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在繩子另一端的重物是放在宋教授辦公桌下的一個四方的保險柜，高抗拉強度的優(yōu)質(zhì)鋼材，異常堅硬笨重，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秦照使用雙手緊緊拉住繩子?；顒涌凼撬芰喜馁|(zhì)，窗戶又是木頭的，二者承受不住長時間的重物拉拽，已經(jīng)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

    秦照不敢隨便亂動，只能說：“你先把宋教授移開?！?/br>
    何蘅安應(yīng)聲而動，她伏在宋教授胸口，感受到呼吸的起伏和心臟跳動后，立即扶住他的身體，準(zhǔn)備將他挪到安全的位置。然后，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師姐，不要亂動哦?！?/br>
    何蘅安的血液在這一刻凝固。

    然而她并沒有聽這個人的話，她的動作只頓了一秒，隨即拼命把宋教授的身體推離保險箱的墜落范圍。

    “我、說、了，別、動！”

    “砰”的一聲，某樣重物倒地的聲音，不是保險柜。

    倒地的是另一樣?xùn)|西。

    油狀的液體從紅木柜的縫隙里漏出，緩緩向何蘅安的方向蔓延，伴隨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汽油味。

    “嘎吱”，老舊而腐朽的紅木柜門從里面被推開，那個人用手在鼻子前揮了揮，好像十分嫌棄柜子里的味道。

    “我說了不許亂動，師姐不聽話，”他朝何蘅安晃了晃手上的打火機，嘴角向上牽動一下，似笑非笑，“不聽話不是好孩子。”

    “還有你，”他瞥了一眼試圖將保險箱一點點放下來的秦照，冷冷地警告，“你也不許動。”

    明揚根本沒有跳窗逃跑，他一直躲在在紅木柜中，柜子里除了他，還有一桶汽油，裝在他的大書包里被帶進來。

    此時，這桶汽油被踢翻，易燃易揮發(fā)的液體正緩緩在地面上流動，蔓延。明揚踩在浸滿汽油的地板上，將打火機貼在臉頰上，緩緩地摩挲，面無表情地贊揚：“非常不錯，你們來得很及時?！?/br>
    “果然是你?！鼻卣諕吡艘谎弁耆湎聛恚黄徒櫟募t布，緩緩開口：“別輕舉妄動，你想干什么？”

    “我輕舉妄動？”明揚好像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什么都不懂就來招惹我的是你們。”

    他在房間內(nèi)隨意走動起來，順手關(guān)閉那扇制造偽象的窗子，瞥了一眼雙手依然牢牢抓住繩子的秦照，淡淡地說：“警告你，真的不可以亂動。汽油易燃易揮發(fā)，它正在一點點變成氣態(tài)，充斥我們的307。繩子和固定扣摩擦產(chǎn)生的火花，會讓307馬上‘嘩’地?zé)饋砼丁！?/br>
    “還有你，師姐。”明揚走過去，一腳踢開何蘅安身邊那個箱子。她剛剛一言不發(fā)，目光緊緊盯著離自己僅三寸之遙的箱子，然而明揚這一腳，徹底斷絕了她拿出□□的可能性。

    “你們帶什么工具都沒用，我不會讓你們有使用的機會。再說，除了槍支，有什么器械能快得過我的打火機？”

    他冷漠地評價：“而你們，既沒有槍，也沒有通知警察，真是……愚蠢?！?/br>
    說完后，他坐在了沙發(fā)上。

    這是一個占據(jù)絕對有利地形的位置。

    沙發(fā)靠在離門最近的一面墻上，這個位置能將房間的一切收入眼底，汽油沒有蔓延到此，一旦起火，他只需跑兩步就能逃出。

    這個位置……不太好辦啊。

    秦照拉著繩子的雙臂繃得緊緊的，肌rou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而酸軟僵硬。他支撐不了太長時間，必須想辦法讓他走過來。

    “那天我來這里，不該讓你看見?！鼻卣蘸鋈恢鲃娱_口找話說。

    “呵呵，就算那天沒見到你，我也知道今天不對勁，”明揚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驕傲道，“直覺?！?/br>
    “是，你早有布置?！鼻卣照J(rèn)同。他的目光移到明揚口袋里揣的錄音筆的一端，明揚發(fā)現(xiàn)他看見了，微微揚眉：“是不是沒想到？”他很自豪。

