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狼神后裔的名字都是圖騰,出生前父母選擇一個名字,大長老在每個人出生時為我們占卜出它的形體。”瑪麗昂解釋道。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喜歡我的名字。”
“它的確不錯?!庇撵`說。
“我可以留著它嗎?”瑪麗昂飛快地說,“我的意思是,您可以繼續(xù)用這個稱呼我。如果您愿意的話?!?/br>
訓奴隊的人會為這種膽大妄為打爛她的嘴巴,如果他們能聽到的話。但瑪麗昂喜歡她的名字,那是除了項鏈之外,父母和族人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你已經(jīng)把你的名字賣給了惡魔!”婆婆在她腦中嚴厲地譴責,“把你父母選擇的名字、把祖靈與狼神庇佑的名字給了惡魔!你將再也得不到庇佑!”她只好不停地默默道歉,望向得到她名字的幽靈,懷著稀薄的期望。
至少她爭取過了。
幽靈沒有立刻回答瑪麗昂,那幾秒沉默讓她捏緊的手心全都是汗。過了漫長的幾秒鐘,幽靈說:“可以。”
瑪麗昂松了一口氣,幾乎站不住,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緊繃得有多厲害。傷口已經(jīng)離去,但她的身上還殘留著大戰(zhàn)一場的虛弱,而且她還很餓。接著瑪麗昂聞到一股特別特別香的味道,她的口水大量分泌,目光下意識像烤rou的香味找去,只見大老鼠已經(jīng)回到了房間里,背上背著個托盤。
幽靈伸手摸了摸大老鼠的腦袋,示意瑪麗昂拿走盤子。
她說了謝謝,然后控制不住地狼吞虎咽。盤子里裝著很香的rou,烤得外焦里嫩,均勻地撒了去腥的香料和鹽?,旣惏簢L不出這是什么rou,它吃起來肥瘦適度,美味得讓人想把舌頭都吃下去,肯定不是這一帶滋味酸苦的山鼠。她直接用上手和牙齒,就這么吃了一大盤,幽靈站在旁邊看著她吃,仿佛覺得這很有趣。
不過也可能沒在看她,瑪麗昂還是無法判斷幽靈的目光投向哪里,對方?jīng)]有臉啊。說不定她在走神,說不定她在看瑪麗昂身后,說不定她的目光能看到全場,正在看后腦勺對準的地方。這樣想著,瑪麗昂下意識往幽靈身后看了看,這個房間很大,光源很少,她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五十一具尸體?!庇撵`突然說。
瑪麗昂停了下來,覺得口中的食物變得索然無味。
“他們的人和你們的人,一共死了五十一個?!庇撵`說,“剩下的人崇尚火葬,我告訴他們我燒掉了尸體,可那不是真的?!?/br>
瑪麗昂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把他們分開,無論敵人還是你們的人,抱歉,現(xiàn)在資源非常稀缺?!庇撵`繼續(xù)用那種隨意平和的聲音說,“我得利用這些尸體,來幫助活下來的人?!?/br>
rou塊在瑪麗昂食道里燃燒,她的手抖得厲害,但至少好好把盤子放下了。剛被填充的胃一瞬間像是浸滿了酸液,瑪麗昂控制不住地弓身嘔吐起來。
“你不該吃這么快。”幽靈說,聽起來居然還像是關(guān)心,“啊,你太久不吃東西,或許不該吃rou?!?/br>
她沒把它們都吐完,盡管她很想。她想把自己的胃掏出來剖開然后一把火燒盡,對死者說無數(shù)個抱歉。瑪麗昂的眼眶發(fā)熱渾身顫抖想要撲過去把那個幽靈撕成碎片,她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他們要活下來啊,可是,可是……
那些人類會把病死的異種帶走,然后當天其他奴隸會吃到稀薄的rou湯,瑪麗昂從來不知道兩者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開始母親不喝rou湯,也不讓她吃,直到她在饑餓中昏迷——那些該死的看守只給他們一點點食物,對一個長身體的小姑娘而言那太少了。于是母親不再倒掉她們的湯,她把湯都喂給瑪麗昂,一聲不吭,面容悲苦。
在碗底吃到母親牙齒的那天,瑪麗昂明白了一切。
她那時候那么餓,吃得那么高興。她現(xiàn)在也這樣餓,在數(shù)分鐘之前還在大快朵頤。她毫無長進,貪婪無知,無助,無能為力。狼神啊!
“你在想什么?”
