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mama應是了一聲，轉(zhuǎn)身在顧解慶的墳前點了紙，嘀嘀咕咕的念叨著：“親家老太爺，我們縣主就要生了，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她順順利利，母子平安。”

    方朝陽看著，搖了搖頭，要是死人真能保佑，那么這世上也不會有這么多人死去了。

    榮王很乖覺的挑了一個離方朝陽和他們都很遠的院子，有些偏，旁邊還有一個角門，他在院子門口轉(zhuǎn)了好幾圈，就指著道：“就這里了。”

    “這是藥房?！鳖櫲綦x無奈的道：“您真的要住在這里？”里面還有一間書房，是她和顧解慶在家里時，待的時間最久的地方。

    榮王進去看了一圈，笑著道：“里面什么都沒有，我就住這里了?！?/br>
    “行?！鳖櫲綦x點了頭，陳順昌就道：“那將家具搬進來，庫房里早就備著了。”

    陳順昌怎么也沒有想到，榮王也會來，當年他隨著顧解慶在京城時曾見過榮王的，只是那時候大家都不認識，沒有想到，有一天榮王還會住到顧家來。

    顧若離和榮王坐到暖閣里去，地龍點了火慢慢燒著，房間里一點點的暖和起來。

    “我孫子的名字取了沒有？”榮王盯著顧若離的肚子，她笑著道：“等生了再取，到時候……”她想說請榮王取名字，可話說了一半還是收了回去。

    免得到時候趙勛和方朝陽都不高興。

    想想她就頭疼。

    “那我想想?！睒s王嘿嘿笑了起來，“我取名最好了，你要相信我?！?/br>
    顧若離敷衍的笑笑立刻換了話題，“您一路過來，路上可還太平，一個人走動，怎么也不帶個人陪著您?！?/br>
    “你說汪道全啊。他腿腳不利索，我懶得帶著他?！睒s王回道：“我一個人好的，帶著人太麻煩了?！?/br>
    陳順昌手腳很麻利，兩個時辰不到就將東西都收拾出來了，瑞珠鋪好了床榮王滿意的點著頭，道：“好，就這里了。”

    “人牙子來了?！标愴槻噶酥竿忸^，道：“我去看看，挑幾個婆子丫頭，正好過年就有人用了?！?/br>
    顧若離忙接了話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庇趾蜆s王道：“您歇會兒，我去前面看看?！?/br>
    榮王擺著手，邊走邊將自己的道袍脫了丟在地上，一溜煙跑自己房里睡覺去了。

    顧若離嘆了口氣和陳順昌一起出了門，陳順昌問道：“姑奶奶，榮王爺是不是和姑爺不大親？”

    “嗯。七爺對他一直有心結(jié)，所以這幾年都不和他說話?！鳖櫲綦x道：“等他回來你別勸。他們父子間的事我們勸了也沒有用，反而越來越尷尬?！?/br>
    陳順昌點著頭。

    顧若離不是真要去看人的，所以走了半道就帶著瑞珠走了，她笑著道：“歡顏不在你一個人太辛苦了，等陳伯買了人讓李mama調(diào)教兩天，我房里的事還是你做，別的事就讓婆子丫頭去了?！?/br>
    瑞珠點著頭，笑著道：“奴婢也不累，就一些輕巧的事，比種田下地好多了。”

    “歡顏嫁了，這兩年你也留心著，若是有喜歡的也不用害羞藏著，人的一生太短暫了，我們要努力讓自己過的舒服一點。”顧若離說著上了臺階，瑞珠紅著臉點頭道：“奴婢沒什么喜歡的人，等回了京城您就在家里的小廝里頭給奴婢指個人就好了，這樣奴婢成親后就能跟著您做管事mama了?！?/br>
    歡顏嫁了周錚，往后再來就是周太太，好是好可是到底不能留在顧若離身邊。

    所以，她不想嫁的那么高，就本本分分的找個小廝嫁了，還依舊能留做管事mama，安穩(wěn)，自在！

    “別啊?！鳖櫲綦x道：“我還能缺服侍的人，一個管事婆子值得你把一輩子搭進去嗎。能嫁好的當然要嫁好的，不為別的，就想想將來你生的孩子，難道還讓她跟你一樣做服侍人的活不成?！?/br>
    瑞珠垂著頭，道：“一個人一個命，他要投胎到奴婢的肚子里來，就是注定要做下人的?！?/br>
    顧若離無奈的看著她失笑，在炕沿下坐著，捶著腰，瑞珠上去給她輕輕揉著，道：“奴婢覺得您的肚子也有點大，可要找個有經(jīng)驗的穩(wěn)婆看看，說不定里面有兩個呢?！?/br>
    “我也懷疑?！鳖櫲綦x心里確實是這么想過，她扶脈是扶不出來的，但是看這肚子長的速度，真的像是雙胞胎，“我們在慶陽不熟悉，一會兒等陳伯忙完了你偷偷去和他說一聲，不要驚動家里人。”

    “好。”瑞珠笑著道：“要是一次生兩個，那就省了大事了?！?/br>
    顧若離倒真的沒有欣喜感，如果真的有兩個，那就要將岑琛和楊大夫請來才行，不讓她不放心，要是到時候難產(chǎn)大家還能一起想辦法。

