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沒有沒有?!贬尶者B忙擺手。 “我什么都不知道?!蹦谴髬屨f著,買好菜轉身離開了。 …… 釋空第二次問的是個年輕的富家小姐,她仔細地想了想后搖搖頭,見釋空一件失望,卻又提起別的事來:“我聽任誰今早安樂寺大門都被關閉了,是出什么事了嗎?圓海和尚怎么樣了?” “師父還好好的,只是……”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誰了,”那千金小姐笑了起來,“那個瘋瘋癲癲的小和尚,怎么,你果真瘋著獨自跑下山來了嗎?偷跑出來的吧?” 釋空只得扔下一句“小僧沒瘋”落荒而逃,畢竟那千金小姐的笑聲在他聽來是那么刺耳。 …… 釋空第三次找到個著行色匆匆的大叔,然而這一次還沒等他湊上去開口說明來意,那人已經一把將他狠狠推開:“沒錢沒好心腸也不知道,滾遠點兒禿驢,我呸呸!穿的什么晦氣喪衣!今天開張之前就遇見了穿喪衣和尚,當真倒霉,難不成要輸?shù)脙妊澏籍數(shù)?!?/br> 在那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中,釋空被推得向后踉蹌了兩步,腳下打滑摔到路邊的積雪里,飛起來的雪塵嗆得他連連咳嗽了好幾下—— 那之后他便不敢再輕易開口去問路邊的人了。 幽魂似的走在街上,時不時看看四周仿佛擔心那樹妖派人來抓他回去,釋空就這樣從街頭走到巷尾,就好像他能就這樣輕易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他想要找的那個人的身影似的…… 然而最終他也沒有得到這樣的好運氣。 太陽落入山頭,白日里的最后一絲能夠帶來溫度的東西也沒有了,小和尚整個人都被冷得瑟瑟發(fā)抖,偏偏這個時候,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釋空揉揉肚子,摸摸身上的僧袍,這才想起早上為了替慧能念往生咒,他沐浴凈體后換了身干凈的新衣裳,里面自然一文錢都沒有…… “啊,這下真是麻煩了?!?/br> 愁眉苦臉地在墻角落里蹲下,開始胡思亂想:我會被餓死嗎?不不不,餓死之前我或許會先一步被凍死,又或者是被那個妖怪派來的人抓回去……那個相思樹妖,接連害死他的兩個師兄,打傷師父,將寺中師兄弟變得奇奇怪怪、互相猜忌—— 他真的是恨透他了。 想到這,釋空忍不住皺起眉,正在心中碎碎念著妖魔鬼怪的可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叫:小和尚?小和尚? 釋空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黑色瞳眸幾乎能放光,然而當他左顧右盼也沒能看見他期望的身影時,他又失望地,還以為自己已經被餓傻了出現(xiàn)了幻覺…… “小和尚,你怎么一個人在山下?” 這一次,清楚的聲音從正前方不遠處傳來,釋空愣了愣,這一次終于意識到方才聽見的呼喚并不只是他的幻想,他再次抬頭順著聲音想起來的方向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叫他的人就在不遠處——是上次燭九陰帶他來的那家豆腐腦店老板,這會兒正站在咕咕冒著熱氣的桂花糖漿后面,沖著他笑。 驚喜里的過于意外,釋空站了起來,幾乎有些不感確定地問:“大叔,您記得小僧?” “當然記得啦,上次同你一起來的那個貴公子本就惹眼,貴氣逼人,外加旁邊帶了個小和尚跑來俺攤子上喝豆腐腦,這樣奇特的組合,俺怎么能忘記哩!”那豆腐腦店老板笑瞇瞇看了看周圍,“不是想俺家的豆腐腦了,來來來,俺這就給你打一碗。要多多的桂花糖——” 咕嚕一聲,釋空聽見自己咽下唾液的聲音,這樣寒冷饑餓的時候,若是有一口香甜嫩滑的豆腐腦熱乎乎下肚…… “啊啊啊使不得,使不得!小僧這次下山身上沒帶銀子呢!”釋空連忙擺手去阻止那老板。 