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不僅這里面在發(fā)生劇烈的震蕩,就是整個雪山都在發(fā)生變化,最先的,卻是山巔宮宇前擋住絕大部分人的風墻突然消失了,再就是日食出現(xiàn),天地一片昏暗,以及雪山方圓之內(nèi)的人都聽了到凰鳥的歌聲,凄婉而又空靈。 就是最虔誠的信徒,他的信仰,也在歌聲里出現(xiàn)了動搖,甚至開始疑惑自己在做什么,在拜什么,在信仰什么?他開始回想起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原本理所當然的場景,此時回想都刺目起來,他居然將自己的孩子獻了出去,不管他的哭訴和哀求。 他還活著,可他還是人嗎! 日食遮住天日的時間并不長,在天地恢復明光的時候,他們看清楚眼前場景的時候,卻又被驚住了。 終天雪頂?shù)氖ド?,突然開裂,那中間是有紅色的熔漿在溢出,并且越來越多。 “天降神罰,圣山毀了,圣山毀了!” 突然有人高喊道,似哭似笑,卻將聽到他的話的人,都從震驚里拉回了神。 “圣山……毀了,毀了!” “沒有圣人,根本就沒有圣人!” 明空用八百多年鑄就他圣人的地位,俞喬卻巧用日食,用虞晏八百年前留下的機關,將他鑄就的圣人寶座摧毀了,他選擇在這里鑄就他的圣地,是一個從最開始就埋下的無法挽回的錯誤。 這些話如瘟疫一般傳遍所有信徒的耳中,一瞬間哀鴻遍野,那種信任被摧毀之后的悲哀和憤怒。 什么永生?只有欺騙和利用! 整個雪山都裂開了,明空那冰玉鑄就的宮宇建筑就也不復存了,甚至也包括他培植的部分人手,當然也有死不了,掙扎從廢墟里逃出去的。 但他們能逃出雪山,也逃不出這片地域,這一帶早就是天羅地網(wǎng),能進不能出了! 雪山外的人看著都那般震撼,更不用說在雪山內(nèi)親自經(jīng)歷的人了,有一瞬間,他們都覺得自己會被波及,甚至在動靜停下許久,耳邊嗡鳴不斷,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 齊凰兒的目光更多落在司馬流豫身上,可在巨變發(fā)生的時候,她卻是有過一瞬間強烈之極的沖動,那種將謝昀俞喬推出去的沖動,可在她有這個念頭的時候,一道視線鎖定住了她,讓她寒毛直豎,再不敢有任何妄動,而她根本就不知道鎖定她的人是誰? 赫連星華?明空?又或者是俞喬謝昀帶來的其他人? 她不知道,她只覺得那個時候,她若是動了,她一定會死。 多好多難得的機會啊,就這么給錯過了,齊凰兒惋惜著,她對于俞喬的恨,從上輩子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沒有半點的消退,即便她們兩輩子從始至終都未有過多少真正意義的沖突和交集。 陰陽墓其實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墓,在冰雪鋪頂,它是陰極墓,火山開裂,它是陽極墓,陰陽交會,生生不滅,寓意高祖帝后,只要乾坤不改,他們就契定萬世。 而陰墓里原本的巨壁全部撲倒,成為整個陰墓除玉棺外唯一猶存之物,俞喬他們所處的瞬間也由極冷變成了極熱,整體格調(diào)從藍白一改,變成了紅黃交錯,由此可見些許那高祖皇帝虞晏的性情了,霸烈之極。 “虞晏的棺椿在哪兒?” 明空問道,他已經(jīng)相信這里就是俞喬和張梓熙所說的陽墓了,是高祖皇帝虞晏真正的皇陵所在,可現(xiàn)在他們目光所及是一片石壁鋪成的巨大廣場,再除了他身側(cè)的玉棺之外,空無一物,并未見到虞晏的棺椿。 “在火山熔巖里,你若敢,你就去取?!?/br> 張梓熙替俞喬回答了明空這個問題,她看著被明空抱在懷里的紅衣女子,眸中的憤怒始終淡不下來。 