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后的失望，最是容易打垮一個龍崽。

    龍崽搖搖頭，“不要緊，我知道他還在，會回來的?！?/br>
    于是龍府又多了一只小火龍，錢絳對于他夫人撿小動物的習(xí)慣，簡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龍七葉橫在廊下，懷里摸著一只油光水滑的白狐，邊上有系著金發(fā)帶的小錦鯉斟酒，兔團子正用長耳朵逗著小月姬笑。

    對面一只龍崽，悶悶不樂的和錢絳拼著酒。

    龍七葉喝一口想了多時的酒，揉一把毛團子，舒服的喟嘆道，“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啊?！?/br>
    ☆、第27章 廿柒

    恰是望日，滿月高懸無缺。

    龍七葉握著杯子，看了一眼月亮，“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br>
    玉兒卻道，“月缺了還會再圓，不過要等待罷了。希望等待不要落空?！?/br>
    一句話說的在場都沉默了，顧望嘴動了動，到底沒有開口。

    輕安照例端了吃的上來，玉兒和小蛟的都是甜食，剩下紅紅白白都是下酒菜，他將一盤切成薄片的擱在龍七葉面前，“這個是用酒糟鹵過的五花rou，龍女嘗嘗看。”

    龍七葉笑著捻了一片，入口咸香清爽，“很好吃，只是輕安，不必如此麻煩，每天都做這么多吃食?！?/br>
    “不麻煩的?！陛p安說罷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每日里悶頭不做聲，龍七葉都看在眼里，因著龍崽的事騰不出手，只好再過幾日了。

    及至酒酣微醺，龍七葉指了小蛟道，“去把狻猊爐抱出來。邊上另有一只玉匣，也帶出來。”

    這只爐在煉救輕安的返魂香時用過一次，搬來帝都之后就一直放在龍七葉屋里。爐頂趴著的狻猊張著大嘴，莊嚴威武之中有三分的傻氣。

    龍七葉臉頰泛紅，摸了摸狻猊的頭，玉匣里有三支白色線香，與白玉幾成一色，卻不是小蛟熟悉的龍涎香味道。

    “顧朔仙君不是凡人，自然不能用尋常的香。這一味返魂香，沿用了升靈霄香的制法，煙氣可上達天聽。”她將盒子推向顧望，“升靈霄香專是祈福用的，乃前唐太宗為早夭的愛女所制，這樣的香，要許愿人親自來燃。龍崽你過來。”

    顧望起身，以自己龍火點燃線香，隨即恭恭敬敬的跪下，拜了三拜，然后在龍七葉幫助下將香插在半人高的香爐里。

    龍七葉闔上爐蓋，狻猊口中頓時吞吐起煙氣，煙氣輕軟的幽幽直上，越過房檐，越過屋頂。

    她袖中的伽藍香悄悄溜出袖口，與它交纏在一起。

    桃花的香氣和著酒味兜頭潑灑，錢絳道，“許多年沒有聞過顧朔仙君的桃花酒了，青帝家的比之也多有不及?！?/br>
    “可惜，最后半壇我拿來煉香了。”龍七葉在酒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是整座霧靈山的靈氣交匯，可惜，可惜，天不佑霧靈。再也沒有見過那樣好的桃花了?！?/br>
    她連聲道著可惜，倒在錢絳身上，就著他的杯子飲了一口。

    顧望神情虔誠的跪在爐前，兩個小姑娘都緊張的看著高高的煙氣，生怕一不當(dāng)心會倒塌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龍七葉掌心朝上，有一股極細的煙落在其上，她微微變了臉色，伏在錢絳耳邊道，“我聞到了海水的味道?！?/br>
    池邊響起輕巧的足音，來人踩出一個又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顧望睜大眼，愣在當(dāng)場，不可置信的喃喃道，“……師父”

