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好了,媳婦兒,不哭了,我這不是回了嗎?!狈街休p拍她后背,話里帶著笑意,“我身上太臟,快回去,給我洗個頭洗個澡?!?/br> 韓念念嗯一聲,無視了旁人,挽著方知行胳膊回家,啪嗒一聲甩上門,擋住一雙雙好奇的眼,大門反插上門栓,鐵皮爐子風門抽開,鋁鍋架上燒水。 “暖壺里還有熱水,方書記,我先給你洗洗頭?!?/br> 三間口有排水洞,洗臉盆架在高凳上,方知行彎下腰,任由韓念念給他清洗已經(jīng)結在一塊的頭發(fā),剛才沒仔細看,韓念念現(xiàn)在才注意到,頭發(fā)上竟然有喂豬的豆餅渣,心口一窒,再開口時帶了哽咽,“他們打你了?!” 這幫瘋子整人的手段韓念念聽老一輩的人提過,打著水親地親不如共.產(chǎn).黨親,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的旗號,什么折磨人的事都能干出來! “我沒事?!狈街袥]太擱在心上,受點皮rou之苦無所謂,令他感到無奈的是精神折磨。 過了一會兒,還是嘆了口氣,“媳婦兒,和你說的相差無幾,時局是亂了,方家的基業(yè)到底還是毀在了我手上?!?/br> 戰(zhàn)亂那幾年方大興都沒能被外敵摧毀,現(xiàn)在卻被自己人搗毀?;貋砬埃街腥シ酱笈d看過,黃師傅他們已經(jīng)歇業(yè)在家,樓上樓下前廳后廚能砸的全被砸毀,資本主義國家產(chǎn)的水晶吊燈也被悉數(shù)砸下,屋里墻外貼的全是大紅紙,指控他的種種惡行,方大興早就面目全非了。 韓念念吸了吸鼻子,給他頭發(fā)沖水,“方書記,不是你的責任,是他們瘋了...我們明天就去結婚...我們走吧?!?/br> 良久,方知行似下了決心一般,嗯了聲,“媳婦兒,再不走,咱們也不能再住這里了?!?/br> 抄完方大興,接下來就該抄他家了。 “我不怕。”干毛巾給他擦了頭發(fā),韓念念篤定道,“方書記我?guī)阕〈蠓浚蚁衲沭B(yǎng)活我一樣養(yǎng)你?!?/br> 方知行笑得無奈,“無論在哪兒,我是你男人,養(yǎng)活你天經(jīng)地義?!?/br> 韓念念忍不住翹了嘴角,不跟他爭,以后他要養(yǎng),她樂得輕松。 鐵皮爐子上的水燒了半開,兌上涼水,韓念念又給方知行好好搓了澡,換下的臟衣裳洗掉,方知行動手燒了晚飯。 外頭砰砰傳來敲門聲。韓念念甩了甩手上的水開門,是王婆婆,手里端了個簸箕,里面裝的是剛蒸好的大饅頭。 韓念念側過身忙招呼王婆婆進來,幾個門旁鄰居瞧見韓念念開門,紛紛砰一聲把大門關上,顯然是不想繼續(xù)跟他們沾邊,生怕惹上麻煩。 “我蒸了饅頭,還是熱的,你兩趁熱乎吃?!蓖跗牌盘巯У目粗街?,直嘆氣。 方知行沒客氣,接了過去,勸王婆婆,“婆婆您快回吧,讓人看見了不好?!?/br> 王婆婆紅了眼眶子,直抹眼淚,“啥好不好,一把年紀了,大不了罰我游大街!罰我去掃廁所!” 三人皆沉默了下來,韓念念不喜歡這種沉重氣氛,轉(zhuǎn)了話題道,“婆婆,我跟方書記準備結婚了。” 王婆婆一愣,隨即露出欣慰笑,早就看出兩人不尋常,一表三千里,已經(jīng)是一表再一表,兩人結婚也沒啥。 “好事好事!”王婆婆臉上剛露出笑,隨即又有些憂慮道,“小行現(xiàn)在正是挨審查的時候,申請能批下來嗎?” 好在兩人打算的早,結婚申請早就遞交,也已經(jīng)審批了下來。至于韓念念,舅姥爺家那頭既答應幫忙按個戶口,就不會再卡她的申請。 韓念念送王婆婆出巷口,回來時碰上曹大娘,兩人迎個對照面,曹大娘躲不開,訕笑道,“大閨女,咋還不回你老家啊,還在這干啥?我勸你早些回去吧,跟壞分子摻和到一塊能有啥好結果...” 韓念念充耳不聞,越過她直接往家走。 曹大娘被抹了面子,忍不住沖韓念念呸了一聲,算她瞎cao心! 啥表兄妹,孤男寡女成天住一屋檐下,誰知道有沒有干啥腌臜人的事!趕明個就去舉報私.通,叫她掛破鞋游街! 回來就插上門栓,韓念念沒閑著,把能帶的東西全收拾了,傳家寶貝、結婚證、書籍照片還有方婆婆的遺照牌位,全部揮手進空間。 