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廿肆

    龍七葉走在前頭，她所到之處，煙霧聚散離合，無形的手在破舊的庭院上重繪出昔年的素雅靈動(dòng)，牡丹次第開放，雨霧中釣臺(tái)臨曲沼，飛梁并重閣，假山上懸蒿垂羅，極有野趣。

    “當(dāng)年王謝家，青紫滿烏衣。”她的聲音幽幽響起，“江左風(fēng)流大抵也是這個(gè)樣子了吧?！?/br>
    小謝隨其后，神色略有些迷茫。

    龍七葉停在回廊處，煙霧中那里站了一行人，眉目難辨，只聽得里頭傳來談話聲，“子弟亦何預(yù)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聽到這一句，小謝一怔，脫口而出。

    霧中亦有人答此句，兩個(gè)聲音交疊在一起，“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br>
    似是霧中人有變，但提問的仍是那個(gè)聲音，“《毛詩》何句最佳?！?/br>
    答的亦是同一個(gè)人。

    霧里霧外同吟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霧氣漸漸濃到看不見人影，有人大笑道，“羯這是前倨后恭啊?！?/br>
    小謝喃喃道，“叔父?！?/br>
    龍七葉掩唇而笑，“小謝這是都想起來了嗎？”

    小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苦笑道，“都想起來了。”

    “所以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龍七葉收了笑容，神情變得肅然，“謝庭之內(nèi)，玉樹森然，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她連問了兩遍，小謝皺起眉，面露痛苦之色，連連搖頭。

    “江左高門，詩酒風(fēng)流，他們都放下了，為什么你放不下。”

    那藏霧中的謝安淡淡道，“小兒輩大破賊?！?/br>
    “叔父……”小謝沖上回廊，激動(dòng)的撲到霧中，“我到底是誰？”

    霧氣被他打散，里面空無一人，聲音也就這樣消逝不見了。

    小謝頹然的倒在地上抱著頭，“我到底是誰?！?/br>
    “這是怎么了？”小蛟驚慌的跑過來跪在他身邊，“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啊?！?/br>
    “小蛟，小蛟我想不來?！毙≈x抓住小蛟的手，似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向來充滿笑意的眼里此刻布滿了痛楚和迷茫，“我到底是誰?！?/br>
    “七葉，你幫幫他?！毙◎匝鲱^求龍七葉。

    龍七葉嘆了口氣，彎腰在小謝額頭點(diǎn)了一下，“原來也沒有在意那些個(gè)從前的幻影，不料你沾了我的返魂香，倒生出些許靈性活過來了。”

    小蛟憶起那些散落在龍府各處的人影，那些輕裘緩帶的貴公子，恍然大悟道，“是影子嗎？”

    “算是吧。影生於形，響生於聲，形滅而影存，當(dāng)如是？”龍七葉清冽而苦澀的香氣充盈周身，小謝無力的笑道，“原來我只是個(gè)影子，影子哪里來的meimei，哪里來的叔父呢。”

    小蛟卻急聲道，“我也只是條魚，從蒙昧到如今，我也沒有meimei，沒有叔父啊，但是天地有道，既讓我們有了靈識(shí)，自有安排?！?/br>
    說話間，她抱著小謝的手驀然一空，定睛看去小謝的身影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她想去握對(duì)方的手，卻只能徒勞的穿過去。

    “怎么會(huì)這樣？”小蛟惶惶不安問道。

    龍七葉白衣孑然，“小蛟，故事結(jié)束了?！?/br>
    “不，不會(huì)的。七葉你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當(dāng)時(shí)常大夫你也救了，你一定有辦法的?！毙◎钥嗫喟蟮?，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穿過小謝模糊的身影落在地上。

    “他只是殘影，無魂無魄，無血無骨，返魂香救不了他?！饼埰呷~搖了搖頭。

    小蛟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怎么會(huì)……”

    小謝倒是緩了過來，恢復(fù)了往日疏朗模樣，虛無間中他的手撫在小蛟臉上，“不要哭了，龍姑娘說的對(duì)，故事結(jié)束了，很早就結(jié)束了?！?/br>
    “沒有沒有，才剛剛開始啊?！毙◎钥薜蒙蠚獠唤酉職?。

    “你們相識(shí)不過十日。”龍七葉道，想要拉她起身。

    小蛟頭一回躲開她的手，鼻子眼睛紅紅的，“你和師爹相識(shí)用了多久？”

    “果然長(zhǎng)大了，還會(huì)頂嘴了。”龍七葉唇角一揚(yáng)，“我們用了一眼?！?/br>
    不過錢塘怒潮時(shí)，隔水望了一眼。

    小蛟用一種所以你看我們十日也很長(zhǎng)了你肯定能理解的眼神看著她。

    龍七葉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也罷也罷，總是依著你的?！?/br>
    伽藍(lán)香溫柔的纏繞上小謝周身，龍七葉修長(zhǎng)的手指在半空中劃了一道看不懂的符咒，面前的畫面陡然被劈開。

    那是一個(gè)極小的房間，紅蓮火中有一只小小的香爐，里面燃著一炷香，香是燃著的，卻不見有煙升起。

    “去上一炷結(jié)愿香吧，想著你的愿望?！饼埰呷~扶起小蛟，將她朝紅蓮?fù)迫ァ?/br>
    小蛟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可是香呢？”