    “這里。”她指著骶骨的位置，“酸脹的難受，真是走路酸疼，躺著肋骨疼?！?/br>
    懷孕太受罪了，她用手撐著炕沿眉頭緊緊蹙著。

    “奴婢看你這樣，以后都不敢成親生孩子了?！比鹬檩p輕揉著，低聲道：“還好七爺對您好，要是那些不知道疼人的男人，女人一旦有孕真的是心寒?！?/br>
    她以前在山區(qū)的時候見過的，女人家挺著肚子在地里割稻子，男人就蹲在田埂上三五成群的打牌，你問他怎么不做事，老婆都臨月當生了。

    他還會說，這生孩子有什么可嬌氣的，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就她最嬌氣。

    碰上這樣的，你無話可說。

    “怎么了。”說著話，趙勛從門口進來，瑞珠起身行了禮退了出去，顧若離道：“怎么現(xiàn)在回來了，不是要巡查四個糧倉的嗎?！?/br>
    趙勛過來扶著她，道：“看了兩個，一半的糧食還算好，另一半都要發(fā)霉了，他問我的意思，是要開倉平價賣了，還是屯著到開春在賣?！?/br>
    “都發(fā)霉了怎么賣?！彼嫉溃骸澳阍趺凑f的?！?/br>
    趙勛也給她揉著腰，道：“發(fā)霉也能吃，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辦法。這么多糧食棄了太可惜了。”他淡淡的道：“我讓他開倉放了，也不要賣，若有一日捅出去，對他聲名不好。他在慶陽待了這么多年，想要挪地方就要規(guī)矩一點。”

    對于黃章來說，他還能待在這個位置沒有被刷下去，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分了，當年他可是背叛了先帝的。

    “你說的也是。”顧若離嘆了口氣，嘆完了又接著嘆了一口氣，道：“……那個……榮王來了?！?/br>
    給他揉著腰的手微頓，她翻身拉著他，柔聲道：“他從龍虎山來的，千里迢迢就為了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大約是年紀大了，就想兒孫饒膝天倫之樂，你別讓他太難堪?！?/br>
    “是他讓我難堪?！壁w勛揉了揉額頭，一個方朝陽其實已經(jīng)讓他頭疼了，現(xiàn)在又來了一個榮王，他覺得她和顧若離接下來一定是沒有安生日子過了。

    顧若離笑了起來，外面就聽到瑞珠喊道：“晚膳好了，郡主也回來了。飯是擺在這里還是擺在花廳？”

    “去花廳吧?！鳖櫲綦x牽著趙勛的手，道：“我們這就去?！?/br>
    瑞珠應聲而去。

    顧若離和趙勛一起出了門，喊了白世英往正院邊的花廳去，白世英問道：“榮王爺來了？”

    “嗯?！鳖櫲綦x無奈的道：“要了我以前的藥房，就靠著角門那邊，下午都布置好了，說過了年等孩子出世后再走?！?/br>
    白世英看了一眼沉著臉的趙勛，淺淺一笑。

    進了花廳，方朝陽正在和榮王說話，“……你不要和我說以前，就你這樣，再活五十年也不會有長進?！?/br>
    “行，行，隨你怎么說。”榮王笑著，嘴里咕噥著道：“反正你自小就不待見我。你眼里就只有老二，當時你怎么就沒嫁給他呢?！?/br>
    方朝陽大怒，啪的一聲拍了桌子，道：“趙梁沁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br>
    榮王縮著脖子，看到了顧若離一下子站起來，又看到了趙勛又坐了回去，還是覺得和方朝陽吵架比較好，“我什么都沒說，你這么大火氣做什么。再說，小的時候你本來就對老二一個人好，難道我說錯不成?！?/br>
    “就你這滾刀rou的樣子，你知道什么是好嗎?！狈匠柨┼庖宦暦帕瞬柚?，“太皇太后養(yǎng)你這么大，給你娶媳婦兒，你后來孝順過她沒有，就知道自己吃喝玩樂，一輩子就知道自保，還自作聰明的說自己要不這樣早就死了。誰害你，他們有必要害你嗎?！?/br>
    榮王低頭玩著茶盅蓋，余光撇著趙勛的鞋子，看著他走進拐了彎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他暗暗松了口氣。

    至少沒有當面發(fā)火。

    方朝陽睨了榮王一眼，瞧不起的翻了個白眼，一輩子都這樣，小時候沒好好用心，現(xiàn)在想要討好了，又自己理虧。

    “你爹來了?！狈匠柨粗w勛，起身坐在了主位上，也不管榮王怎么樣，顧若離過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娘，已經(jīng)夠?qū)擂蔚牧?，您燒說兩句?！?/br>
    “你指望我緩和氣氛？”方朝陽不可思議的看著她，顧若離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行，郡主您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高興就好了。”

