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程燃抬手捏了捏眉心，這些道理他又怎么會不懂，“但我還想努力一下?！?/br>
    “結(jié)果呢？”

    “結(jié)果——”程燃自嘲一笑，“還沒結(jié)果呢?！?/br>
    林逸笙：“……”

    其實林逸笙很不懂程燃的堅持，那些年他雖然和程燃不在同一個學(xué)校，但對兩人的事也算有所耳聞。更何況程燃三不五時就會抱怨，那個差生如何如何，那個差生如何如何，但其實明白人都聽得出他語氣的變化，到了后來，程燃話里的可不再是嫌棄那樣簡單。

    程燃雖然一直嘴硬，說自己不可能喜歡那樣的女生，但后來，他應(yīng)該是喜歡了吧？

    程燃的家庭背景和方姝截然不同，應(yīng)該說成長環(huán)境完全是方姝的反面。前十八年，他的人生是早就規(guī)劃好了的，接受基本教育，然后和程曦一起出國。

    程曦是他的雙胞胎meimei，他們在某些本質(zhì)上卻并不相像。

    程曦總說程燃太冷情，整個人就像機器人一樣只懂按部就班地生活，這樣的人生會有什么意義？

    程燃則認為，十八歲之前有什么資格談人生意義？一個還完全依附父母毫無獨立能力的人，當(dāng)然不配談人生意義，因為屬于他的人生還并未真正開始。

    他曾經(jīng)一度很想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也并為此而努力著，直到他遇到方姝。

    方姝是個很特別的人。

    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構(gòu)造，當(dāng)然，他指的是腦子。

    他常常會研究這個同桌：上課時總打瞌睡，晚上是去做賊了嗎？可一到課間休息的時候又比誰都精神，動來動去地瞎折騰，好像得了多動癥，分明有使不完的勁兒。

    還有，她常常反應(yīng)力超群，比如她偷看八卦雜志言情小說，但總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第一時間在老師出現(xiàn)前將書藏起來。

    這一點，程燃還是很佩服她的。

    她感興趣的東西非常多，但都并不持久，她是個三心二意的人。但唯獨對于逗他這件事，她似乎還樂此不疲？

    方姝總是會找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話題和他聊，也會毫不吝嗇地贊美夸獎他，當(dāng)然了，也會毫不知羞地對他表示：“程燃，我真的好喜歡你?！?/br>
    程燃卻不知道她喜歡自己什么。

    身邊從來都不乏女生對他說這句話，或?qū)懶沤o他。她們大多因為他學(xué)習(xí)成績好，因為他無論哪一方面都能拿第一，又或者因為他長的尚算出色的皮囊，那種盲目的毫不思考的喜歡。

    可這一切，換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擁有，那這種喜歡大概也不算珍貴吧？

    程燃是個理性超越一切的人，所以他始終認為，這個年紀(jì)的喜歡算不得什么，他也從沒把那句話放在心上過。

    可或許習(xí)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到了中考結(jié)束，他忽然有點害怕自己的同桌換成別人。

    但幸好那個丫頭還不算太差，順利考入了他們尖子班，雖然是最后一名。

    高中他們依舊很巧地繼續(xù)坐同桌，程燃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感覺開始變得很奇妙，有時候會生氣她不思進取，可有時候又覺得，她笨呼呼的其實也挺可愛。

    直到聽說她要選文科的時候，他的確有些不高興，那種不高興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但仔細分析一下又很快就明白了原因——那丫頭怕做數(shù)學(xué)題，對化學(xué)公式也是一頭霧水。

    所以他提出幫她補習(xí)。

    程燃對自己的這一行徑其實也很費解，他平時每天要學(xué)的東西很多，除了正常的課業(yè)之外，已經(jīng)開始接觸自己喜歡的專業(yè)書籍，還要參加一些母親安排的課外活動，所以時間非常有限。

    但他還是希望方姝和自己上同班，甚至同桌。

    那時候的程燃還不懂喜歡不喜歡，更不懂愛情為何物，他只認為自己不想改變已有的習(xí)慣，而這種習(xí)慣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到他能否繼續(xù)安心學(xué)習(xí)。