可明空還是看向俞喬,他知道俞喬將他們帶到了這里,就一定有辦法幫他將虞晏的棺椿找到,將被他帶走的仙玉取出。 “方法很簡單,你將張蕓的遺體放回玉棺,高祖皇帝的龍棺一定會出來?!庇釂痰?,他們和明空站著的地方,隔著一個狹小的縫隙,那里可見石壁之下涌動的紅色熔漿。 俞喬話出,所有人都繼續(xù)選擇了沉默,因為就是他們,也無法確定俞喬說的是真是假,可明空卻信了。 他給紅衣女子理了理頭發(fā),然后轉(zhuǎn)身將她放到玉棺里,再接著那玉棺緩緩合上。 石頭蛋動了動,似乎又想叫什么,卻被俞喬拍了一下,然后它不敢動了。 俞喬在明空的目光中,抱著石頭牽著謝昀緩緩走上前去,而后再玉棺前停住了腳步。 再然后她又牽著謝昀,繞著玉棺走了三圈,她才再開口。 “我就讓你看個清楚,否則你怕是難以相信?!?/br> 而后她輕輕鞠了一躬,低語道,“打擾了!” 她放開石頭蛋,石頭蛋自己飄到謝昀的懷里,謝昀抱住,就也讓俞喬騰出了雙手。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指尖往玉棺尖銳的地方一劃而過,鮮紅的血珠,就滾落在了白玉棺上,刺目之極。 但俞喬依舊閉眼,沾著她的血水,在玉棺表面畫了起來,卻是就是那石壁上的花紋,俞喬畫著神情冷靜依舊,卻開口說話了。 “你怎么也想不到吧,你要尋找的陵寢一直就在你的眼皮子低下,你要發(fā)現(xiàn)的秘密也早在你身邊?!?/br> 俞喬畫得極快,一氣呵成,她的手移開,玉棺兩側(cè)突然向里凹陷了兩個兩指寬的孔槽,她抬眸看向明空,“還有你更想不到的事情?!?/br> 話落,她伸手拽下了她脖子的紫玉龍紋佩,謝昀也跟著俞喬拽下了他從佩上就未離身的血玉麒麟佩,這對玉佩早就回到它們真正該擁有的人身邊,可俞喬要告訴明空的可不是玉佩的事情。 她走到前側(cè),謝昀走向后側(cè),而后兩個人一同將玉佩按了下去。 原本白玉無瑕的玉棺,轉(zhuǎn)瞬間流光溢彩,美輪美奐,恍若神跡。 明空從玉棺邊緣一步邁開,再然后就見謝昀和俞喬就被玉棺帶著急速旋轉(zhuǎn)了起來,石頭蛋從謝昀懷里飛出,繞著懸空而起的玉棺飛舞低鳴,它身漸漸印出一些剪影,隱約能看到一個展翅飛翔的雛鳥模樣。 這一次俞喬沒有再阻止它,任由它進行它要進行的儀式。 她已經(jīng)不需要再回答明空高祖皇帝虞晏的棺椿在哪兒了?她和謝昀此時就站在他的棺椿的頂蓋上。 隨著玉棺上升,他們腳下也緩緩升了起來,卻就是明空要找的屬于虞晏的棺椿,那個棺椿足足了一人半高,龍刻和花紋交匯,厚重而大氣! 謝昀伸出手,石頭蛋嗖地就飛回了謝昀懷里,卻是比之前要輕靈許多。 謝昀抱著石頭蛋走向俞喬,而后帶著她從棺椿頂上跳了下來。 俞喬轉(zhuǎn)身看向了明空,更準確地說,她看向了明空的眼睛,明空和她對視,卻第一次有一種被人從里到外看個透徹的荒誕感,他清澈的眸中閃過晦澀,目光一移落到了完整呈現(xiàn)的棺椿上,而后笑出了聲。 “哈哈哈,虞晏啊虞晏,你也有這么憋屈的時候,你就這么看著我抱著蕓兒睡了數(shù)百年!” 他對張蕓有難以言述的傾慕和執(zhí)著,便是她死了,都要搶回來,同時,他對虞晏也有深刻之極的恨,可他忌憚他,畏懼他,在他死之前一直都不敢妄動。 他覺得虞晏是擁有了張蕓活著的幾十年,可他能擁有她在虞晏死后的所有歲月,只一個遺體不夠,他還要她活過來,要她完全背叛虞晏。 愛恨交織,嫉妒橫生,這才是明空,即便這是他真人,可這些神性依舊是一戳即破的假象。 張梓熙和齊恪成臉上都浮現(xiàn)了憤怒,而后死死忍耐,可在這時候俞喬也笑了。 沒有那張狂的笑聲,甚至微笑的弧度也不大,可卻能感覺到她對明空的鄙夷,還有點點不帶掩飾的悲憫。 “當真是可悲可笑!” 俞喬話落,臉上的笑意收起,又只剩了冷淡,她對上明空的視線,明空心中那種被看個透徹的感覺,又再次浮現(xiàn),還不等他說些什么。 