    “怎么沒有長大呢，還是這么一丁點兒。”來人邊走邊笑道。

    月色下，來人不似仙君，倒似個文弱書生，風(fēng)格雅致，身量高瘦。只是臉色慘白，幾近透明，衣擺袖口都是濕漉漉的。

    龍七葉起身相迎，笑道，“仙君。竟還有魂魄在世，真是喜事?！?/br>
    “龍女?！鳖櫵奉h首，目光仍舊落在顧望身上。

    “喝一杯吧，龍崽自己釀的酒，你還沒有嘗過吧。”龍七葉側(cè)身，“龍崽快起來，高興傻了？”

    顧朔帶著咸咸的濕氣落座，“好在還留了一縷魂魄能喝酒?！?/br>
    “看來仙君是不想話當(dāng)年了?！饼埰呷~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

    “旱魃之禍，吾輩之劫難，沒有可以說古的地方?！鳖櫵粪嬃艘豢冢鞍⑼?，這些年可好？”

    顧望踉踉蹌蹌?wù)酒饋?，險些撞翻了香爐，青云直上的煙氣因為抖了抖，有些歪斜。

    “龍崽沒有名字可不行，朔是新月，你就叫望吧，盼你日后事事圓滿無缺?！碑?dāng)日的話還記在心里。

    這個名字卻只被喊過兩次，一次是被關(guān)到結(jié)界里分離之時，一次便是此刻。

    近鄉(xiāng)情怯，他有些害怕的不敢坐得離顧朔太近，點了點頭，“都好。”

    “你好我便放心了，要好好活著?！鳖櫵费劾餄M是擔(dān)憂和寵溺，一瞬不瞬的看著龍崽。

    玉兒不顧小蛟拉她，涼涼道，“哪里好了。整年整年把自己關(guān)在無聲泉里，不肯出來不說，連聲音都不肯聽?！?/br>
    “無聲泉？”

    “就是那個結(jié)界咯，里面有茅廬，有大湖，唯獨不像一眼泉水?！?/br>
    “再多嘴烤了你?！鳖櫷伤谎?。

    顧朔詢問的看向龍七葉，龍七葉點點頭，“只是結(jié)界內(nèi)里，外頭仍是山泉的樣子，你不必擔(dān)心。結(jié)界入口是山背面的山澗，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br>
    “你也大一些了，有時間出來找龍女或者小伙伴玩玩也不要緊，悶在里面多沒勁?！鳖櫵啡嗳帻堘痰哪槨?/br>
    顧望感覺到他的手潮濕而冰冷，垂著眼道，“你回來吧?！?/br>
    “不過一縷魂魄，總有一日會消散的，若不是今日返魂香，我還不知道身在何處呢?！鳖櫵份p嘆了一口氣，“若不是香太霸道，我倒真的不想見你?！?/br>
    “你自然不想見我?！饼堘梯p聲道，有水滴啪嗒啪嗒落在膝上。

    顧朔愣住，伸手去抬他的臉，顧望一把拍開，扭過頭去，淚卻落得更兇了。

    顧朔再伸手，顧望急了，站起來朝他嚷道，“你身上是東海的味道！是不是！”

    回應(yīng)他的只有沉默。

    “你一直在我舅舅那里?！?/br>
    依舊沉默。

    顧望胡亂抹了淚，“你告訴我是不是？”

    顧朔避開他的視線，點頭道，“是，當(dāng)日是他收攏了我的殘魂，一直養(yǎng)在……”

    “夠了。”顧望收了臉上所以的表情，冷冷打斷他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和我解釋，我不想聽，也沒資格聽?！?/br>
    他站起來背對著眾人，“我不會再回結(jié)界了，就這樣吧。”

    “龍崽，不要賭氣。”龍七葉不贊同的皺起眉，“你總該聽他解釋完的?！?/br>
    “我說了，我不想聽，也沒資格聽?！鳖櫷_就走，“無聲泉里的酒，都送給你了，告辭?！?/br>
    想象過無數(shù)次的結(jié)果，可能是根本沒有魂魄可招，可能招來的是已經(jīng)轉(zhuǎn)世的顧朔，但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種結(jié)果。

    自己本來就是多余的，總是這樣的。

    低低的笑聲響起，“我說怎么忽然有人招魂，原來是七葉龍女，忒多管閑事了吧？”

