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我把五個冰淇淋球挨個都嘗了一遍,選中開心果的那個開始往死里吃,夜色下一對對男女或者男男女女相繼走進酒店大門,今天好像是什么節(jié)日,又有了開房的借口。感情的事最后都不過是如此,賤一點或者價格貴一點,并沒有什么兩樣。 我剛浮出這惡毒想法,現(xiàn)世報立馬就來了。 一輛銀色超跑悄然無聲地從噴泉右側(cè)滑過來,然后平穩(wěn)地停在我面前,我直到車門打開有人叫我名字才反應(yīng)過來。 “林???” 紀容輔穿了一身白,我向來覺得高爾夫球服丑得要命,他穿著竟然也不難看,派頭像極國外名校畢業(yè)的菁英青年。他跟這酒店的感情比我深厚,門童很熟練地替他去泊車,他站在我面前,身量挺拔,腿型修長。 “早,紀先生?!蔽乙呀?jīng)接受了他每次總是在我最不修邊幅的時候出現(xiàn),基本放棄抵抗。 他因為我的消極態(tài)度而笑起來。 “你在吃什么?”他看手表,有錢真是好,打個球還換運動腕表:“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你怎么還不回家?” 要是他再老二十歲,體態(tài)臃腫一點,這就是一段標準的老年富豪和游蕩在酒店外的流鶯的對話,偌大個北京,我這樣可憐兮兮跑到他住的酒店外面來吃冰淇淋,說是巧合都沒人信。 “不如您興致好,這么晚了還練球,備戰(zhàn)奧運會嗎?”我抬眼掃他一眼。 他仍然眼睛帶笑,他有非常好看的一雙眼睛,眉骨平而高,眼窩深邃,瞳仁是非常漂亮的深琥珀色,一笑就銷魂蝕骨。越是半上不下的人最喜歡自作驕矜,他這種真正出身大家的人反而會給人以可以接近的錯覺,仿佛高高在上的明月,總是在水里給你映出一個觸手可及的倒影。 就像現(xiàn)在,我渾身帶刺,他卻傾下身來看我碗里的東西。 “別擔(dān)心,”他見我不善地瞟他一眼,以為我嫌棄他,笑著解釋:“我洗過澡才回來的?!?/br> “洗了澡還穿球服。大晚上玩角色扮演?” 其實我是負隅頑抗,英語中有句被列入性sao擾的話叫做“you smells good”,紀容輔現(xiàn)在聞起來就很不錯,他衣領(lǐng)里有干凈的植物味道,讓人想起夏日陽光的檸檬樹。長得太好看的人常常第一眼給人以震懾力,尤其是距離拉近時,造成的沖擊更加可怕,好在這里光線暗,他眼睛漂亮得還不夠明顯。只是笑盈盈地看著我。 “冰淇淋好吃嗎?!?/br> 這人大概生來是我天敵,我明刀暗箭他只當(dāng)撓癢癢。我干脆把冰淇淋碗朝他移了移。 “要吃嗎?gelato?!蔽乙娝荒闷鹆瞬孀樱更c他:“左邊那兩個我沒動過,你都吃了吧,反正黃桃和巧克力我都不喜歡。” 深沉的夜色下,噴泉旁濕潤的空氣中,我們像兩個幼稚的高中生一樣分吃一盒冰淇淋,如果紀容輔身上穿的是白色的網(wǎng)球服,就更完美了。我喜歡看身材好的人打網(wǎng)球,無論男女,跑動起來的時候有種豹子般的美感。 紀容輔對甜品大概不甚感冒,純粹大發(fā)慈悲陪我玩。吃了兩口,抬起眼睛看向我,眉毛濃密,眉骨筆直,一管鼻子筆挺,漂亮得驚心動魄。 “你怎么還不回家?”最好的獵手總是他這樣的,漂亮而危險,平時卻極少露出爪牙,扮作溫柔的大型貓科動物。 我深諳如何破壞氣氛的技巧。 “我家住六樓,沒電梯,不想爬?!?/br> “所以你今天要離家出走嗎?”他神色溫柔看我。 這樣近的距離,我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睫毛。他身材高大舒展,半彎腰如同一棵低垂的樹,我全身都籠罩在樹蔭里,背后噴泉濺出細密水珠,近一步或者退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我喉頭發(fā)干,想不到一句尖酸話來回他??上液馁M半生時光修煉出一身硬刺,此刻都化作繞指柔。 紀容輔大概也知道我不是他對手,沒有再毆打小朋友,只是嘴角噙笑,撤了回去。溫文爾雅地站在我身前看著我。我埋頭吃完一個冰淇淋球,這才緩過來。 “你住這?”我越過他看向他身后的高樓。 他笑著點頭。 看來上次至少不是故意不開我車的。 “怎么不回家?” 這句話大概問到重點,他怔了一下,然后才笑著答道:“大概是因為家里的冰淇淋沒這里好吃吧?!?/br> 真沒意思。 我收起碗和勺子,準備回家睡覺。我家里有幾十個這樣的碗,裝湯淺了點,放菜又深了點,都是我這些年積累下來的。 走了兩步,我心中仍有不甘,折了回來。紀容輔仍然站在原地,看我折回來,仍然很從容。 我就看不慣他這從容樣子。 “聽說從事金融業(yè)的人對數(shù)字都很敏感,過目不忘,”我開門見山問他:“是不是真的?” “嗯?!彼料侣曇魜淼臅r候總是讓人骨頭發(fā)酥。 可惜這對我沒用。 “你懂金融?” “略懂?!彼中ζ饋怼?/br> 我直截了當(dāng)報出一串?dāng)?shù)字:“這是我電話,你什么時候戒掉打太極的習(xí)慣了,什么時候給我打電話,我唱歌給你聽?!?/br> 第11章 遺珠 我向來深諳如何給人留帥氣背影,何況還是在吃了一大堆冰淇淋之后。 我趕工的時候,一個月寫過三首歌,最后一周總共睡了24個小時不到,全靠樓下港式茶餐廳的蛋撻撐過來。紀容輔再可怕,不會比截稿日的葉霄還可怕。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氣勢洶洶爬了六層樓,進門先洗完碗,沖了個澡,倒頭就睡。 然后我在凌晨三點被電話吵醒。 有膽在這個點打電話找我的,除了蘇迎更沒別人。 “喂!”我特意等了兩秒,等嗓子恢復(fù)過來,才朝電話那邊怒喝了一聲。 “你好,我是簡柯?!蹦沁叺穆曇羰制v:“林睢先生嗎?” 我頓時就清醒了過來。 “你好,是我。”我腦子飛快運轉(zhuǎn),想不出我哪里和sv臺有交集。 “抱歉這么晚打擾你。本來應(yīng)該讓助手聯(lián)系你的,但是時間不夠了。是這樣的,我們現(xiàn)在有一個節(jié)目……”簡柯的聲音像是隨時都要睡過去。 “是那個假面歌手的節(jié)目嗎?”我實在想不到這樣一檔二流節(jié)目會出動簡柯親自來聯(lián)系我。他們sv臺一年一度選秀,不知道剩下多少過氣歌手。 “不是?!焙喛聠≈ぷ诱f道:“是我們下個月就開播的‘x聯(lián)盟’,已經(jīng)籌備了半年了,二十號開拍。我這邊找不到你經(jīng)紀人的聯(lián)系方式,只能直接聯(lián)系你,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現(xiàn)在把合同和節(jié)目臺本發(fā)給你,請問你經(jīng)紀人的郵箱是多少?!?/br> “是這樣的,我沒有經(jīng)紀人,而且我現(xiàn)在還沒有確定……”我真佩服我自己的勇氣:“我沒確定要不要接這節(jié)目。” 整個娛樂圈,從陸宴以下,聽到這話估計都要掐死我。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晌。 “那希望林先生好好考慮一下,好嗎?可以給我留一個郵箱嗎?” “可以?!?/br> 掛斷電話,我躺著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登上郵箱看看合同,五秒之后,還是毫無反抗之力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在頭痛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郵箱里靜靜躺著一份合同。 我截了個圖,發(fā)給了把頭像換成一只大胖貓的小于。 半分鐘后電話催命一般響了起來。 “林哥!你收到x聯(lián)盟的邀請了?你怎么收到的!”小于雖然蠢,也知道我這種十八線小藝人收到這種綜藝節(jié)目的邀請不太正常:“你有門路嗎?林哥,讓我去跟拍你好不好,我最會拍你了,你跟簡boss提一下,他就會把我調(diào)過去了!” 大概他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sv臺老總的私生子了。 側(cè)面反映我在他心中咖位有多低。 我被他吵得頭疼,掛了電話,爬下床去泡咖啡。 這筆賬無人可記,除了紀容輔,不會有別人。別人睡個老總還沒這種機會,我和他調(diào)調(diào)情就有了,紀容輔還真是人中龍鳳。不過也許是遣散費也不一定,暗示我以后不要sao擾他。 所以說我昨晚還是失策,只顧著耍帥了,現(xiàn)在只能等他打過來。 我向來不喜歡收自己回不起的禮物,畢竟人心是個非常復(fù)雜的東西,今天還是至交好友濃情蜜意,也許明天就反目成仇,這圈子里有的是先例。 人貴有自知之明,這圈子里人人都知道金主好,說得粗俗點,金主拔根寒毛比他們的腿還粗,只要伺候得爽了,隨便投資拍部戲給他們個主角,道路就平坦許多。用葉霄那個刻薄鬼的話說,全世界最貴的性工作者就在娛樂圈里。但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風(fēng)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章文彬付雍這些人都是玩慣了,花樣百出,偶爾還摻雜點心理變態(tài),下海容易上岸難,要是哪天沒伺候好,惹得金主生了氣,毀掉你一生也是輕而易舉的事。程可都號稱小天后了,小花旦里唯一的接班人,照樣被玩出一身傷病,最后吸毒過量死在旅館里。