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顧若離明白他的意思,馬匪所奪所搶后給家中帶來了富裕的生活,改善了生存環(huán)境,最終享受的并不是他一人,他的家人,族人甚至于朋友近鄰都有受益,他的罪不可免,而那些同樣享受掠奪財富的人,也一樣不可免罪。 她走了一步,與他并肩而立,指著遠(yuǎn)處鱗次櫛比的村落,問道:“雖然我很想離開這里,可是正如你所說,這里真的很美,宛若四外桃源?!?/br> 趙勛側(cè)目望她。 她笑道:“我們覺得好,是因為這樣寧靜祥和的地方太少,所以見到后便會忍不住喜歡上?!?/br> 她在說世道所迫,人人都有不得已,為了生存司璋去做馬匪,殺人越貨??芍辽偎麑ち诉@么一處安寧的地方,帶著屬下和家人隱居在此保護他們周全。 不管他多惡,他對家人的維護之情是真的,而他的家人朋友,看到的也只是司璋這個人,而非是馬匪。 “善便是善,惡便是惡!”趙勛沒有否定,卻是道,“世人皆有其位,沒有回頭路?!?/br> 這是他的世界觀?顧若離看他,如血的晚霞融在他面上,雕塑般的面容一半明亮柔和,另一半?yún)s暗冷的沒有半分溫度,她眉頭擰的更緊,質(zhì)問道:“所以呢,你一點都不著急離開,是因為什么?” 氣氛僵持下來。 趙勛挑眉,唇角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但卻有些疏冷:“入夜了,早些休息!” 他說完,如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的回了房里,微微闔上門。 他到底什么意思?顧若離靜默一刻,回頭朝方才槐書待的地方看了一眼,也轉(zhuǎn)身回了房里。 無所事事的結(jié)果,便是她和劉梅要了浴桶和水后,在桶里睡著了,等醒來時已是后半夜,夜風(fēng)從縫隙中潛入,她打了個噴嚏忙穿上衣裳上了床,看著帳頂發(fā)呆,腦子里不停想著趙勛白天說的話。 忽然間,院外傳來細(xì)微的動靜,像是貓?zhí)ぴ诓輩怖?,柔軟的沙沙聲,她一驚翻身坐起來,貼著窗戶聽著,可那聲音卻就此匿了。 她頓了頓將窗戶掀開一條縫隙,銀月清冷,院中光潔如洗,沒有異常更沒有聲音。 而隔壁,燈早就熄了,靜悄悄的…… 她將窗戶放下重新躺下,第二日一早便去院子前后看了一遍,收拾的很干凈,莫說小貓便是連雜草都不見一根。 難道是她聽錯了?! “槐書!你怎么又來了,快回去?!瘪R匪喊聲傳來,顧若離一驚立刻開門走了出去,就看到槐書正站在籬笆外面,揪著上頭的荊棘望著她。 顧若離笑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笑道:“你叫槐書嗎?” 槐書沒有反應(yīng),一雙眼睛卻沒有離開她。 “他腦子不大利索?!瘪R匪過來拉槐書對顧若離道,“你安分點,休想動歪腦筋?!彼麄円詾轭櫲綦x想要和孩子打聽出村的路。 不等顧若離說話,槐書推開馬匪,掉頭就往外跑,一溜煙的就沒了影子。 顧若離嘆了口氣,就看到劉梅提著食盒拐了過來,她穿著一件湖藍(lán)的棉布褙子,上頭繡著指甲蓋大小的藍(lán)色碎花,梳著圓髻戴著一只錦鳥吐珠的金簪,臉色好看了許多,褪了蠟黃多了一份紅潤。 看來她開的方子,她用了。 “霍姑娘?!边@幾天心里的感覺很怪異,又期待又惶恐不安,便沒有出門,劉梅看著顧若離,道,“吃早飯了?!闭Z氣明顯比前幾天好。 顧若離微微點頭隔著籬笆接過來:“謝謝!”不打算和劉梅多言,正如趙勛所言,她給他們治病是形勢所逼。 提著食盒她轉(zhuǎn)身去敲趙勛的門。 門應(yīng)聲而開,趙勛左手保持著開門的動作,右手微垂在身側(cè),墨黑的衣袍服帖的穿在身上,襯顯出健碩挺拔的身材。 他們進來時都沒有帶換洗的衣裳,顧若離習(xí)慣了倒無所謂,晚上洗了晾干,白天接著穿,可趙勛似乎也很適應(yīng),不但如此,他衣裳竟沒有半點褶皺,干凈整潔,而他的人也不見半點的頹廢,清俊華貴,疏冷清傲。 