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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刺猬在線閱讀 - 第34節(jié)

第34節(jié)

    “很成功!”賀山臉上神采飛揚:“還有人請我們帶歐洲演出呢?!?/br>
    壓根就不該問。

    我干脆把頭靠在車窗上裝死,好在賀山他們都是這兒的,我臉嫩,他們一直以為我是元睿的晚輩徒弟之類,要是知道我只比元睿小一歲,還是同年選秀出來,估計就覺得我們今天的差距不可原諒了。

    窗外閃過敖包,高高的瑪尼桿被石頭固定在地上,柱頂牽出許多線,線上許多彩旗亂飄,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坐落在草原上,有穿著蒙古傳統(tǒng)服飾的漢子騎馬追著我們的車,發(fā)出熱烈的大笑。

    總算在天黑之前到了,我又餓又冷,車到了還不想動,賀山直接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我正盯著遠處灰蒙蒙的草原出神,車窗被敲了兩下,玻璃上忽然貼上一張臉。

    元睿留了一臉胡子,埋住半張臉,本來就是濃眉深目,這樣更加像個胡人了,他有二分之一少數(shù)民族血統(tǒng),早年光顧著搖滾了,這些年專心復興自己民族音樂,也做出了一番成績。他性格向來爽朗,像喬峰,隔著玻璃對我笑。

    “有湯喝嗎?”我把車廂當玻璃溫室,先不忙著下車,隔著窗戶問他。

    “有?。 痹H匀恍Φ瞄_心,拉開車門,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穿了一身蒙古族服裝,身形本就高大,鼓囊囊的,熊一樣,手撐著車廂頂,一個人就擋住了整整一個方向的光。

    我跳下了車,把耳機線收了起來。

    “我路上在聽你們的歌?!?/br>
    元睿臉上露出驚訝神色,然后又不好意思起來,搓了搓手。要知道我在音樂上向來眼高手低,挑剔刻薄,哪天混不下去了,去當個樂評家也不錯。

    “怎么樣?”

    “挺好,人聲部分到頂了,配樂民族風太重,照搬的吧,結(jié)構(gòu)太松散。你既然做蒙古金屬,就干脆重新好好做結(jié)構(gòu),你們現(xiàn)在勝在新鮮感,所以國際上很受歡迎,但是卸去新手光環(huán),真的坐下來跟凱爾特金屬、維京金屬那些比,還是有差距的。不然也不會一直在國內(nèi)打不開……”

    我一面說,一面進了蒙古包,輕車熟路在毯子上坐下來,等元睿給我倒奶茶。賀山一點樂理不懂,也在旁邊像模像樣地聽著,明明聽不懂,還一副對我刮目相看的樣子。

    元睿端了茶過來,把我行李放到一邊,蒙古包其實跟我家的臥室有點像,都是直接打通的,熱奶茶,做飯、睡覺、招待客人都在一個大空間里,中央安置一個火塘,周圍鋪著羊毛地氈,我很喜歡元睿這里的手工掛毯,上次帶回去一條,被葉寧那家伙搶走了。

    我屈起一條腿,坐在地上,歪在一邊烤火,外面估計要天黑了,賀山急著走,說晚了怕有狼。

    我很喜歡草原上的狼,有次開車跟著一個狼群走了半天,險些迷路,狼這種動物有種特別的風骨,或者叫狠性,元睿有一首曲子,描繪的就是狼群捕獵黃羊的故事,用號角模擬狼嚎,開場很驚艷,中段太亂,又急又趕,蒙古族的傳統(tǒng)弦樂被金屬樂蓋過去了,后面更是一瀉千里。頭重腳輕不能細聽。元睿這種野路子就有這毛病,一開始讓人眼前一亮,結(jié)構(gòu)一泡污,關(guān)鍵自己還不知道哪里不對勁,只能分辨好與不好。

    我大概藥效沒過,車上冷,到帳篷里被暖氣一熏,手里捧著熱氣騰騰的奶茶,爐火烤著,毯子圍著,登時就犯起困來,剛說著吉他,話還沒講完,意識已經(jīng)模糊起來了。被搬上床的時候醒來一次,是元睿幫我脫了外套。元睿這人其實挺豪爽,他們自己樂隊出去玩,大塊吃rou大碗喝酒,喝醉了橫七豎八一躺,壓根沒人管。唯獨對我照料周全,大概我的臉實在很有欺騙性,所以每每把我當成溫室花朵。