幽靈蹲了下來,如果瑪麗昂沒在過去的陰影中崩潰,她本該為這個人性化的動作吃驚。她隔著淚水向前方看,瞧見一層銀白色的霧。
“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幽靈說,它的語調(diào)和剛才不太一樣,聽上去有點無奈,“不是你想的那樣,瑪麗昂。你覺得五十具尸體能夠你們吃兩天嗎?這是魔法食物,還有面包和水果,我只是以為你會想吃rou——考慮到你的種族。”
幽靈的手穿過了她的面頰,有點涼?,旣惏喊l(fā)燙的大腦在這碰觸下冷靜下來,遲鈍地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什么?!斑??”她張了張嘴,只發(fā)出個愚蠢的聲音。
“是我的錯,不該在你吃飯時說這個。”幽靈說,“我只是以為你看見了它們?!?/br>
它向后飄去,附近的空間被它點亮。那里有排列整齊的土堆,如果仔細數(shù)一數(shù),剛好有五十一個。
瑪麗昂飛快地眨動著眼睛,腦袋里轟地一聲,覺得臉皮都燒了起來。
第12章 橡木老人的警惕
“她剛才是不是說,再也不要吃同類的rou什么的?”塔砂不確定地問。
“嗯?那是她的想法。”維克多在鏈接中回答她,“這點子倒不壞,反正那些rou也是浪費?!?/br>
塔砂為此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著嘴唇眼淚汪汪的獸耳姑娘,心中充滿了無奈。
“你不會在內(nèi)疚自己窺視了對方的想法吧?”維克多咋呼道,“別開玩笑了,這得怪她想得這么大聲,不會對契約者保護自己的思維,這么傻怪誰?”
瑪麗昂的念頭太過強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窺視,便已經(jīng)聽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記了一筆,心說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緒,別讓其他契約者(特別是維克多這種不懷好意的家伙)聽見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讓瑪麗昂知道自己的思維會在情緒波動強烈時泄露,這可憐的姑娘已經(jīng)嚇得夠嗆了。
塔砂挺喜歡她,十六歲,放在塔砂的世界里還在上中學呢?,旣惏旱亩鋭觼韯尤?,大眼睛里閃動著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間不時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會沖過來搶她口糧似的。她吃得這么香,看著就讓人高興,塔砂覺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東西,像個給瘦巴巴的貧困生小姑娘塞飯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橋下喂野貓的飼主。兩者的心情差不離。
她跟狼人少女說了這是個誤解,給這個窘迫得滿面通紅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廚房里能生產(chǎn)面包、rou和一種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間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營養(yǎng)。魔法真是方便,每單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單位時間內(nèi)以魔力轉(zhuǎn)化出一百個單位的食物……原諒她說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實在很難憑空衡量與換算這些東西在過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腦內(nèi)計算規(guī)劃,她身為地下城的本能對此輕車熟就,能輕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廚房。
澡堂和洗手間也是一樣,在塔砂阻止史萊姆們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們進駐了廁所,并開始解決排泄物。聽起來有點惡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變廢為寶的員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機物后史萊姆甚至開始緩慢地分裂繁殖,它們經(jīng)常爬過的地方會留下能在黑暗中閃光的物質(zhì),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尋思著可以靠這個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統(tǒng)。
“……嗎?”
塔砂從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過神來,迅速回憶了一下剛才瑪麗昂在說什么。
哦,她說要出去。
瑪麗昂眼神躲閃地說要到地面上去,偵查那些敵人現(xiàn)在去了哪里,不用讀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隱瞞。
“我陪你去吧?!彼肮室庹f。
“不!”瑪麗昂脫口而出,又連忙補充道,“沒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我一個人目標比較小,被發(fā)現(xiàn)了也能快速脫身?!?/br>
她倒是發(fā)現(xiàn)了幽靈的速度并不快,有點小聰明。
塔砂停頓了一會兒,直到瑪麗昂的耳朵開始不安地彈動——塔砂遺憾地決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實體,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摸上一摸。她點了點頭,說:“別死在外面了。”瑪麗昂rou眼可見地松了口氣,連連點頭,跑了出去。
“你就這么讓她出去?”維克多說,“你該教一教小狗規(guī)矩,她現(xiàn)在對契約一無所知,小心她自作聰明逃跑或者通風報信?!?/br>
“她不會的?!?/br>
“因為你相信她?”維克多譏諷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彼罢f,看著狼人少女遠去的背影,“其他人還在我這里呢?!?/br>
——————————
瑪麗昂手里還拿著個白面包,走之前幽靈讓她帶上的?!拔矣植荒艹?。”那個幽靈說,“還有,別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虧。”
最后那句話倒讓它——她的關(guān)懷聽起來可以理解得多,沒那么可親得嚇人?,旣惏喊蛋涤X得她比許多人類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來別再問住在那里的流浪者們收取報償?,旣惏簩Υ撕翢o把握,她的經(jīng)驗和智慧不足以處理這個,所以她必須出來,找能像明白的人。這會比直接質(zhì)問幽靈要求釋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進嘴里,面包還是熱的,柔軟得像瑪麗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樣。潔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沒有沙子和麥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說“仿佛”是因為瑪麗昂從沒吃過那種,無從判斷)。她的饑餓被喚醒再被安撫,胃感激地放松下來。
眼前明亮起來,天空與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瑪麗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氣,空氣中依然有人類的味道,但比過去淡了很多,他們可能已經(jīng)離開。地上正是午后,陽光讓她剛離開黑暗的雙眼眨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睜開。地面的氣息清新、空曠而危險,瑪麗昂謹慎地找準方向,向他們下來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們下來的位置,一些石頭和樹墩上還有發(fā)黑的血跡,看來這兩天沒下過雨。她順著溪流走了幾步,一時間找不到當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幾秒后瑪麗昂抽了口氣,發(fā)現(xiàn)這是怎么回事了。
遠處的灌木間多了棵大樹。
她跑過去,撥開灌木,輕聲叫道:“爺爺?”