    “在這里，伸手?！饼埰呷~拔下發(fā)間銀簪，在腕間劃了一個(gè)長(zhǎng)口子，她將手腕懸在小蛟掌心上。

    她的血是微微的涼，淺淺的腥氣。

    暗紅的血液一滴滴落在掌心，凝結(jié)成一炷線香。

    小蛟擔(dān)憂的看著她尚在滲血的傷口，龍七葉不在意的笑笑，又推了她一把。

    小錦鯉咬著嘴唇，緩緩走近紅蓮，熾烈的氣息炙烤著她，她對(duì)著紅蓮拜了三拜，低聲道，“愿小謝長(zhǎng)命無憂?！?/br>
    后面的話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不要分離?！?/br>
    隨后恭恭敬敬的將香□□香爐。

    龍七葉在她身后亦雙手合十，閉目祝禱，“得祝融庇護(hù)，愿小徒心想事成?！?/br>
    嘴角悄悄勾起狡黠的弧度。

    小蛟上完香，已經(jīng)汗流浹背，晃晃悠悠的走回來，睜著一雙大魚眼緊張的看著龍七葉，“真的會(huì)有用嗎？”

    “噓，童言無忌。這是天地初火，你的愿望可通云霄，等香燒盡了，就會(huì)得償所愿了?！?/br>
    小蛟自是欣喜，轉(zhuǎn)頭看去，自己的香已是裊裊生煙，可先前那一炷卻仍是不見煙氣。

    龍七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笑道，“那是祝融的結(jié)愿香?！?/br>
    “祝融是赤帝啊，也需要……”

    龍七葉打斷她道，“縱是神，也有無法做到的事?！?/br>
    小蛟不敢多問，復(fù)又去看小謝，二人相視一笑，小謝道，“等香盡了，我們就能再見面了?！?/br>
    “一定會(huì)的?！?/br>
    四周忽然被一股guntang的威勢(shì)籠罩，小蛟被壓得低下頭，渾身打顫，如有實(shí)質(zhì)，似有人摁著她的背讓她伏在地上，比錢絳的更為可怕。

    龍七葉對(duì)虛空道，“別嚇著孩子?！?/br>
    回應(yīng)她的是一個(gè)輕快帶著調(diào)侃的年輕男聲，“你怎么不怕?！?/br>
    “我的個(gè)親娘誒，我怕你大爺。”

    “好兇啊。”緊接著是大笑，“結(jié)愿香我收到了，這個(gè)小朋友我就帶走了哦?！?/br>
    地上盛開一朵巨大的紅蓮，將小謝包裹住。

    龍七葉道，“那就多謝了?！?/br>
    小蛟雖被壓在地上，心思卻都在小謝身上，聽到小謝得救，心里的大石頭落地，干脆很沒骨氣的趴在地上，臉貼著地。

    龍七葉蹲在她邊上，失笑道，“人都走了，你還起不來嗎？”

    “??？走了嗎？我背上還是很重啊?！?/br>
    “唉……長(zhǎng)大一點(diǎn)了還是這么沒用?！饼埰呷~拍拍她的頭，“那就趴著吧?！?/br>
    “喂喂喂！不要這樣啊。來的到底是誰啊，這么可怕?！?/br>
    龍七葉笑而不語，白色的裙擺流云般從她身邊滑過，“好好趴著?！?/br>
    ☆、第25章 廿伍

    紫藤花瓣無聲的飄落，龍七葉看看酒杯里的花瓣，輕笑道，“今天是夏至?！?/br>
    咦？完全不懂夏至怎么了。

    小蛟和玉兒一臉懵逼的看著龍七葉。

    龍七葉站起身，一腳踢翻邊上的酒壇，濃香的酒液頓時(shí)潑灑了一地，她目光灼灼的看向錢絳，“走了。”

    “喂……不要這樣浪費(fèi)啊……”小蛟手忙腳亂的扶正壇子。

    龍七葉不甚在意的擺擺手，“等會(huì)兒就有好酒喝了?！?/br>
    “誒？”

    錢絳也站起來，伸了個(gè)懶腰，“走。”

    龍七葉看兩個(gè)小姑娘還愣愣的坐在地上，一人頭上拍了一下，“只有夏至這天無聲泉的結(jié)界才會(huì)打開，平時(shí)很難硬闖?！?/br>
    “還有你闖不進(jìn)去的地方？”

    而且沒有一把火燒掉？

    只是為了安全起見，小蛟默默的把后一句咽到魚嘴里。

    龍七葉抬頭看向天空的艷陽，微微瞇起眼，“因?yàn)槟鞘菒鄣慕Y(jié)界呀?！?/br>
    抱著月姬的輕安道，“出了城也要走上半日，我去買輛馬車吧?！?/br>
    龍七葉摸摸他的頭，“輕安好乖，不過等你買回來估計(jì)來不及，讓小瑞來吧。”

    無聲泉在城外的棲霞山中，離得并不近。

    她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搖搖擺擺幻成一只小獅子，蹭蹭跳到她肩頭，“少主找小瑞了，好開心呀。”

    龍七葉擋住錢絳要來捏它的手，側(cè)頭看它道，“我要出一趟門，你馱我好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