    程燃找了個很能安慰自己的理由。畢竟他覺得方姝那一身的臭毛病，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喜歡她？

    從前就有人問過他關(guān)于方姝，他也是理直氣壯地這樣回答。

    卻不知道，自己那時自負的一句話，徹底將方姝推離了自己的世界。

    程燃是在高二開學(xué)后幾天才得知的這個消息，他的身邊被安排了新同桌，是個成績不錯的男生，他盯著那個男生看，看的人家都渾身發(fā)毛。

    他開始還以為方姝是生病請假了，可現(xiàn)在看，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他從老師那確定了方姝選文科的事實，那個每天跟在他身后的丫頭，居然第一次選擇不跟了？

    程燃百思不得其解，畢竟這之前他們明明說好了的。

    直到他的鄰居李震，某天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告訴他：“陸雅城那家伙估計對方姝有意思，上次在教室里還向我打聽你倆的關(guān)系來著?！?/br>
    程燃反應(yīng)了會兒才記起誰是陸雅城，只聽李震又說：“那小子有意思，你看現(xiàn)在都追去了文科班，聽說追的還挺緊的。關(guān)鍵是上次方姝也聽見了，兩人不會就這么對上眼了吧？”

    程燃沉默著，但他握著自行車車把的手指已緊繃發(fā)白，李震詫異地拍了拍他肩膀，“沒事吧？”

    程燃只涼涼看了他一眼，“你確定他倆有事了？”

    “不、不是很確定?！崩钫鸬谝淮慰匆姵倘寄敲磧春莸难凵?，就仿佛他要敢說一句確定，他就要吃了他似的。

    程燃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胛骨，“不確定就別瞎說，畢竟是女生，傳出去影響不好。”

    “噢——”李震眼看著他率先騎車走了，自己一個人怔在原地。

    方姝因為沒爹這事兒，她媽在周圍那一片名聲就不太好，總是有人傳她媽和誰誰誰不干凈了，又和誰誰誰怎么著了，其實大多都是些沒影的事，但人就是這樣，總喜歡臆測些“男盜女娼”的勾當(dāng)來供消遣。

    久而久之，連方姝的名聲也不大好了。

    李震一直以為程燃對方姝沒什么，可剛才他捏自己肩膀那一下，力道驚人。

    程燃或許，其實挺在乎方姝的也不一定。

    第十八章

    程燃后來又特意找李震問了一遍，關(guān)于和方姝的關(guān)系，他究竟是怎樣回答陸雅城的。后來知道的答案和自己預(yù)測的差不多，果然是他從前自以為是的那句話闖的禍。

    李震對于他的反常十分不解，“怎么，我說錯話了？”

    偏偏，沒說錯。

    一個字都沒錯，字字都出自他之口，程燃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喉間發(fā)苦，滿腔的郁氣都無處發(fā)泄。

    這叫什么，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自食苦果？

    所以方姝的心思就不難猜了。她大概覺得他表面上幫著她補課，卻背地里那樣和男生說自己，很虛偽很惡劣？又或者是他那句“不可能喜歡她‘那樣’的女生”，真正傷了她的心？

    程燃認為自己或許該和方姝解釋一下。但怎么解釋？那話的確是他說的，雖然是之前，但也確確實實地是看不起她過。

    雖然心里有些異樣，但程燃想，不如就這樣吧。

    習(xí)慣是慢慢形成的，改掉就好。

    他和方姝無論家境背景，還是對未來的規(guī)劃想法，很多東西都不一樣，所以現(xiàn)在對她的這份在意和特別，應(yīng)該都是習(xí)慣造成的？

    想清楚這個，程燃就安下心來學(xué)習(xí)，他沒想過這個年紀(jì)要發(fā)生點什么，所以還是不要再繼續(xù)誤導(dǎo)方姝。就像之前，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給她補習(xí)，那句話造成的打擊大概也不會那么大吧。

    程燃向來是克制的，所以他強迫自己去習(xí)慣沒有方姝的日子，然而——

    “你能不能稍微整理下你的書，每次和我的混在一起很麻煩?！?/br>
    “你早餐為什么一定要吃這個，不知道味道很大？”