    第37章 自毀

    一覺醒來天都亮了。

    暖和還是暖和,尤其外面天寒地凍,草葉上都打了霜,所以對比更加強烈。我披著毯子走到門口,掀開簾子,發(fā)現(xiàn)元睿已經(jīng)放了羊群回來了,他自己養(yǎng)了牛和羊,散養(yǎng),有兩條牧羊犬,跟他一樣毛發(fā)濃密,常年不洗澡,臟得像抹布。

    他穿沖鋒衣,軍褲大靴子,配上大胡子也不難看,騎著高頭大馬,我肺也不好,冷天剛起床那段總感覺全身都不對勁,看什么都不爽。本來等他來煮奶茶,看見這馬頓時來了興趣:“這馬給我玩玩。”

    “你會騎馬了?”元睿翻身下馬,對我刮目相看:“什么時候?qū)W會的。”

    “剛學不久,會小跑了?!蔽掖蛄克鸟R。

    “那還差得遠呢!”元睿大笑。

    我被他笑得不爽起來,靠在門口往外面打量了一下:“外面有狼沒?”

    “沒有?!痹0疡R栓好:“這地方還是不夠偏僻,狼群除非餓到?jīng)]辦法了,不會來人類領(lǐng)地的?!?/br>
    也非他說得出口,這鬼地方連信號都沒了,還是“不夠偏僻”,估計他的偏僻得是衛(wèi)星都找不到的地方,被狼吃了都沒人知道。我一邊漱口,一邊拿著元睿的手機裝著我的卡試信號,圍著帳篷轉(zhuǎn)了一圈,手機跟死了一樣。我順手翻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手機里最近的一條信息是去年的。

    元睿在給一只小羊羔處理傷腿,跟治人一樣給羊腿上夾板,就差打石膏了,他人本來就高大,外面披著的皮大衣領(lǐng)口毛茸茸的,像只熊一樣。動作倒不算笨拙,只是他的手大,顯得那只羊羔特別小,在他手底下瑟瑟發(fā)抖。

    “這羊羔再過一個月就可以烤了,rou嫩?!蔽以谂赃厬醒笱簏c評。

    這只已經(jīng)羊被元睿嚇傻了,大概以為元睿要來個花式吃法,認命地躺在地上“咩咩咩……”

    元睿給羊綁好了,拿起一根草來跟我看,草莖很結(jié)實,深黃色,但是彎彎曲曲的,長出一節(jié)一節(jié)的小關(guān)節(jié),像老人家拄的羅漢竹拐杖,草葉狹長,看起來沒什么特別。

    “這是一種入侵植物,很結(jié)實,一長一大蓬,現(xiàn)在河邊全是這種草,很多牲畜都被別了腿,馬都有危險?!?/br>
    我拿過來看了看:“我還說結(jié)草銜環(huán)一看就是假故事,原來正主在這呢。”

    我一講正事就這樣插科打諢,元睿也拿我沒什么辦法,只好關(guān)心起中飯來。

    “你想吃烤羊羔?”元睿問我。

    “不想?!蔽蚁訔壦骸澳悴粚I(yè),養(yǎng)的羊不好,我要去你鄰居家買羊,買了帶回北京?!?/br>
    元睿也不生氣:“那你有得跑了,我鄰居離這里幾十里路呢?!?/br>
    “住這么偏僻干什么,與世隔絕,死在這都沒人知道。”我把手機扔給他:“電話電話也不通,知道的說你是搞音樂,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出家呢?!?/br>
    元睿放開羊羔,站了起來,好脾氣地對我笑:“我上次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蒙古族的音樂本來就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下誕生的,我現(xiàn)在是為了盡量讓自己貼近這些音樂誕生時的樣子,你看我現(xiàn)在跟現(xiàn)代社會脫節(jié)了,但是我跟草原很近。星空也好,狼群也好,草原奔馬,這些都要你自己親眼看見,聞見氣味,聽見聲音,才能寫出最好的音樂嘛?!?/br>
    他跟我全然是不同的理念,他敬畏自然,把人當載體,天地逆旅,人生過客。他是主張去接觸自然的,我并不完全認同,卻尊重他的理念。畢竟我也常來草原,知道這種震撼。當你親手碰到帶著露水的草葉,嗅到草原的味道,當你看過落日熔金,晚霞滿天,你坐在草地上,四周全部是一望無際的蒼莽綠色,一直延伸到你視野的盡頭,當你見過草原上的夜,四周黑得你甚至不敢站直了,只敢彎下腰來摸著地面。天穹如蓋,滿天星辰,銀河璀璨,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你一個人。那一瞬間,你似乎忽然觸碰到了生命的本質(zhì)。你會明白,你不過是這人類歷史上的滄海一粟,河水奔騰,日夜不息,而你不過是河岸上的一粒細沙而已。