很長一段時間,瑪麗昂沒得到回應,只有風把橡樹葉吹得沙沙響。橡木老人休眠時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樹,但他曾說過自己死去之后,也會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樹。
樹粗糙的紋路間緩緩睜開一雙眼睛,扁扁的樹洞向下撇去,一個沉悶緩慢的聲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籟,他說:“瑪麗昂……”
“爺爺,我們活下來了?!爆旣惏焊吲d地說,“我們藏了起來,艾拉說大多數(shù)人還活著。您還好嗎?”
“不壞?!毕鹉纠先寺冻鲆粋€皺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動?!?/br>
瑪麗昂點點頭,徒勞地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是時候說艱難的話題了,不能永遠瞞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氣說:“爺爺,是這樣的,當時有很多士兵,我很難把大家都帶出去,然后我剛好遇到一個幽靈,她問我要不要簽訂契約……事實上她說什么我聽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張紙,我覺得她是讓我簽名的意思。我是說,當時有很多很多人類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頭從她提到幽靈開始便皺了起來,因為瑪麗昂的語速太快,直到她說完他才來得及開口?!澳愫灻?,在一張不知道內(nèi)容的紙上,跟一個幽靈?”老人問,眉頭皺成一顆樹瘤。
“我沒辦法,我快要死了。”瑪麗昂說,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頭,“不是,我現(xiàn)在沒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兩下,努力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幽靈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樣打開了地面,把活下來的人都藏了進去,治療了我,還給大家吃的,我覺得她是個好幽靈。艾拉也這么覺得?!?/br>
最后這句話毫無說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當好人。瑪麗昂心中有一大堆疑問和不安,但面對著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說好話,不想讓老者擔心,好像這樣說就會真的沒事了一樣。
“把你們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睜得老大,語速頓時快得像個正常人。
“嗯,因為當時沒別的地方好藏?”瑪麗昂不確定地說,“地下有一個很大的空間,迷宮一樣的通道,還有很多房間,足夠把我們都放進去。我看到她讓一種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們挖土起來很厲害?!?/br>
“地下城!”橡木老人說。
瑪麗昂想說那大概不算個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簡陋,但橡木老人的語調(diào)和表情讓她停下了解釋。橡木爺爺從未露出這樣嚴峻的表情,瑪麗昂心中咯噔一聲,隱隱覺得自己闖了禍。
橡樹長長地嘆了口氣,樹葉嘩嘩搖動,樹干上的臉看上去更衰老了一點?!艾旣惏?,”他嚴肅地說,“別讓那個幽靈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簽訂契約之前,把所有人趕快帶出來?!?/br>
“好的。”瑪麗昂回答,按理說她該為有明確計劃松口氣,但一大堆問題在她腦中纏繞。橡木爺爺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靈是怎么回事,幽靈也是很古老的東西嗎?她看起來不太壞,提供的食物看起來也很好,讓瑪麗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時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實期望。這種心情顯然軟弱又愚蠢,但瑪麗昂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
橡木老人看著她,像在譴責她把時間浪費在問東問西上?,旣惏汉芸旖o自己找到了借口,說:“現(xiàn)在的人類的軍隊還沒遠去,貿(mào)然離開會很危險……”
“沒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險,對任何一個地上的生靈來說?!毕鹉纠先舜驍嗔怂?,“那是深淵的前哨,吞噬生靈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敵!”
“比人類還壞嗎?”瑪麗昂不太服氣地說。
“比人類還壞。”橡木老人搖了搖頭,一根根枝椏齊齊震顫,“我們曾與人類并肩作戰(zhàn)數(shù)百年,曾犧牲了近半的族人,遺失了四分之一的陸地,只為將深淵的造物從地面上趕出去。它們會毀滅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毀生靈之體,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沒聽說過深淵……”瑪麗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這樣,為什么人類現(xiàn)在不再和深淵作戰(zhàn)了呢?”
