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心道：要是一刀切在動脈上，只怕是漫天血雨咧。她轉(zhuǎn)頭想聽聽戚寒水怎么回復(fù)，哪知見得魏正誼方才那般駭然的情狀，戚寒水自沒了交談的興致，便沒有接話。

    “先生，溫少閣主的病，當(dāng)真十分痛苦難過嗎？”相思輕聲問道。

    戚寒水眼神一暗，道：“這病是娘胎里帶來的，自小少閣主吃的藥比飯多，發(fā)起病來似在冰里又似在火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渾身疼痛非常，竟動也不得動，有時一躺便是一月。少年心性難免不甘寂寞苦守，少閣主卻能忍得許多，閣中眾人沒有不敬服的?！?/br>
    相思正要說話，戚寒水卻又道：“便是發(fā)病之時，旁人偶有疏于照顧之時，少閣主也不曾遷怒丫鬟小廝一次。”

    “那先生尋的東西可是刀剪一類的？”相思試探著問。

    戚寒水面上現(xiàn)出疑慮的神色，自言自語道：“我查閱眾多古籍，并無相關(guān)記載，醫(yī)典上雖有開腹取腐腸的一段記述，卻未說是用刀還是其他什么東西……”

    戚寒水雖然是這個時代的先鋒人物，但囿于社會環(huán)境，想象力始終是有限。再加上西醫(yī)與中醫(yī)完全是不同的體系，那片薄薄的柳葉刀，只怕靠他的想象力是難以勾勒出來的。

    三人扯了半晌，也沒扯出個所以然來，又見戚寒水沒有留飯的意思，魏正誼便帶著相思告辭走了。出了院門，楚氏差遣來的小廝魏棠便迎上來，說是唐永樂請老爺過府一敘，相思心中有事，便同魏棠先回府去了。

    回魏家要路過一條鐵器的街，云州府的百姓都稱呼這條街為“玄光街”，只因這街石因成年累日浸侵了鐵水，石面黝黑發(fā)亮，便是夜里也能發(fā)出光來，所以有這一諢名。

    云州府藥農(nóng)多，鋤頭、鎬頭、耕錨自是常用之物，也是玄光街得最緊俏的貨，只是這些農(nóng)具雖實用，卻都做工粗糙，想必鑄造之人也不是細心的匠人。

    相思下車走著，挨家挨戶挑揀器具仔細觀看，故意裝出老成持重。跟在后面的魏棠看著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少爺，咱也不種地，你看這些農(nóng)具做什么用？”

    相思一笑，道：“自然有用處。”

    說完，她伸手招來老板問：“老板，咱這條街上，哪家的手藝最精細？”

    老板一愣，要他說他自然說自家的最精細，卻見這唇紅齒白的娃娃俏生生得招人喜歡，又聽他解釋：“我是想個小玩意?！?/br>
    老板一聽，這才放下心來，指了指長街盡頭，道：“你只管往前走，找到門最破，客人最少，情景最凄慘的那一家，便是了?！?/br>
    相思驚訝地重復(fù)了一遍，見那老板堅定地點了點頭，不像是誑自己的，這才去尋這古怪的打鐵鋪。

    長街盡頭，一間極為窄小的鋪面，沒有招牌，門前案上橫七豎八擺著幾件鐵器，這幾件鐵器做得十分精細，鋪內(nèi)爐旁坐著一個一身腱子rou的壯漢，街上傳來陣陣打鐵的鏗鏘之聲，襯得這間破落的小鋪格外安靜。

    “老板你這接的活兒嗎？”相思脆生生問道。

    那一身腱子rou的壯漢似是沒聽見一般，專心致志地坐在爐旁，繡花。

    “老板，你這接的活兒嗎？”相思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那壯漢依舊沒理會，粗壯的大手捻著一根極細的繡花針，十分熟練地繡著什么，相思只得自己走進鋪里去，踮起腳尖一看，卻見大漢正在繡一只振翅欲飛的仙鶴，針腳細密精致，仙鶴栩栩如生，相思拍了拍大漢的肩膀，笑得見牙不見眼：“老板，你接活兒嗎？”

    那大漢此時才注意到鋪子有人進來了，想來平日也時常如此，難怪他的生意冷落了。他打量著這個比桌子也高不了多少的小兒，冷冷道：“沒錢的活兒不接。”

    “有錢有錢有錢！”相思連聲應(yīng)著，從袖子里左掏右掏，總算掏出了個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掂量著大概得有三四兩。

