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馮小甲插言:“那咱么家現(xiàn)下可有金線龜甲可賣嗎?” “倒是有些,不過今年的收獲不好?!?/br> 相思想起昨日情形,害怕又是個賣長毛龜甲的,忙訕訕道:“我們只收品質(zhì)好的龜甲,若是發(fā)霉了,我們是不收的?!?/br> 那男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你們昨兒是碰上賣發(fā)霉龜甲的漁戶了吧,我家不做那缺德的買賣,那龜甲還不吃壞了人?” 相思訕訕:“那便好那便好,做藥材買賣的可不能喪良心,這可是關(guān)系到人命的大事。” “我看你年紀不大,卻是個有主意的,要是六州的藥商都如你一般想法,那些用魚糜充當雪燕、用接骨木充當鹿茸的缺德事,只怕也能少些。” 假藥害人呀!相思心嘆一聲。 飯后又看了這家的龜甲,數(shù)量雖不多,質(zhì)量卻不含糊,商定了價錢,便準備拿貨。 “爹,咱家這些龜甲要賣了?”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相思訝然回頭看去,卻見一個疏離冷漠的少年站在門口。 要說這韶州也忒小了些,這人正是昨日“杏春堂”前灑掃的伙計——崔錦城。但見他額上薄汗,面色微緋,眉毛微微皺著走上前來,看了相思一眼,拉過崔父,低聲道:“我不是說了家里的龜甲不急著賣,等開春價錢肯定是要再漲的?!?/br> 崔父橫了他一眼,道:“開春天氣回暖,湖里又能捕龜,到時只怕要掉價兒的,哪年春兒不是這樣?你凈出些餿主意,我看他們開的價不錯,就賣給他們算了!” 崔父說完便要去給相思取龜甲,哪知崔錦城死死拉?。骸伴_春要范春瘟癥的,韶州藥鋪里存著的龜甲今年上也都消耗完了,開春肯定缺得很,咱家的留到那時候賣,肯定能和銀子賣出一個價兒來!” “等個屁!你是老子我是老子?今兒人家銀子也給了,我就做主賣了!”崔父掙了開去,正要往相思三人那邊走,卻聽自己那不肖子嘟囔: “一個兩個都鼠目寸光,不聽人勸?!?/br> 聽得兒子說自己鼠目寸光,崔父大怒,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你今兒不在藥鋪里做事,怎么有空回家來?” 崔錦城沒看自己老爹,在自家門口尋了個小板凳坐下,隨手摘了個風干的辣椒叼在嘴里,悶聲道:“東家嫌我事兒多,不用我了我的早戀回憶錄?!?/br> 崔父一聽,鼻子也歪了,嘴也歪了,顫抖舉起的手指透露了自己此刻心情:“你說你!跟你說了多少次!小伙計就少說話多干活兒,你非去攬些勞什子的破事兒,東家讓你干啥就干啥,你費什么話?。 ?/br> 崔錦城把嘴里的干辣椒嚼得“咔嚓咔嚓”響,一副頗為燒肝的死樣子:“馬上就要開春了,東家非要收一家藥農(nóng)的陳年牛膝,這藥春夏用得都少,只圖那家藥農(nóng)的價錢便宜,收到手里也賣不出去,收了有個屁用?!?/br> “屁用屁用!就你知道得多,你啥都懂!你啥都懂怎么還被踢出來了?”崔父憤憤。 崔錦城沒話回,又摘了個辣椒塞進嘴里“咔嚓咔嚓”嚼了起來。 昨兒在藥鋪前聽見伙計和崔錦城對話,相思便知崔錦城頗有些主意,此時又聽聞此事,心思便動了起來,笑著勸慰了崔父幾句,又伸出橄欖枝,道:“不瞞崔叔,其實我家在韶州府也有藥鋪,要是方便,讓崔兄弟去我家鋪子當伙計如何?” 聽相思喚自己“崔叔”,男人一愣,又打量了相思一番,顯然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才下崗就再就業(yè),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雖見相思神色誠摯,卻尚有些疑慮:“錦城他話多……這不才因話多被解雇了,我只怕他這毛病改不了,去您鋪子里也不討喜?!?/br> “這您放心,我家是做正經(jīng)藥材生意的,在云州府也有數(shù)家藥鋪,買藥絕不只圖一個便宜,掙了銀子也絕不全拿去買地,若崔兄弟的話有道理,更是沒有不聽的道理,這您放心?!币姶薷敢讶粍訐u,相思又道:“而且崔兄弟以前在杏春堂多少工錢,來我家藥鋪就多少工錢,若做得好,工錢還要加的?!?/br> 崔父一聽,哪還有再猶豫的道理,當下便賣了在家待業(yè)的親兒子:“那便說定了,明兒一早我便讓錦城去鋪里?!?