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在青鳥工廠門口徘徊了許久,葉深深終于鼓起勇氣,走進大門,繞到辦公樓。 前臺的妹子看見她,頓時臉色大變:“深深,你來啦!” “嗯,我……來上班。”葉深深呆呆地捂著自己腫脹的臉,“我的實習期還沒結(jié)束嘛,前幾天陳主任還說,我很有希望留下來的……” “前幾天有,但現(xiàn)在沒有了?!泵米由畋硗榈乜粗敖裉煸缟详愔魅巫屛覍⒛銖墓ぷ鞑兔麊沃刑薜袅??!?/br> 葉深深愕然睜大眼:“這,這意思是……” “工作餐都沒有了,你說呢?”妹子反問她。 葉深深急了,三步并作兩步,快步?jīng)_向設(shè)計部。 設(shè)計部的門關(guān)著,但磨砂玻璃后還是清楚地顯現(xiàn)著一個高挑的身影,她正在激動地質(zhì)問面前的人:“路董婚禮失敗,關(guān)葉深深什么事?憑什么就把葉深深給開了?” 葉深深站在門外,聽著他的聲音,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錢宋宋,她最好的朋友之一。當年設(shè)計學院的三個人,錢宋宋,孔雀,葉深深,如今一起畢業(yè),也一起在青鳥實習。因為三個人形影不離又都很勤奮,所以并稱“加班敢死隊”、“拼命三人組”。 陳主任的聲音傳來,不疾不徐,打著官腔:“哎,小錢,你別激動嘛,小葉是實習期,走或留都是正常的。” “可我們這批一起來實習的,別人都留下了,只有最具才華也最勤奮的葉深深被踢出去了,原因居然是她沒修復好路董婚紗上的絹花,這是正常的?” 葉深深也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緩緩地靠在后面的墻壁上,努力壓抑自己的呼吸,怕一不小心,眼淚就要掉下來。 陳主任無可奈何:“小葉嘛,工作還是出色的,不然之前那么多老員工都沒把握的絹花,路董也不會特意要她去弄嘛……誰知她會搞成這樣呢?現(xiàn)在路董都發(fā)話了,她不開除誰開除?” “路董怎么了?她身為董事,這樣憑借私怨處理員工難道對嗎?”宋宋質(zhì)問。 “小錢!”陳主任終于也提高了聲音,“路董的話就是青鳥的規(guī)矩,你看得慣、看不慣,我們都是按照規(guī)矩辦事!我還告訴你吧,路董剛剛打電話說了,她已經(jīng)在業(yè)內(nèi)放出話,誰要是招收葉深深,誰就是跟她過不去、跟青鳥過不去!所以有本事你別找我們?nèi)肆Y源部的茬,自己去找路董!” 宋宋停頓了兩三秒,然后“砰”的一聲,撞開門走了出來。面容上因為憤怒而涌起的紅暈,加上她披散的頭發(fā),看起來就跟一頭要戰(zhàn)斗的獅子似的。 她的身后,嬌小的孔雀追了出來:“宋宋!深深都這么慘了,你難道也要把自己搞得……” 說到這里,她抬頭看見站在走廊中的葉深深,頓時愣了:“深深……” 葉深深望著她們,勉強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我來拿自己的東西,你們不用為我擔心了?!?/br> 陳主任一眼看見了她,便說:“小葉,把你的東西都理一理吧,來辦手續(xù)?!?/br> 葉深深咬住下唇,含糊地應了一聲。 宋宋暴躁地跳起來又要去吵,孔雀死死地拉住了她。葉深深也抓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 她抬起手肘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輕輕地說:“算了,都是我運氣不好?!?/br> 葉深深抱著自己的東西,走出青鳥的大門。