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離很認(rèn)真的點頭：“也不是安慰，我真實的感受?！?/br>
    “你去過京城？”他接著往前走，每走一步，傷口上敷著的草藥清涼之感便透在心頭，很舒適。

    顧若離搖頭：“沒有，不過可以想象?！?/br>
    “你多大？”趙勛隨口問著，顧若離回道，“快十二了。”他上次已經(jīng)問過一次了，分明就是沒有記住。

    趙勛頷首，好像在想什么，回道：“我十二歲時還不曾離開過京城。”他略頓，又道，“你們兄妹一直在慶陽城中？”

    “??？”顧若離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是，一直在慶陽城，這是第一次離開。”她是第一次，至于霍繁簍，她不知道。

    趙勛沒有刨根問底的習(xí)慣，只是這樣走著，沒了前面的尷尬，隨口聊著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你的醫(yī)術(shù)和誰學(xué)的？”

    “和我?guī)煾?。他已?jīng)去世了?！鳖櫲綦x隨口答了，“你為什么十四歲就去軍營了，是因為以前太淘氣了？”

    趙勛輕輕一笑，笑聲低沉微微震顫著，頷首道：“是啊，太淘氣了，再不去便是連軍營也容不下我了?！?/br>
    顧若離一怔，他看似玩笑的一句話，她聽著卻覺得莫名的心酸。

    十一二歲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可再淘氣家里的人也會寵著愛著，即便是管教也至多請個先生回來，說說道理……居然將他丟去軍營歷練。

    或許，榮王是個嚴(yán)苛的父親吧，教養(yǎng)孩子的心比別人要求更高。

    “趙遠(yuǎn)山?！焙鋈唬坏来肢E的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jīng)_過來似的，震的人耳膜生疼，“你殺了我的弟兄，還想全身而退！”

    顧若離驚了一跳，本能四處去找，趙勛不急不慢的停下來了腳步，回身忽然握住顧若離的手，捏在手心里低聲道，“別怕！”

    “是。”顧若離此刻根本沒有心思關(guān)注她的手是放在哪里，本能的靠著他，“這人在哪里說話，我怎么看不到他?！?/br>
    趙勛沒有說話，視線卻落向左邊，左手的劍在地上一挑，一截枯枝如同有靈性一樣，飛射而出，隨即，就聽到一陣響動，有人驟然落停在他們前面。

    顧若離就看到一個身高馬大，但頭發(fā)枯黃的圓臉絡(luò)腮胡的中年男子，右手握著一把足有她兩人高的長矛，煞氣凜凜的站在他們面前。

    “不錯！”趙勛看著他，很欣賞的樣子，“連臉都敢露了，有長進(jìn)！”

    那人大喝一聲，長矛一挑直指趙勛，喝道：“少廢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話落，他抖著長矛直朝這邊沖來，但矛頭卻直攻顧若離的頭面。

    顧若離眼睜睜的看著，動也不能動！

    趙勛將她一拉，手中的長劍一抖，鏗的一聲打在長矛上，震的那人虎口一麻，險些脫手。

    他長矛一收原地翻轉(zhuǎn)，調(diào)轉(zhuǎn)了矛頭，趙勛左手持劍，右手拖著顧若離，挽著劍花招招都帶著殺氣。

    “不想成為第二個槐書?！遍g隙，趙勛看向她，微微一笑，“就自己捂住眼睛?！?/br>
    顧若離擔(dān)心他的傷，不敢用力牽扯他的右臂，點著頭道：“知道了?！本o緊的閉著眼睛，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聽，生死都系在趙勛手上。

    她對武功不懂，可是卻能感覺到對方的武功明顯比前面那些人要高出很多。

    胡思亂想間，她被他帶著往后一倒，腳下一滑便朝前趴去，她忍不住睜開眼，就看到趙勛如刀斧雕刻般俊秀剛毅的面容，冷厲，森涼，那雙緊盯著前方的雙眸，宛若黑洞般，沒有一絲溫度，手起劍落宛若修羅。

    這才是趙勛，那個帶著八千虎賁軍所向披靡的驍勇將軍！

    顧若離看著發(fā)愣，忽然，一道血線噴射而來，落在她的臉上，guntang鮮紅。

    她怔住，艱難的轉(zhuǎn)過頭。

    就看到那人脖頸被趙勛的長劍利索的割斷，血線噴濺而出。

    一瞬間，她腦子里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眼線無邊無際的紅。

    失了心神。

    “霍……”趙勛眼中的殺意一點一點消散，他扶住顧若離，緊蹙了眉頭，“霍三?！?/br>
    顧若離倒在他懷中，手腳冰涼，眼前只有那人倒地時血色一片和瞪大的赤紅的雙眼！

