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是誰……弄的?”葉深深死死地抓著衣服,將它抱在懷中,咬牙控制自己涌上來的眼淚,卻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緩緩說:“我聽說,評審組的安保做得很好,基本上,沒人有機會接觸到你送過去的衣服?!?/br> “是……我親眼看著工作人員封存的,鑰匙也直接投到信箱里去了,只有評審組長才能打開?!?/br> “那么,必定就是出在你的制作過程中?!鳖櫝墒饫潇o地說,“想一想吧,能下手的人,究竟是誰,為什么?!?/br> 葉深深只覺得大腦嗡嗡作響,她努力回想,卻一無所獲:“不太可能啊,都是我mama的朋友,大家都認(rèn)識的,熱心地義務(wù)幫我的……” 顧成殊的聲音驟然變冷,打斷努力回憶的葉深深:“你mama的朋友……青鳥的工人?” 她點了一下頭,臉色蒼白。 “和路微爭奪前往工作室的機會,居然還去找路家工廠里的人幫忙,葉深深,你的心可真寬?!彼爸S地說道。 葉深深抓著那件被污了顏色的衣服上,僵直地坐著,一動不動。 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從頭到尾她都認(rèn)真地和大家一起制作這件衣服,應(yīng)該是沒有任何被人動手腳的可能性才對。 “我告訴你怎么回事吧?!鳖櫝墒夤者^一個路口,眼睛瞥了她一下,冷冷地說:“是羽毛上的顏色,染到了裙子上?!?/br> “可是,羽毛染好后,已經(jīng)烘干了……”說到這里時,她腦中忽然一閃念,頓時呆呆地坐在了那里。 整燙的時候,噴出來的蒸汽,重新熏蒸了羽毛。然后,未等水汽蒸發(fā)完畢,就立即折疊好衣服,濕潤的花朵被小心仔細(xì)包裹在了里面,珠光粉色暈染了一大片——而那個時候,她還滿懷欣喜地將這件已經(jīng)廢掉的衣服抱在懷中,滿懷憧憬地送去評審。 “就那么小小一個細(xì)節(jié),不需要動手,不需要欺騙,連證據(jù)也不會留下?!鳖櫝墒庖娝樕珣K白,顯然已經(jīng)明白了原因,才以冷淡的口氣緩緩說,“對付你這樣單純無知的人,真是毫不費力。” 車子經(jīng)過街道,顧成殊停下,伸手說:“裙子給我。” 葉深深木然把衣服遞給他,他下車進了路邊一家干洗店。 隔著車窗,葉深深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但卻看見店主人拿著衣服為難地看了看,又終于點點頭,拿到里面處理去了。 他又回到車上,說:“估計要一個小時左右才能弄完?!?/br> 葉深深點了點頭,覺得疲憊至極,便將頭靠在椅背上,怔怔地坐著發(fā)了一會兒呆。 顧成殊看看時間,即將十點。 “餓嗎?先去吃飯?!彼麊柫怂痪?,卻壓根兒沒征詢她的意見,便帶她去吃飯。 城郊的深夜,壓根兒無處可去,只在附近找到一家咖啡店,葉深深喝了杯奶茶吃了兩個點心。 時間還早,他們坐在里面消磨時間。顧成殊給沈暨打電話,卻發(fā)現(xiàn)他電話關(guān)機了。他放下電話,抬眼看向面前的葉深深,她正急促地轉(zhuǎn)開自己的眼睛,假裝正在看窗外的黑夜。 他沒說話,但那不動聲色的了然眼神,葉深深簡直跟裹著層玻璃紙一樣,輕易就可以被他看穿里面的一切。所以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要幫我呢?” 顧成殊淡淡地說:“是啊,為什么要幫你?我們之間沒有交情,也沒有交易,甚至連尋常的交往都不曾有過?!?/br> 葉深深低下頭,想起了自己毀約不接的那個電話,一種心虛羞愧涌上心頭。 “然而,我是一個天使投資人?!彼酥种锌Х?,雙眼凝視著她,唇角輕微一絲弧度,“做天使拯救別人是我的愛好?!?/br> 葉深深想起被自己撕掉的名片,還有掛斷的電話,囁嚅著,難以啟齒。掙扎許久,她才鼓起勇氣,問:“我……我想問您,上次我們說的那個事情,還算不算數(shù)?” “什么事情?”他仿佛已經(jīng)全然忘記,將目光在她身上輕輕一掃,望向了窗外。 窗外有車子一閃而過,明亮的光線在他的眼中流星般滑過,愉快的光芒閃爍著。他不接她的話茬,只等著她下面的話,仿佛是俯視著一只溺水的蝴蝶,明知自己是她絕境中唯一的助力,卻始終不肯伸出手指,只是嘴角掛上一絲似有若無的弧度,等待著她主動呼救。 而葉深深握著手中的杯子,想著自己如今面對的困境。路微的手段這么厲害,縱然她無望掙扎,從夜市到網(wǎng)店,可是無從依憑的孤身奮戰(zhàn)、歷經(jīng)奔波終于還是一事無成的結(jié)果,讓她的心口又涌上來一陣絕望。 她知道,面前這個人,可以輕易幫她抵達遙不可及的彼岸,然而……她的腦中又難以抑制地閃過他所有的極品事跡,她明知對面這個男人人品敗壞,聲名狼藉,又要如何能向這個混蛋,說出求助的話? 而顧成殊眼看她心中矛盾交鋒,也不說話,只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對面,平靜地看著她。 