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肝、松鼠魚、鳳尾蝦、蛋燒麥?！狈街腥鐢?shù)家珍，“還有八寶葫蘆鴨、芙蓉雞片?！?/br>
    韓念念光是聽名字就想流哈喇子。

    方知行開口道，“等你再去市區(qū)，來方大興找我，我請你，算是答謝你上次管飯。”

    韓念念兩眼蹭亮，“那我可當真了啊，你可別賴賬！”

    方知行搖頭，“不會。”

    一路進了鄉(xiāng)里，到公社門口，韓念念把籃子從車后座上拎下來，客氣道，“你什么時候回市里？中午有地方歇腳吃飯嗎？沒的話我管你晌午飯?！?/br>
    方知行眼睛彎起來，薄唇上挑，“就不去麻煩你了，我上午辦完事就能回去。”

    韓念念哎了一聲，揮揮手跟他道別。

    ......

    小山子鄉(xiāng)人民公社最東間的辦公室里，吳書記熱絡(luò)的招呼方知行坐，洗了搪瓷缸，挖一勺白砂糖，給方知行沖了杯糖水，“渴了吧，快喝杯水。”

    時下農(nóng)村人喝茶的極少，有貴客來，沖杯糖水已經(jīng)是最熱情的待客之道。

    吳書記又抽了兩根他平時舍不得抽的大前門，遞一根給方知行。

    方知行接過來，并沒抽，別在了耳上，跟吳書記開門見山談?wù)隆?/br>
    “吳書記，春忙之后，養(yǎng)殖場能不能開辦起來？如果你再拖，那我只能另外挑地方?！?/br>
    聞言，吳書記忙道，“方書記，不是我現(xiàn)在不開，而是不等這季度小麥收下來，公社里實在沒有本錢開辦養(yǎng)殖場了，頭幾年辦窯廠從信用社貸款，到現(xiàn)在還沒還上，我也是實在沒了辦法呀！”

    本以為辦窯廠多少能給社員謀點福利，哪能想到剛建完窯廠就趕上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老農(nóng)民手頭緊，哪有閑錢再去蓋房，連著好幾年，就沒見到哪家哪戶蓋新房的，窯廠等于成了擺設(shè)，今年到現(xiàn)在為止，連一窯磚都沒出過！

    吳書記悔得腸子都青了，就巴望著這次辦養(yǎng)殖場掙的錢能把信用社的貸款給還上呢！

    吳書記絮絮叨叨的跟方知行倒苦水，被方知行打斷，沉吟道，“這樣，我從方大興頭上先給你出三成本錢，養(yǎng)殖場開辦起來之后，拿雞鴨豬來抵欠款?！?/br>
    吳書記反復(fù)思量了片刻，拍案叫定，“中！就這么地！不等春忙之后了，現(xiàn)在我就張羅養(yǎng)豬仔，雞鴨鵝仔再不孵也就晚了！”

    從公社出來，方知行抬手看表，還不到十點，離蹭午飯的時間還太早。

    手上的手表也換了塊新的，瑞士的英格納，看來看去，還是原先的大羅馬順眼。支了自行車，方知行從褲口袋里掏出韓念念還給他的大羅馬，摘掉新的，重新戴上舊的這塊。

    ......

    韓念念今天的課上得有些不順，因為班上有兩個男娃干仗，調(diào)皮的那個把老實的頭給打破了，韓念念氣得不行，來不及責罰熊孩子，緊捂住被打破腦袋的孩子的傷口，往鄉(xiāng)里衛(wèi)生站送。

    被打破腦袋的孩子叫狗娃，家在葉姚生產(chǎn)隊，韓念念讓她班上的妞妞去通知狗娃的爹娘。

    鄉(xiāng)衛(wèi)生站挨著公社不遠的地方，一間石瓦房，里面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張辦公桌，一排擱藥的貨架，醫(yī)生也年輕，二十出頭的模樣，姓張，聽說是中專畢業(yè)，畢業(yè)之后被分配回鄉(xiāng)工作。

    狗娃腦袋被嚯開了很大個口，韓念念捂血都捂不住，狗娃這孩子也夠硬氣，哭都沒哭一聲，憋的小臉慘白，張醫(yī)生估計還是年輕沒經(jīng)驗，一看腦袋上的口有一指多長，也嚇哆嗦了。

    “韓老師，這樣不行啊，單包扎不管用，得縫合?！?/br>
    韓念念急道，“那就縫合啊！”

    張醫(yī)生訕笑，“我不會縫合。”

    韓念念無語，想也不想就抱上狗娃往外走。張醫(yī)生忙喊住，“韓老師，你干啥去？”

    “你縫合不好，我不把孩子送去大醫(yī)院怎么辦？！”

    張醫(yī)生緊趕慢趕，攆在韓念念后面，吆喝道，“我先給狗娃包扎止血，韓老師你去公社開介紹信，沒有介紹信大醫(yī)院不給看病吶！”