顧若離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洗的發(fā)白的黑色短褂,下身的褲子掉在腳踝上,黑粗布的鞋面磨的毛躁躁的,怎么看怎么落魄。 在想什么,又走神了,她似乎經(jīng)常如此,呆呆的看著一個地方,趙勛看著顧若離眼中劃過笑意,開口道:“去正廳用吧。” 她不置可否,提著食盒去了正廳。 趙勛負(fù)著手隨她出來,余光掃了眼劉梅,轉(zhuǎn)身進了正廳落座。 想到昨天傍晚的交談,顧若離也沒有再開口和他說話的欲望,沉默抽出食盒里的東西,兩碗粥,兩個饅頭并著兩碟小菜…… 她均分好,一人一份。 顧若離坐下來,端了碗夾著面前的小菜就著稀粥吃的斯斯文文。 里外一時安靜下來,不知從哪里傳來狗吠的聲,汪汪汪的叫著,卻沒有打破此刻廳中的寧靜。 劉梅站在院外,陪著他的馬匪低聲道:“可真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被關(guān)在這里一點都不著急,男的不鬧女的不哭,還能安安靜靜的吃飯睡覺,也算是奇人了?!?/br> “沒事就成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眲⒚酚謷吡搜壅龔d中的情景,那個男人修長的手指握著筷子,吃的很快但舉止卻非常從容,她早年曾在外走動過,尋常的人絕沒有這樣的姿態(tài)…… 其實那個男人冷靜她并不奇怪,他容貌清俊,氣質(zhì)冷傲,絕非凡人,有這樣的沉穩(wěn)并不意外,可顧若離亦是一樣,就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年紀(jì)這么小,居然也能沉的住氣。 頓了頓,她想到這幾天身體的變化。前些日子她每隔一炷香就要小解一次,每回解手下身就跟著火似的,疼的她冷汗淋漓,可這兩日她不但沒有頻頻小解,而且那種火熱的感覺也消失了。 難道真的小看這姑娘了?! “怎么了,嫂子?!瘪R匪見劉梅看的目不轉(zhuǎn)睛,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嘿了一聲,笑道,“還真像一對正經(jīng)過日子的小夫妻了?!?/br> 劉梅一愣,又看了眼正廳中的景象,啐了他一口轉(zhuǎn)身走了。 馬匪嘿嘿笑了起來,指著廳里和身邊的伙伴道:“我沒說錯,遠(yuǎn)遠(yuǎn)瞧著還以為正經(jīng)過日子的呢?!?/br> 幾個人笑了起來。 他們聲音很大,一點都沒有避諱,顧若離端著碗一口稀飯噎在喉嚨里,咳嗽了起來。 ☆、036 角度 “喝口水!”斜飛的劍眉一挑,趙勛神色輕松的將茶壺推給她。 顧若離說不出話來,自己給自己倒了半盅的水喝完,這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羞惱?趙勛有些意外,她在數(shù)百人面前容色不改的問司璋精血如何時,可一點都不遲疑的,如今聽到這么一句玩笑話就羞惱了? 還真是有趣。 他不禁想到昨天下午的交談,雖是無疾而終可他的印象依舊深刻。 她說她是乞丐,一個乞丐看盡世態(tài)炎涼,生活難繼,還能存著這樣赤忱良善?! 趙勛端著茶盅慢條斯理的喝著,忽然開口道:“你就算將那個男孩治好,他們還是會殺了你。你還想試試?” “這是兩件事。”顧若離緩過氣來,臉上的疤因為咳嗽的緣故,似乎又紅了一些,“他自始至終對我沒有威脅,我便是大夫??扇羲ξ?,我手無寸鐵時不必多言,可若能反抗,誰生誰死就各憑本事了?!?/br> “是嗎?!壁w勛起身離席,頷首道,“你真是個稱職負(fù)責(zé)的大夫!”這是他第二次用這樣的話來評價顧若離。 顧若離當(dāng)然不會認(rèn)為他真的在夸她。她反感的皺眉,毫不掩飾的嘲諷回去:“趙公子不必如此說,我憑心行醫(yī),自有底線。” 他忽然轉(zhuǎn)身,寒潭一般的眼眸審視的看著她,只是一瞬他淡淡一笑頷首道:“姑娘大義,趙某佩服?!痹捖洌持稚駪B(tài)自若的出了門。 想說他虛偽就明說!