終究,對路微的恨與對成功的渴望還是壓倒了葉深深。她提高聲音,狠狠地說:“就是你要幫我……” 好不容易積聚的勇氣,終于擠出喉口時,卻被急促響起的手機鈴聲淹沒。 她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將所有還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吞回到肚子里去,伸手到口袋里去摸自己的手機。 顧成殊帶著自己也不理解的懊喪,將臉偏開了。 那邊是孔雀的聲音,語氣急促:“深深,你在哪兒?” 葉深深“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回答:“我在城東這邊?!?/br> 孔雀在電話那頭松了一口氣,說:“哦……我在你家樓下等了很久,可你一直沒回來,我有點擔(dān)心?!?/br> 葉深深愣了一下,問:“擔(dān)心我?” 孔雀沉默了一下,然后說:“路微的司機老金發(fā)了個消息?!?/br> “……真是壞事傳千里,消息居然這么快?!彼裏o力地靠在椅背上。這么說,她在機場的事情,已經(jīng)傳遍了。 “重點不是這個!”孔雀在那邊迅速轉(zhuǎn)移了話題,“是我聽說,你在機場宣稱要超越路微,成為比她還厲害的設(shè)計師?” 聽他這么一轉(zhuǎn)述,葉深深有點羞恥,但她深吸了兩口氣,又鎮(zhèn)定下來,說:“對,沒錯,我說了?!?/br> “是嗎?”孔雀停頓了一下。就在葉深深以為他又要說出“人貴有自知之明”之類嘲諷的話時,她卻只說:“深深,干得好!” 葉深深沮喪又忐忑的心情,在這一刻忽然波動起來。她毫無把握、前途未卜的荒謬決定,得到了第一個人的肯定,這讓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般,緊緊攥住不放,又感動又喜悅:“真的嗎?你……你不覺得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嗎?” “有。”孔雀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略帶模糊,“但要是我,我也會這樣?!?/br> 葉深深緊握著手中的電話,呼吸微微急促起來,眼中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電話那邊孔雀的聲音,更加清晰:“深深,你現(xiàn)在在哪里?趕緊回來,我們?nèi)齻€人,一起努力奮斗吧!” 葉深深頓時愣住了:“我們……三個人?” “對啊,我和宋宋都決定不干了!”孔雀在那邊激動地說道,“深深,我們不怕別人,也不靠別人!什么路微,什么顧成殊,都統(tǒng)統(tǒng)甩到一邊去吧!我們?nèi)齻€人一起開網(wǎng)店,慢慢來,不管未來怎么樣,可我們不虧欠別人,不求人也不怕被人利用、傷害,你說是不是?” 葉深深的目光,轉(zhuǎn)向旁邊的顧成殊。 孔雀的聲音這么響,在此時安靜的咖啡店內(nèi),她不確定顧成殊聽見了沒有。但她看見了顧成殊的唇角,一絲輕微的冷笑。 孔雀又說:“其實往好處想,差評也沒什么,好歹你積壓的t恤賣掉了,接下來就有流動資金了。雖然才三千塊,但你可以買下那一批裙子了不是嗎?裙子可以買五百條,剩下來的錢還可以買一批輔料。所以路微還算幫了你呢?!?/br> 葉深深呆了許久,覺得對,又覺得好像不對,想了半天,她終于喃喃地問:“可我們的店全是差評呀!誰還會來買我們的東西?” 孔雀理所當(dāng)然地說:“關(guān)閉?。∥覀冊僮砸粋€店鋪不就好了?” 這么簡單的答案,葉深深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散盡了,她 “哦”了一聲。 “所以,深深,趕緊回來吧,你,我,宋宋,我們一起干吧!” 掛了電話,她忐忑地抬頭看顧成殊,而他只是看著窗外籠罩在黑暗中的城市,沉默冷笑。 他問:“你剛剛,接電話前,想對我說什么?” 她蠕動了一下嘴唇,但終究還是說:“沒……沒什么?!?/br> 第19章 午夜十二點 千辛萬苦醞釀好,準(zhǔn)備向顧成殊求助的勇氣,在好友的一個電話下就崩塌了。是啊,不到萬不得已,和自己朋友一起奮斗,總比被這個劣跡斑斑的男人裹挾著前進好。 顧成殊瞥了她一眼,濃長睫毛將他鋒利冷淡的目光遮掩了大半,卻依然讓葉深深覺得頭皮發(fā)麻,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往后面縮了半寸。 她聽到顧成殊的聲音,冰涼緩慢地從她的耳邊流過:“如果你執(zhí)意要這樣,我也無話可說。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我不是上帝,改變不了一意孤行的撲火飛蛾?!?/br> 葉深深的心里涌起一股暗暗的酸澀與羞憤。