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韓念念憋住氣,趕緊提了褲子逃出茅坑,躡手躡腳的進去爬上炕,又睡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耳朵太靈了,迷迷糊糊、似夢似睡間還聽見有人在說她壞話,等韓念念掙扎著睜開眼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了,炕上早就沒了陳玲的影子。 韓念念起身下炕出去,從她的布兜里掏出牙刷,在窗戶臺上取了陳家人的友誼牌牙膏,擠上,蹲在街道邊刷牙漱口。 陳玲在給她嫂子燒爐膛,大鐵鍋里滾著熱水,葉蘭英就要往里面攪面粥,被陳玲趕忙攔住,先拿水瓢舀了一瓢熱水出來,倒進洗臉盆里,從廚房伸出個腦袋來喊韓念念,“姐,熱水在臉盆架上?!?/br> 韓念念哎了一聲,瘸了條腿的臉盆架冒著熱氣,水太燙,韓念念又從堂屋門口的大水缸里舀了半瓢涼水添上。本來想用洗面奶洗洗臉,但是注意到陳衛(wèi)東就靠坐在西墻角剁柴禾,只好作罷,隨便用溫水洗洗,管陳玲要面霜。 “啥?面霜是啥玩意?”陳玲想了想,恍然道,“姐你說的是雪花膏吧,咱家沒有,城里人喜歡用那玩意兒,鄉(xiāng)下幾乎都不用,你要想用,去管我娘要,供銷社有嘎啦油,也特別好使。” 葉蘭英聽見她兩對話,大鐵勺攪著鍋里的面粥,笑吟吟道,“大妹子細皮嫩rou,一看就是沒吃過什么苦的,哪像鄉(xiāng)下老農(nóng)民,活得糙吃得也不講究?!?/br> 韓念念也笑,“這年頭都不好過,誰家能吃得多講究?!?/br> 葉蘭英笑了笑,沒再吱聲。 早上吃了半塊玉米面饃,韓念念剛放下筷子就被陳玲喊去供銷社換韓桂娟回家吃飯。韓桂娟前腳出供銷社門,陳玲后腳就偷偷給韓念念拿了一個嘎啦油。 “是蛤蜊油啊。”韓念念見過這玩意。貝殼裝,小小的一個,潔白光滑,上面涂蠟,貼了上海日用化學(xué)品廠的商標。 陳玲笑,“咱們這邊習(xí)慣了說嘎啦油。” 韓念念也不知道嘎啦油是哪里的口音,只是猶豫道,“供銷社也不是姑開的,我們偷偷拿會不會被發(fā)現(xiàn)?!?/br> 陳玲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雖然不是我娘開的,偶爾拿一點點小東西也察覺不了,你就放心用吧!” 靠啥吃啥,商品緊俏的年代,供銷員就算為自家人謀點福利也沒啥稀奇的。 韓念念沒再客氣,打開先在手背上涂開,油乎乎的很適合干燥皮膚。 韓念念皮膚偏干,用著正好合適,涂了點在臉上,輕拍慢揉。陳玲看她這樣,也跟著抹了點在臉上,不過她沒耐心,胡亂搓搓就算完事。 很快,韓桂娟吃完飯過來了,懷里還抱了一摞老棉襖。 “姑,你這是要做什么?” 韓桂娟從柜臺里拖了張小板凳,靠坐在門梆子上,借著外頭的陽光拿剪子拆棉襖,“穿一冬天了,開春也暖和了些,該拆掉洗了?!?/br> 說著,韓桂娟朝韓念念身上看了一眼,奇道,“念念,你身上穿得這是啥料子?瞧著還挺厚實,我還是頭一回見呢?!?/br> 韓念念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道,“我也不知道,還是撿舅媽家妹子穿過的,都穿幾年了,耐穿,一直沒破。” 韓桂娟也沒多想,喊兩個孩過來幫她一起拆棉襖。 三個女人一臺戲,拉家常間,韓念念不忘她的任務(wù)。先瞅了一眼身旁的大妹子,隨后狀似無意問道,“姑,玲玲說人家了嗎?” 韓桂娟一聽,笑了,“說啥說,一天到晚咋咋呼呼,說給人家早晚也是被退回來,先讓她在家養(yǎng)兩年,收收性子再說?!?/br> 陳玲不滿意道,“娘,誰咋咋呼呼了!” 韓念念忙跟著道,“姑,我看玲玲可比一般人懂事多了,說親要趁早說,晚了就變成別人挑玲玲啦!” 倒也是這么個理兒,韓桂娟瞅了韓念念一眼,“念念,你不也沒說人家呢!” 韓念念發(fā)窘,“我連個戶口都沒有,不急著找婆家,等以后再說?!?/br> 韓桂娟知道她在為戶口的事cao心,“戶口你就別急,你姑父去給你問了,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差不多就能給你在大隊名冊上造個名兒?!?