里面裝著她在青鳥半年所用的零碎物品,拿在手中輕飄飄的。 第4章 橫穿馬路釀成的悲劇 外面是夏日炎熱的天氣,她們坐在公交車站等車。 葉深深長長出了一口氣,說:“宋宋,孔雀,謝謝你們還幫我說話,我……真的很感激……” 宋宋身材高挑,性格爽直,抬起手臂一把攬住她的肩:“謝什么啊,我們可是同進同退的三朵花啊!” 孔雀嬌小纖細,她一手挽住葉深深的手臂,一手拉過宋宋,三個人圍抱在一起,什么也不說,卻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設(shè)計學院三朵花,錢宋宋,孔雀,葉深深。 其實葉深深一直覺得,她們?nèi)齻€人應該叫窮瘋了三人組才對。 錢宋宋,爸爸一個家,mama一個家。離婚時爸爸要了弟弟,mama要了房子。沒人要的錢宋宋說你們走吧,反正每個月給我錢就好了。結(jié)果爸媽靈犀相通,十八歲后就不約而同地遺忘了給撫養(yǎng)費這件事,即使女兒剛考上大學。 孔雀,三個jiejie一個哥哥。生下兒子之后mama欣喜若狂表示不生了,結(jié)果又不小心懷上了。所以爸媽說,孔雀你命真不錯,要感激我們把你生下來。本來孔雀要像自己的三個jiejie一樣,初中畢業(yè)輟學打工供養(yǎng)哥哥的,結(jié)果一不小心考上了重點高中,拿了獎學金還能補貼家里幾頓rou錢。再一不小心考上了大學,她去努力打工賺錢居然還能給哥哥交學費,現(xiàn)在畢業(yè)后家里更是讓她連哥哥的生活費都包了。 葉深深,爸媽離婚后,mama在青鳥做縫紉工養(yǎng)大她,她的學費是借的,生活費是擺地攤賺的。 所以,在入學之后的第二周,設(shè)計學院這三個窮瘋了的女生,穿越了夜市的茫茫人潮,擺著地攤相遇了。命運讓她們相視而笑,火花四射。第二個學期,三個小地攤就變成了一個大地攤。 畢業(yè)后她們又一起向青鳥投了簡歷,來到這邊準備開始人生新起點,永遠都做相親相愛不分離的三姐妹。 誰知道,葉深深竟然要第一個離開。 葉深深坐在公交車站,將臉靠在紙箱子上面,被太陽曬得發(fā)燙的硬板紙,貼在微腫的臉上刺刺的痛。 孔雀轉(zhuǎn)頭看著她,問:“臉還痛嗎?應該不會留疤痕吧?” 葉深深喃喃說道:“還好……你們以后可千萬記得,不要橫穿馬路啊?!?/br> 明明這么悲劇,宋宋卻還有心思開玩笑:“所以說,遵守交規(guī),人人有責?!?/br> 葉深深有氣無力地撞了她一手肘。 “那你今后怎么打算?”孔雀關(guān)切地問。 “不知道啊……設(shè)計學院的學費這么貴,幾年來我和mama拼命努力,才剛剛還完助學貸款。”她捂著臉,茫然地望著面前的車來車往,“幸好……幸好這事沒殃及我媽?!?/br> “廢話嘛,你老媽可是縫紉一班的班長,在青鳥十幾年了,誰不說你媽是整個青鳥最好的縫紉工!”宋宋說著,又撇撇嘴,“當然你本來也是青鳥最好的設(shè)計師。” “我才剛開始實習呢。”葉深深說著,又埋下頭去,“前幾天吳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方圣杰工作室最近要招幾個助理,他可以推薦我去參加評審。我本來放不下我mama,有點猶豫,現(xiàn)在我想去試一試了?!?/br> “吳老師一直很賞識你的!”宋宋眼睛亮亮地,抓著她的手問,“那個方圣杰,是不是二十九歲就擔任mcq的設(shè)計總監(jiān),號稱國際上取得最高成就的華裔設(shè)計師?” 葉深深點頭:“是啊,聽說他去年辭去總監(jiān)的位置歸國之后,在北京建立了自己的設(shè)計室,現(xiàn)在要招實習助理呢?!?