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她說:“腳疼,回房間?!?/br> 我說:“想想你哥的手段,我們不能半途而廢,得去把剩下的30桌酒敬完?!?/br> 她覥著臉說:“我哥不會對我怎么樣的啦。” “是啊?!蔽依湫?,“但你哥會弄死我! 我威脅說:“你敬不敬?你要是敢說不敬,我現(xiàn)在就跑到醫(yī)院去再喂老陸吃三條肥羊腿?!?/br> 沈然正色道:“看不出來啊!吳其,你平常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原來也挺心狠手辣?!?/br> “我告訴你,閻狗才咬人呢!”我拉著她回宴會廳,伴娘奉上酒來,我們從39桌敬起,不多客套,不說廢話,半分鐘一桌,勢如破竹。敬到50多桌時,婚宴也進行了一個多小時,客人都自動散了。好在五六十桌后并不是來賓,而是婚禮上幫忙的眾人,比如司機、化妝師、攝影攝像、搭舞合的,扎花車的,等等,他們都拿過紅包了,喝不喝新人這杯酒都無所謂,于是我們樂得輕松,不了了之,連送賓客這一茬都省了。 沈然提著她的鞋落荒而逃,我留在原地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抱頭嘆息:她的事兒完了我的事兒還沒開始呢! 伴郎同情地拍拍我的肩。 這小子不錯,挺貼心的,可是由于沈則一直在邊上擠著,這么長時間了我都沒看清他長什么樣。 手機響了沈則喊我過去,地點在樓上的那間套房。 去不去都是個死,我摘了平光鏡,脫下滿是酒氣煙味的西服外套交給伴郎,獨自往樓上去。 套房的門虛掩著,里面有四個人,我爸,我媽、沈則,以及沈則的mama沈闊太。見我進去,四個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假笑:來了??? 我點頭,來了。 尷尬中沈闊太最先說話,她告訴我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了。她和我父母都是大學好友,畢業(yè)后各奔東西,多年沒通音信,今年又突然聯(lián)系上了,所以邀請他們來參加女兒的婚禮。她表示地球是個村,世界真小啊,沒想到我那個沒用的女婿……呃,也沒想到貴公子……嗯,總之,呵呵呵呵。 我望向父母,他們拊掌笑道,呵呵,是的是的,沒想到…… 沈則也笑了:呵呵。 一切都源自任性,我父母知道我的老板姓沈,卻沒把這事和沈闊太聯(lián)系起來;他們也知道我在此工作,卻想玩二人世界,沒通知我他們要來的消息。 接下來是長達兩分鐘的無語時間,大家都覺得怎么解釋都難以掩蓋此事的荒謬離奇。 沈闊太頻頻給兒子使眼色,沈則會意,說:“聊天忘記了時間,酒席結束了,我得趕緊去結賬。叔叔阿姨你們先坐,過會兒我上來陪你們喝茶?!闭f罷他長腿一邁,消失。 沈闊太也跳起來說:“哎呀呀,就是呀,我得去清點剩下的煙酒,你們曉得的,結個婚真是把人煩死了!小秀、志文你們坐哈,我等下就來!”香風過后,她也消失了。 他們避風頭去了,那我呢? 我謹慎地轉(zhuǎn)向爸媽。 我爸緩緩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 我微一嘆息。 我媽也緩緩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 我后退了八步。 我媽動了。 前文說過家母身材嬌小,但嬌小不代表她武藝低微,天山童姥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身量,越女劍阿青是獨孤求敗的祖師爺……我媽雖然不到一米六,但絕對能把我的腦漿都打出來! 果然她一出手就十指如鉤,不是摧心掌又是什么! 后面的事不多描述,免得諸位覺得血腥,家母的神功已臻化境,我在她眼中不過是草芥蟲豸。古時候有個刑法叫寸碟,我如今就處于那個狀況。 情急之下,我只能鬼叫:“別揪襯衫!真阿瑪尼的!領子揪脫了一萬塊錢就沒有了!” 我媽慌忙縮手,驀然又出手,狠辣更甚。 這時候我爸說話了,他表示沈家和我的做法都荒誕不經(jīng),但我也是為了救朋友的急難,很有些俠義心腸,罪不至死! 于是我媽掌風陡轉(zhuǎn)朝我爸攻去,我爸且戰(zhàn)且退。 