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戴韋一臉漠視:“藥方拿來我瞧瞧。”他接過藥方掃了一眼,不解的道,“什么方子,開的藥這么雜?” “奴婢也不知道,我們娘娘近日常研究各類方子,許是要試試哪種藥得用吧?!苯鸶m樆刂?,模棱兩可的。 戴韋沒有說這方子沒有用,也沒有提吃錯藥會有什么結果,只吩咐藥工:“給他抓吧,別耽誤時間?!?/br> “是!”藥工應了,一樣一樣的稱重,包起來。 戴韋進了里頭的御醫(yī)歇息的房間,里面正有三位穿著袍服的御醫(yī)喝著茶,看見他進來,三個人起身行禮,戴韋擺手:“都坐吧!” “戴大人。”其中一位略瘦的,年紀稍大叫周超的御醫(yī)問道,“那邊又來抓藥了?” 戴韋點頭,若有所思:“藥雜而亂?!辈?,他也去看過,要是早幾個月,還是有救的,可是現(xiàn)在,就算是拿藥當飯吃,也沒有用。 “您親自診斷過。”周超問道,“都說是肺癰,您覺得呢?!?/br> 戴韋若擰著眉,敷衍道:“大約是吧。”是不是肺癰,他倒是持保留意見,若是他會用化痰祛濕的藥打頭陣,一旦無效便用大黃牡丹湯瀉,清熱解毒,再逐淤攻下,消腫排膿,要沒有意外,三五貼就能好。 但是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晚了。 “聽說趙遠山去延州找了楊懷瑾?!敝艹吐暤?,“不過,楊懷瑾沒有來,看樣子是不敢來了?!?/br> “他要敢來,當初就不會連太醫(yī)院都不敢進?!卞X湛嗤笑一聲,道,“顧解慶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要不是動了妄念,讓圣上起疑,也不會全家落到這樣的下場?!?/br> “胡說什么,都不想要腦袋了?”戴韋呵斥一聲,盯著三個人,“管好自己的嘴,別給大家惹麻煩。” 三個人呵呵一笑,將剛才的事翻了過去,周超端了茶覷了戴韋,高深莫測的道:“要說楊懷瑾不來京城,還真不是他不敢,你們可聽說了延州城的大頭瘟。據說就是楊懷瑾帶著人給控制了,一個村近兩百人,一場瘟疫后竟只去了十幾個,如今他的名頭在西北,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生祠上個月都建好了?!?/br> “就憑他?!”錢湛一臉的不屑,“他要有這個本事,當年也不會被顧解慶蓋過了風頭,再說,幾年前延州城外窯子溝可也有過,他當時也在,怎么沒見他控制疫情?” 幾個人聽著一愣,錢湛笑出聲,慢悠悠的吹著茶:“這次疫情可不是他的功勞,他頂多就墨守成規(guī)的開點方子,那方子誰不會開?我隨便抓兩個藥工都知道?!?/br> “那是什么人?”周超被他說的好奇,“難不成還有高人?” 錢湛見大家都盯著自己,就連戴韋雖看著別處,可耳朵卻豎的長長的。 可不是,大頭瘟,哪一次不是死上數(shù)百上千人才得消停,從古至今還從未有過像延州劉家村那樣,輕輕松松的就控制了。 “聽說是一個姓霍的大夫?!卞X湛不賣關子了,“一個小姑娘,年紀估摸著就十一二歲,她提出了許多的法子,又是什么病情區(qū)分隔離,什么床位集中治療,還有那個病例……千奇百怪的,可就是這些古怪的方法,把疫情控制了?!?/br> “嘿!”周超放了茶盅,“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有這本事?”他頭一個反應是不信。 錢湛就高深莫測的笑笑:“你要不信,就派人去延州打聽去,當初楊大人的病,楊懷瑾治不好,還是她出手的?!?/br> 楊文治的內科水平如何,周超還是知道的,他還想說什么,砸了砸嘴,到底沒有再說。 若真是這樣,那么這小姑娘還真是有點本事,只是這么小的年紀,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戴韋心里忍不住胡思亂想,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他方才看的那張方子,白茯苓,柴胡,白寇,連翹,紫蘇……毫無章法的藥。 可是卻有什么,從他腦子里一閃而過,快的讓他什么都沒抓住,只留下理不清的焦慮。 他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么。 “別說了?!敝艹瑪[手,指了指外頭,隨即就看到一位五十幾歲穿著院服蓄著長髯高瘦的男子進來,目光在里頭一掃,徑直到一邊的炕上坐著,待藥工上了茶,他一個人靜靜喝著,好像沒有看到前頭坐著的三個人一般。 “得意什么?!