/br> 說罷,崔父又轉(zhuǎn)身對兒子喝道:“聽見沒,你明兒去鋪里報到,那張嘴閉得嚴些!” 崔錦城沒說話,又隨手扯了個辣椒塞進嘴里,崔父大怒:“你聾啦?還不過來見見你新東家!” “我不去。”伴隨著美味的干辣椒,崔錦城嘟囔。 “你說什么?”崔父愕然。 崔錦城把嘴里的辣椒籽兒吐了,拍拍手站起身:“我說他家藥鋪要黃了,我不去。” 說完,下崗職工崔錦城蹩進屋里,丟下七竅生煙的崔父不做理會。 * 四袋龜甲塞在狹窄的馬車里,占據(jù)了大半的位置,相思縮手縮腳地坐在馬車角落里,馮小甲則更慘些,早已沒有立足之地,整個身子趴在袋子上,車子一顛,他的腦袋就要撞到車頂。 見相思默然無語,馮小甲只以為是因之前被崔錦城拒了,心情不好,便想安慰安慰自己的小東家:“那崔錦城也忒不識抬舉,少爺要用他,他還拿起喬來了!” 相思想了想,道:“這倒不是我抬舉他,他的想法做法確有許多可取之處。” 馮小甲卻不以為意:“做伙計的就老老實實做伙計,他非不這樣,還cao心這cao心那的,也討不到好兒,何苦來的?!?/br> 相思覺得,自家的小伙計思想覺悟有很大的問題,既然此時他提起話頭,便也不妨給他洗個腦,道:“雖說各司其職,但既然在藥鋪里做事,靠這份營生生活,總不能一味悶頭做自己的事,腳下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吧?而且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誰能做一輩子伙計呢?十四五歲做伙計尚可以,難不成四五十歲還做伙計,要一輩子都不長進?” 馮小甲是個極機警的人,聽懂了相思話里話外的意思,一時間也不知怎么回,但見相思也沒有問責的意思,心下稍安總裁老公,太霸道!。他自然也是少年心性,才來魏家藥鋪時也是干勁兒十足,但邱掌柜平日得過且過,他做得好做得不好也沒人管,反正少干多干都拿一樣的工錢,時間久了人也憊懶起來。 相思一行人回到藥鋪時,天色已然晚了,相慶和邱掌柜也回來了,雖收了些龜甲,亦不多,只是相蘭還未歸,想到他是同趙賬房一起出去的,應該沒有大事,相思便讓馮小甲在旁邊的酒館里訂了兩張桌兒,晚間請幾人吃頓好的。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相慶有些著急:“相蘭怎么還不回來?別是遇上事了?” 相思也有些坐立難安,正想去找邱掌柜,便聽見外面有馬車漸行漸近,忙出門探看,便見相慶坐在頭輛馬車外面,趙賬房坐在第二輛馬車上,相思一喜迎上來:“我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原來是有大收獲??!” 相蘭面帶得色,一把掀開車簾,道:“一輛馬車裝不下,好不容易尋了個馬車,不然運不回來呢!” 這時相慶也招呼藥鋪里的馮小甲和車夫們搬龜甲,一時收拾妥當,便到旁邊的酒館里吃飯。因是提前訂好的酒菜,不多時便上齊備了,三隊人馬今日都十分辛苦,菜一上來便各個掄起筷子,也顧不得謙讓許多。 魏家三寶往日也是安逸日子過慣了的,如今雖初嘗辛苦滋味,卻也收了許多龜甲,這辛苦便也不放心上。相蘭也是真餓了,一人吃了小半盆米飯,這才放下筷子。 一切停當,三人晚上又開了個總結(jié)會議,相思算了一下,雖他們?nèi)斯彩樟税税俣嘟铮嚯x四萬斤還有相當大的距離,如果按照這個速度,只怕他們要到春天才能收齊……想來早先藥商來收時,也是遇到了這樣的問題,因這個收法勞民傷財,怕要虧本,所以才都鎩羽而歸了。 相慶也苦了臉:“相思,這下可怎么辦?” 昨晚才拍了胸脯的相思深吸一口氣,道:“從今天的情況來看,今年雖然龜甲的收成大減,但漁戶手中尚有一些,若是都收上來,約莫也有四五萬斤,只是咱們現(xiàn)在的速度太慢,要想個省力且迅速的法子才成?!?/br> “可什么法子才既省力又迅速?” 相思想了想:“與其咱們?nèi)ゾ蜐O戶,不如讓漁戶來就咱們?!?/br> 第二日,相思把自己的想法與趙賬房和邱掌柜說了,兩人都覺得這法子好,當日便行動起來,先找了三個村落,這三個村落位置需要不偏不倚,是周圍村落的中心,又在村里賃下一個農(nóng)家院子,這院子不為別的,專為收龜甲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