    方朝陽也笑了起來。

    “你去我爹爹墳上了？”顧若離挽著她的手臂，看著她，方朝陽點了點頭，道：“閑著，去看看他能不能從里頭爬出來再和我吵一架?！?/br>
    顧若離也想，顧清源能站在她面前，摸摸她的頭，笑著道：“嬌嬌想吃什么爹爹給你買，要是不喜歡爹爹就親自下廚去……我的姑娘，我不心疼誰心疼呢。”

    她嘆了口氣沒說話。

    身后，榮王端著茶盅遮住了半個臉，眼角余光四處亂看，過了一會兒他干干的道：“聽說打了勝仗，恭喜，恭喜！”

    趙勛掃了他一眼沒說話，起身坐在了顧若離身邊。

    榮王暗暗松了口氣，就知道了趙勛不會趕他走了，他笑嘻嘻的坐過來拿了筷子，看著白世英道：“這位就是白姑娘，常聽說你的事，久仰久仰?！?/br>
    “王爺?！卑资烙⑵鹕硇辛硕Y，榮王擺著手道：“性子也好，我要是還有個兒子，一定娶你回來做兒媳，和嬌嬌做妯娌，那我一家子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醫(yī)藥世家了?！?/br>
    又是名醫(yī)，又是制藥的大師傅，那簡直了。

    白世英被驚的咳嗽了一聲，低頭喝茶。

    “吃飯?！狈匠柲昧丝曜?，榮王也招著手，“都被客氣啊，吃飯，吃飯！”話落，看著桌子上沒酒，就和顧若離道：“嬌嬌，有酒沒有？就你最喜歡的那個秋露白，來一壇子?！?/br>
    “好?！鳖櫲綦x回頭看著瑞珠，她應是去取酒，趙勛慢悠悠的喝著湯也不說話。

    五個人一人坐了一方，除了榮王沒有一個說話的，顧若離就不得不陪著他，“王爺吃多吃點菜，也不知道您愛吃什么，一會兒您和陳伯說一聲，往后每餐撿著您愛吃的做?！?/br>
    “我隨便啊，當年餓的時候連生rou都吃過?！睒s王高興的道：“我和你說，當年我和我一個道士，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死了。我們在山里迷路了，他就抓一只兔子，也沒有火，我們就把兔子給剝了皮，生吃了rou，熬了兩天……后來我再沒有吃過兔子rou?！?/br>
    方朝陽啪的放了筷子，“還讓不讓人吃飯了?！?/br>
    “你吃你的，我和嬌嬌說話?！睒s王很得意，“那兔子rou生吃的感覺，真的是吃了一個時辰后，腥味還在喉嚨里翻騰?！?/br>
    顧若離點著頭，道：“生吃肯定是要惡心的?！痹捖淇戳艘谎圳w勛，道：“七爺也吃過，他才去開平衛(wèi)，一次和幾個人在草原上行迷了路，挖田鼠摸魚，都是生吃的。”

    “?。俊睒s王一愣，他覺得軍營雖苦，但是那個苦是練兵時的苦，吃還是有吃的，尤其是戍邊的兵，野蠻起來也不比土匪好多少，所以他一直認為趙勛雖吃了苦，但是并沒有餓著凍著，“不會，軍營里的日子還是不錯的。而且，虎賁營是最富的?！?/br>
    “您問問七爺。”顧若離看著趙勛，道：“我聽周大人說的，是吧？”

    趙勛放了筷子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沼澤里的水是臭的，草根是澀的，馬rou太粗生吃不好咽，田鼠rou和魚rou生吃口感最好?！?/br>
    榮王瞪著眼睛，指著趙勛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你……你……什么時候吃的這些東西？”他吃過，所以這么多年后想起來還是覺得惡心。

    “吃過很多次，您說的哪一次？”趙勛挑眉看著他，語氣里有著挑釁的意思。

    榮王頓時癟著嘴不知道說什么。

    “那……你受過傷沒有？”榮王看著他，頭一回他想到了這個話題。

    趙勛不看他。

    “后背都是傷啊?！鳖櫲綦x搶著答道：“不過都是舊的，估摸著是才去軍營時的傷，一條條的，我第一次見著時也嚇了一跳?！?/br>
    榮王哦了一聲沒有實話。

    “我吃飽了，你們吃吧?！壁w勛起了身轉(zhuǎn)身就出了門。

    顧若離知道，不論多大的人，外面多么的健康，在面對兒時的父母的不公和偏袒時，總有些倔強和叛逆。

    這是作為子女天生的心理，想要得到父母的關注和疼愛，對人類最單純和最初的愛的渴望。

    趙勛這樣，反而讓她覺得，他對榮王并非只有怨恨，至少不是像對榮王妃那樣，完全的漠然。

    “我……我也吃飽了?！睒s王也跟著起身，“你們慢慢吃?！?/br>
    他說著出了門。

    顧若離看向方朝陽，方朝陽就點了點頭她的額頭，“就你心思多，好好顧著你的肚子?！彼李櫲綦x是故意這樣說的。

    “知道了?！鳖櫲綦x笑笑，“我又不好明著勸，要是有用讓他們父子關系緩和一些，豈不是更好?！?/br>
    方朝陽沒說話。

    趙勛去了書房，里面沒什么擺設，只有桌案放著他收到的信件和折子，榮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就敲了門，趙勛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