卞X湛嗤笑了一聲,對戴韋道,“院使競爭,戴大夫您可以不能輕易讓出去,就他那樣子,若是做了院正還不知傲成什么樣?!?/br> 戴韋也不知道聽了沒聽,蹭的一下站起來出了門。 剩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也紛紛起身出了門,房里一時只剩下那人獨自喝著歇著。 趙勛坐在椅子上,聽蘇召說著話:“……她喊奴婢公公,雖是試探,可語氣卻是是肯定?!庇值?,“先頭在房里,黑燈瞎火的她一個人,奴婢瞧她臉色不大好,許是哭過。” 他們在宮里,別的不會,看臉色猜心思的本事,是爐火純青。 “她要留在這里照顧伯父?!壁w勛沉聲道,“你在藥上多留心,其他的事,靜觀其變。” 蘇召點頭,正要說話,外頭就聽到金福順喊道:“師父,藥取來了?!?/br> “拿來我瞧?!碧K召回頭,看著金福順吃力扛著十幾斤的麻袋走的搖搖晃晃的,他接過放在地上,一樣一樣看過,將顧若離要的幾味單獨放在一邊,“將剩下的藥,每天都挑些煮出來,灑在主子房間周圍,余下的收起來,記住,別落一起。” 金福順點頭。 蘇召就抱著一堆的藥,一瘸一拐的去找顧若離。 顧若離看著面前堆放著的藥,一樣一樣點過沒有多也沒有少,便和蘇召道:“勞煩公公帶我去廚房,我要煎藥。”她看出來了,這里除了兩個內侍外,連個女官都沒有。 “這邊?!碧K召依舊弓著腰,臉容在暗影中,引著她去了后院的廚房, “奴婢姓蘇,這里除了奴婢還有位金公公?!碧K召開口道,“霍大夫若有事,盡管找我二人?!?/br> 顧若離打量他一眼,點了點頭,將藥泡上,起火洗藥罐。 蘇召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火一點一點躥了上來,顧若離燒了熱水,放在一邊,這才將藥罐擺上,小火煎熬著…… 忽然,趙勛的說話聲自身后傳來,淡淡的沒有起伏:“梳洗衣物天明后會給你送來,可還要備別的東西?!?/br> 顧若離看著火焰,沉默的搖了搖頭。 趙勛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的背影,就覺得她的心情此刻很低落,透著冰冷的孤寂之感,他頓了頓無聲的走了出去。 “趙公子!”顧若離喊了一聲,趙勛腳步微頓,就聽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顧若離自嘲的搖頭,趙勛這樣的人,就算她問了,他也不會痛快說的,再說,他是如何打算的也不會告訴她一個外人。 顧若離很想見霍繁簍,便道:“能讓霍繁簍來嗎?” “不行?!壁w勛言簡意賅,“我會告訴他原委?!北愦蟛蕉?。 顧若離拿木棍挑著柴火,心里如一團亂麻一樣,理不清。 那人高高在上,就算是滔天的仇恨,她也不可能沖到他面前質問,也沒有能力傷到他一根毫發(fā)。 盡管想了所謂的辦法,可她心里還是憋悶。 天色漸白,顧若離將熬好的藥端過去,蘇召接了碗拿銀針試了,又自己喝了一勺,等了半刻鐘他才起身端去里間。 顧若離隨著他進去,太上皇固執(zhí)的躺著,不管怎么樊氏和蘇召怎么勸,他就是不喝! “我這身體已經是枯木,何苦折騰。”太上皇擺了擺手,合上了眼睛,“你們都下去歇著吧?!?/br> 樊氏紅了眼睛,嘆了口氣道:“那你歇會兒,藥等會兒再喝。”她說著起身拉著顧若離出了內侍,“一會兒我再勸勸他。” 顧若離應是。 “你說多出去走走,心情舒散對病也有助力?”樊氏說完,顧若離應著道,“先生的病,主責于郁,藥物只是協(xié)助,他自己調節(jié)才是關鍵?!?/br> 樊氏打量著顧若離,昨天她來時天色已暗,她沒有太在意她的容貌,今天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左臉頰上有塊碩大的紅疤,幾乎遮住了半邊臉,不過除此之外,小姑娘的眼睛和五官皆非常精致,若非沒有這塊疤,恐怕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你今年多大了?”樊氏望著她,猜著道,“可有十二?!?/br> 顧若離笑了笑,點頭道:“快十二了?!边€有幾天。 “真是后生可畏。”樊氏微微笑著,眼角的細紋親和良善,“我想起我十二歲時,似乎除了讀書寫字,什么都不會呢?!?/br> 顧若離微笑,目光沉穩(wěn),雖沒有十二歲小姑娘的活潑俏皮,卻讓人格外的心安和信任。 其實,對于顧若離,樊氏原是不信的,可是此刻看著對方的神色,她便莫名的多了一份信心,“自今日起,你來做主,告訴我怎么做就行?!?