“因為我們成功了?!毕鹉纠先丝酀卣f,“深淵與天界,都已經(jīng)不在了?!?/br>
第13章 瞭望塔、鍛造室與收獲
塔砂相當忙碌,陸續(xù)出現(xiàn)新功能的地下城像個新上手的航模,要了解的東西還有很多。
在第一次聯(lián)通地面之后,一種被稱作“瞭望塔”的建筑便解鎖了。塔砂能建造高出地面的桿子,這種東西讓她的視野不再局限于地下。她的感知蔓延到地面上,盡管只在瞭望塔周圍方圓一百米的范圍內(nèi)。塔樓越高能望見的部分越多,但這附近的樹就這么點高度,再高便會被發(fā)現(xiàn)。
比起瞭望塔,這種建筑更像潛水艇在水面上的潛望鏡,可以造得細長如電線桿。塔砂吞噬了一些植物和地皮,解析這些材質(zhì)后,地下城能模擬出這附近平原的植被。瞭望塔看上去完全是一棵樹,普通人站在旁邊都看不出問題來,甚至用刀劃幾道都不會露出破綻。當然,要是直接砍倒了它們,這些受損嚴重又失去魔力補充的玩意便會化作黑煙消散,與任何地下城造物一樣。
“你看,多么方便!”維克多在她造樹的時候說,“一次吞噬,一勞永逸,再沒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損失?!?/br>
只要吞噬過一次樹木,制造它們就只消耗魔力而已,像在現(xiàn)實世界中無限復制黏貼。維克多的言下之意相當明了,顯然又在慫恿她對狼人少女或其他人出手,以吞噬的方式制造出一支廉價軍隊。在現(xiàn)階段,克隆人大軍的確是個相當吸引人的主意,但塔砂有不同的看法。
“這就是為什么摧毀一個地下城如此輕易?!彼罢f,“只要摧毀地下城核心,所有地下城造物也會煙消云散,一個斬首行動就能毀掉一座城市。”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地下城里才只有那么點尸骨,塔砂猜測,上一任地下城主多半是傳統(tǒng)地下城的擁護者,地下城里的所有員工全是他/她/它吞噬主物質(zhì)位面生物后仿造出來的魔法生物。在地下城核心熄火報廢之后,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
塔砂覺得這種設計相當傻,簡直像是為勇者小隊設計的弱點。你想啊,一座防御厚重的可怕城市,一支可以無限補充的復制軍隊,一場怎么看都無法輕易結(jié)束的漫長戰(zhàn)爭……只要有若干機動性強的小隊趁虛而入,摸進核心,對著石頭來一劍就能宣告勝利,搞笑嗎?其滑稽程度好似按個開關(guān)結(jié)束一場生化危機,把戒指扔進火山就能停止世界大戰(zhàn)似的。
“可你是個巢母啊?”維克多一愣,說,“只要有人摧毀核心,你保準死定了,還管別人是死是活?”
“至少能讓別人在準備斬首行動前核算一下這么做的成本,他們預計的成本越高,我的風險越小。”塔砂說,“何況,如果我必死無疑,知道仇人會馬上陪葬,對我的心情至少有點好處?!?/br>
維克多沉默了一會兒,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說:“我現(xiàn)在有點喜歡你了?!?/br>
“不了,謝謝?!彼岸Y貌地說。
塔砂不想死,也不想永遠當一座城市。她依舊懷念進食的滋味,懷念手指梳理過寵物們?nèi)彳浥钏傻拿l(fā),懷念一張柔軟的床,懷念用雙腳踩過草地,感受清風拂面,花草芬芳。塔砂對新世界頗感興趣,她不會為變回人類或回去而付出現(xiàn)有的一切,但同樣,她也不會用原有的一切交換被捆綁在建筑物上,與一塊石頭共存亡。
使用簽約而非吞噬的新模式讓塔砂隱隱看到了一線曙光,她還不確定具體該如何cao作,但她總會找到辦法的。
近百活人住進來以后,地下城儲備的魔力不僅沒少,反而增加了。史萊姆像黏菌一樣好養(yǎng)活,它們在有食物的時候快速地分裂生長,生產(chǎn)的魔石比制造魔法食物需要的多上不少——奇怪的是,魔法食物倒不能直接用來喂史萊姆,大概因為處于同源?塔砂為其中讓質(zhì)量守恒定律哭泣的魔法現(xiàn)實迷惑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別在不科學的東西上浪費腦細胞。
如果沒有外患威脅,其實養(yǎng)殖主物質(zhì)位面生物就夠運行一個地下城,塔砂想。她覺得自己有點像養(yǎng)殖蚜蟲的螞蟻,地下城構(gòu)造了一個有趣的初級生態(tài)圈。
“它的確不錯?!庇撵`說。
“我可以留著它嗎?”瑪麗昂飛快地說,“我的意思是,您可以繼續(xù)用這個稱呼我。如果您愿意的話?!?/br>
訓奴隊的人會為這種膽大妄為打爛她的嘴巴,如果他們能聽到的話。但瑪麗昂喜歡她的名字,那是除了項鏈之外,父母和族人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你已經(jīng)把你的名字賣給了惡魔!”婆婆在她腦中嚴厲地譴責,“把你父母選擇的名字、把祖靈與狼神庇佑的名字給了惡魔!你將再也得不到庇佑!”她只好不停地默默道歉,望向得到她名字的幽靈,懷著稀薄的期望。
至少她爭取過了。