    韓念念停了腳步，忍不住罵臟話，啥啥都是工人階級優(yōu)先，當年打天下也有老農(nóng)民的份??！

    把狗娃抱回衛(wèi)生站，韓念念火急火燎的去公社找吳書記，好巧不巧，吳書記去鎮(zhèn)上開會了，沒個人影！找別的干部，人家兩手一攤，“公章在書記手里，咱們就是寫了字，沒有公章也不好使吶！”

    沒有介紹信，總不能不給狗娃治病吧！

    管不了這么多，韓念念疾步走回衛(wèi)生站，狗娃的爹娘已經(jīng)趕過來了，狗娃他娘一看狗娃流這么多血，嚇得哇哇大哭，任狗娃他爹氣急敗壞的罵也沒有用。

    “大妹子，咋樣？介紹信開好了？”狗娃他爹迎上來急得頭冒汗。

    “沒有，吳書記去鎮(zhèn)上開會了！”

    狗娃他爹當即急紅了眼眶，他跟狗娃他娘結(jié)婚十來年，閨女倒是生了兩個，可兒子就這一個啊，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大哥你去借馬車過來，越快越好，咱們先去市里，我想辦法帶狗娃去大醫(yī)院！”

    狗娃他爹一聽，二話不說就往生產(chǎn)隊方向走，不多時就趕來了馬車，狗娃她娘抱著狗娃，韓念念跳上去坐前面車轅，狗娃他爹快馬加鞭，半個多小時就趕到了市區(qū)。

    “大哥，我下去問個人，咱們?nèi)シ酱笈d酒家，我認識他們東家，咱們找他幫忙?！?/br>
    “大妹子，實在麻煩你了，我這...”

    韓念念忙抬手打住，“大哥先別說這些，帶狗娃去醫(yī)院要緊?！?/br>
    一路打聽問路，馬車趕去了方大興酒家，來不及作他想，韓念念跳下馬車就進去找方知行。

    彼時方知行剛從小山子鄉(xiāng)回來，正在辦公室看文件，底下職工敲門說有人找，方知行讓進來，沒想到進來的卻是韓念念，不是一般的詫異。

    韓念念沒空跟他寒暄了，進門便道，“你是不是本地戶口？”

    方知行點頭，“是。”

    “能不能抱你的‘兒子’去醫(yī)院看?。俊?/br>
    方知行愣住了，遲疑道，“我沒有結(jié)過婚，哪來的子女？”

    第20章

    韓念念抓了他的胳膊，把人往外帶，邊走邊告訴他情況。

    他們這一路向外走，倒是惹得方大興里的職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紛紛伸個腦袋出來看咋回事。

    柜臺里坐了個老婆婆，笑瞇瞇的看著他二人也不說話。

    方知行望向韓念念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臉上有些發(fā)燙，但很快就淡定了，仔細聽韓念念說情況，跟出去見他的“兒子”。

    有方知行相助，接下來就好辦多了，狗娃他爹在方知行的指路下，去了中心醫(yī)院，方知行去給掛了號，并且出示了他的工作證。

    “喲，這么大個口子吶?！?/br>
    老醫(yī)生看得心疼，讓狗娃他“爹”抱緊孩子，幾個人按住狗娃，把傷口重新消毒并且縫合上。

    饒是狗娃足夠能忍，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漲得通紅，嘴里一個勁喊娘。

    手里頭沒有介紹信，看個病也名不正言不順，狗娃她娘光聽狗娃喊她，還不敢應(yīng)聲，一個勁的抹眼淚，看得韓念念心里發(fā)酸。

    等包扎好，老醫(yī)生又刷刷開了瓶雙氧水，叮囑隔兩天沖洗傷口、換次敷料，又開了些消炎藥。

    “這孩營養(yǎng)跟不上啊，得吃點雞蛋補補，傷口才長得快?！?/br>
    方知行抱著狗娃，面不改色道，“那麻煩您給開點?！?/br>
    時下雞蛋限量供應(yīng)，城里的商品糧戶也不是人人都有供應(yīng)，除卻剛出生的嬰兒，只有擁有工作的人每個月才會發(fā)一張雞蛋票，可以購買十個雞蛋。

    普通居民除非生病了，除非醫(yī)生建議補充營養(yǎng)，才會給開一張一斤雞蛋的處方，拿到物資部門就能購買一斤雞蛋，約莫能有十七八個。

    開好處方單，得去拿藥。韓念念要去，狗娃他爹拿過處方單，“大妹子，我來去，哪能還讓你去吶！”

    去藥房拿藥那就得先劃價，大妹子這么折騰又是找人又是跟前干后，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哪還能再讓人花錢拿藥吶，狗娃他爹雖然不識字，但這點道理還是能想得通。

    “大哥，我跟你一塊去?！表n念念估摸著他是不識字，去了也是露餡挨欺負。

    兩人一塊去了藥房，藥房遞進去給劃了價，里面的工作人員喊道，“九塊八毛錢?！?/br>
    狗娃他爹一聽要這么多錢，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該咋辦。妞妞來喊他的時候，他跟狗娃他娘都在地里干活，一聽狗娃腦袋被嚯開個口子，嚇得六神無主，哪還有功夫去想其他，著急忙慌趕過來，身上也沒帶多少錢，全掏了出來也就數(shù)了三塊多。