俞喬就移開了目光,看向了眾人,“你們可知他的紅眸和銀發(fā)是怎么來的?”明空在被驅(qū)逐之前是俞艾,就也說明他原本就是和他們一樣的凡人,黑眸黑發(fā),并無這樣的異常。 俞喬又接著問,“你們可知他這八百年是怎么活下來的?” 眾人里除了張梓熙神色凝滯,其他人或搖頭,或拉長耳朵繼續(xù)聽俞喬說,他們清楚俞喬這么問了,就表示她是知道的。 俞喬從到這里開始,她的表現(xiàn)實在太讓眾人驚奇了,她居然知道了很多跟隨明空多年的星華明月都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多活了一輩子的司馬流豫,謝昀,齊凰兒比她都遠遠不及,相比她,他們好似都白活了似的。 她心思之細膩,手段之通天,眾人難以想象,但她是俞喬就夠了,是她就絕對能做到這些,跟隨俞喬稍微久些,就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完全理所當然。 俞喬抬手摸了摸謝昀懷里的石頭蛋,眸光再一轉(zhuǎn)又變得凌厲起來,“你盜取了凰血,生生將凰鳥逼得涅槃,你那雙充滿神性的紅眸,是為上古異獸凰鳥所有!” 俞喬目光從明空眼睛滑到他的頭發(fā),臉上的凌厲更甚兩分,“你的銀發(fā)是狩獵同族血脈,抽取神性,而后才強行有的返祖銀發(fā)!” “你是活了八百多年,可不是因為你有什么造化,而你是盜取了凰鳥的壽元,狩獵了我先知遺族千百的性命!” 先知遺族俞氏在八百年前何其強大,可如今凋零只剩老俞公一脈殘存,至于遷往北魏的那一脈俞氏,只是普通凡俗一脈,曾經(jīng)屬于先知遺族附屬家族,如此他們反倒是保存了下來。 “這八百年你不斷用了空身份制造血腥殺戮,是因為……你需要如此來逼出越來越難得的凰血,但這百年來,凰鳥已經(jīng)涅槃,幾乎寂滅,俞氏一族你也找不到狩獵的人了……” 明空是已經(jīng)活不下去了,他不甘心,他來到了后齊,成為了國師,又再設計了齊恪成,張梓熙等人,因為他看中了他們血脈里的神性,那種能讓他繼續(xù)活下去的精血! “你一切所為只為自己活著,張蕓不過是你欺騙自己欺騙世人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可你卻連坦誠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都不敢!” “懦夫!”俞喬輕喝一句,在場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顫了顫,謝昀一眨不眨地盯著俞喬看,覺得他家俞喬好看得讓他心動,至于其他人則是被她話里的真相徹底震驚到了。 明空沒有反駁,因為他根本無從反駁! “我要長生,也會帶著蕓兒一起長生。” 他這話就是承認了他所犯下的所有罪孽,而唯獨不認的還是他對張蕓的喜歡,那不是借口,是長達八百年的執(zhí)念,怎是俞喬一言就能輕易否定的。 司馬明和赫連星華抿了抿唇,依舊沒有什么表示,明空是惡是善,對他們來說,并無區(qū)別,司馬明跟著明空,原本想要的是復活張梓熙,可張梓熙其實沒死,他對明空就也沒什么所求了。 赫連星華一開始愿意跟著明空,理由更是簡單到讓人難以理解,他覺得明空有趣,可現(xiàn)在他覺得謝昀俞喬更有趣,那么明空被揭開了偽善,又或者被殺死,他一樣可以這般靜靜看著。 張梓熙和齊恪成就不會這般了,因為那明空的目的赤果果的幾乎難以讓人接受,他要的虞氏和張氏的返祖血脈,雖然出了些意外,得不到他滿意的,可謝昀俞喬就是了。 齊恪成一個激靈,那種后怕不斷滋生,這灼熱的空間里,他居然覺得全身發(fā)冷。 