顧若離看著趙勛的背影,直覺他今天的不同! 她頓坐了一刻,才起身收拾碗筷擺進食盒里提到籬笆門邊遞給馬匪。 就看到二丫站在不遠(yuǎn)處,冷冷的看著她。 她一愣,二丫已經(jīng)笑瞇瞇的走了過來:“霍姑娘!” 顧若離點了點頭,看著二丫捧著一個瓷盅進來,一掃前天走時的傷心欲絕,高興的道:“趙公子在房里嗎?” “在?!鳖櫲綦x看了眼虛掩的房門,二丫笑著道謝去趙勛門口敲門,“趙公子,我能進來嗎?”話落,人已經(jīng)推門進去,可不等她進門趙勛已從房里出來,立在門口,“姑娘有事?” “我……”二丫尷尬的停在門口,臉上掛著艱難的笑,“我燉了湯,給你送一點來,你嘗嘗啊?!?/br> 趙勛略皺了皺眉,好像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一般:“不用了,剛用過飯!”話落,也不走也不出,清清冷冷的望著二丫。 二丫滿臉通紅,低頭將瓷盅塞給趙勛:“我……我不生氣了,你嘗嘗!”話落,便跑了。 趙勛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東西,起身往外走,籬笆外的馬匪一臉不高興的沖著二丫的背影喊話:“……你怎么能只看臉,不講究人品呢?!?/br> 二丫跑沒了影子。 趙勛卻將瓷盅遞給那人。 顧若離回房躺了一會兒,過了一刻居然聽到外面有交談聲傳來,她開了房門朝外看去,隨即露出驚訝之色。 就看到趙勛破天荒的站在籬笆墻內(nèi)和馬匪交談,兩方有說有笑,相談甚歡的樣子。 說什么說的這么高興?! 顧若離豎著耳朵,就聽到馬匪道:“……這地方我們可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我敢說,天下間沒有比這里更好的了?!?/br> “蘇兄弟所言不差。”趙勛神色和煦的道,“此處不但安寧靜逸,且依山傍水風(fēng)景秀麗,便是不出去也是自足自給,確實是天下難尋的寶地?!?/br> 那個姓蘇的馬匪哈哈大笑,和三個同伴露出得意的樣子:“你這人爽利,要不是你的身份,我們一定和大哥說將你留下來!” “不敢!”趙勛抱拳,“各位英武狹義,又心存柔善,趙某能結(jié)識已是幸運,豈敢得隴望蜀!” 馬匪笑聲更大,湊了幾步隔著籬笆門,里外聊的熱火朝天。 “他想做什么?”顧若離站在門口,門押著一條縫,她只能看到趙勛的背面,可就算看不到他的臉,她也能猜得到他此刻的容色。 一定是面色柔和,唇角含笑,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讓人信服。 趙勛這個人,太有目的性了。 聊天持續(xù)了很久,大多都是馬匪在說,而趙勛只會:“哦,原來如此?!薄傲钊伺宸!敝惖墓ЬS的話……可對方說什么,所談的話題,卻皆由他決定。 顧若離覺得后背發(fā)寒。 中午依舊是劉梅來送的飯,她提著食盒跟著趙勛進了正廳,一一將菜擺好,對趙勛道:“趙公子慢用!” “有勞!”趙勛微微頷首,吩咐道,“勞煩請霍姑娘。” 劉梅應(yīng)是去隔壁敲門,喊道:“霍姑娘吃飯了?!?/br> “司夫人!”顧若離開門,心頭驚訝,這幾天來送飯的都是送到門口,劉梅早上來也不過將食盒遞給她,怎么今兒反常送到院子里來了。 她狐疑的去了正廳,飯菜已經(jīng)擺放整齊,趙勛端坐在桌邊,神態(tài)清貴從容。 飯菜他擺的,還是劉梅擺的? 無論是誰,都令她驚訝。 “用膳吧?!壁w勛手抬了抬示意她坐,顧若離落座端了碗,桌上六個菜兩份湯,一人一份不多不少,顧若離沒理他,安靜的吃著自己那份。 趙勛并未端碗,倚在對面望著她,小姑娘吃相很好看,細(xì)嚼慢咽斯文優(yōu)雅…… 她說她是乞丐。 趙勛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眼神濃的讓人看不真切,顧若離停下來掃了他一眼,直等到她的飯吃完,才客氣的說了句:“趙公子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