    “沒事?！彼眢w很瘦小，靠在他懷里不過到他的肩膀，他低頭看去，只能看到她煞白的臉色和呆滯的目光，孤助無力的如同嬰孩，他頓了頓生澀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別怕?！?/br>
    顧若離是大夫，見到死人毫不驚奇，更何況她在醫(yī)學(xué)院時也上解剖課，對于死亡并不陌生。

    可是，這些經(jīng)歷，并不能沖淡她親眼看到有人被殺時所帶來的沖擊。

    “霍三?！壁w勛將劍杵在腳邊，拿袖子擦她臉上的血跡，慢慢的擦著很仔細(xì)，“敵我相對，不是他死便是我們亡，本能保命，無可懼怕！”

    他的聲音低沉，嗡嗡響著，像是古琴的聲音，直透她心底。

    顧若離緩緩抬眼看著他，他眉如刀裁，鼻梁高挺，唇瓣削薄，面容英氣逼人，此刻，他彎腰看著她，目光盡量溫和著，語氣輕柔的和她說著話：“你是大夫！”

    你是大夫，生死傷亡家常便飯。

    “我……”顧若離深吸了口氣，強壓著心里的驚濤駭浪，“我知道?！彼t了眼眶，眼淚汪在眼中打著轉(zhuǎn)，卻不肯落下來，“我沒事。”

    趙勛微微一頓，看著她的眼睛，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就算是孩子，你也是霍神醫(yī)?！?/br>
    “我不是孩子，更不是神醫(yī)。”顧若離被他別扭的語氣逗笑，明明不會哄人，卻還強撐著語氣古怪……

    她一笑，眼淚再也留不住，決堤而下。

    趙勛就這么看著她，等她哭夠了才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含笑道：“嗯，不是孩子，快十二了?！?/br>
    可他的語氣，分明還是哄孩子的。

    “我沒事了?！鳖櫲綦x撇頭過去，胡亂的擦著眼淚，羞惱的滿臉通紅，“我們快走吧，說不定一會兒還有人追來。”

    趙勛見她沒事，便收起劍來：“這次沒有了?！痹捖?，握著劍在手中，看著已經(jīng)泛亮的東方，“走吧！”

    顧若離點頭，避開那人的尸體，垂著頭跟在趙勛身后。

    “他們是什么人?！彼肫鹉谴魏纤峭獾氖?，看趙勛的態(tài)度，肯定不止這么一兩回，“為什么要殺你？”

    趙勛回道：“一個熟人?！痹捖?，面上有一瞬的恍惚，轉(zhuǎn)瞬即逝，“很熟的人。”

    熟人嗎？是因為他要救的那個至親的緣故，還是因為家里的矛盾？

    派了這么多人前赴后繼，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態(tài)度。

    “害怕了？”趙勛回頭看她，伸出手很自然的牽著她，“當(dāng)心腳下！”還真把她當(dāng)孩子了。

    顧若離一怔，看著被他牽著的手，暖暖的，無關(guān)風(fēng)月只有溫暖。

    而這份溫暖居然是趙勛所帶來的。

    她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

    “你的傷裂開了。”顧若離看到他肩上滲出的血跡，蹙眉道，“等下，我再處理一下?！?/br>
    趙勛拉著她腳下不停：“等出去再說?！彼氖趾苄?，像是他兒時得到的那塊玉石，清涼溫潤，想到這里他不禁再次想到她的年紀(jì)，第一次有些好奇她的過去。

    等回去讓吳孝之查一查。

    顧若離沒有再堅持，他說的沒有錯，現(xiàn)在糾結(jié)這些沒有用，只有脫困了才是真正的安全，她嘆了口氣跟著他走，手心被他滾熱的手掌悟出了細(xì)汗，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越來越高。

    而他依舊跟沒事人一樣，從容不迫的趕著路。

    顧若離沉默下來。

    從昨晚開始，兩個人說了許多話，卻沒有人提起司璋等人，默契的規(guī)避了。

    “爺！”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呼聲，顧若離聽著一怔，道，“好像是周大人的聲音?！?/br>
    趙勛頷首，抬手?jǐn)R在唇邊打了個呼哨。