轉(zhuǎn)天大早,兩人就去了市委。 姜科長在,瞅著兩人的結婚申請直嘬牙花子,女同志沒啥問題,貧農(nóng)成分,也沒干過啥作jian犯科事,只是這男同志... 祖上出過大地主、資本家,眼下又犯了資產(chǎn)階級享樂主義的嚴重錯誤思想... 姜科長仔細瞅了一眼女同志,心里不由犯嘀咕了,眼下別人對這種壞分子躲還躲不及,這女同志咋還上趕著跟他好呢?難不成想跟著挨教改? “韓念念同志,你想好了?要背叛咱們偉大的領袖?英偉的主席同志?”姜科長特意問了一句,就怕這女同志鬼迷心竅。 韓念念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想好了,他干啥我干啥,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br> 姜科長聽得直搖頭,得,他是瞎cao心了! 抄上信息,咔咔蓋戳,四四方方一張紙遞給二人,語重心長對方知行道,“方知行同志,希望你在韓念念同志的督促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杜絕一切享樂主義,發(fā)揚貧苦作風,積極參與群眾斗爭...” 姜科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方知行沒什么表情的聽著。 “走了方書記?!表n念念聽不下去,拉了方知行胳膊就走。 留下話還未講完的姜科長膛目結舌,氣得直嘬牙花子。 結婚證也重新打了,打從出了市委,韓念念一路上都在盯著她手環(huán)看,令她氣急敗壞的是,最后一盞燈仍舊沒亮! 韓念念簡直要哭!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了哪兒! 察覺到韓念念神色有異,方知行忙道,“媳婦兒,怎么了?” “怎么辦,方書記,我還是想不到回去的法子?!表n念念苦哈哈道。 方知行握了握她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要想太多,咱們順其自然,在哪兒都一樣?!?/br> 兩人各懷心思往回走,他們到家沒多大一會兒,老爺子和王婆婆過來了,贈了他們一條毛毯當做恭賀禮物。 “也沒啥好東西送你兩,丫頭,可要好好待小行啊!”老爺子感慨道。 韓念念笑著點頭,“放心吧爺爺,以后方書記到哪兒我就跟著到哪兒。” 老爺子樂呵呵哎一聲,“甭管外頭咋樣,局子再動蕩,咱們關起門來還是要過自己的小日子,今天可是你們的喜日子,我去買點菜,咱們慶祝慶祝!” 來者是客,韓念念哪能讓老爺子買菜,忙道,“爺爺您跟方書記說說話,我去買!” 王婆婆笑道,“那我先發(fā)面蒸饅頭!” 韓念念應聲,拎了小篾籃出門,巷口有個帶紅袖章的鬼鬼祟祟朝她看,韓念念期初沒在意,那人跟著她走了一段路。 韓念念一回頭,跟她的人躲閃不及,沖她嘿嘿一笑。 韓念念有些詫異,居然是曹尚梅。 不怪韓念念一時沒注意她,曹尚梅的變化有些大,原先總扎著的兩根麻花辮被剪成了齊耳短發(fā),人也比之前瘦了很多,臉色蠟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有些傻里傻氣。 韓念念一時摸不準她的來意。 曹尚梅走了幾步到她跟前,主動道,“他們讓我盯著你,說你跟壞分子結了婚,一樣是壞分子!” 她一開口,韓念念幾乎能肯定了,是個傻的,講話跟以前截然不同。 “然后呢。”韓念念不動聲色的問。 “可我看你男人挺可憐,你也挺可憐?!辈苌忻仿掏痰?。 韓念念忍不住笑了笑,“你既然這樣想,那你還跟他們一塊?” 曹尚梅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搞懂韓念念的意思,哼了一聲,“我男人是民兵連的,我是他婆娘,當然要支持他工作!” 韓念念不再跟她說話,任由她跟著,去副食品店買了一把豆角,幾個西紅柿,買rou的攤還剩兩根豬骨棒也被她買了,挎著籃子回了家。 曹尚梅就一直跟著她,直到目視韓念念進了巷子,才去跟她男人他們匯報工作。 “沒誰去壞分子家...” “壞分子一直在家沒出來...” 曹尚梅撒了謊,低著頭不敢看她男人,也不知道為啥,她就是可憐他們,不想他們被拉去游街... 接連數(shù)天,蹲點看他們的一直是曹尚梅,有她在,韓念念和方知行不算太難過,每天都能出門暗地里辦他們的事,找孟繁宗,見老爺子,去郵局有東西... 這人也不知饑飽,一天到晚守著,韓念念對她多少是存了感激,有時候會招手喊她過來端給她一碗飯。 曹尚梅直咽口水,弱弱的拒絕了一下,“我不吃壞分子的東西!” 韓念念忍住笑,忽悠她,“在我手里是壞分子東西,到你手里就變成好人的東西啦,快吃吧?!?/br> 曹尚梅嘿嘿笑了兩聲,接過去狼吞虎咽。 她跟她男人都不上班,每天參加斗爭,家里早揭不開鍋,饑一頓飽一頓,眼下吃了壞分子的東西,心里有點動搖,覺得他們更可憐... 所以在她得知她男人他們要拉壞分子游街批.斗爭功績時,曹尚梅吃了一個壞分子給她的咸鴨蛋,沒骨氣的向壞分子透露了訊息。 “你們連夜快走吧,我男人要給你掛破鞋游街,要來抄你們家啦!” “我啥也沒看見,快帶你男人走吧!” 韓念念盯著曹尚梅傻乎乎的樣看了看,突然抱了她一下,把剩下的咸鴨蛋都給了她,“謝謝你,曹尚梅?!?/br> 關上門反插上,韓念念忙對方知行道,“方書記,咱們現(xiàn)在就走吧,明天他們就來抄家了?!?/br> 如果不是外頭那個傻曹尚梅盯著,他們跟坐牢沒差別,時刻都有人注意他們一舉一動,更會防止他們逃跑。 被人掛破鞋攆著游街,韓念念想想都害怕。 方知行拍她后背安撫,“本來打算明天走,現(xiàn)在看來不能了,票在鐘爺爺家,我們?nèi)ト“??!?/br> 韓念念重重點頭,東西也不用收拾了,全在她空間里,一直等到門旁鄰居熄燈之后,他們才出去,曹尚梅仍舊縮在巷子口。 四目相對,曹尚梅背過了身子,裝沒看見。 市委大院不方便進,孟繁宗買好票之后,把票擱在了老爺子家,韓念念和方知行敲了兩下門,老爺子披衣裳出來了,一聲不吭把信封塞到方知行手里。 抵達廣州的火車票,那里不算動蕩中心,如果韓念念仍舊沒辦法回去,他們還能伺機去香港躲躲。 轉(zhuǎn)天凌晨五點多的火車,韓念念靠在方知行肩上,并坐在等候棚的長椅上,心有些不安,不知道曹尚梅能撐多久。 察覺到韓念念在發(fā)抖,方知行不停拍她背,給她無聲安撫。 怕什么來什么,火車剛抵達,民兵連還是找過來了,跟著被她男人打得鼻青臉腫的曹尚梅。 韓念念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心差點沒跳出嗓子眼,有片刻無措。 慌亂間瞧見曹尚梅身旁站的,可不就是一身白袍的月老?! 韓念念再也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察覺到韓念念神色有異,方知行順著她視線看去,只是還未等他看清情況,白光一閃,再沒了知覺。 ...... 方知行再醒來時,眼前黑黢黢一片,扭頭看看四周,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身旁的韓念念早就醒了,伸手擰開了床頭燈,方知行這才得以看到屋內(nèi)情況,跟他原來住的地方大相徑庭,屋子很大,屋內(nèi)擺設他基本都能認識,桌子沙發(fā)電視機,還有頭頂?shù)乃У鯚?,只是突然面對這些,他有些許不適應。 “方書記,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韓念念蹭到了他懷里,給他無聲安撫。 良久,方知行方才遲疑道,“我們走了?” “嗯,走了,這里是我的老家?!?/br> 確切來講也不是,還是她在舊金山購置的房產(chǎn)。方知行睡得并不安穩(wěn),身下的床太軟,四周環(huán)境也太過安靜,等懷里的人睡了熟,方知行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微拉窗簾,推開玻璃門去了陽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