    “快點吶，不給錢我咋給你拿藥??！”

    狗娃他爹急的額上冒汗，韓念念趕忙掏了錢，她也沒有多少，身上就七塊多，還是上次來市里偷賣布料剩下的錢，跟狗娃他爹拼湊起來，總算把狗娃的藥費給付了。

    拿上藥，狗娃他爹又是大妹子長大妹子短，好一陣感謝。韓念念叫他不要在意，心里卻頭次意識到?jīng)]錢多可怕，既然她來了這個地方，手里頭要是沒點存款，再碰上像今天這樣的應(yīng)急事可怎么辦...

    拿藥回去，老醫(yī)生挨個告訴怎么吃怎么用，等他們一行人從醫(yī)院出來，已經(jīng)是晌午了。

    狗娃她娘從方知行懷里接過了狗娃，狗娃眼睛盯著路人拎的病號飯，小聲道，“娘，我好餓...”

    狗娃她娘順著狗娃視線看過去，哄道，“咱們回去再吃，等家去娘給你臥荷包蛋?！?/br>
    正趕著飯點，醫(yī)院的病號家屬過來送飯，網(wǎng)兜里裝著個鋁飯盒，手里端的是一碗化了豬油的蔥花面，挨著中心醫(yī)院的就是國營飯店，像這樣的蔥花面，一毛五一碗，要四兩糧票。

    “娘，我想吃蔥花面...”

    狗娃他爹聽得心里不是滋味，甭管蔥花面一碗多少錢，娃生病，他就是借錢也能拿得出買蔥花面的錢，可鄉(xiāng)下老農(nóng)民哪來的糧票吶！

    狗娃他爹眉頭擰成了疙瘩。

    方知行走在后頭，伸手捏了捏狗娃的哭得跟花貓一樣的臉，笑道，“狗娃剛才縫針表現(xiàn)真好，叔叔獎勵你一碗蔥花面好不好？”

    聞言，狗娃他爹剛忙道，“大兄弟，這可使不得，我雖沒見過世面，也知道你們城里人口糧按量供應(yīng)，自個都不一定能吃到月底了，哪還能再讓你給狗娃再花糧票買面條！”

    “大哥，你還不知道，這位方書記以后還得去咱們小山子鄉(xiāng)辦事，他今天管你家狗娃一碗面條，你明天和大嫂還他一頓農(nóng)家飯不就成了！”韓念念摸摸狗娃的腦袋，笑道，“狗娃，你記著這個叔叔了沒有？下次他再去咱們鄉(xiāng)，你看見了可得早通知你爹娘呀！”

    狗娃有些羞澀的看了一眼方知行，小聲道，“韓老師，我記得啦。”

    狗娃他爹一聽，眼眶子發(fā)紅，今天他家狗娃算是碰上貴人了。

    “中！下趟大兄弟去咱們鄉(xiāng)，我殺只老母雞燉了給大兄弟吃！”

    就近去了國營飯店，說是請狗娃吃碗蔥花面，哪能讓旁人看著干瞪眼。一行五人先圍圓桌坐下，方知行去打飯窗口排隊。韓念念還沒來過國營飯店，對啥都好奇，忍不住跟著過去排隊觀望。

    “方書記，今天真要謝謝你了?！表n念念由衷感謝他。

    方知行笑了，“我也沒白跑，以后還能混一頓土灶燉老母雞?！?/br>
    韓念念也跟著笑，心道這人還真像她的渣系統(tǒng)評測那樣，情商不是一般的高，是個人精。

    很快排隊到他們，從方知行和工作人員的對話中，韓念念聽了出來，時下的飯店可不是幾十年后顧客是上帝的飯店，國營飯點里每天供應(yīng)的飯菜都不一樣，基本上是供應(yīng)什么，居民買什么。

    像今天，主食有饅頭、炒餅、蔥花面，菜有炒黃瓜、大醬悶茄子還有一個rou菜豬rou燉粉條，湯只有紫菜湯。另外還有涼菜醬豬蹄。

    豬蹄對時下居民來講，實在不算什么好rou，一毛五分錢一個，擺在那里沒人愿意買。為啥不買？豬rou燉粉條一大盆才兩毛錢，一個豬蹄啥rou都沒有，就一溜豬皮裹在骨頭上，居然還賣一毛五，這不坑人么！

    韓念念巴巴的望著醬豬蹄，想吃。

    方知行看了她一眼，忍著笑對工作人員道，“四份炒餅、一碗蔥花面、一份豬rou燉粉條，一盤醬茄子，還有一個醬豬蹄?！?/br>
    “好嘞！我算個賬?！?/br>
    工作人員噼噼啪啪撥算盤，高聲報道，“一塊二毛錢，搭一斤五兩的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