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顧若離捂住嘴,心頭飛快的跳著,手腳冰涼。 根本不用檢查,這樣的傷勢當場斃命。 有人聲嘶力竭的喊道:“桑柱!” 場面驟然冷了下來。 “還有人再想試試?”趙勛譏諷的看著眾人,“若趙某不曾記錯,中屯衛(wèi)一個參將,一個游擊將軍,一個守備,六個總旗,八個小旗……”他掃視一周,“自動出列認罪,其他人若想活命便可退下,否則,此人就是你們的榜樣?!?/br> 那些人被駭住,隨即又嗡嗡的響了起來:“我們不走,要殺要剮隨便?!?/br> 趙勛顯然已經(jīng)沒有了耐心:“那就送你們上路?!?/br> 他話一落,四周就聽到悶悶的拉弦聲,顧若離甚至能看得到那些繃緊了的弦上寒光四射的箭,正瞄準了人,下一刻就是皮rou綻開,無數(shù)人喪命。 她相信,趙勛絕不是開玩笑的。 “七爺!”顧若離知道,這些是軍中的事,趙勛這么做就必然有他這么做的理由,這些人對秦大同太過擁護,在軍中,擁護一個將軍自然是好事,可是這樣的好,就一定有弊,就如同秦大同販賣戰(zhàn)馬,這么多人明知不可為可還是包庇默認,甚至認同。 因為,在他們眼中,只要是秦大同做的事,就一定是對的。 若能收復了秦大同,必然是好,可要是不能,此人留著就很有可能是禍患。 就看趙勛有沒有耐心,很顯然,他對秦大同并沒有耐心。 直接砍了,來的更為直接。 趙勛回頭看著她,顧若離走了過去,低聲道:“他們罪不至死,能不能好好說一說,該治罪的治罪,該遣散的遣散,行不行?”她沒有多少底氣,所以聲音說的并不大。 “覺得他們不該死?”趙勛側(cè)目看著她,她靜靜立在房里,身形單薄,手絞在一起定定的看著他,點頭道,“是,不該死!” 在律法上,秦大同有罪,可他卻是因為想要處理好那些戰(zhàn)后遺孀和遺孤,想要給這些老弱婦幼安排好生活。因為沒有能力所以才去賣戰(zhàn)馬,雖做法不可取,但心是好的。 “律法也繞不過人情?!彼龂@氣道,“打殺了他們是解決了這件事,似乎也更為輕松一些,可是結(jié)果呢……大周那么多軍營,有多少人不服趙遠山,他們不曾跟過你南征北戰(zhàn),不曾見識過你的威嚴,不服是常理。你只要此時開了頭,就會寒了別處軍隊的心,難道你要把所有人都殺了嗎?!?/br> 趙勛就這么看著她,想到了她的那套對事不對人的理論。 事情是人做的,就不存在對事不對人。 秦大同犯了錯,這些人明智是錯還包庇擁護,那就是罪加一等。 律法就是律法,沒有人情可言。 “不行!”趙勛回答的很干脆,“我已經(jīng)給過他們機會了!” 顧若離抿著唇看著他,心頭發(fā)涼,是啊,她怎么又犯傻了,想著要去和趙勛將人情! “你這樣就是暴行?!鳖櫲綦x凝眉道,“有罪者當然該死,可這里這么多人,難道都有罪嗎?!?/br> 這就像當時面對司璋問題,他們爭論一樣,是只殺當事之人,還是連坐,株連…… 趙勛當時的態(tài)度就很清楚,所以他望著顧若離,毫無回旋。 “抱歉。”顧若離失望的道,“這事我原就不該摻和,趙將軍自便吧。”話落,她走出了門,站在周嫂面前,道,“秦大人家在哪里,帶我去?!?/br> 周嫂聽到了她和趙勛的對話,看她的眼神不由帶了一點善意,可一聽她要去秦大同家,就又露出戒備來。 顧若離回頭看了一眼依舊跪在房里,木然絕望的秦大同,又回頭看著周嫂道:“我是大夫,帶我去看看!” “您……您是大夫。”那個婦人不相信,顧若離就點頭道,“是,我是大夫,我救不了你們,也無能為力,但是卻可以在我本職以內(nèi),盡我的全力!” 那個婦人和左右的人對視一眼,就看到有個年老的婦人道:“縣主,老婦帶您去?!?/br> 顧若離道謝,跟著老婦穿過密密的人群,往后走。 那些人自動的讓開一條路,看著顧若離挺著腰背走過去…… 趙勛站在門口,負著手,望著她的背影,眉頭微擰面色沉涼如水,靜靜的,沒有說話。 顧若離從角門出去,果然就看到連著院墻的一個四合院,此刻,院子里不比隔壁安靜,有人哭著,有人求著菩薩,有人喊著,來來回回還有抬著水進出…… “夫人怎么樣了?!蹦俏焕蠇D拉著一個人問,那人哭著回道,“兩個大夫都說要把孩子引出來,否則夫人的性命也難保?!?/br> 那位老婦腿一軟,紅了眼睛道:“秦大人和夫人都是好人啊,為什么老天這么不公,好人為什么沒有好報!” 