/br> 一直默不作聲的孔雀在旁邊說:“這個我也聽說了,好像很難進去,因為應征的人實在太多了,據(jù)說還要專門組織初試復試呢?!?/br> “還是孔雀知道得多!”宋宋佩服地望著她,“雖然我熱愛八卦,可你的八卦比我的質(zhì)量高多了!” “因為我和辦公室接觸多啊?!笨兹赴櫭颊f,“所以我聽說,路董也將自己的設(shè)計送過去了?!?/br> “是什么設(shè)計?”宋宋立即問。 “是一件黑襯衫……”孔雀看了看葉深深,又艱難地吐出下面的話,“就是,深深之前交上去的那一款?!?/br> “我靠!”宋宋頓時勃然大怒,捶著椅背就跳了起來,“她趕走了深深,把深深搞得這么慘,居然還拿著深深的設(shè)計去當敲門磚!” 葉深深只覺得胸口氣息噎住,她咬著下唇,胸口起伏,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孔雀嘆了一口氣,拉拉葉深深的衣服,說:“沒辦法呀,我們進入青鳥的時候就簽過合同了,在職期間設(shè)計的所有衣服,放棄自己的所有權(quán)益,全部歸青鳥設(shè)計室所有。而路董是青鳥的董事,又是青鳥設(shè)計室的組建者和負責人……再說,深深那時候也拿過錢了,去還你家的房貸了吧?” 葉深深默然點頭,含糊說道:“所以,我希望渺茫……那件黑色襯衫,是我這幾年來最好的設(shè)計之一。路微本來在業(yè)內(nèi)就已經(jīng)很厲害,人脈又廣,我……拿什么和她爭呢?” “你怕什么?。恳欢ㄒ⒓幽莻€評審!”宋宋恨鐵不成鋼地跺腳,說,“既然你可以拿出那么好的設(shè)計,就一定能拿出更好的!用你的實力碾壓她!” 葉深深靠在紙箱子上,默不作聲。 見她這副氣息奄奄的模樣,宋宋嘆了一口氣,只能憤然說:“那個路微真是混蛋!不講理!橫行霸道!” 葉深深按著自己的額頭,低聲說:“我想不通的是,她恨我干什么呢?我承認我是有錯,但悔婚的人是顧成殊呀!” 孔雀也點頭唾棄:“身為一個大男人,都和人確定結(jié)婚了,教堂也租了,婚紗也訂了,賓客也請了,卻突然臨時反悔,把人家丟在教堂里,這算什么?。俊?/br> “對,路微不是好東西,顧成殊也是個頂級渣男!他胡搞一通,別把別人拉下水?。‖F(xiàn)在把深深害成這樣!”宋宋更加不滿,“對了,那個顧成殊是干嘛的?路微這么厲害的人,在他面前卻毫無勝算的樣子?!?/br> 孔雀遲疑著說:“我前幾天去辦公室送文件,聽他們說顧成殊是做什么風投的,有人叫他天使來著?!?/br> 宋宋嗤之以鼻:“那種混蛋也配叫天使?” “不是,這個是叫天使投資人,就是扶助一些有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但是缺乏本錢的人,給他們投資,幫助他們創(chuàng)業(yè),到處撒錢的?!?/br> 葉深深無精打采地點頭:“就是放高利貸的。” 孔雀自己也似懂非懂地給她們科普:“應該有區(qū)別吧,第一,‘天使’不要利息;第二,將錢投給對方之后,如果對方經(jīng)營不善,‘天使’會從各個渠道幫助對方;第三,對方如果能賺到錢,‘天使’才會取走自己應有的回報。” “這么偉大的事業(yè),聽起來真的像天使啊?!彼嗡闻闹笸认露Q心,“以后我要是需要錢的話,也找他借個萬兒八千的,反正賺不到錢他會自認倒霉,賺了錢呢讓他抽成就好了?!?/br> “你以為向他借錢容易啊?代價肯定很大的好不好?”孔雀白了她一眼。 “反正我們最好還是別和這種人打交道?!币娝齻儾恢莱兜侥膬喝チ?,葉深深下定語。 公交車已經(jīng)來了,葉深深站起身抱起箱子,準備上車。 就在此時,她的手機震動。她看了看來電顯示,一手抱著那個半空的箱子上車,一手接起電話:“喂,mama……” 宋宋和孔雀站在公交車站向著打電話的她揮手,等著車子開走。