    我每次來元睿這,就跟著他一起過極簡的生活,餓了吃,累了睡,剩下的日子常常在草丘上坐著,一坐就是一天,現(xiàn)代人離自然太遠,在北京這種大都市生活一年,也許一顆星星也看不到。我常常到了草原上才驚覺大自然如此奇妙,我手能碰到的一切東西都跟人類無關(guān)。

    然而我寫來寫去還是寫人。

    去年草原上下了五十年一遇的大雪,我和元睿被堵在帳篷里,雪把門都埋了三分之二,還好門是朝里開的。我們在帳篷里呆了半個月,喝羊奶,吃羊rou,半夜聽北風號叫,狼也跟著叫,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類。

    在那場大雪中,元睿寫了《黃峰的雪》,意境蒼莽雄闊,我回到北京,先洗了個熱水澡,穿著睡衣,通宵寫了一首歌,幾經(jīng)刪改,寄給白毓,白毓填了粵語歌,叫《圍爐夜話》,寫的是多年的友情,給陳景唱了。開頭第一句念白:“什么時候再去看看草原?”

    所以說我其實挺幸運,能做這行,進這個圈子,雖然個中曲折不足為外人道,但多少也收獲了幾個人,知音這詞現(xiàn)在都被用爛了,但至少不管我是高山還是流水,白毓都聽得懂。

    說來也許很多人不信,我每次給白毓寄的歌,一般除了自己哼的demo和曲譜之外,一個字也沒有。而除了七年前那一次見面之外,我跟白毓再也沒有對過一句話,但其實沒必要說,他情感認知障礙這么嚴重,說了他未必懂。都在歌里了,如果要在這世上選一個最了解我的人,我也許會選白毓這個自閉癥,他見過我這些年所有的歌,稍加拼湊,就能復原我全部的人生。

    我和元睿因為搞的完全是不同類型的音樂,旁觀者清,所以給的意見常常一語中的,我今年沒寫什么好歌,給白毓那首又沒填好,所以乏善可陳。倒是元睿這兩年的作品不錯,他們年底要去歐洲巡演,元睿想讓我看下他選的歌,怪不得歐洲人喜歡這個,磅礴大氣,歌里聽得見草原上的風聲。

    我聽完一堆歌,習慣性拿起手機,又發(fā)現(xiàn)沒信號,只好玩手機游戲。

    “你最近……”

    “最近什么?”我頭也不抬。

    元睿想問又沒問,去提了一小桶奶進來,我本來歪著,一看就爬了起來:“給我,我來做酥酪?!?/br>
    我對烘焙和發(fā)酵的奶品都不擅長,但是對奶品越不擅長越喜歡試,反正元睿不怎么挑,只要沒毒,都可以騙他吃下去。

    我在折騰牛奶的時候,元睿就站在旁邊看著,高高大大熊一樣,燈都被擋了。

    午飯做手把rou,干的野蔥香料放進去,咕嘟咕嘟煮得羊rou香味飄開來。我特地帶了巖鹽來,上次跟紀容輔去ge吃飯,那里有個架子上擺滿各種巖鹽,漂亮得很,我從此開始收集巖鹽,這次帶的是紅色的喜馬拉雅鹽,也叫玫瑰鹽,像染了色的冰糖,做牛排風味是最好的。

    吃rou的時候沒人說話,吃完了元睿忽然來了一句:“你最近跟人確定下來了?”

    總算問出來了,我都擔心他憋死。

    “嗯,怎么看出來的?”

    “你今天看了七八十次手機了,這地方?jīng)]信號的,你得騎馬去鎮(zhèn)上才行?!?/br>
    確實有點明顯,不過我也沒刻意藏。

    元睿收拾了一會兒,掀開門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問我:“外面太陽升起來了,去看看羊群嗎?”