    很顯然，明揚在進入307不久后便將老宋迷昏，打開錄音筆里的事先錄音并剪輯好的對話，既能拖住隔壁竊聽的兩人，為布置機關(guān)贏得時間，又能用錄音掩蓋住布置時的產(chǎn)生的動靜。

    一舉兩得。

    剪輯過的錄音，背進來的汽油桶，窗臺上故意設(shè)置的腳印，證明他對此早有準(zhǔn)備，籌謀已久。

    “我沒想到你竟然對宋教授下手！”何蘅安好像十分憤怒：“你到底把老宋怎么了？”

    “一點□□，要不了老師的命?！?/br>
    “可是他的呼吸很弱！”何蘅安急切地說：“你得讓我救他！”

    “我說了，不許動，”明揚冷漠地說，“如果你不想立刻死的話?！?/br>
    何蘅安咬了咬后槽牙。

    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第一次見面就該把他綁起來直接送到公安局去。

    宋教授的情況其實還好。何蘅安自己知道，她說的不是事實，她和秦照想的一樣，只是在想辦法拖延時間，想讓明揚走過來，走到他們可以夠得著的范圍之內(nèi)。

    現(xiàn)在的局面太被動了。

    秦照不能動，她雙腿跪在地上，扶著昏迷的宋教授，頭頂高懸著幾十斤重的“達(dá)摩克利斯之劍”。

    明揚用這個小圈套，一個人牽制住他們?nèi)齻€。

    這個人太可怕了。

    “呼吸很弱？那我只能說抱歉?！泵鲹P用憐憫的眼神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宋教授：“我本來不想讓老師出事，可是誰讓你們逼我呢？”

    為什么一定要查他呢？他借口回老家的那天，的確是去處理了張志福，可是如果老師不問，他就不會做任何危害老師的事情。

    宋教授是一個不錯的導(dǎo)師。

    他對此真的非常惋惜。

    “果然是你殺了張志福吧？”秦照再次起了一個話頭：“故意用他殺死最后一個受害者的方式?！?/br>
    “是啊，”明揚淡淡地說，“他死得不應(yīng)該嗎？”

    秦照沉默片刻，忽然道：“干得好。”

    明揚清秀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哦？”

    “他早就該死。”秦照說。

    明揚微微一愣，隨即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秦照，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這個往日靦腆的小師弟大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他拍著沙發(fā)的椅背大笑：“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哎呀呀，他果然十分欣賞這個家伙，只可惜呢，他瞥了一眼何蘅安：“師姐你真是很礙事啊?！?/br>
    女人就是礙事，秦照明明和自己是一路人，本來可以成為很有共同話題的搭檔。偏偏有個何蘅安橫亙其中，她居然可以把秦照管住，還能唆使他調(diào)查抓捕自己。

    害得我不得不連他一起燒死。

    太浪費。

    “那天，你想殺了我嗎？”何蘅安問。

    那天——指的是她看見張志福的那天。

    在耳機里和張志福對話的人就是明揚，那時他就在離張志福不遠(yuǎn)的一處咖啡館。本來二人約定要接頭，可是張志福突然說看見了一個熟人，而且他對坐在這個熟人旁邊的女人非常感興趣。明揚將張志福的各種反應(yīng)和動作盡收眼底，他知道張志福被擒有秦照的功勞，此時看見馬路上何蘅安那輛顯眼的甲殼蟲，就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他心生一計，指使張志福故意打草驚蛇，把秦照引走，然后他再上前帶走何蘅安，達(dá)成張志福的“愿望”。

    當(dāng)時，明揚還沒有想要殺她。他只是想研究一下何蘅安，她和秦照的關(guān)系讓他十分好奇。明明像秦照這種人，完全和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同時又具有相當(dāng)?shù)念^腦和與之相應(yīng)的破壞力。然而何蘅安這個人，只是一個從宋教授手中畢業(yè)的普通女研究生，畢業(yè)后做著一份普通的心理咨詢師工作而已。

    像秦照這種人，怎么會乖乖聽這個女人的話？

    如果能抓住她，用她來激怒秦照，讓他失控就好了。

    明揚很想催眠他，試試看能帶來怎樣的驚喜。

    只是好可惜，秦照沒給他這個機會。他居然完全不戀戰(zhàn)，迅速返回，局勢不利，明揚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當(dāng)時，他認(rèn)為以后還有機會能抓住何蘅安。可是張志福卻因此對他很不滿，認(rèn)為他沒有能力。同時，張志福害怕自己的行蹤暴露，想借機殺掉明揚。

