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沙漠的雨季比想象中來得更加漫長,很難想象沙漠里也有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這么一天,窗外雨打在屋檐上發(fā)出淅淅瀝瀝的聲音——深秋一過便要入冬,打開窗時吹入的風帶著濕冷,屋子里的人不得不升起火盆給自己取暖,但是為了防止被憋死,他們又不得不打開窗透風。 一個無藥可救的死循環(huán)。 “這些凡人啊,”懶洋洋地坐在床邊,男人咂嘴感慨道,“真是脆弱?!?/br> 他一邊說著,一邊若有所思般回過頭看了眼身后,順著他的目光,高大的男人身后的床鋪上正躺著一名黑發(fā)少年——此時此刻他雙眼輕合,呼吸勻長且面色紅潤,唇角時而微微勾起,又時而似煩惱狀微微蹙眉,像是正做著一個內(nèi)容頗為豐富的夢境……一桿鎏金筆放在他的枕邊,這似乎是對少年來說很重要的物件,然而卻沒有能猜測到此時此刻少年的夢境是否與這只筆相關(guān)…… ——自打從玉藻前殿窺視前世今生盆至今,張子堯已經(jīng)沉睡了超過半旬。 在這十來天里,他不曾有一次醒來。 不吃不喝,卻面色紅潤得一點不像是十來天不曾進食之人。 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會醒來。 最氣的是燭九陰現(xiàn)在除了干坐在床邊傻等也不知道能怎么辦,天底下的寶貝那么多他也不是每個都知道正確的玩耍方式,這么多年他能安全的擺弄這些破玩意的唯一準則就是“老子的命比啥都值錢所以絕對不要以身試法”……但是這只是燭九陰的個人行為準則,他甚至還來不及將這個概念灌輸給張子堯—— 那晚。 當時燭九陰一腳邁進玉藻前殿,就發(fā)現(xiàn)自己把張子堯給跟丟了——明明就只是前后腳的功夫——于是燭九陰用腳丫子想都猜到這宮殿里肯定有什么貓膩,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的同時,也決定并不準備因為這宮殿的主人是個女的就跟她講道理—— 燭九陰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橫著殺到宮殿之前,開始哐哐踹門。 那門也不知道下了什么禁咒,一時半會兒都沒踹開,剛開始素斂還想阻止燭九陰不要這么亂來。但是時間一久了,他也開始擔心起張子堯,于是那勸阻的聲音逐漸消失—— ……最后素斂也加入了踹門的行列。 世界上是沒有什么東西能擋得住燭九陰大爺?shù)?。如果有,那就再加一個災(zāi)禍神。 然而當他們踹開玉藻前殿的那一刻,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晚了,只見散發(fā)著奇怪香味的宮殿中央大盆翻倒,黑發(fā)少年渾身濕漉漉地躺在水泊之中,而作為罪魁禍首的狐妖一臉驚訝,蹲在少年身邊端詳,聽見身后的巨大響動后,她站起來給了破門而入的二人組一個巨大的“驚喜”:少年觸碰前世今生盆后就這樣了,至于為什么,她也不知道,因為別人都不會有這般反應(yīng)。 ——她把人給弄得亂七八糟,然后一臉無辜地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 燭九陰覺得自己千辛萬苦破門而入并不來要聽這種能氣死鬼的廢話的,當時他一個穩(wěn)步上前將地上的少年打橫抱起,黑著臉扔給素斂一個眼神——幸運的是如果這個時候非要找出一個比燭九陰更氣的,那大概就是那時候正被燭九陰抱在懷中的少年親手養(yǎng)的某頭牛。 于是那夜之后,云起國百鬼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玉藻前娘娘的前世今生盆被人搶了——不僅如此——搶了盆的那人還順手把玉藻前宮殿也給拆了。 玉藻前宮殿從此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而玉藻前娘娘也是不知下落。 