顧若離聞到了藥味,她凝眉問道:“是打算催產(chǎn)?”有麝香和紅花的氣味…… “是?!被卦挼娜丝戳艘谎垲櫲綦x打量著她,顯然不明白帶著她來做什么,顧若離頷首道,“給我打水洗手?!?/br> 旁邊幾個婦人一看顧若離要進去,立刻攔著道:“不行,她不能進去,她會要了夫人的命。” 顧若離是和趙勛一起來的,他們就是要來害秦大同一家的,這個時候怎么能讓顧若離進去。 “還有什么比現(xiàn)在的情況更糟?!鳖櫲綦x看著攔著她的婦人,道,“我若真想要秦夫人的命,何必親自動手。” 說話的人一愣,又道:“就算不是,你進去能做什么,別給我們添亂,快走?!?/br> “或許不能?!鳖櫲綦x大聲道,“可若是能呢?!” 那人還要再說,門口韓繆氏看著顧若離,和眾人道:“請縣主進去吧?!?/br> 大家都回頭看她,韓繆氏道:“夫人有話想和縣主說。” 大家就沒有再攔。 顧若離摘了帷帽丟在一邊,在盆里洗手,進了耳房。 房間里兩個大夫,一人一邊的坐著,除了秦夫人的哭聲,倒是很安靜。 “我們也無能為力?!弊筮吥俏宦允菪┑拇蠓蛐贞?,右邊的姓王,都是薊州小有名氣的大夫,“胎兒無脈必死無疑,您多留一刻,對您來說就多了一分危險啊?!?/br> 話落,兩人就看到一個小姑娘走了進來。 “這位是……”陳大夫金驚訝的看著顧若離,顧若離凝眉上前對秦夫人道,“我姓顧,是和趙將軍一起從京城過來的?!?/br> 秦夫人一看到她,眼中便瑟縮了一下,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縣主……我……我家大人他是被逼無奈,真的,求您相信他,他是好人?!?/br> “我知道。”秦夫人生的不美,但有種這里女子特有的堅毅和粗獷,目光也不是唯唯諾諾的樣子,顧若離道,“夫人先照顧好自己,等你平安了,再去和趙將軍求情吧。” 她沒有能力去過問軍中的事。 秦夫人聽完便哭了起來,她連秦家的最后的血脈都能保住,她忽然坐了起來,求著兩位大夫:“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br> 那位陳大夫就上來不悅的看著顧若離,道:“你是什么人,她此時情緒本就不穩(wěn),你還刺激她作甚。”又對秦夫人道,“夫人,我們真的無能為力,孩子連脈都沒有了。 秦夫人嚎啕大哭:“大人,妾身對不起您,對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啊?!?/br> “能不能把手給我讓我看看?!鳖櫲綦x看她的臉色,覺得有些狐疑,不像是胎死腹中的樣子,秦夫人一愣,看著她道,“縣主您……” 顧若離扶著她的手,低聲道:“我先是大夫,后才是縣主,也不過是剛剛受封的,夫人稱我為顧大夫也行?!?/br> “您,您是大夫?!鼻胤蛉瞬桓抑眯?,就連站在門口的韓繆氏都詫異了一下,顧若離頷首道,“是!” 她凝神號脈,又掀開衣服查看肚子,就看到她的肚臍眼上用蓖麻子加麝香調(diào)的研的膏藥貼著,她凝眉伸手去揭,旁邊的陳大夫立刻攔著道:“不能揭,你懂不懂醫(yī)理?” 這兩位藥用于催生,胎兒已死,只能用藥物輔助催產(chǎn)。 “催生?”顧若離目光略冷的看著陳大夫,“你們斷定胎兒已死?” 陳大夫不悅道:“那是自然,我二人皆是如此斷定?!鳖櫲綦x又去看王大夫,后者也是點頭道,“兩尺脈絕,乃死胎也。姑娘不曾看過脈決,連這些都不懂?還說自己是大夫?” 顧若離皺眉,想也不想就講肚臍上的藥揭了,怒道:“若胎死,母身必有辨處,不是面赤舌青就是面青舌赤,你們看秦夫人有這樣的癥狀?”又道,“這是胎心上迫,而不是胎死!” 陳大夫面色一變,道:“不可能?!痹捖洌θシ雒},好一刻他有找了燈盯著秦夫人的臉色看,又恍惚的去看王大夫,王大夫也變了臉色,不如方才那般堅定的樣子。 “您的意思是,孩子沒死?”秦夫人看著顧若離,顧若離點頭道,“沒死,只是胎心上迫,開十貼紫蘇飲便可?!?/br> 秦夫人一下子癱了下來,淚如雨下:“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的孩子沒有事?!?/br> 她的話落,那邊陳大夫忽然一拍大腿,道:“不好!” “怎么了?”顧若離也被驚了一跳,看著他,陳大夫就道,“方才老夫已施針催產(chǎn),藥也喝了一劑!” 