    對現(xiàn)在的同桌，他有無數(shù)的不滿，態(tài)度近乎于挑刺，后來老師出面調(diào)解，將那位同學(xué)給換了位子。

    后來程燃就一個人坐了。

    他盯著空了的那個位子，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意識到有些東西似乎變糟了。他對方姝的在意，遠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比如他嫌棄同桌的那些壞毛病，其實都是方姝的毛病啊。將書和他的混在一起，自己找不到課本了，又去他書堆里找，或者放學(xué)之后，她騎車追上他，說自己的課本又找不到了，是不是在他書包里？

    那時候程燃是有點煩，但煩的似乎只是她的粗枝大葉，他現(xiàn)在都記得從書包里找到課本遞給她時，她臉上露出的那小心機得逞的笑意。

    其實程燃哪里不知道，她就是想和他一起走放學(xué)的那段路罷了，他們依舊是一前一后地各自騎著車，但她似乎就挺開心的了。

    程燃回想這些，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嘴角是帶著笑的，他竟然有些懷念那樣的日子。就連她趴在書桌上睡覺，睡得劉海都翹起來的樣子也歷歷在目。

    程燃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去適應(yīng)，但最后以失敗告終，所以他決定去找方姝。他還沒想好要怎樣同她解釋，畢竟哄女孩子這種事他沒經(jīng)驗也并不擅長，結(jié)果他和方姝的碰面就在毫無預(yù)兆的狀況下發(fā)生了。

    那天海叔來接他，說是馮玉華去了外地出差，家里的阿姨又放假了，所以他爸讓來接他過去一個飯局，都是單位的同事，帶孩子也沒關(guān)系。

    程燃坐上車之后，才發(fā)現(xiàn)車子去的是新校區(qū)的路，他疑惑道：“我們這是去哪？”

    “哎，你爸說順便讓接下秦叔叔家的孩子，反正都在一塊呢?！?/br>
    秦可歆他爸和程燃他爸是同事，這點程燃早就知道，但他和秦可歆一直沒什么太多交集，除了小時候見過幾次面，平時還真沒什么來往。

    聽了這話他也沒多想，第一個冒出腦海的想法就是——會不會遇到方姝？

    結(jié)果很巧合地，的確是遇見了方姝，她和秦可歆同班，所以放學(xué)時幾乎是前后腳出來的。

    程燃本來一直在車后座坐著呢，但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忽然鬼使神差地開了門走下去。

    連海叔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程燃像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看著方姝的位置，有種很難形容的滋味兒。后來很多年之后，程燃才恍悟，原來那就是所謂的思念和心動。

    但年輕又愚鈍的他，當(dāng)時顯然是不懂的，他只覺得看到方姝心里連日來的郁悶全都煙消云散了。他正準(zhǔn)備上前去同方姝打招呼，可步子邁出去還沒一步，就停住了。

    有個男生騎著車出來，停在她身后，然后拿出課本往她腦袋上拍了一下。方姝回頭看對方。

    然后程燃看到，他們倆一起笑了。

    從他們的動作不難看出，男生送來的是方姝的課本……原來她忘記課本是常態(tài)，也不會只針對他一個人。

    程燃那一刻說不上心里的感受，只覺得十分可笑，可笑的當(dāng)然是他自己。

    真是自以為是，方姝三心二意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從前喜歡那些明星也沒有哪個是長久的，他憑什么就覺得，她對自己是特別的？

    “你怎么了？”秦可歆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他跟前，程燃根本沒留意，這會兒聽見她的聲音才回神。

    秦可歆抬手在臉上比劃了下，“你臉色怎么這樣難看？不舒服？”

    程燃緊抿唇角，最后只吐出兩個字，“沒事?！?/br>
    他轉(zhuǎn)身繞到了車前座副駕上，完全沒再理秦可歆，回去的這一路他都沒再說話。

    還有什么事，比忽然發(fā)現(xiàn)有個人在心中占了舉足輕重的地位，她卻已經(jīng)離開你的世界更令人難過呢？

    程燃看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想象著那兩人相視而笑的畫面，覺得刺眼極了。

    他忽然記起來，原來那個男生就是李震口中的——追方姝追到文科班的陸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