭羽彥面前。而其他樂師則濕漉漉地剛爬上岸。

    蕭羽彥喝了杯酒定了定心神，忍住了生理上的不適，對三人道：“三位樂師的技藝果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聽完讓人三個月不識rou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