顧若離臉色大變,扶著秦夫人問道:“夫人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沒……”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摸著肚子嚎叫一聲,“有東西流出來,是不是羊水破了?” 顧若離眉頭緊緊蹙著,對秦夫人道:“把褲子褪了?!痹捖渖锨叭颓胤蛉送恃澴?。 她凈手,探了宮口,沉聲道:“已經(jīng)開了三指!”好快。 “這可怎么辦?!标惔蠓蚝屯醮蠓蛞不帕似饋恚髅鳑]有早產(chǎn)的,可是就因為他們的誤診的緣故,居然將孩子催生了…… 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必然活不了命。 “走一步看一步吧?!爆F(xiàn)在能做的,就是保證孩子能順利生下來,她對秦夫人道,“夫人可備了穩(wěn)婆?” 秦夫人點著頭,又搖著頭:“備是備了,可是并不在住這里,我原本打算下個月將她接到家里來的?!?/br> 顧若離嘆了口氣,掀了簾子出去,隨即一愣,院子里站了許多人,都眼巴巴的看著這邊,見她出來眾人喧嘩了一下,隨即就看到有人上前來,顧若離認出是韓繆氏,她就吩咐道:“去準備熱水,洗了剪刀棉布,用開水煮沸拿來給我?!彼D了頓又道,“把房間地龍燒起來,不要太熱,保持在溫暖就好,再單獨將小床搬來。” 韓繆氏驚訝的看著顧若離,不由想到昨天下午,她被澡盆里那一只老鼠嚇的驚慌的樣子……和此刻的她判若兩人。 沉穩(wěn),篤定,讓她想起她的夫君在戰(zhàn)場時的樣子,平日那么老實木訥的人,只要拿了刀上了戰(zhàn)場,就完全換了一個樣子,那樣的英氣威武,那樣的沉穩(wěn)自信,仿佛發(fā)著光,讓人移不開眼。 “孩子真的還活著?”韓繆氏看著她,顧若離點頭,“孩子還活著,不過可能要早產(chǎn),你們都是有經(jīng)驗的人,能幫著準備的東西速速去準備好,留幾個人下來幫忙就好?!?/br> 眾人一陣歡呼,韓繆氏抹著眼淚道:“好,我這就按著縣主的吩咐去做?!?/br> 秦夫人的宮口開的很快,不過半個時辰,十指全開,兩個大夫在院子里來回的焦躁的走著,又忍不住拉著一個婦人問道:“里頭那位是你們從哪里請來的大夫。” “不是請來的大夫,是京城來的縣主?!?/br> 陳大夫聽著就是一怔,和王大夫?qū)σ曇粯?,喃喃的道:“京城……縣主……大夫……” “想起來了?!蓖醮蠓蛞慌氖?,大喝一聲,“是顧氏三小姐,顧大夫!” 陳大夫點著頭:“是了,是了,年紀這么小,又是大夫?!彼蝗痪透吲d起來,沒有想到在之類居然讓他碰見了顧大夫,又道,“沒事了,沒事了,有顧大夫在一定母子平安?!?/br> 院子里的人聽著就覺得不解,指著房里問道:“她是縣主怎么又是大夫,難道還有什么名頭不成?!?/br> “這位縣主可不簡單?!标惔蠓蚓蛯㈩櫲綦x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她從不出診,連榮王妃要看病都是親自上門,若非她有些清傲,怕已經(jīng)是千金難求一診。” 眾人咋舌,沒有想到一個縣主,居然還是個名醫(yī)。 韓繆氏端著水站在門口,韓苗苗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道:“娘,她真的是名醫(yī)?。俊笨瓷先ヒ矝]有比她大幾歲啊。 “嗯?!表n繆氏雖沒有聽過,可顧若離剛才的樣子讓她印象深刻,一個沒有底氣和自信的人,不會有那樣的光芒。 韓苗苗抿著唇看著產(chǎn)房里發(fā)呆。 韓繆氏端著水進去,秦夫人正低低哭著,陣痛讓她面色慘白,滿頭的汗珠,旁邊幾個婦人輪流給她擦著,又抽著空隙給她飛快的喂兩口面條。 “縣主,按您的吩咐都煮好了。”韓繆氏將盆放在桌子上,顧若離檢查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你留下幫我。” 她有好多年沒有接生了,其實,這樣的經(jīng)驗她也不過只有兩次,一次是意外,一次是在山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