父子連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他遭殃,于是沖到我媽跟前,高舉左腕,那里有一塊勞力士大金表,重達數(shù)斤,是沈富豪早上借給我撐門面的。我說:“媽,這塊表五萬歐元,你要是把它打碎了,我這輩子可就毀了!” “當年我就不應該生下你!”我媽怒吼道。 我爸捂著臉說:“好了好了,他已經(jīng)當了沈家的假女婿了你打他又有什么用?” 我以勞力士護體,急速撤離了房間,逃到走廊上喘息。 恰好沈則從電梯里出來,看到我“嘖”地驚叫一聲,說:“才幾分鐘不見,你怎么就毀容了?” “一言難盡,你結過賬了?” “還沒有我不放心,上來看看。 我把勞力士褪下來給他,說:“沒事,但我現(xiàn)在要逃亡了,表還給你,免得路上丟了。” 他接過表,卻不放我走,他說:“你去哪兒?” “總之找個地方先待兩個小時,冷處理你懂嗎?冷處理!”說罷我拔腿就跑,沈則跟在后面喊“等等”,我沒回頭,順手還關了手機。 走出酒店后我回宿舍睡了一覺,醒來天都黑了。開機后發(fā)現(xiàn)有39個未接來電,20個是我媽打的,17個是沈則的,還有兩個來自我爸。 我發(fā)自內(nèi)心地開始反省,覺得對不起父母,假結婚這樣的大事,哪能不通知一聲呢?于是我顫巍巍地回撥電話準備領死,結果讓我媽給掛了。我知道完了,她老人家至少要有一個月不肯理我,今年清明我得另外找祖墳磕頭去。 事后我才知道他倆在那間套房里又住了3天,因為沈則強行提前結清了房費,退了他們的車票,和沈闊太一起輪班陪他們游山玩水、吃飯、聽戲、泡溫泉、轉(zhuǎn)商場、逛園子,硬是不讓他們回去,那架勢儼然要留他們度蜜月。我爸媽好不容易脫身,本著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優(yōu)良作風,再沒提過我給人當假女婿的事兒。 沈富豪和沈闊太后來還分別給我塞了紅包,我覺得太多了沒敢收,畢竟我只是假女婿,受之有愧,沈則于是把錢給我打卡上了。他個性惡劣,我不敢直接退,就給沈然買了一只據(jù)說從牛羊rou、堅果到五谷雜糧都能打碎的攪拌料理機當結婚禮物,花了三千元。沈然日后要是看老陸膩了,還能把他投進去,水一沖基本不留痕跡。 再后來,沈則請我吃河豚了。 因為單獨兩個人去吃略顯尷尬,于是便等了一陣子,等到老陸出院身殘志堅地前來赴宴,我們才一起奔赴江邊。吃飯的過程不贅述了,老陸雖然沒了膽囊,吃相依然兇惡,汗水淋漓,也不知道沈然看上他哪一點。 吃完一條紅燒河豚等待毒發(fā)的空閑,老陸和沈然摟抱著到江岸上散步去了,我趁機問沈則:“你認識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選了我給老陸當替身?” 沈則說:“因為你和老陸像啊。” 我問:“真像么?” 沈則假咳了兩聲,終于承認道:“不像,只有個子差不多?!?/br> “那為什么選我?” 沈則想了一會兒,放下筷子說:“那天也是形勢所逼,但我想既然老陸廢了,非得另外選一個人加入我沈家的話,還是你比較合適?!?/br> 我問:“為什么?沈然之前連正眼都沒瞧過我?!?/br> “管什么沈然呢,”他以食指叩桌,“大舅子心里舒坦就行?!?/br> 他說:“別問了,快吃,否則明天我依舊把馬小紅的錯都安到你頭上?!?/br> 又一條河豚端上來,他勸我吃,又慈愛地補充:據(jù)說日本人吃河豚的,十個里面要毒死六個。 我說沈總您先嘗,他說:“不用,我有。這條看上去毒腺處理得不太干凈,還是給你吧?!?/br> 于是我倆不再說話,埋頭服毒。 吃到中途,沈則對我笑了笑,說:“下回請你吃海鮮?!?/br> 第四章 人身上最長的那根骨頭 人身上最長的骨頭是大腿骨,它在很大程度上將決定你的身高;人身上最小的骨頭是鐙骨,在耳朵里,只有一粒米大小。小嬰兒出生時有300塊骨頭,隨著年齡增長,漸漸變成了206塊……這是關于人體骨骼的最基本的知識,但是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普通人對自己身體的了解很難超過5%。 寧北上和沈澄對于人體的了解屬于超過5%的,因為他們是醫(yī)生。 寧北上是骨科的,沈澄目前在產(chǎn)科輪轉(zhuǎn)。 