她輕輕咬一咬牙,抬頭對他說:“我會努力的。我已經(jīng)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我相信只要慢慢來,一定能成功?!?/br> “慢慢來?花幾十年從小網(wǎng)店到大品牌?你等得了,我都等不了!”顧成殊嗤之以鼻。 葉深深不知道他為什么比自己還急切,只能尷尬地捏著自己的手指尖,說:“那我也……只能這樣啊?!?/br> “葉深深,你有向上飛的力量,不要浪費它?!鳖櫝墒馔?,眼眸幽深,在此時窗外流動的燈光下,有一種攫人的力量, “我不想看著一只可以橫渡長空的飛鳥,浪費它碩大無朋的羽翼,最后變成養(yǎng)雞場里一只普通的下蛋雞。” 她沒說話,店內(nèi)一片死寂,她只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顧成殊,終究不敢與他目光對視,只敢偷偷瞄著他的身軀。柔軟而細(xì)密的質(zhì)料,每一分都恰到好處的尺寸。這是路微嘲笑她永遠(yuǎn)用不起的thomas mason,是薩維爾街量身定制的襯衣,是從米蘭到巴黎,熠熠生輝,浮光掠影。 ——也是一個可怕的,擁有長睫毛與薄唇的男人。從郁霏到路微,他從不缺乏利用與欺詐,暗藏著毒刺的玫瑰。 葉深深不自覺地捏緊了自己的裙角。廠里因為瑕疵而處理掉的裙子,下擺撕裂了一個小口。她拿回家裁掉了下擺,改成了短裙。大家都贊賞地說,對啊,深深你的腿長,多露幾寸更好看。 ——這是她的人生,是輕紡城八塊一件的棉t恤,是母親用腳踏縫紉機用邊角料縫制出來的款式,是烈日與風(fēng)沙混雜的喧囂輕紡城,是炎熱煩躁,灰暗貧瘠。 這兩個世界的區(qū)別,判若云泥。 “母雞……有營養(yǎng)、會下蛋,也還好嘛……”葉深深用力地梗著喉嚨,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也拼命地控制自己畏縮的淚水,“顧先生,我覺得,人最重要是不好高騖遠(yuǎn),不做虧心事。就算我做一只普通的母雞,可我每天有米吃有水喝,準(zhǔn)時下一個蛋,睡得安穩(wěn)踏實不虧不欠,一輩子不知道天空有多大……也沒什么。” 她是一個世界的,而他與路微是另一個世界的。他們習(xí)慣于從別人身上攫取自己所需要的東西,所以,路微不遵守約定,難道顧成殊就會守信嗎? “發(fā)過的誓呢?”顧成殊盯著她的眼睛,嘲譏地問,“不會已經(jīng)忘記了吧?” 葉深深深埋著頭,低聲說:“我……我會慢慢來的?!?/br> “呵?!鳖櫝墒庑α诵?,說,“真是人各有志。丑小鴨始終喜歡在泥潭游曳,終究飛不上高空變天鵝?!?/br> 她不敢再說話,只低著頭。 她知道顧成殊說得對,甚至她也懊惱自己的懦弱與動搖。有時候她也想,或許自己是羨慕路微的,不是因為她是青鳥的大小姐,而是因為,她肆意張揚的性格,是自己所永遠(yuǎn)無法擁有的。 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片陰影,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那么葉深深,祝你前途廣闊?!鳖櫝墒饪戳丝幢?,站起身,“衣服估計處理好了,走吧。” 洗衣店老板弄得不錯,染上的顏色全部消失了。 可是,就算衣服已經(jīng)恢復(fù),又有什么意義?她終究得了0分,終究失去了前往方圣杰工作室的機會,終究輸給了路微。 顧成殊送葉深深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低頭沉默。他也不說話,只偶爾瞥一下坐在身邊的她。 直到車子緩緩?fù)O?,顧成殊略一抬手表示告別。葉深深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自家小區(qū)門口。 她的膝蓋還是疼痛,遲鈍地謝了他,抱著那個裝衣服的盒子就要下車。顧成殊卻抬手將盒子拿走丟在后座,只把那個裝著藥的袋子拎起來,丟到她懷里去。 她呆了呆,趕緊伸手抱住,站在路邊看著他。 顧成殊再也沒說什么,直接就把車門關(guān)上了,說:“衣服先給我,看看你運氣怎么樣。” 沈暨是被哐哐的砸門聲驚醒的。 他茫然坐起,大腦一時還無法正常運轉(zhuǎn),用了很久的時間才確定那聲音來自自己家門。 趔趄地扶墻出門,走到大門口,外面的人顯然已經(jīng)用腳在踹了,一聲巨響,門都在震動。 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來了,頓時嚇得全身寒毛直豎,徹底清醒過來。直到趴在貓眼上一看,才松了一口氣,一把將門拉開,問:“顧成殊你瘋了?認(rèn)識你十幾年都沒見你這么失態(tài)過!” 顧成殊惱怒地反問:“你說呢?平日從不在十二點之前回家的人,找你有事時就十點上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