    這個人真惡心。

    沒有立場，沒有頭腦，純粹出于私欲和本能指使，和野獸有什么兩樣。

    張志福太令他失望了。

    完全沒有研究的價值。

    于是，在張志福動手之前，明揚先下手為強，毫不猶豫地結(jié)果了張志福。

    他利用送宋教授去看守所的機會，和張志福接上了頭。像張志福這種老手，只需要一個眼神，他就能明白對方和自己是一路人。

    明揚在殺第一個人之前完全不明白這種如同心靈感應(yīng)一般的微妙感覺，任何犯罪心理的教材和課程都不可能對這種感覺詳細(xì)描述，因為無論是撰寫者還是授課者，他們都完全沒有辦法體會它。

    明揚是在結(jié)果了美容院的那個中年女人之后才發(fā)覺的，原來書本里教的內(nèi)容，遠(yuǎn)遠(yuǎn)不如實踐的意義大。

    他會是最好的犯罪心理側(cè)寫師。

    “所以，”秦照又開口問了，“安安目擊的那起碎尸案，你干的？”

    “嗯，”明揚簡略回答，“她活該?！比绻皇乔卣臻_口，他才懶得說這么多，時間拖延越久，對他越不利。

    “動機呢？”

    “她的嘴巴不干凈?！泵鲹P冷冷地說。那天，宋教授老家送來了兩箱特別甜的蜜柑，宋教授給他拿了兩斤，還想給何蘅安也送幾斤過去，明揚自告奮勇想幫宋教授送過去。結(jié)果在嘉心苑里看見那個女人正和902的戶主對罵，因為火災(zāi)賠償?shù)氖虑槌镀?，女人說話極其難聽，明揚路過，隨口勸兩句，居然被她認(rèn)為和902的戶主是一伙的。

    “哪里的biao子養(yǎng)的狗，汪汪叫什么叫，發(fā)qing??！”

    粗俗不堪，難以入耳。

    那天何蘅安不在，蜜柑沒有送出去。那天的天色挺暗，明揚回去的時候看見那個女人在路上走，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好像還喝了酒，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這個女人特別有意思，發(fā)現(xiàn)是他之后，不跑不躲，居然舉著酒瓶沖過來想砸他。

    她以為他真的很好欺負(fù)嗎？

    “水仙花呢，你和他是同一所中學(xué)畢業(yè)的吧。”

    “水仙花？”明揚疑惑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哦，呵呵，你取的這個外號真不錯。他呀，他的話，是罪有應(yīng)得?！边@個人在全校的元旦晚會上，強行把自己打扮成女孩子的樣子推出去，站在舞臺上的那一刻，就像整個人在上千人面前被扒光。

    “沒有關(guān)系的啦，你真的很適合誒。”張建對此感到完全無所謂，甚至認(rèn)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沒有一點要道歉的意思。

    那他就讓這個人在死前好好道歉。

    “滅門的教師一家，曾經(jīng)是你的班主任吧?！鼻卣仗崞鸬牧硗庖粯栋缸?，讓明揚的眸中漸漸浮上一層堅冰。

    “人渣?！彼麑Υ酥挥袃蓚€字的評價。

    “不要分心，專注學(xué)習(xí)。成績好，他們就不會欺負(fù)你?！?/br>
    “不如你做班長吧，把班上同學(xué)的狀態(tài)都報告給老師，肯定不會有人敢欺負(fù)你。”

    “不許哭！再哭你就穿一條褲衩站走廊上去，讓路過的人都看看！”

    無視校園暴力，唆使他打小報告，讓他被孤立，光明正大進行體罰、嘲笑……初三短短一年，全是噩夢般的回憶。想到這個人死前看見自己的臉時，那驚愕萬分、不敢置信的表情，明揚如今想起來仍有快感。

    “我殺的，都是該死的人?！?/br>
    明揚自傲。

    為了研究，也為了正義。

    “所以，以上四起案子，你都認(rèn)罪，是嗎？”秦照勾了勾唇，緩緩地說：“你怎么知道我沒有通知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