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里?！?/br>
    “那我為什么在這兒？”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怎么到這里來的？”他說，“誰帶你來的？”

    我沖他舉起手，那枚樸素的戒指依然在我手上，不發(fā)光沒變化，深藏功與名。

    驚魂看見戒指立馬就穩(wěn)了，鎮(zhèn)定地說：“怪不得?！?/br>
    我沒問他怪不得什么，他也沒繼續(xù)說下去，只是告訴我：“你該上去了?！?/br>
    “我還沒明白我怎么下來的?！?/br>
    “哦?！斌@魂看了看我，相處過之后他也明白我的脾氣，不達目的不罷休，所以也很干脆地說了實話，“這里是無盡海你知道吧？”

    我點頭。

    “無盡海不是海，是這個世界最薄弱的部分。你以前在這里短暫地回過你的世界，不過被我發(fā)覺，又把你撈回來了。”他說，“你從那邊過來，走無盡海最近，最不費力?！?/br>
    我哦了一聲：“你為什么住在這里面？”

    “因為無盡海就是我的一部分啊。”他輕輕松松地說，“你記得這個世界的傳說嗎？最古老的妖怪，從來沒有人見過的妖怪，蜃?！?/br>
    他抬起手，指向頭頂游動的陰影：“既然你下來了，估計也發(fā)現(xiàn)它們和普通的妖獸不一樣，像是假的。實際上它們都是活的，只不過它們和無盡海是一個整體，這個整體就是我的‘幻境’……你不是蜃，弄不懂怎么回事的，它們遵循的規(guī)則和外界的不一樣。”

    我說：“懂了?！?/dd>

    第125章

    我并不很了解蜃，但這種神奇生物的屬性對我來說也不算是陌生。我知道生長到一定地步之后的蜃能夠構(gòu)造出一個真實的世界，就像我在家鄉(xiāng)遇到的那一只，她所構(gòu)建的那個封閉的區(qū)域已經(jīng)有了“真實”的雛形。

    而無盡海就是驚魂的一部分。

    渡劫期的大能都選擇在無盡海上建造宮殿，是否也有著自己的考量呢？因為無盡海嚴格來講已經(jīng)屬于“別的”世界，只不過因為尚且脆弱所以依托在這個世界，而在別的世界，規(guī)則的力量會弱小很多。

    他們在借助無盡海的力量延緩雷劫的到來，更是在借助無盡海的力量削弱雷劫的強度，等于是把自己身上的壓力轉(zhuǎn)嫁給了驚魂——既然如此，渡劫期的修士賣他面子，讓他能夠以一己之力為我掙得生存的機會，好像也就不難理解了。

    我很快就意識到：“所以我以前在這里殺的那些妖獸……？”

    如果無盡海是驚魂的一部分，那么殺死這些妖獸嚴格來說就像是拔掉他的一根頭發(fā)，無傷大雅，也不會造成實力的損害，但他一定知情。

    像驚魂這種不知道是不是和天地同壽的妖怪，大概是知道前主人的身份的?；蛟S不僅是知道，還很熟悉，熟悉到我一亮那枚戒指，他就能察覺出戒指上殘存的氣息。

    我盯著驚魂，他在我的注視下坦然自若，還有心情調(diào)笑：“你盯著我做什么？要移情別戀可別找我。”

    “你知道他是誰。”我說。

    “瞧你說的，好像你不知道一樣。”驚魂雙手抱胸。

    我知道，但答案是我猜的……雖說我從來沒有猜錯過。

    青色的水波中光線像海帶一樣生長搖晃，驚魂看著我笑，笑容里分不清有什么情緒。他說：“好了，別想了，你該上去了?！?/br>
    “我該？”我反駁他，“沒有‘我該’做的事情?！?/br>
    我忽然變得極輕，在海水中飛快地上浮——快到周圍的環(huán)境都扭曲了，無論是海水中游動的魚、斑斕的植物，還是慢悠悠晃動著的光線，都變成拉長的色彩線條，像一道龍卷風一樣裹著我飛速向著海面上升。

    但我向下望去，仍舊能看見正常外表的驚魂。那曲悠揚的、神秘的小調(diào)又響了起來，但這次我聽見是誰在唱歌了。

    是整個無盡海的濤聲。

    是驚魂。

    我在海水中聽見這首歌，仿佛來自曠野、天際、人群深處。它不斷回旋不斷回旋，好像從未有過改變，同一個音節(jié)不知疲倦地奏響了一遍又一遍——那樂調(diào)是每一滴水的震顫，是每一條魚的心跳鼓動，是每一株植物的隨波曼舞，它們匯聚在一起，每一種聲音都自得其樂卻又融洽和諧，變成來自億萬萬年前的余音和將要抵達億萬萬年后的回響。

    這短短的時間里我心中流轉(zhuǎn)過千頭萬緒，可最后我只是想，他唱得真好聽啊。

    水波溫柔地將我推到了水面。

    我想象過我回來之后會是何種景象。

    人間的發(fā)展滯停，導致這世界已經(jīng)沉寂了太久，我以為它會一直沉寂下去，到支撐不住的時候像死水一樣腐爛。

    改變和進取不可能指望修士，我在理解修行界之后認為修士完全沒可能推陳出新。很簡單的道理，無論手段有多么的五花八門，分成了多少種類，有劍修、符修、儒修，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旁門雜修，看上去花團錦簌，可說到底修士追求的都是大道，是長生。

    想想吧，一大群人在很長的歷史里只朝著同一個方向努力，做個類似的比對，就相當于一個十萬人數(shù)的小國家從建國開始就不斷為了同一個目標——而且是個人的目標而奮斗。

    初初看起來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再加上一個時限，十萬年起。

    這其實不算是很大的數(shù)字，盡管有兩個十萬，修行界嘛，十萬委實不算很大的度量單位。

    然而但凡一個稍有理智的人仔細深思一下，就會為這種恐怖的行業(yè)膨脹和人才堆積所造成的臃腫而毛骨悚然。

    這十萬人可都是實打?qū)嵉木?。修行的門檻在這個世界不高，但也非常有效地杜絕了所有的蠢貨，難得有幾個腦袋不靈活的，那也走的是“大巧若拙”的路子，不是那種拎不清的蠢貨。

    而且修行界從來不缺少驚才絕艷的，放出去能夠在這個人所走的道路上光耀數(shù)千年的天才，襯托得好幾代修士都在這個人面前黯淡無光。

    事實上這里的人數(shù)還是我大大削減之后得來的，修行界的人口增長率不高，多數(shù)修士根本就懶得收徒，可是走上修行之路之后活個幾百年不在話下，哪怕中途死亡率不低，但就像是食物鏈的結(jié)構(gòu)一樣，高階修士很難死，低階修士死多少來多少。

    假如把修行比作攀登高山，哪怕是世界最高峰，在這樣漫長的時光中這樣密集的登山者的攻勢之下，也找不到一塊前人不曾踏足的地方了。

    修士想要推陳出新？

    很遺憾，所有現(xiàn)階段的“新”都是前輩們曾經(jīng)鉆研過的東西，所有現(xiàn)階段的成果都是前輩們已經(jīng)得出但沒有深化或者傳承斷絕而無名的成果。

    只不過源源不斷涌入這個行業(yè)的天才實在是太多了，而這個行業(yè)的歷史又實在是太長，每一個小分類下都有著浩如煙海的知識和經(jīng)驗等待著修士們掌握，于是現(xiàn)在的天才們已經(jīng)不再以“新”而論，現(xiàn)在的天才都只能因為很快學會前人留下的知識和修補前人成就而被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