那老板愣了下,看著站在自己攤子前眼都快發(fā)直卻老老實實承認自己身無分文的小和尚,總覺得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時間又是心軟笑了起來,打豆腐腦的動作沒有停下,順手將滿滿一碗豆腐腦遞給小和尚:“餓了吧?” 釋空用雙手接過吃的,盯著那琥珀色的糖漿看了許久,而后這才壓低了聲音,情真意切地感激道:“謝謝。” “謝什么,”豆腐腦店老板笑了笑,“怎么,今兒那公子沒來,就你一個人?” “實不相瞞,小僧與他走散了?!贬尶找差櫜坏脿C嘴,胡亂喝了一口熱滾滾的豆腐腦下肚,香甜從舌尖擴散開時,便連帶著整個身體也暖洋洋了起來,他停頓了下,忍住了再喝一口的沖動這才繼續(xù)道,“眼下小僧正到處找他,大叔,你見過他嗎?” 在小和尚期盼的目光下,那賣豆腐腦的大叔搖搖頭——一瞬間仿佛感覺最后的希望也要破滅了,稍稍墊著腳趴在攤位旁邊的小和尚落下腳跟,嗉囊嘟囔了聲“謝謝”正想轉身走開,就在這時,他看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擰著腰往這邊走來—— “老板,給我來兩碗甜的豆腐腦,其中一碗打包帶走要多桂花糖,我給你加錢?!?/br> 明明是寒冷的冬天,那女人卻穿著低胸的衣服,肩膀上披著個裘肩小褂,胸前半邊球都快擠擠攘攘得掉出來似的……眼下那女人站在攤位前,有一股濃郁的胭脂水粉味傳來,釋空捧著碗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又覺得這樣并不禮貌,就硬生生地停住了。 “青竹姑娘又來啦?”攤位后面的老板嫻熟地接過碎銀,打了兩碗豆腐腦。 “是啊,上午剛下了雪,天氣越發(fā)的冷了起來。這不,咱房中那位大人從早上開始就惦記著想要吃桂花糖豆腐腦,天一黑便打發(fā)咱來跑腿啦。”那叫青竹的女人笑著道。 釋空看她笑容里帶著習慣性的嫵媚……大約是風塵女子吧? 他正猜測著,那女人又像是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停下了笑轉過頭一看,對視上一雙漆黑干凈的瞳眸,她愣了愣:“咦,這種時候,非年非節(jié),哪來的小和尚?” 釋空微微蹙眉,似不愿與這類人多打交道,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對,正猶豫中,反倒是那豆腐腦老板笑著道:“這小和尚是來找人的呀……喏,小和尚,這位青竹姑娘所在的樓就在街口。平日來來往往什么人,她們最清楚不過了,你若是要找你家公子,倒是可以問問她?!?/br> “什么人呀?” “一個滿頭銀發(fā)、樣貌英俊的年輕男人,看著極為尊貴……” “呀?!鼻嘀衤勓缘秃粢宦暋?/br> 豆腐腦老板看上去也就是隨口一說,眼下見青竹掩唇瞪大了眼,也不由得一愣:“怎么,你還真見過不成?” “那還真見過,”名叫青竹的紅塵女伸出纖細的手,接過店鋪老板遞過來打包外食的豆腐腦,“你以為這豆腐腦是買給哪位大爺?shù)?,銀發(fā)、紅眸的大人,這會兒正窩在咱們樓里的上等廂房里抱著暖爐過冬呢!” 第94章 “那位大爺總在說什么冬天來了,龍屬陰,體寒又怕冷,讓咱們給他多搬些火盆和酒送到屋子里,我們只好送去啦,反正他也大把大把的給銀子——”走在前面的女人扭動著腰肢,說到這停頓了下,眼珠子在眼眶里轉了一圈,“大爺打從下雪那幾日前后來的,整整一個冬天就沒怎么離開過廂房……啊,再加上長相俊美,姐妹們私底下都在輪番討論搞不好大爺還真是從哪來的妖怪呢?!?/br> 釋空跟在這女人的身后,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那拼命扭動的豐碩臀部上……停頓了下,又蹙眉挪開目光,盯著叫下那一串雪上腳?。骸八麤]說他叫什么名字嗎?” “沒有?!鼻嘀裾f,“這么久了,也沒有訪客上門尋找過他——那你呢,小和尚,除了白發(fā)紅眸,你要找的那個人又有什么可以供人辨認的特征嗎?說來聽聽,我也好推測推測咱們說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人,若不是總不至于讓你白跑一趟。” “他……前些日子被狗咬過,”釋空回答,“腿上應該還有疤痕。” 