幽靈沒有立刻回答瑪麗昂,那幾秒沉默讓她捏緊的手心全都是汗。過了漫長的幾秒鐘,幽靈說:“可以。”
瑪麗昂松了一口氣,幾乎站不住,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緊繃得有多厲害。傷口已經(jīng)離去,但她的身上還殘留著大戰(zhàn)一場的虛弱,而且她還很餓。接著瑪麗昂聞到一股特別特別香的味道,她的口水大量分泌,目光下意識像烤rou的香味找去,只見大老鼠已經(jīng)回到了房間里,背上背著個托盤。
幽靈伸手摸了摸大老鼠的腦袋,示意瑪麗昂拿走盤子。
她說了謝謝,然后控制不住地狼吞虎咽。盤子里裝著很香的rou,烤得外焦里嫩,均勻地撒了去腥的香料和鹽?,旣惏簢L不出這是什么rou,它吃起來肥瘦適度,美味得讓人想把舌頭都吃下去,肯定不是這一帶滋味酸苦的山鼠。她直接用上手和牙齒,就這么吃了一大盤,幽靈站在旁邊看著她吃,仿佛覺得這很有趣。
不過也可能沒在看她,瑪麗昂還是無法判斷幽靈的目光投向哪里,對方?jīng)]有臉啊。說不定她在走神,說不定她在看瑪麗昂身后,說不定她的目光能看到全場,正在看后腦勺對準的地方。這樣想著,瑪麗昂下意識往幽靈身后看了看,這個房間很大,光源很少,她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五十一具尸體?!庇撵`突然說。
瑪麗昂停了下來,覺得口中的食物變得索然無味。
“他們的人和你們的人,一共死了五十一個?!庇撵`說,“剩下的人崇尚火葬,我告訴他們我燒掉了尸體,可那不是真的?!?/br>
瑪麗昂木然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把他們分開,無論敵人還是你們的人,抱歉,現(xiàn)在資源非常稀缺?!庇撵`繼續(xù)用那種隨意平和的聲音說,“我得利用這些尸體,來幫助活下來的人?!?/br>
rou塊在瑪麗昂食道里燃燒,她的手抖得厲害,但至少好好把盤子放下了。剛被填充的胃一瞬間像是浸滿了酸液,瑪麗昂控制不住地弓身嘔吐起來。
“你不該吃這么快。”幽靈說,聽起來居然還像是關(guān)心,“啊,你太久不吃東西,或許不該吃rou?!?/br>
她沒把它們都吐完,盡管她很想。她想把自己的胃掏出來剖開然后一把火燒盡,對死者說無數(shù)個抱歉。瑪麗昂的眼眶發(fā)熱渾身顫抖想要撲過去把那個幽靈撕成碎片,她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他們要活下來啊,可是,可是……
那些人類會把病死的異種帶走,然后當天其他奴隸會吃到稀薄的rou湯,瑪麗昂從來不知道兩者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開始母親不喝rou湯,也不讓她吃,直到她在饑餓中昏迷——那些該死的看守只給他們一點點食物,對一個長身體的小姑娘而言那太少了。于是母親不再倒掉她們的湯,她把湯都喂給瑪麗昂,一聲不吭,面容悲苦。
在碗底吃到母親牙齒的那天,瑪麗昂明白了一切。
她那時候那么餓,吃得那么高興。她現(xiàn)在也這樣餓,在數(shù)分鐘之前還在大快朵頤。她毫無長進,貪婪無知,無助,無能為力。狼神啊!
“你在想什么?”
幽靈蹲了下來,如果瑪麗昂沒在過去的陰影中崩潰,她本該為這個人性化的動作吃驚。她隔著淚水向前方看,瞧見一層銀白色的霧。
“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幽靈說,它的語調(diào)和剛才不太一樣,聽上去有點無奈,“不是你想的那樣,瑪麗昂。你覺得五十具尸體能夠你們吃兩天嗎?這是魔法食物,還有面包和水果,我只是以為你會想吃rou——考慮到你的種族。”
幽靈的手穿過了她的面頰,有點涼?,旣惏喊l(fā)燙的大腦在這碰觸下冷靜下來,遲鈍地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什么?!斑??”她張了張嘴,只發(fā)出個愚蠢的聲音。
“是我的錯,不該在你吃飯時說這個。”幽靈說,“我只是以為你看見了它們?!?/br>
它向后飄去,附近的空間被它點亮。那里有排列整齊的土堆,如果仔細數(shù)一數(shù),剛好有五十一個。
瑪麗昂飛快地眨動著眼睛,腦袋里轟地一聲,覺得臉皮都燒了起來。
第12章 橡木老人的警惕
“她剛才是不是說,再也不要吃同類的rou什么的?”塔砂不確定地問。
“嗯?那是她的想法。”維克多在鏈接中回答她,“這點子倒不壞,反正那些rou也是浪費?!?/br>
塔砂為此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再度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咬著嘴唇眼淚汪汪的獸耳姑娘,心中充滿了無奈。
“你不會在內(nèi)疚自己窺視了對方的想法吧?”維克多咋呼道,“別開玩笑了,這得怪她想得這么大聲,不會對契約者保護自己的思維,這么傻怪誰?”