誰知就在車門要關(guān)上的一剎那,葉深深卻忽然臉色大變,抬腳就跨下了車,硬生生從即將關(guān)閉的車門中擠了出來。 宋宋趕緊接過她的箱子,問:“怎么了?” 葉深深臉色蒼白,低聲說:“我mama……出事了!” 葉母出的,是小事,也是大事。 她是青鳥下屬工廠中縫紉一班的班長,在這邊已經(jīng)十幾年,手藝和速度一直都沒得說。然而今天出的一批新衣,經(jīng)檢驗卻全部不合格,問題就出在縫紉這一環(huán)節(jié)。 葉深深氣喘吁吁地來到工廠里,到縫紉處一看,mama正在收拾東西,低垂著頭在廠里的白熾燈下,臉頰上投著一片灰暗。 她快步走到mama身邊,問:“媽,出什么事了,你要收拾東西回家?” mama抬頭看看她,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深深,幫我拿一些回去,呆了十幾年,東西太多了?!?/br> 葉深深皺眉,一眼看見了丟在縫紉機上的一件衣服,她抓起來,發(fā)現(xiàn)是一件真絲的連衣裙,腋下撕開了一個明顯口子。裙子縫紉的線很平整,卻不夠細密,裁剪留下的壓剪縫紉余地不夠,一扯就毛漏撕開了。 葉深深還在看著,mama也走過來了,看著衣服嘆氣說:“做縫紉十幾年了,什么事情都憑老經(jīng)驗,還以為這個支數(shù)的衣料,這么多的縫紉余地足夠了,所以沒注意針腳疏密,讓大家稍微加密針腳就可以,沒想到最后出來,所有衣料都這樣用力一扯就撕開了……” “那現(xiàn)在準備怎么處理呢?”葉深深捏著這件殘次衣服問。 “前幾天出來的成品,全部返工再縫一遍,我……負全部責任。”mama艱難地說道,“賠償所有人工和損失之后,交接走人。” “這一批殘次衣服有多少?這可是真絲的,成本高?!比~深深捏著衣服的布料,遲疑著問。跟著她過來的宋宋已經(jīng)不滿地叫出來了:“憑什么啊?阿姨你在這里做了十幾年,現(xiàn)在就因為這么一點小紕漏,又要你賠償又要趕你走?誰敢這么做?” 孔雀拉拉她的衣擺,示意她小聲點。 然而正在旁邊的廠領(lǐng)導早就聽到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頓時趕過來,大聲問葉母:“葉芝云,給廠里造成這么大損失,你還委屈了?我還就告訴你了,對你采取的處理完全是按照廠里的規(guī)章制度來的,我不給犯錯的人面子!” 葉母低著頭,囁嚅著,又羞又愧,滿臉通紅。 “李總助!”葉深深認得面前這個男人是青鳥的總經(jīng)理助理,她把自己的mama護在身后,將手中的衣服拿起來,問,“既然按照流程來,那么這件衣服裁剪好下來的時候,是不是有布料和工藝說明?” 第5章 天賦 李總助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身后另一個縮著頭的男人。葉深深認得那男人,是廠里管采購與原料的趙主任。趙主任立即點頭,說:“當然說了!20*22d的真絲雙縐紗,砂洗,10姆米……” “不可能,這絕對不是20*22d的,更不可能10姆米,頂多18*20d,8姆米。”葉深深將裙子舉到李總助面前,不容置疑地說,“我mama也是按照流程來的,聽到他說的數(shù)據(jù)之后,沒有仔細檢查面料便直接按照標準縫紉,這是她的疏忽。但是主要責任,是出在面料上,而不是縫紉上。” 趙主任急了,瞪大了眼睛,劈頭就將衣服扯了過來,遞給李總助看:“這么細密的支數(shù),這種手感,她說只有18*20d,8姆米,李總助您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