只是有傳聞,有人看見燭陰大人和禍津神大人最后從宮殿中走出來,燭陰大人的懷中似乎還抱著個少年,因為隔著太遠,那人也沒看見少年究竟是死是活,他只看見在兩位大人踏出玉藻前殿的下一秒,那瑰麗堂皇的宮殿頃刻之間轟然倒塌,最終化作虛無縹緲的黃土,于青色的鬼火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離開了玉藻前殿,燭九陰便帶著張子堯回到了云起國皇宮,不出乎預(yù)料的,那個假和尚朧真對于前世今生盆的事一無所知,只是承諾若張子堯醒來,便立刻幫助他拔穢。 “……” 有個屁用。 “……這樣睡著不吃不喝,不等給他拔穢便死干凈了。” 此時此刻,坐在床邊,男人看著熟睡中的少年,忍不住伸手掐了下他的臉——那白皙的臉被兩根手指頭捏起來扯變形,夢中的少年哼哼了兩句,卻依然沒有醒來。 外面的雨下得燭九陰心中有些煩躁。 燭九陰沉默片刻,掐指一算這已經(jīng)是張子堯睡下后的第十四天,看著眼前的人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燭九陰知道這時候不靠譜的人千千萬,求人不如求己—— 于是他站起來。推開窗,叫了聲外面走廊上抱臂靜坐的少年。 是的,少年。 想比起第一次見面時的七八歲小孩,素斂最近長得飛快,用燭九陰的話來說就是“像是吃了豬大大似的”,在張子堯沉睡的時間里他由“小男孩”成為了一名“小少年”,也許等張子堯醒來的時候就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兒子”變成了“小哥哥”—— ……哼,當然也要他醒得過來才是。 “怎么了?” 此時,少年改變了靠在欄桿上的姿勢,稍稍直起腰,那只金色的瞳眸亮了亮問男人:“他醒了?” “沒有?!睜T九陰陰沉著臉道,“再這么放著讓他自己醒過來都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你進來看著他,本君再去找人問問?!?/br> “找誰?” “那破洗腳盆的原主人。” 滿臉嫌棄地將手中撥弄火盆的火鉗子交給素斂那頭蠢牛,看著后者舉著火鉗一臉不得要領(lǐng)的模樣,燭九陰翻了個白眼:“隔一會兒翻翻盆子,這天冷得鼻子都要凍掉了?!?/br> 素斂“喔”了一聲,笨手笨腳地去捅捅火盆,碳火燒紅的那面被翻起來,火星子飛舞,屋中的寒氣被稍稍驅(qū)散了些…… 床上沉睡中的黑發(fā)少年發(fā)出含糊的夢囈,翻了個身。 屋內(nèi)沉默片刻。 “有個問題想問你?!?/br> “問?!?/br> “那日,在玉藻前殿,你看見的玉藻前是什么樣子的?”素斂問,“我看見了那個將我關(guān)在盒子里的女人?!?/br> “喔,難怪下手那么狠?!睜T九陰懶洋洋道。 素斂“嗯”了聲,又追問:“你呢?” 燭九陰看了一眼張子堯,想了想后道:“不告訴你。” 素斂挑起眉:“其實我這么問的原因是,你這般無情無義,怕是心中毫無牽掛也毫無怨恨,更無心中抱有虧欠之人,所以說不定你還真能看見那個神秘的狐貍精真實容貌……” “咦?!?/br> “咦什么咦?!?/br> “那還是有的?!睜T九陰笑道,“虧欠之人什么的?!?/br> “信你才怪?!?/br> “真的嘛,所以那天本君看見的也不是那狐貍精的真實容貌?!?/br> “那是什么?” “……”燭九陰想了想,“也沒什么,也就是個尋常的小和尚?!?/br> “和尚?” 燭九陰垂下眼,“嗯”了聲便不理了。 “你連和尚都不放過?!?/br> “沒有啊?!?/br> “那怎么會看見一個小和尚——” “心中自覺有所虧欠,然而……” “?” “他要的本君給不了,所以只能欠著?!睜T九陰眨眨眼,臉上的沉默又突然褪去,他重新?lián)Q上了之前那般吊兒郎當?shù)哪有α诵?,“沒辦法啊,若是天底下所有的感情都必須回應(yīng),本君還不得累死——” 那你為何唯獨看見了這么一個小和尚??? 素斂看著燭九陰,話卻沒有問出口,于是男人語落之后,屋內(nèi)再次沉默下來。 “睡成豬了。”燭九陰忍不住又伸手掐沉睡中少年的臉,“還記得給他擦擦口水,本來就沒辦法飲水,這還加速水分流失多不好。” 素斂跟著湊過來看,看了一會兒后用肩膀頂開燭九yindao:“你別掐他臉?!?/br> “你在這守得兩天試試,本君要你豈止是想掐臉,說不定想掐他脖子,送他一程?!?/br> “……” “本君走了?!?/br> 燭九陰翻了個白眼,然后便走出屋子,那屋子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卻沒有人將它關(guān)上,屋外傳來幾聲腳步聲,緊接著一陣寒風吹來……素斂看了眼張子堯,似唯恐他凍著似的,嘟囔著“也不關(guān)門”便站起來要去關(guān)門,而此時,門外早已不見才離開不久男人的身影,房間門被素斂又吱呀一聲關(guān)上,將雨打屋檐的聲音關(guān)在了窗外。 …… 燭九陰跑了一趟地府,直接找到在奈何橋邊分發(fā)孟婆湯的孟婆,拽著孟婆的手,二話不說便要帶她走——孟婆自然不依:“干嘛干嘛干嘛!光天化日強搶民女?!” “本君對老太婆沒興趣。” “是是是,燭九陰大人對啥都沒興趣,卻撩盡天下人——哎呀,那你拽著奴家作甚?” 燭九陰拽著孟婆要走的身影一頓,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問:“你曾經(jīng)有個換掉的孟婆湯盆落入凡間,被只九尾狐妖撿去,通過那盆,可以窺視到妖魔鬼怪或?qū)こH说那笆澜裆?/br> “還有這事?”孟婆一臉無辜地瞪大了眼。 燭九陰又翻了個白眼——今天他翻白眼的次數(shù)有些多,顛覆了他優(yōu)雅龍的形象:“現(xiàn)在我家小孩因為你那破盆一睡不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且同本君去瞧瞧——” “奴家這還有事呢?”孟婆一指這大排長龍的隊伍,“一群死鬼等著奴家。” 燭九陰看著這么一群人丟著干等確實也不是事兒,“唔”了聲攏著袖子伸長脖子看了看,這時候那雙狹長的眼一不小心就看見蹲在奈何橋邊喝悶酒的白無?!瓲T九陰放開孟婆,來到白無常身邊并肩蹲下:“朋友,心情不好吶?” “好得不得了,”謝必安面黑如炭,微醺道,“多少年了,老子終于擺脫了那個王八蛋……拆伙了。以后橋歸橋,路過路——” “喔,”燭九陰點點頭,“情傷?!?/br> “屁!”謝必安呸了聲。 “失戀的時候,就該努力工作充實一下自己,蹲在這喝悶酒也不是辦法啊……”燭九陰微微瞇起眼,“本君給你找點事做吧?” 謝必安:“?” 一盞茶的短暫后。 白無常大人腰間系著圍裙,舉著把木勺子,被燭九陰連推帶哄地騙到了那還在咕嚕咕嚕冒熱氣的孟婆湯盆前,燭九陰叮囑道:“一人一碗,再多不給,遇見不愿意喝的你就把他當老范兇——喔就是這個眼神,感情很到位嘛……來來來圍裙系好,別弄臟了衣服白色的不好洗……” 孟婆:“……” 白無常黑著臉卻無可奈何地被抓來充當分發(fā)孟婆湯的臨時工,而孟婆則扭著腰被燭九陰帶上凡間——燭九陰在地府連算上哄騙白無常的時間一共沒待著超過一個時辰,然而回到凡間時,卻已經(jīng)過了兩日—— 云起國雨停了。 凡間的秋季正式收尾。 張子堯還沒醒。 素斂當了兩天的看護。 房間里多了一個人。 “我們小傻子怎么了?”扶搖擰著腰問燭九陰,“大人您終于把他氣死了么?” “你死了他都沒死,起開?!?/br> 燭九陰沒工夫跟這蛇妖浪費時間,一把撥開她,帶著孟婆進入屋內(nèi),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一路上被凍得哆嗦的孟婆這才停下抱怨,伸長了脖子看向讓燭九陰親自跑一趟的小孩—— 最初看見黑發(fā)少年時,她眼中有瞬間驚訝的目光一閃而過,然而很快的,她垂下眼,將這種情緒掩藏好,轉(zhuǎn)過頭看了眼燭九陰。 燭九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