/br> 時下的農(nóng)村戶口不值錢,不像城里戶口管得嚴,加上前些年戰(zhàn)亂,因為種種原因沒上戶口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每個生產(chǎn)隊的政治指導(dǎo)員就有權(quán)利造個名冊,隔一段時間,再統(tǒng)一報到鎮(zhèn)上派出所造戶口。 聽韓桂娟這么說,韓念念確實放心了不少,隨即又把話題轉(zhuǎn)到陳玲身上,“姑,昨天你去姚家找我,注意到姚大隊長他家小兒子了沒?” 韓桂娟仔細想了想,“人這么多,哪能看仔細啊,不過我約莫有些印象,應(yīng)該是個挺壯實的小伙?!?/br> 韓念念接過話,開始夸姚大勇,“小伙叫大勇,人踏實又上進,聽說去隊里干活一天能掙至少三個工!上面還有個嫂子,性子也好,待人接物特別客氣,姚大嬸又是個心直口快的婆婆...姑,你看...我把玲玲說過去怎么樣?” 韓桂娟聽得一愣,隨即就樂了,作勢要打韓念念,“你一個沒結(jié)婚的姑娘,給人說啥媒,不成,玲玲的婚事哪能讓你出頭說?!?/br> 韓念念心道不讓我說,那還咋完成任務(wù)??! 心里發(fā)急,韓念念道,“姑,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些窮瞎講究!以前我養(yǎng)在外婆家,沒少看外婆給人家說親!反正姑你要是沒意見,我就去跟姚家人說,找個時間讓玲玲和大勇相看一下?!?/br> 韓桂娟還在猶豫。 陳玲把懷里的老棉襖往地上一扔,氣惱道,“我看我就在家當老姑娘吧!” “行行行,我管不了你了!”韓桂娟擺擺手,可下一秒又不放心的對韓念念道,“念念,婚姻大事可不是兒戲,你會說媒不?” 韓念念面不改色的胡說八道,“姑,你可就放寬心吧,在外婆家那邊我可是說成了好幾對呢!” 韓桂娟沉吟道,“那成,正好你跟姚家人算是相識一場,在中間也好說話,你先問問人家同不同意,搞不好人家暫時還不想說呢?!?/br> 韓念念保證,“包我身上,玲玲可是我妹子,我害誰也不能害了她!” 事不宜遲,韓念念立馬去葉姚生產(chǎn)隊聯(lián)系人,趕得巧,姚大嬸哪也沒去,在家做針線活呢。 姚大嬸一看是門口站的是韓念念,拿掃帚掃掃炕上灰塵,招呼韓念念坐,“大閨女,你咋來啦?” 韓念念歪屁股挨炕沿坐下,沖姚大嬸笑,“我來給您和大叔辦件喜事!” 姚大嬸笑了,“啥喜事???” 韓念念沒拐彎抹角,直言道,“給大勇說個親事,對方是我姑家小閨女,今年十八,長得標致,臉盤身段在鄉(xiāng)里絕對能數(shù)得上,看到她我就想到大勇了,跟大勇瞧著很有夫妻相!” 不得不說,韓念念這番話算是說到姚大嬸心坎里了。她就兩個兒子,挨肩生的,老大是辦完了婚事,可還有老二沒辦,就算韓念念今天不提,姚大嬸也打算托人給她家老二說個姑娘了。 “中!”姚大嬸是個干脆人,“啥時候有時間,安排兩個孩先見個面?” 韓念念一看有門道,忙給了姚大嬸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大嬸,您把大勇生辰八字抄給我,回頭我再管我姑要我妹子的八字,我先合計下,如果合適,立馬安排見面,您看怎么樣?” “中!中!”姚大嬸激動的拉了韓念念的手,“這事要是成了,嬸兒可要好好謝你!” 從姚大嬸這里要到姚大勇生辰八字之后,韓念念又回去向韓桂娟要陳玲的生辰八字。 韓桂娟還挺訝異,“念念,你挺行啊,生辰八字都會對?” 韓念念干笑,“我從小跟外婆長大,她喜歡給人說媒,對八字還是她老人家手把手教的呢。” 這下韓桂娟的疑慮算是消了,感情她這大侄女喜歡干媒婆的行當是受了影響啊... 拿到兩人的生辰八字,韓念念平攤在供銷社的石臺上。 腦中的機器聲自動響起。 【雙木夫妻福滿多、錢財有多事事樂、原來兩木多福星、生來兒女聰明多。】 第6章 大吉親事 “啥意思?念念你說的是啥意思?”韓桂娟沒聽明白。 陳玲雖然羞澀,但還是急道,“娘,就是大吉的意思!” 韓桂娟給她閨女一巴掌,讓她別打岔。 韓念念笑了,為她們詳細解釋,“雙木夫妻的意思就是玲玲和大勇都是大林木生人,配成夫妻這輩子福氣不愁。