李云詩自作聰明,當(dāng)初出道通稿就攀著程可要比美,現(xiàn)在又和章文彬若即若離,估計她覺得自己智商已經(jīng)可以玩火了。 男人就更危險些,畢竟男金主多,女金主少,其實這圈子里沒那么多gay,很多是賣著賣著就彎了。尹奚之前的華天老總是個不折不扣的gay,從三十歲到六十歲,睡了整整兩代人。華天很多當(dāng)年的奶油小生最后找的老婆都是丑女,據(jù)說是有心理陰影了。華天的天王周子翔在最紅時深夜飆車出了車禍當(dāng)場死亡,不知道跟這個有沒有關(guān)系。 我們當(dāng)年選秀前十里有個健身教練,現(xiàn)在說我們那一屆都是gay的傳聞,基本都來源于他。他拿了個名次之后價位也上升了,在京中圈子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后來不知道怎么出事,被玩得進了醫(yī)院,消息還被有心人爆了出來,所以我們這一屆選手一輩子都帶著同性戀傳聞。陸宴剛紅的時候,還被人拿這點來攻擊過。 我向來惜命,見到金主都躲著走。畢竟我脾氣硬嘴也毒,沖撞了貴人就不好了。 我在這圈子快十年,唯一一次失手就是惹到付雍那畜生,那是兩年前的事,當(dāng)時我剛從前幾年的低潮期走出來,給葉蓁寫了大半張專輯,大獲全勝,圈子里有個前輩看中我,想給我做張流行樂專輯試試水,那老前輩至今算我半個師父,當(dāng)時很提攜我,用他自己的話說,叫“拼著這張老臉也不要了”。帶著我挨個見他的老朋友,想騙兩首好歌來給我唱。我也好好收拾了自己,抖擻精神,想對得起他的另眼相看,給他長長臉。 然而我剛振作不到半個月,就在一次聚會中遇到付雍。那時候他也裝得很溫和無害,穿了件黑t恤,高高瘦瘦,皮膚白,卷發(fā),五官精致,臉上帶著安靜笑容,還十分禮貌地跟我請教吉他。我那時候也是眼瞎,只是覺得他有點裝,以為是個有點才華也有點城府的年輕音樂人,他問什么我都教,也是我那時候膨脹,自己還是別人的徒弟,就開始考慮一身功力要傳給誰了。 我那時候甚至還管了他半年飯。 也是有眼無珠。 后來他大概玩膩了,特意選了個良辰吉日給了我個驚喜,并且表示了想睡我的意思。他那年23,直截了當(dāng)告訴我他會在未來五年內(nèi)結(jié)婚,如果我愿意長期穩(wěn)定而且是只跟他發(fā)生性關(guān)系,他可以“捧我”——這是他原話。而且聽他話鋒,這五年里他可以持續(xù)不斷并且視心情決定戴不戴套地睡別人。 他的三根肋骨就是那時候斷的。 我惡心了半個月,然后籌備我的專輯。直到一個月之后,那個前輩親自打電話過來告訴我專輯取消了,并且旁敲側(cè)擊問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繼續(xù)寫完那張專輯,然后把十首歌全部賣給了別人。請了一個月假,去某個以美食聞名的沿海城市住了一個月,吃了很多好東西,胖了十斤。賣了套房子,把錢給了我媽,然后刪了她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 然后我打電話把付雍約了出來,就在伊頌,跟他開房,把他五花大綁在床上,拿他手機給他所有親戚朋友群發(fā)信息,言辭懇切地請求他們到金悅的總統(tǒng)套房來見他一面,然后拿出我本來為專輯簽售會準備的馬克筆,飽蘸深情,在他身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賤”字。 我寫的時候,付雍問我:“你知道我還會再找你的是吧?” 我說我知道,但是你也應(yīng)該知道,如果你不姓付,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 但我沒殺他,他也知道不要欺人太甚,沒再找我。我這人雖然記仇,但是心態(tài)好,半年后再在夜店相遇,我對待他已經(jīng)像陌生人。他倒是有點耿耿于懷,所以我都躲著他走。上次我會踏入清樽,純粹是為了看陸宴和季洛家的苦情戲,碰上他算是報應(yīng)。 經(jīng)歷這么多事,我還敢跟紀容輔說話,也真是色欲熏心。 當(dāng)然我知道紀容輔不一樣,他身上有著某種特別的雍容氣度,從容淡定。他是完全與我相反的一類人。我對于這種人向來高看一眼——前提是他不要隨手送出這種我回不了的“禮物”。 我不是沒記性的人,不然也不會再也沒進過伊頌。 我再看了一遍合同,然后照著手機上簡柯的電話打了回去。 這次輪到他睡覺被吵醒了。 “喂,你好?!焙喛麓蟾乓呀?jīng)習(xí)慣被吵醒了:“這里是簡柯?!?/br> “打擾了,簡導(dǎo),我是林睢。我已經(jīng)收到合同了。” “有什么疑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