    那漢子見了，卻并無太多喜色，仍轉(zhuǎn)頭去繡花，此時相思才看出漢子正在繡的應(yīng)該是個套子，又見那套子是個細長的形狀，估摸著也許是給劍配的。見漢子不理自己，相思也不惱火，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我想做的那幾件東西，要是手藝粗糙蠢笨的怕是不成，整條街都說你的手藝最精細，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出來呢?！?/br>
    那漢子知道鋪子里有人后，做事難免分心，相思的話自然都聽見了，只是這玄光街全然是些買農(nóng)事用具的，就算鑄劍的客人也鮮有，他便以為相思是來尋農(nóng)具的，頭也沒抬，道：“農(nóng)具都在外面擺著，你自己去看。”

    相思唉聲嘆息，接著釣魚：“我要做的那件東西是極為精細的，只怕整條玄光街都沒有?！?/br>
    何止整條玄光街沒有，便是整個大慶國，只怕也沒有的。

    那漢子終于抬起頭來，虎眼一瞪：“你個乳臭未干的娃娃，能有什么新鮮玩應(yīng)，一會兒有客人來取貨，你快走，別在我這尋開心?！?/br>
    方才相思在門口見了大漢做的農(nóng)具，邊是邊，角是角，十分精細，竟把粗使的工具做得有些匠人精神，深得她的歡心，讓大漢做那把手術(shù)刀，再合適也不過，于是舔著臉，自去角落取了草紙和描畫的細筆來，趴在旁邊的木桌上，奮筆疾畫起來，不多時，一把簡約而不簡單的手術(shù)刀便躍然紙上。

    她把草紙遞到大漢面前，試探問道：“這種刀，你能不能做？”

    大漢掃了一眼，便再移不開目光，如今的鐵器，除了農(nóng)具便是廚具，偶爾也有來鑄劍打刀的，此外再無別的，這紙上的小刀線條流暢如柳葉，刀柄細長，真是從來沒見過。他從相思手中接過草紙，看了一會兒，問：“這刀有多長？”

    “四寸?！?/br>
    “那實物與這草圖上畫的同樣大??？”

    “一模一樣?！毕嗨籍嫷臅r候，擔(dān)心這鐵匠不知大小比例，所以畫了個與實物同等大小的。

    那漢子用手比了比，眼中興味愈濃，嘖嘖稱奇：“你這刀是做什么的，這般大切菜也不實用啊？”

    相思自然不能說是切人的，于是糊弄道：“用來剝動物毛皮的。”

    大漢一拍手：“這刀靈活，剝皮最合適不過了！”

    這大漢頗有些勇攀險峰的精神，當(dāng)下應(yīng)了這買，收了相思的定金。

    相思走到門口，忽想起一事來，問：“老板，我這刀薄，需得用鋼鑄造才成，不然怕不合用?！?/br>
    那老板卻不用她提醒，此時正低著頭研究圖紙，傲然道：“這刀當(dāng)然要用鋼鑄?！?/br>
    回了家，相思卻還在想那把手術(shù)刀，心想若是要送戚寒水禮物，只怕一把刀有些寒酸，于是又手起筆落，畫了各種型號的手術(shù)剪、手術(shù)鑷,止血鉗、縫針等物的圖紙，然后收好，只等那把的手術(shù)刀到手，再行考慮。

    第22章 先生收個徒弟噻27

    秋分之后，早晚有些涼爽之意，衣衫也不似夏時輕薄，中午雖有些熱，卻能安睡。

    這日，用過午飯，眾學(xué)生便如舊在廂房準備小憩，這時卻忽然闖進來個青年男子，這男子賊眉鼠眼掃了一圈，見屋里沒有大人，才松了口氣，把肩上背著的大書箱往地上一摜，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悄聲道：“小爺們看不看書，我這里可有時下最流行的話本子！”

    正在整理枕頭的相思一愣，唐玉川和魏相蘭等一群人已經(jīng)一窩蜂地迎了上去，她便也湊個趣兒，翹腳在旁瞅。只見那書凈是些才子佳人類的小說，角落里還藏著幾本可疑的繪本，想是春宮圖一類。

    這幫學(xué)生，平日在家經(jīng)史子集、草藥通論管飽，這類閑書卻是顯見的，一個個跟蒼蠅見了臭雞蛋一般，又如儉省的婆娘遇上了削價菜，都在那書箱里挑挑揀揀，有的人找到自己喜歡的，便掏了銅板，拿著書上炕看起來，卻也有挑來挑去沒尋到滿意的，把書箱翻了個底兒朝天，那書客也不惱，只揀出幾本受眾廣的。

    唐玉川此時尚年幼，才子佳人類的繾綣□□自然勾不起他的興趣，于偏僻處尋到一本記載經(jīng)商趣聞的書來看，魏相蘭呢，尋了一本三俠五義之類的傳奇來讀，于是這個本應(yīng)安寧的午休時間，生生被破壞了。

    顧長亭自然沒去尋閑書看，此時正安靜恬淡地閉著眼小憩，這是他一天中為數(shù)不多的閑暇時光。

    “大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