瑪麗昂的念頭太過強烈,塔砂不需要特意去窺視,便已經(jīng)聽到了她的想法。塔砂心中暗暗記了一筆,心說自己今后也要注意情緒,別讓其他契約者(特別是維克多這種不懷好意的家伙)聽見自己在想什么。她完全不打算讓瑪麗昂知道自己的思維會在情緒波動強烈時泄露,這可憐的姑娘已經(jīng)嚇得夠嗆了。
塔砂挺喜歡她,十六歲,放在塔砂的世界里還在上中學呢?,旣惏旱亩鋭觼韯尤?,大眼睛里閃動著警惕的光,狼吞虎咽間不時把目光投向塔砂,仿佛塔砂會沖過來搶她口糧似的。她吃得這么香,看著就讓人高興,塔砂覺得自己可以一晚上都看她吃東西,像個給瘦巴巴的貧困生小姑娘塞飯菜的老阿姨,或是天橋下喂野貓的飼主。兩者的心情差不離。
她跟狼人少女說了這是個誤解,給這個窘迫得滿面通紅的姑娘送上水和面包。廚房里能生產(chǎn)面包、rou和一種介于蔬菜和水果之間的白瓜,塔砂不知道味道如何,但能妥善提供營養(yǎng)。魔法真是方便,每單位大小的食堂能在每單位時間內(nèi)以魔力轉(zhuǎn)化出一百個單位的食物……原諒她說得如此含混不清,塔砂實在很難憑空衡量與換算這些東西在過去所占的度量衡,倒不如直接在腦內(nèi)計算規(guī)劃,她身為地下城的本能對此輕車熟就,能輕松算出多少居民需要多大的廚房。
澡堂和洗手間也是一樣,在塔砂阻止史萊姆們吃掉任何客人之后,它們進駐了廁所,并開始解決排泄物。聽起來有點惡心,但有字面意思上能變廢為寶的員工,有什么好抱怨的?得到有機物后史萊姆甚至開始緩慢地分裂繁殖,它們經(jīng)常爬過的地方會留下能在黑暗中閃光的物質(zhì),亮度和魔石差不多。塔砂尋思著可以靠這個搞定地下的照明系統(tǒng)。
“……嗎?”
塔砂從地下城的其他部分里回過神來,迅速回憶了一下剛才瑪麗昂在說什么。
哦,她說要出去。
瑪麗昂眼神躲閃地說要到地面上去,偵查那些敵人現(xiàn)在去了哪里,不用讀心塔砂都能看出她有所隱瞞。
“我陪你去吧?!彼肮室庹f。
“不!”瑪麗昂脫口而出,又連忙補充道,“沒事,我一個人就可以了,我一個人目標比較小,被發(fā)現(xiàn)了也能快速脫身?!?/br>
她倒是發(fā)現(xiàn)了幽靈的速度并不快,有點小聰明。
塔砂停頓了一會兒,直到瑪麗昂的耳朵開始不安地彈動——塔砂遺憾地決定自己哪天要是能得到實體,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摸上一摸。她點了點頭,說:“別死在外面了。”瑪麗昂rou眼可見地松了口氣,連連點頭,跑了出去。
“你就這么讓她出去?”維克多說,“你該教一教小狗規(guī)矩,她現(xiàn)在對契約一無所知,小心她自作聰明逃跑或者通風報信?!?/br>
“她不會的?!?/br>
“因為你相信她?”維克多譏諷道。
“我相信我的眼光?!彼罢f,看著狼人少女遠去的背影,“其他人還在我這里呢?!?/br>
——————————
瑪麗昂手里還拿著個白面包,走之前幽靈讓她帶上的?!拔矣植荒艹?。”那個幽靈說,“還有,別死在外面了,不然我可吃了大虧。”
最后那句話倒讓它——她的關(guān)懷聽起來可以理解得多,沒那么可親得嚇人?,旣惏喊蛋涤X得她比許多人類都要和善,只要她接下來別再問住在那里的流浪者們收取報償?,旣惏簩Υ撕翢o把握,她的經(jīng)驗和智慧不足以處理這個,所以她必須出來,找能像明白的人。這會比直接質(zhì)問幽靈要求釋放好得多。
她把面包塞進嘴里,面包還是熱的,柔軟得像瑪麗昂想象中的云朵一樣。潔白的面包疏松香甜,里面沒有沙子和麥皮填充,仿佛全部都是面粉制成的(說“仿佛”是因為瑪麗昂從沒吃過那種,無從判斷)。她的饑餓被喚醒再被安撫,胃感激地放松下來。
眼前明亮起來,天空與地面再次露出了真容。
瑪麗昂深深呼吸了一口地面上的空氣,空氣中依然有人類的味道,但比過去淡了很多,他們可能已經(jīng)離開。地上正是午后,陽光讓她剛離開黑暗的雙眼眨了好一會兒才能重新睜開。地面的氣息清新、空曠而危險,瑪麗昂謹慎地找準方向,向他們下來的位置跑去。
她找到了他們下來的位置,一些石頭和樹墩上還有發(fā)黑的血跡,看來這兩天沒下過雨。她順著溪流走了幾步,一時間找不到當初藏橡木老人的地方。幾秒后瑪麗昂抽了口氣,發(fā)現(xiàn)這是怎么回事了。
遠處的灌木間多了棵大樹。
她跑過去,撥開灌木,輕聲叫道:“爺爺?”