由于扛不動大腿骨的醫(yī)生在骨科無法生存,因此骨科入行之前就得挑選身板,內(nèi)部多為彪形大漢,能抬能扛,能鋸能鑿。寧北上也不例外,他在骨科三年,從未遇到醫(yī)鬧上門,就算有,看見他也縮回去了,因為他光站著不動就已經(jīng)夠嚇人的了不過話說回來,敢砸骨科場子的醫(yī)鬧也是昏了頭,此科室的醫(yī)生常年與斧、鑿、錘、鋸、鉆頭打交道,護士能單手卸人的下巴。 至于沈澄,他沒什么特殊的,屬于醫(yī)鬧愿意挑戰(zhàn)的那種。 沈澄和寧北上是寄生關系,寧北上是宿主。 我們知道在自然界的寄生關系中,有些很可怕的寄生者會釋放一種特殊蛋白,強行改變宿主的行為方式,比如讓原本懼怕水的昆蟲直接跳入水里,讓喜歡躲在陰暗處的蝸牛暴露在陽光和鳥類的視線之下,沈醫(yī)生和寧醫(yī)生就是這種情況。 沈澄白住在寧北上家里,但不做飯,不洗碗,不洗衣服,不打掃衛(wèi)生,不整理房間,工作之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絕大部分時間都躺在沙發(fā)上玩游戲。寧北上工作、家務一肩挑,還被迫將輪休時間改到星期四,因為那天沈澄休息,他表示要吃點好吃的,每周補一補。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寧北上有一顆與外表完全不搭的家庭主婦之心,他精于廚藝,遠勝許多專業(yè)廚師。于是每個星期四都成為他們這撥小住院醫(yī)師的聚會日,比如搶救室的小江醫(yī)生,心外科的小宋醫(yī)生,肝膽胰外科的小朱醫(yī)生,泌尿外科的小方醫(yī)生……他們紛紛把休息日調(diào)整到了星期四。 *八月的第一個星期四* 上午九點,沈澄搬了張凳子坐在門背后,對著每一個敲門進來的人發(fā)出“暖心”的問候:“不要臉?!?/br> “厚顏無恥?!?/br> “就知道吃?!?/br> 縱食欲傷身吶?!?/br> 第四個進門的泌尿科女醫(yī)生方京華反唇相譏道:“沈澄,寧北上又不是你家里養(yǎng)的,憑什么你能蹭飯我們就不能?” 沈澄說:“你說反了。第一,我是他家里養(yǎng)的;第二,我不是蹭飯,我吃他的天經(jīng)地義;第三,我連續(xù)工作了三十六個小時,八點鐘才剛剛下夜班,不趕著去睡覺而是跑來迎接你們,你們應該感到榮幸?!?/br> “沈師兄您說得對,方京華你就是立場不清!”前三個進門、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擺開架勢玩游戲的小醫(yī)生們異口同聲地說。 沈澄說:“拍馬屁也得交伙食費,一人一月二百?!?/br> 方京華捏著二百塊,狐疑地說:“沈澄,你每個月收的伙食費確定都交給寧北上了吧?” “確定啊?!鄙虺谓舆^錢說,“你們把寧北上吃窮了,我也得跟著遭孔來,跟著我說——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寧北上?!?/br> 沙發(fā)上的三個小醫(yī)生再一次同時表態(tài):“愛眼睛,愛寧北上大大! 方京華問:“寧北上呢?” “買菜去了?!鄙虺未蛄藗€哈欠,回房間睡覺去了。 作為第三年的住院醫(yī),沈澄和寧北上幾乎都沒有業(yè)余生活。 上班時間為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他們提前十五分鐘到班,大部分情況下每天有手術,中午飯經(jīng)常拖到下午兩點才吃。 三天值一次夜班,工作時間正好顛倒過來,從下午五點到早上八點,還是需提前十五分鐘到班。 每周輪休一天,但是不能保證休息。 如果遇到了夜班擠占休息時間,比如今天,那么不好意思,占了就占了。 寧北上也是早上八點下的夜班,但他比沈澄幸運,沈澄昨晚上守著一個情況不佳的產(chǎn)婦,十多個小時都沒敢合眼,最后還做了個緊急手術。 寧北上后半夜卻沒遇到什么突發(fā)狀況,好好地睡了四五個小時。 半個多小時后,寧北上從菜場回來了他一手提著蔬菜,一手提著只碩大的花鰱魚頭。 花鰱魚又叫作胖頭魚,這種魚體大壯實,全身的精華都在腦袋上,一顆頭往往能長到三四斤重,不管紅燒還是煨湯都極鮮美,反倒是魚rou相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