可真要他要質(zhì)問,甚至要像俞喬那樣罵一句,也依舊做不到,他被算計到這種地步,就是罵了,明空也不會有什么感覺,只會顯得他愈發(fā)可悲可笑。 “你要找的仙玉,你其實早就得到了,只是你……”俞喬嗤笑一下,“有眼無珠!” 俞喬轉(zhuǎn)頭看向了張梓熙一眼,輕輕頷首,卻是不覺得有什么保留的必要了,“你方才抱著的根本不是高祖皇后張蕓,那是吞下了仙石還為完全化了靈身的凰鳥遺蛻!” 俞喬話落謝昀懷里的石頭蛋再次輕吟一聲,算是認下了俞喬話。 “至于高祖帝后,他們怎么可能會不同棺而寢?!?/br> 能將墓壁花紋都弄成告白的高祖皇帝虞晏,又怎么會是一般規(guī)矩所能限制住的,那個能隨意進出的玉棺,原本就是給他和張蕓養(yǎng)大的凰鳥翎兒的,甚至選擇在這個火山口建陵墓,也是考慮到了她。 凰鳥要在這千古后世化形,自然千難萬難,高祖帝后尋來了仙玉,卻不是為了要自己延年益壽,長生不死,他們是要助這千古唯存的凰鳥化靈成長。 而凰鳥在選擇自己外形的時候,因為思念逝世舊主,就選擇了張蕓的容貌化靈,可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明空闖入陰墓,阻斷了它的化靈,靈身已成,可它卻沒能進入到化成的靈身里。 但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空用溫情做陷阱,博取它的信任之后,開始百般謀奪它的凰血,為自己續(xù)命,他若只是害了它,它的怨氣不會那般大,可他用了古巫術里極其殘忍可怕的方法,用數(shù)千數(shù)萬死靈怨氣將它束縛,讓它生不如死。 明空的罪孽完全轉(zhuǎn)嫁到了它的身上,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時間,甚至她涅槃成蛋,明空也沒放過它。 凰鳥染了怨氣,卻還是神鳥,它感應了焦尾部落的尤娜,又感應到鳳血后人張梓熙,它能傳達的不多,可告訴張梓熙明空是壞人的,這就夠了! 明空絕對想不到,他活是因為凰鳥,如今將敗也是因為它,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也就是他相信的天道輪回了,而如今報應也該落回他身上了。 “你不相信嗎?”俞喬聲音放輕,而后拉過了謝昀,走到一邊兒,“那你就打開看看!看看這棺椿里是只有高祖皇帝,還是有高祖帝后呢?” 俞喬話落,飛身而起,又再次將龍紋佩插到棺椿的一個凹槽里,謝昀走到了另外一邊也是如此。 玉棺繼續(xù)深高,原本找不到任何一點兒縫隙的巨大棺椿,“咔咔”聲不斷穿來,這是巨大的玲瓏盒設計的棺椿,若沒有真正的鑰匙,強行打開,里面無論是什么都會自行毀去。 俞喬謝昀依舊立在棺椿蓋頂上,突然一聲龍嘯,一聲鳳鳴從棺椿里傳來,兩道流光纏繞了謝昀和俞喬滿身,又“咔咔”兩聲,卻是龍紋佩和麒麟佩毀了! 他們能打開,就也只允許打開一次。 眾人身體不自覺向前傾,可無必要,那棺椿如同正在盛開的花朵,一層層,它自己的就開打了,并且也越來越小,但那些宣示愛意的紋刻,卻越來越多。 就是俞喬也覺得這個高祖皇帝rou麻兮兮的,當然謝昀比起他也不差多少了。 謝昀被俞喬掃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但還是對俞喬笑了笑。 他對俞喬笑的時候,總是肆無忌憚展示他在容貌上的惑人之處,梨渦淺露,眉目含情,紅艷的唇微微勾起,勾得人從心到魂都是蕩漾的。 謝昀平日里笑起來就覺得他像會發(fā)光一樣,此時就還是真的在發(fā)光,血光瀲滟,讓謝昀似仙更似妖,不僅僅俞喬看恍了神,就是明空,赫連星華他們都失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