沒想到他話語剛落,走在前面的女人便嗤嗤笑了起來——她停下了不步伐轉過身,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緩緩道:“你在說什么呢?整整一個冬天,咱們還沒有哪個姐妹有那般運氣如此近身伺候過,哪里曉得大爺身上有沒有什么疤痕……平日也就青竹我能稍稍搭上兩句話,每日給那大爺跑跑腿兒什么的——” “咦,可是勾欄院不是做……那檔子事的地方么?” “架不住有人要把咱們這當普通客棧啊,還說什么女人多的溫柔鄉(xiāng)才暖和?!鼻嘀裥α诵Γ髁讼骂^發(fā),“真是個看似多情實則薄情的男人,明明知道咱們那多少姑娘哪怕不收銀子也想同他溫存一番,死活不動手卻還要偏偏說出這種話。” 釋空想到那人被一群鶯鶯燕燕花枝招展的女人圍著的模樣,胸腔有些發(fā)堵——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也沒有在顏面上展露出來,只是突然問:“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也想同他——” “哈哈哈,你這小和尚管得真寬,”青竹笑彎了腰,似乎覺得眼前的小和尚變得有趣起來,片刻之后又不笑了,她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說,“我不一樣,我有心上人了,除非給夠了銀子,否則不讓cao?!?/br> “……” 對方這樣坦然,釋空算是徹底沒話說了。 兩人說話之間便到達了目的地,是一個叫“香椿院”的勾欄院,盡管是這樣的大冬天,遠遠都能聽見從里面?zhèn)鱽淼臉肪普{笑之聲,數(shù)名打扮得和青竹一樣花枝招展的女人正靠在欄桿邊招攬客人——遠遠看青竹走來,身后還帶著個小和尚打扮的人,她們紛紛嘲笑起來,問青竹是不是換口味啦。 青竹“啐”了一聲,半嚴肅半玩笑道:“你們可要好好說話,這小和尚是來找人的,可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找的還是天香閣里的那位大爺,你們這些浪蹄子趕緊閃開,別擋了道兒……我這兒也有豆腐腦要送進去,時間久了豆腐腦散了那大爺問罪起來我可不擔。” “哼,你也就知道拿著雞毛當令箭,不過是讓你跑跑腿,得意成什么樣了?!币粋€靠在欄桿邊上的女人一臉不屑。 “你倒是試試攔著我。”青竹也微微瞇起眼,像是一只準備戰(zhàn)斗的貓。 那女人愣了愣果然乖乖閉上嘴,青竹回過頭看了釋空一眼示意他跟上,便昂首挺胸地走在了前面—— 在她身后,站在門檻外的小和尚猶豫了半天。最終仿佛終于下定決心一般抬腳邁過門檻,同時在心中默念一聲“阿彌陀佛”,直念罪過…… 若是叫他師父知道他第一次跑下山喝了酒,第二次跑下山則一頭扎入勾欄院,怕是要活生生從昏迷之中叫他氣醒不可——當初看見那條趴窩在泉水中的龍他就應該擰頭就走的——認識他這才多久,該犯的、不該犯的戒都已經犯了個遍,人生都仿佛變得不一樣。 迎面撲鼻而來的胭脂水粉味兒、酒味兒還有暖氣撲打在臉上,小和尚低著頭面紅耳赤,根本不敢抬起頭去看周圍的模樣,只是雙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在耳邊聽見了女子嬌喘和浪笑,他背脊緊繃,如臨大敵…… 這副模樣青竹見了,也是覺得好笑,只好加快步伐帶路,七轉八拐,終于將身后那緊繃的人帶到了稍微偏僻安靜的某個上層走廊盡頭,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扇緊緊閉合、做工雕刻用料都極為講究的大門—— 釋空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那門,如果說方才他是覺得頭暈目眩的惡心和不自在,那么現(xiàn)在他才是真的開始緊張了,心丟沉到了嗓子眼:青竹敲響門的那一刻,他產生了想要轉身落荒而逃的沖動。 