很長一段時間,瑪麗昂沒得到回應,只有風把橡樹葉吹得沙沙響。橡木老人休眠時完全是棵普通的橡樹,但他曾說過自己死去之后,也會化作一棵普通的大樹。
樹粗糙的紋路間緩緩睜開一雙眼睛,扁扁的樹洞向下撇去,一個沉悶緩慢的聲音在她耳中如同天籟,他說:“瑪麗昂……”
“爺爺,我們活下來了?!爆旣惏焊吲d地說,“我們藏了起來,艾拉說大多數(shù)人還活著。您還好嗎?”
“不壞?!毕鹉纠先寺冻鲆粋€皺巴巴的笑容,“但我恐怕最近不能移動?!?/br>
瑪麗昂點點頭,徒勞地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是時候說艱難的話題了,不能永遠瞞下去。她舔舔嘴唇,一口氣說:“爺爺,是這樣的,當時有很多士兵,我很難把大家都帶出去,然后我剛好遇到一個幽靈,她問我要不要簽訂契約……事實上她說什么我聽不懂,但是拿出了一張紙,我覺得她是讓我簽名的意思。我是說,當時有很多很多人類士兵在接近……”
橡木老人的眉頭從她提到幽靈開始便皺了起來,因為瑪麗昂的語速太快,直到她說完他才來得及開口?!澳愫灻?,在一張不知道內(nèi)容的紙上,跟一個幽靈?”老人問,眉頭皺成一顆樹瘤。
“我沒辦法,我快要死了。”瑪麗昂說,為橡木老人的表情咬了咬舌頭,“不是,我現(xiàn)在沒事!我好好的!”她原地跳了兩下,努力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幽靈治好了我!她按照我要求的那樣打開了地面,把活下來的人都藏了進去,治療了我,還給大家吃的,我覺得她是個好幽靈。艾拉也這么覺得?!?/br>
最后這句話毫無說服力,艾拉把所有人都當好人。瑪麗昂心中有一大堆疑問和不安,但面對著橡木老人又忍不住要說好話,不想讓老者擔心,好像這樣說就會真的沒事了一樣。
“把你們藏在了地下?”橡木老人的眼睛睜得老大,語速頓時快得像個正常人。
“嗯,因為當時沒別的地方好藏?”瑪麗昂不確定地說,“地下有一個很大的空間,迷宮一樣的通道,還有很多房間,足夠把我們都放進去。我看到她讓一種很大的雕像老鼠挖土,它們挖土起來很厲害?!?/br>
“地下城!”橡木老人說。
瑪麗昂想說那大概不算個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很簡陋,但橡木老人的語調(diào)和表情讓她停下了解釋。橡木爺爺從未露出這樣嚴峻的表情,瑪麗昂心中咯噔一聲,隱隱覺得自己闖了禍。
橡樹長長地嘆了口氣,樹葉嘩嘩搖動,樹干上的臉看上去更衰老了一點?!艾旣惏?,”他嚴肅地說,“別讓那個幽靈知道,在其他人和她簽訂契約之前,把所有人趕快帶出來?!?/br>
“好的。”瑪麗昂回答,按理說她該為有明確計劃松口氣,但一大堆問題在她腦中纏繞。橡木爺爺看上去很清楚那奇怪的幽靈是怎么回事,幽靈也是很古老的東西嗎?她看起來不太壞,提供的食物看起來也很好,讓瑪麗昂在不敢相信的同時忍不住暗暗想要抱有不實期望。這種心情顯然軟弱又愚蠢,但瑪麗昂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
橡木老人看著她,像在譴責她把時間浪費在問東問西上?,旣惏汉芸旖o自己找到了借口,說:“現(xiàn)在的人類的軍隊還沒遠去,貿(mào)然離開會很危險……”
“沒有任何事比留在地下城危險,對任何一個地上的生靈來說?!毕鹉纠先舜驍嗔怂?,“那是深淵的前哨,吞噬生靈的巨口,是所有地上生物的大敵!”
“比人類還壞嗎?”瑪麗昂不太服氣地說。
“比人類還壞。”橡木老人搖了搖頭,一根根枝椏齊齊震顫,“我們曾與人類并肩作戰(zhàn)數(shù)百年,曾犧牲了近半的族人,遺失了四分之一的陸地,只為將深淵的造物從地面上趕出去。它們會毀滅地上一切美好之物,摧毀生靈之體,吞噬亡者之魂。”
“可是,我都沒聽說過深淵……”瑪麗昂似懂非懂道,“如果是這樣,為什么人類現(xiàn)在不再和深淵作戰(zhàn)了呢?”