/br> 顧若離看著眼前的樊氏,她穿著一件葡萄紫的素面褙子,梳著圓髻,頭上戴著鳳釵,打扮并沒有光彩明麗,可氣度卻依然在,只是,籠在腹前的手,卻沒有了光滑潤澤,布滿了細細的繭子,指尖更是針眼遍布紅腫著。 從云端掉入泥沼,她還能云淡風輕,這份胸襟真是讓人敬佩。 “謝夫人信任。”顧若離應是,“我一定竭盡全力?!?/br> “倩娘?!狈恐校匣实穆曇魝鞒鰜?,樊氏和顧若離點頭,低聲道,“那你先去歇著,我去勸勸他?!北氵M了門。 顧若離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回自己房間休息。 雖一夜未睡,可此刻她卻半點睡意也沒有,翻來覆去,腦中不停的想著這件事。 臨近中午,她還是起來去了廚房,金福順正在灶臺上忙著做午膳,看見她進來笑著道:“霍大夫怎么不多睡會兒,奴婢原還準備做好了給你送過去?!?/br> 顧若離朝他笑笑把剩下的半貼煎出來,回道:“一會兒還要勞煩公公送去?!?/br> 金福順笑著應是:“成?!庇值?,“等我將面條煮好了,一起端去?!?/br> “好。”顧若離沒有再說話,金福順卻是笑嘻嘻的道,“霍大夫多大,看樣子比我小很多啊,我今年十七?!?/br> 顧若離說了年紀,他一驚,跳起來道:“真的是十二歲啊,那你和誰學的醫(yī)術,這么早就出師了?” “和我?guī)煾??!鳖櫲綦x站在他邊上,看著他將面團扯開,拿杖搟著,手法嫻熟,“公公自小就在這里當差嗎?” 金福順點頭:“我八歲就進宮了,一直跟著太上皇……”說著一頓打量了一眼顧若離,見她沒有意外的樣子,心里就有數(shù)了,“我?guī)煾蹈?,六歲就進宮了,十四歲到太上皇身邊,一待就是三十年。” 這么久了啊,顧若離打量著他,金福順就嘻嘻笑了起來:“你不用怕,太上皇性子特別好,要不是生病我都沒有見過他發(fā)脾氣呢?!庇值溃暗饶銓⑺牟≈魏?,你就知道了,他是最好說話的主子。” “是?!鳖櫲綦x也看出來了,笑著道,“那我就不用擔心掉腦袋了?!?/br> 金福順一愣,垂了眼眸眼中是一閃而過的自嘲:“不掉腦袋也是要死的,早晚罷了?!彼劬πζ饋?,瞇成一條線,讓人除了看到他一臉的笑外,什么情緒都找不到,“我?guī)煾妇驼f,若能活到六十,就是祖墳冒青煙了?!?/br> 他們沒活路做了內侍,可不就是祖墳冒青煙了么。金福順笑著。 “倒也不一定?!鳖櫲綦x上了藥罐,小火煮著,“身體還是要保養(yǎng),若養(yǎng)的好,蘇公公就算八十歲,也能健步如飛?!?/br> 金福順搟面的動作一頓,看向顧若離,好像在審視她剛剛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 “怎么了。”顧若離看著他,金福順嘻嘻笑了起來,點頭道,“我可是記住這話了,等將來我要去和霍大夫討?zhàn)B身的法子呢?!?/br> 顧若離也忍不住笑拉起來,點著頭:“隨時恭候大駕。”說著,幫他在灶膛里添柴,上水煮著。 兩個人一個灶上一個灶下聊著天。 “你和我一起去吧?!苯鸶m樀?,“太上皇要是又不喝,我可說不出個一二三?!?/br> 太上皇病后喜怒無常,若是鬧起來,他也沒有辦法。 “好?!鳖櫲綦x端著藥跟著金福順去了前面,蘇召立在門口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過來,眉頭略挑,“怎么這么久,難得圣上今兒想吃點東西?!?/br> 金福順加快了步子:“我這就送進去?!痹捖淇觳竭M了門。 “霍大夫?!碧K召看著顧若離,淡淡的道,“趙將軍有事回去了,他讓我轉告你,你安心住在這里,若是有事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顧若離點了點頭:“給您添麻煩了?!焙退黄疬M了門。 太上皇穿著中衣,靠在床頭,樊氏正一根一根的喂著他吃面條,他擰著眉吃了半口,便擺著手:“不吃了,你端走吧。” “再吃些吧?!狈习笾粗?,太上皇有些燥,費力的壓下去,不耐煩的道,“倩娘,我真的不想吃了。” 樊氏端著碗,嘆了口氣。 “先生。”顧若離端著藥碗過去,“該吃藥了。” 好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太上皇大怒,用盡全力的喝道:“喝什么藥,都給我滾!”又道,“死也好,活也好,都是命,你們不必哄著我,我若傻也活不到今日。” 心情時好時壞,喜怒無常這是正常的,顧若離將藥碗放在一邊,笑道:“是啊,都是命,所以先生怎知自己的命是活還是死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