然而那扇門還是被推開了。 迎面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暖如春日。 青竹跨過門檻走進去:“大爺,您要的豆腐腦給送來了,只是路上稍微耽擱了下,怕是涼了,您看看要不要奴家使人去給您暖暖……” 房間里沉默了下。 “怎么耽擱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不怒不喜。 ……是他。 是燭九陰。 釋空長長吁出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落在了地上。他抬起頭,看了看房間里——到處都鋪著厚重的動物裘皮毯,窗戶開著大約是為了透氣,幾個火盆擺在窗下,在榻子上有白色狐毛毯垂落一角,大約是塌子上的人動了動,那毯子也跟著往上拉了拉—— “東西放著,不用去熱了,誰在門外頭么?”燭九陰懶洋洋地問。 “嗯,可不就是奴家耽擱的原因么,”青竹笑了起來?!岸垢〝偳坝鲆娏藗€小和尚,聽說在到處找一個銀頭發(fā)紅色瞳眸的英俊貴公子,看著有急事的樣子,奴家想這樣的貴人咱們這兒不就有個么,索性便帶他回來瞧瞧……” “多管閑事。” “嘻?!?/br> “路邊一只阿貓阿狗要找人你也捧回來么?” “呀,奴家可是看著那小和尚像是很急,還受了凍——” “行了行了,你出去,讓他進來?!?/br> 而此時,不用燭九陰說,釋空已經抬腳越過門檻進入房中——他一眼便看見倚靠在塌子邊的男人,后者此時身著一身雪白里衣,銀發(fā)未束如銀白瀑布傾瀉而下,他垂著眼,膝蓋上蓋著那條銀狐毯…… 當青竹退出去的那一刻,他抬起眼皮子,似絲毫不意外在這種地方看見釋空,只是略顯生疏淡漠:“怎地跑到這地方來?” 雖然是問,但是卻聽不出一絲絲對答案有興趣的模樣……釋空的心沉了沉,方才那一瞬間見到這人的喜悅一下子便被這不冷不熱的問句吞噬了。 他站在原地,盯著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看了一會兒:“你怪我?” 燭九陰笑了,莫名道:“本君怪你什么?” 他看上去確實不像是有埋怨的模樣,甚是像是從安樂寺離開早就是他打算好的,而不是與釋空爭吵一番后被趕走……于是釋空此時道歉也不是,說別的也不是,便是干站著??傆X得這個話題也進行不下去了…… 而此時,原本倚靠姿勢的男人終于坐了起來,看著小和尚一身狼狽單薄的衣服,還有叫上跑得快散架的草鞋——草鞋前面都破了個洞,露出里面被凍得發(fā)青發(fā)白的腳趾頭,燭九陰又問:“出什么事了么,搞得這么狼狽?” 盡管發(fā)問的時候,那雙眼中依舊是興意闌珊的模樣。 釋空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此時此刻他正忙于想明白一件事:這才過了幾日,為什么眼前這人便突然換了個人似的—— 他還是會對著他笑,卻不叫他小和尚,那笑意也沒達到眼底;冰冷的就像是陌生人之間才有的距離,禮貌又疏離……就好像釋空曾經對這個人的一切記憶都是一場他自作多情的妄想,而他壓根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又或者是…… 其實眼前這個人,原本便是這樣? “……” 房間里很暖,但是釋空卻覺得眼下他手腳冰冷,比在外面活活挨凍時更加難受,他突然覺得自己來錯了,他不應該來找這個人。 ——畢竟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出了事第一個想要來找的便是他。 “安樂寺出事了,”釋空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那個樹妖在你離開之后肆無忌憚了起來。他打傷了師父,害死了慧能師兄,眼下控制了安樂寺成了代理主持……我每日同他們提醒,寺廟里沒有釋圓,寺廟里從來都沒有釋圓,可是沒人信我,人們都道我瘋了,我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