    一走出帳篷,外面空氣就冷冽起來,大冷天,風大,我把羽絨服的領(lǐng)口都拉到鼻子底下了,還是感覺風嗖嗖地往我骨頭里鉆,但是陽光璀璨得很,草原總有種特別的氣味,蒼莽又干凈。這地方的草不高,去年元睿找的那地方才好玩,草最高處齊腰,又是春天,我閉著眼站在風里,草在身邊搖晃,張開手從草叢里走過去,無數(shù)植物爭先恐后啄著我手指尖,我第一次親紀容輔的時候就想起了那畫面。

    元睿把羊群趕太遠了,我們得騎著馬去,風很大,目光所及全是暗黃色的草原,遠處的小山丘下,河流轉(zhuǎn)了個彎,遠遠看見河邊的羊群,元睿忽然“駕”了一聲,策馬沖下了山丘。

    他就知道我惜命,不會跟著他亂沖。

    我慢悠悠騎著馬走下山丘,這馬內(nèi)心大概是有夢想的,可惜碰見我,走得稍微快點就被我勒住了,但是還挺固執(zhí),總想小跑,白眼都被我勒出來了。

    元睿騎著馬站在河邊,看抹布一樣的牧羊犬約束羊群。

    我騎著馬走過去,站在他旁邊,兩人許久沒說話,就這樣靜靜站了小半個小時。

    這是另外一個世界,餓了吃,困了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種天收,牧人不過是生物鏈中的一環(huán)而已。時間到了這里變得很慢,寫歌或不寫歌,寫得好或者不好,無關(guān)緊要,如果我愿意,大可以坐在河邊懶洋洋看羊群,一看就是一天。

    我以前每次來,常常有沖動想要留在這里,這次沒有了,紀容輔在北京等我。

    但我仍然在河邊呆到天黑。

    紀容輔出現(xiàn)之前,這地方是唯一一個我絕不會失眠的地方,天一黑我就犯困,睡得比元睿還香,半夜有狼叫都不知道,還是第二天跟我說的。

    第二天我們在二十里外找到了狼的痕跡,有吃完的兔子骨頭跟狼糞便,河邊有零散腳印。

    元睿那幾只抹布一樣的狗一定打不過狼,好在元睿一身肌rou,一只成年公羊他直接捆好腿就扛起來了,可以跟狼群一戰(zhàn)。

    元睿用的柴油發(fā)電機,好像凍出問題了,要到晚上才好。我沒事做,為了表示抗議,彈了一下午吉他,全是吵得要死的搖滾,瘋狂掃弦,元睿拿我沒什么辦法,只能趕快修好,我給他的破手機充好電,又盯著手機看。

    中午我拿不銹鋼碗做火鍋,重油重辣,元睿吃,我看著。音樂理念差異太大,他不怎么刻意嬌慣嗓子,是什么聲音就怎么唱,站在風口里還敢呼麥,蒼涼的一嗓子被風卷起來,確實像個穿越時空的牧人。

    我不行,流行樂說是看重辨識度,其實就聽個音色,音色一般的人才琢磨些古怪唱法。小天后小天王基本都是音色獨特的,音色沒辨識度的人都死在這一步,只能去參加現(xiàn)在的音樂節(jié)目,翻唱別人的歌。從商業(yè)角度看,只要音色夠好,唱功好壞無所謂,反正賣的是錄音室出來的專輯。而到了倪菁陳景那個層次,就開始比拼唱功唱商了。畢竟一年開不完的演唱會,live太爛也丟人。

    大約在我第三十五次看手機的時候,元睿終于說話了。

    他一說話就石破天驚。

    “是陸宴嗎?”

    當時我正拿筷子蘸辣椒碟,被他這話嚇得筷子都掉下來。

    不過他既然連這都知道,我也沒必要瞞。

    “不是?!?/br>
    元睿又低頭吃東西,看不出失望神色。

    “我跟陸宴,你從哪聽說的。”

    “不是聽說的,我又不瞎,自己會看?!?/br>
    我怎么不記得我當初跟陸宴明目張膽到這地步。

    “看我還是看陸宴?你不會弄混我跟季洛家了吧。”

    “沒弄混,當初選秀時陸宴看你的眼神,我們都看得出來?!痹S门ou蘸韭花醬:“他跟季洛家是組組合之后的事,跟你也有關(guān)系。”

    “跟我什么關(guān)系?”

    “夏天聚會那次,季洛家給你聽的那首歌……”

    “哪一首?”

    元睿直接哼了出來,他哼一個小段我就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剛剛在華天上樂理課,陸宴季洛家組合正當紅,我這種心胸狹隘的人,自然沒什么好話,直接把這首歌批得一無是處,當時一堆年輕人,就我懂點樂理,頓時大出風頭。

    元睿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帶一絲惻隱。

    “這是陸宴的歌。”

    我手里的筷子忽然澀起來,夾了一塊牛rou,沒夾起來,還好我反應(yīng)快,拿起一邊的奶茶來喝,卻又忘了這是自己剛剛放在一邊涼的,險些燙到。

    我不動聲色把杯子放了下來。

    “你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