    “爺！”周錚聽到了呼哨，騎著馬朝這邊飛奔而來……

    在周錚身后，還有七八匹馬也緊隨而來，緊跟著周錚的那人顧若離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她抽出被趙勛握著的手，高興的揮著：“霍繁簍，我在這里！”

    她從來沒有此刻這么想見到霍繁簍。

    像是死里逃生后見到家人的感覺，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安慰。

    趙勛微微一怔，收回手環(huán)在胸口，目光遠(yuǎn)眺眸色淡然。

    “爺！”周錚老遠(yuǎn)就從馬上跳下來，三兩步跑過來，跪在前面，“屬下來遲一步，請爺降罪?！?/br>
    趙勛凝眉：“起來吧。”話落，沉聲道，“從何處過來？”

    周錚起身，回道：“我們從清澗而來，原是不知道您……還是霍小哥去找我們，我們才知道的?！边@一天一夜他們找了許多地方，要不是山頭那些箭他們也找不到這里。

    趙勛頷首，沒有說話。

    “霍大夫?！敝苠P這才和顧若離打招呼，“你沒有受傷吧?！?/br>
    顧若離笑著搖頭：“有趙公子，毫發(fā)無傷！”

    “那就好?！彼f完，上前一步離趙勛半步之遙，低聲回稟著什么……

    顧若離看著霍繁簍從馬上跳下來，打了個趔趄，又飛快的爬起來，沖著她跑來：“三兒?！痹捖?，跑過來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是人是鬼？”

    顧若離笑了起來：“人！”

    “我日！”霍繁簍啐了一口，將顧若離拉在懷里，“還以為你死了，我的前程可就完了?！?/br>
    他身上汗津津的很難聞，頭發(fā)更是被風(fēng)吹的如同枯草一樣堆著，眼睛里滿是紅血絲，她莞爾頷首道：“放心，一時半會死不了。”

    “死不了最好。”霍繁簍放開她，顧若離問道，“你去找周大人他們的？”

    霍繁簍點頭：“我們不結(jié)怨沒結(jié)仇，來人肯定是沖著他們的，所以我得找他們負(fù)責(zé)啊?！彼f著撇嘴，余光看了眼趙勛，“再說，你要真死在山里，我好歹也要找到你，給你收個尸啊?！?/br>
    “那真是辛苦你了。”顧若離指了指他身上，“弄的這么狼狽，就為了給我收尸?！?/br>
    霍繁簍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肆無忌憚的，仿佛刻意抒發(fā)著什么。

    “走吧?！壁w勛看向顧若離，“騎馬……”他話沒說完，霍繁簍已經(jīng)拉著顧若離往前走，邊走大聲道，“走，爺帶你騎馬去，這一天一夜，我馬術(shù)可算是練出來了?！?/br>
    顧若離被霍繁簍拉著，回頭去看趙勛，朝他笑了笑。

    趙勛凝眉，面無表情的翻身上馬，當(dāng)先而去……

    “霍小哥，你們別掉隊了啊?！敝苠P將馬給了趙勛，他和別人共騎一匹，笑著打趣道，“這路難走，你的馬術(shù)可不行啊?！?/br>
    霍繁簍啐了一口，將顧若離抱上馬，自己也翻身上來夾著馬腹不急不慢的跟在后面，等離周錚遠(yuǎn)了他沉聲問道：“什么人抓的你，為何趙遠(yuǎn)山和你在一起？”

    顧若離就事情的經(jīng)過和霍繁簍說了一遍。

    “果然是這樣?！被舴焙t道，“看來那天我們在合水城外看到的那個人就是趙遠(yuǎn)山，這一次他們要殺你，肯定是因為知道你要去京城治病的事?！?/br>
    顧若離也是這么想的，頷首道：“以后我們要小心一點。”話落，又道，“阿丙和楊大夫他們呢。”

    “張丙中在清澗，楊大夫回延州找人幫忙了?！被舴焙t道，“一會兒托人送封信和楊大夫解釋一聲，此地不宜多留，我們明天就啟程。”

    顧若離點頭，霍繁簍忽然湊臉過來看著她：“現(xiàn)在是要跟趙遠(yuǎn)山一起，還是我們單獨走。”

    “?。俊彼D了頓，“一起吧，安全一點。”

    霍繁簍嗤笑一聲，一甩鞭子，馬兒發(fā)瘋似的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