“因為我們成功了?!毕鹉纠先丝酀卣f,“深淵與天界,都已經(jīng)不在了?!?/br>
第13章 瞭望塔、鍛造室與收獲
塔砂相當忙碌,陸續(xù)出現(xiàn)新功能的地下城像個新上手的航模,要了解的東西還有很多。
在第一次聯(lián)通地面之后,一種被稱作“瞭望塔”的建筑便解鎖了。塔砂能建造高出地面的桿子,這種東西讓她的視野不再局限于地下。她的感知蔓延到地面上,盡管只在瞭望塔周圍方圓一百米的范圍內(nèi)。塔樓越高能望見的部分越多,但這附近的樹就這么點高度,再高便會被發(fā)現(xiàn)。
比起瞭望塔,這種建筑更像潛水艇在水面上的潛望鏡,可以造得細長如電線桿。塔砂吞噬了一些植物和地皮,解析這些材質(zhì)后,地下城能模擬出這附近平原的植被。瞭望塔看上去完全是一棵樹,普通人站在旁邊都看不出問題來,甚至用刀劃幾道都不會露出破綻。當然,要是直接砍倒了它們,這些受損嚴重又失去魔力補充的玩意便會化作黑煙消散,與任何地下城造物一樣。
“你看,多么方便!”維克多在她造樹的時候說,“一次吞噬,一勞永逸,再沒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損失?!?/br>
只要吞噬過一次樹木,制造它們就只消耗魔力而已,像在現(xiàn)實世界中無限復制黏貼。維克多的言下之意相當明了,顯然又在慫恿她對狼人少女或其他人出手,以吞噬的方式制造出一支廉價軍隊。在現(xiàn)階段,克隆人大軍的確是個相當吸引人的主意,但塔砂有不同的看法。
“這就是為什么摧毀一個地下城如此輕易?!彼罢f,“只要摧毀地下城核心,所有地下城造物也會煙消云散,一個斬首行動就能毀掉一座城市。”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地下城里才只有那么點尸骨,塔砂猜測,上一任地下城主多半是傳統(tǒng)地下城的擁護者,地下城里的所有員工全是他/她/它吞噬主物質(zhì)位面生物后仿造出來的魔法生物。在地下城核心熄火報廢之后,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
塔砂覺得這種設計相當傻,簡直像是為勇者小隊設計的弱點。你想啊,一座防御厚重的可怕城市,一支可以無限補充的復制軍隊,一場怎么看都無法輕易結(jié)束的漫長戰(zhàn)爭……只要有若干機動性強的小隊趁虛而入,摸進核心,對著石頭來一劍就能宣告勝利,搞笑嗎?其滑稽程度好似按個開關(guān)結(jié)束一場生化危機,把戒指扔進火山就能停止世界大戰(zhàn)似的。
“可你是個巢母啊?”維克多一愣,說,“只要有人摧毀核心,你保準死定了,還管別人是死是活?”
“至少能讓別人在準備斬首行動前核算一下這么做的成本,他們預計的成本越高,我的風險越小。”塔砂說,“何況,如果我必死無疑,知道仇人會馬上陪葬,對我的心情至少有點好處?!?/br>
維克多沉默了一會兒,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說:“我現(xiàn)在有點喜歡你了?!?/br>
“不了,謝謝?!彼岸Y貌地說。
塔砂不想死,也不想永遠當一座城市。她依舊懷念進食的滋味,懷念手指梳理過寵物們?nèi)彳浥钏傻拿l(fā),懷念一張柔軟的床,懷念用雙腳踩過草地,感受清風拂面,花草芬芳。塔砂對新世界頗感興趣,她不會為變回人類或回去而付出現(xiàn)有的一切,但同樣,她也不會用原有的一切交換被捆綁在建筑物上,與一塊石頭共存亡。
使用簽約而非吞噬的新模式讓塔砂隱隱看到了一線曙光,她還不確定具體該如何cao作,但她總會找到辦法的。
近百活人住進來以后,地下城儲備的魔力不僅沒少,反而增加了。史萊姆像黏菌一樣好養(yǎng)活,它們在有食物的時候快速地分裂生長,生產(chǎn)的魔石比制造魔法食物需要的多上不少——奇怪的是,魔法食物倒不能直接用來喂史萊姆,大概因為處于同源?塔砂為其中讓質(zhì)量守恒定律哭泣的魔法現(xiàn)實迷惑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別在不科學的東西上浪費腦細胞。
如果沒有外患威脅,其實養(yǎng)殖主物質(zhì)位面生物就夠運行一個地下城,塔砂想。她覺得自己有點像養(yǎng)殖蚜蟲的螞蟻,地下城構(gòu)造了一個有趣的初級生態(tài)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