從八字上看,大勇為清溫之龍,能攻能守,利官近貴衣祿不缺,玲玲是福氣之蛇,聰明伶俐,性情多柔少暴,女命一生衣食無憂,她要是跟大勇成了夫妻,兒女聰明一雙可靠?!?/br> 韓桂娟樂得合不攏嘴,“這么說,這門親事可行?!” 韓念念松一口氣,“上佳的親事!姑,你可要把握住啊,姚家那頭是存了心思想結(jié)親的,姑你要是沒意見,那我就安排時間相看了,依我看,在供銷社相看就挺好!” 韓桂娟別的不信,對八字還是深信不疑的,哪還有啥借口推辭,連聲道,“成,念念你看著安排!” 既然韓桂娟這頭沒問題,韓念念忙不迭又去姚家傳話,把對八字結(jié)果告訴姚大嬸,并且通知她,讓她家大勇明天下午一點到鄉(xiāng)里供銷社來對象。 “給大勇穿身干凈衣裳,頭發(fā)梳整齊,臉也記得洗干凈了!”韓念念又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 姚大嬸連連應(yīng)聲,眼見快中午,要留韓念念吃飯。 韓念念惦記自己戶口的事,推辭了,“大嬸真要謝我,那就等大勇的親事辦成了再謝也不晚!” 姚大嬸眉開眼笑,起身把韓念念送走。 【宿主,就您這口才,真有當媒婆的潛力,月老2233果真沒看錯人!】 韓念念才不吃它這套,這個死系統(tǒng),昨天還勸她別污染了媒婆界這塊凈土! 快晌午,陳愛國家來了,還給韓念念帶了個好消息。 “念念,吃完晌飯就跟我去趟公社,我把你情況跟指導(dǎo)員說了下,指導(dǎo)員同意給你造個名冊,就是有一點,恐怕一時半會不能給你分糧食。” 這點韓念念理解,平均分配的年代,多她一張嘴,就意味著要多分一份糧食。給她造個戶口,生產(chǎn)隊的社員不會有意見,但要是來分刮他們糧食,那意見可就大了。 “可惜了,要是念念也能分到糧食那該多好!”葉蘭英感慨了一句。 陳愛國敲敲煙袋桿子,“糧食倒是其次,咱們?nèi)ツ攴值募Z食還有存余,拿出來救救急應(yīng)該沒問題。” 一家之主都這么說了,葉蘭英沒再吱聲,去廚房端飯。晌午飯吃的是疙瘩湯配雪里蕻。 正是應(yīng)了主席同志教導(dǎo)群眾的那句話:忙時吃干,閑時吃稀,不忙不閑半干半稀。 不管葉蘭英有意無意,糧食確實是個大問題,韓念念好歹是個有手有腳的人,沒道理一直賴在陳家吃住。 下午,韓念念隨陳愛國去生產(chǎn)隊。 陳家住在鄉(xiāng)里街上,生產(chǎn)隊合并到公社,大隊的所有干部都在公社辦公。一排五間石瓦房,每個辦公室都有人在,陳愛國領(lǐng)韓念念進了最東的一間辦公室。 兩張辦公桌對放,兩把椅子,西墻貼了一張主席同志的照片,東墻放一組高低柜,里面坐了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在學(xué)習(xí)文件。 “指導(dǎo)員,這就是我早上跟你說的大侄女?!?/br> 臨來前,陳愛國從供銷社拿了包大生產(chǎn),進門拆開先遞給指導(dǎo)員一根。 指導(dǎo)員接了過去,別在耳朵上,笑著招呼韓念念,“大閨女,先坐吧,愛國你也隨便坐,我先找名冊?!?/br> 韓念念依言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四下打量,瞧見辦公桌上有份報紙,拿了過來,對開四版,油墨印刷,韓念念迅速掃了一遍,總算知道自己來的是哪年了。 1962年,三年自然災(zāi).害結(jié)束之后的一年,人.大二屆三次會議剛舉行完畢。 指導(dǎo)員從高低柜里拿出一疊名冊擱在辦公桌上,大約是有些年頭了,名冊還是用線裝訂,紙張發(fā)黃,有的已經(jīng)缺了邊邊角角。 瞧見韓念念在看報紙,指導(dǎo)員隨口道,“大閨女,還識字吶!” 韓念念擱下報紙,笑道,“我爹娘在的時候供我上到中學(xué),多少識兩個字。” “中學(xué)也不錯啦!給咱們隊小學(xué)代課的老師也就中學(xué)文化程度。” 時下人不講究什么畢業(yè)不畢業(yè),說的都是文化程度。 陳愛國符合道,“可不就是,那誰老吳,可不就上了三年級?!?/br> 韓念念聽得詫異,才上個三年級就能教書?那能教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