    龍七葉持杯而笑，“臭不要臉的，你倒有臉來?！?/br>
    ☆、第28章 廿捌

    小蛟近來見過出色的男子不少，俊美如云家父子，清雅如月姬的父親安倍泰親，就是家里的小白狐和小謝也都是一副好皮囊。

    然而都及不上月下這一位。

    金冠束發(fā)，貴氣逼人不提，他笑看過來，雙眸笑成一彎新月，眸中蘊著初生春水，似漾非漾。

    融在這盈盈月色里，猶如聚珠寶在側(cè)。

    小蛟驀然想到秦瑟瑟，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會發(fā)光，讓周身旁的都黯然失色。

    “龍女請了阿朔來，我就是沒臉，也要借了臉皮過來。”男子彎下腰，朝著顧朔伸出手，“阿朔，回去了。”

    顧望的手微微顫抖，狠命咬住嘴唇。

    龍七葉在錢絳肩上撐了一把站起來，全然當(dāng)沒看這人一般擦身走過，攬了顧望的肩膀，“才看出來龍崽你有虎牙，可愛的很?！?/br>
    說罷揉揉他的臉，頭也不回的吩咐道，“小蛟，送客。”

    顧朔沒有理會伸來的手，輕聲道，“龍崽，我說我今日才醒，你信嗎？我也不過剛知道，就被這香招來了?！?/br>
    顧望肩頭微動，吸了吸鼻子，還是沒有說話。

    局面一時僵持，玉兒眼睛一轉(zhuǎn)要說話，小蛟忙捂住她的嘴。

    “看來阿朔是不肯和我回去了。”男子直起身，雖還笑著，看向顧望的眼卻寒冷冰涼，“我用我的龍珠養(yǎng)了他兩百年，才有他今日的靈識，若離了我，他不過三日就要重新魂飛魄散?！?/br>
    淡水龍一直和海水龍不是很對付，錢絳嘲諷道，“龍珠這種東西稀罕嗎？你倒來嚇唬孩子?！?/br>
    “原來是錢塘君，對于殘魂，你自然最有了解，好在阿朔的魂魄匯聚起來仍是阿朔，七葉龍女的聚全之后是誰，可就只有天地知曉了?！蹦凶右惶裘迹敛皇救醯姆磽舻?。

    龍七葉掩唇而笑，眸光一閃，“江磷，可惜現(xiàn)在還是龍七葉，按我脾氣，說不得刨了你的龍珠拿出來玩兒?！?/br>
    “是嗎？不妨一戰(zhàn)。”江磷一笑，露出和顧望相似的一對虎牙，眼底除了冰冷又多添了戾氣。

    顧朔游魂一般飄起來，錯身的瞬間江磷拽住了他的手，他淺笑道，“江磷，你我本為摯友，我也謝你相救之情，但僅此而已。”

    似一縷清風(fēng)，從指間溜走，欲握卻握不住，江磷眼睜睜看他走到顧望面前，“為什么？”

    “你不過是不甘心?！?/br>
    “我不是?！?/br>
    “是或者不是，又有什么區(qū)別呢?！?/br>
    龍七葉退了幾步，將位子留給顧朔，顧朔毫不遲疑的把還在落淚的少年抱進懷里，一如當(dāng)日他離開之前做的，“龍崽，你看，讓你好好活著不假吧，還是見到了?！?/br>
    顧望比他矮一個頭，此時仰著頭，水汪汪的眼里映出一個小小的顧朔，“師父，回來吧，我也有龍珠，也可以養(yǎng)著你。我現(xiàn)在也會釀酒了?！?/br>
    “很好喝。”顧朔笑了笑，“可是對你來說負擔(dān)太大了，我有另一個辦法?！?/br>
    “什么辦法？”

    “我去輪回轉(zhuǎn)世，靠天道養(yǎng)全魂魄。只是可能要做十幾世的傻子，十幾世的癡兒，到時候你莫要嫌棄我，也記得要認出我?！?/br>
    “顧朔？！你瘋了？你入了輪回哪一世才能重修仙身？”江磷失了淡定，幾乎要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