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急促回響的忙音，不停地響起，機械冰冷，卻在這一刻，比任何東西都更為可怕。

    葉深深終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她緊握住手機，抬頭看著沈暨，說：“我得去找顧先生。”

    她推開車門，就要從車上跳下去。

    沈暨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抓得那么緊，那里面，盡是絕望的力度。

    他說：“深深，我們說好的夢想呢？”

    葉深深回頭看他，滿是眼淚的面容上，卻沒有一絲猶疑。

    她哽咽地，用力擠出喉口的話，說：“可是沈暨，我們的夢想并不只有這一條路，而顧先生……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br>
    “你去了又做不了什么！可你如果不去比賽，你所有的前途、未來、夢想就全都沒有了！”沈暨固執(zhí)地緊握著她的手，低低地說，“你不知道我為你這場比賽，付出了什么，但請你不要將我的心意這樣踐踏掉……”

    葉深深的目光，順著他緊握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上移，望著他的面容。

    而他黯淡地苦笑著，輕聲說：“我和艾戈做了交易，我會重新回去做他的助理，換來他不對這次比賽結(jié)果動手腳的承諾?！?/br>
    葉深深暈眩地透過眼前的淚光看著他，顫聲叫他：“沈暨……”

    “走吧，去參加比賽吧?！鄙螋呃瑤缀醢蟀愕乜粗?，“這邊現(xiàn)場這么混亂，你根本無能為力的，甚至可能在sao亂中受傷。而且我想，成殊肯定也不會愿意看到，你放棄了這場足以決定未來的比賽?！?/br>
    葉深深低垂著頭，因為惶惑而凌亂的頭發(fā)，被她的淚水與薄汗粘在臉頰上，讓她看起來狼狽至極。

    然而，她抬起頭，蒙著淚水的目光，卻是如此堅定而又平靜。

    她說：“對，我知道他不會愿意……但這回，我不聽他的?！?/br>
    沈暨悲切地望著她，一動不動。而她從他的手中，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準(zhǔn)備下車。

    她聽到沈暨用呢喃般模糊的聲音說：“深深，你真的這么喜歡成殊?！?/br>
    葉深深的手抵在車門上，遲疑了兩秒，然后她輕輕地說：“不，我愛他?！?/br>
    愛著那一路來風(fēng)雨兼程，并肩攜行，永遠(yuǎn)遙遙在望的那條身影。

    她這決絕的語調(diào)與姿態(tài)，讓沈暨笑了出來，那笑聲略帶顫抖，就像是努力從胸口擠壓出來的一樣。

    “放心去吧，深深，其他事情，我?guī)湍愀愣??！?/br>
    混亂的車流，喧囂的人群，雜亂的場面。

    葉深深沿著排成長龍的車子，一直往前方跑去。

    為了最終的比賽，她穿的是七厘米高跟鞋，在鞋跟卡進了排水溝之后，她毫不猶豫便放棄了它，光腳踩上了道路，忍著腳下的硌痛，向前方奔去。

    第136章 擁抱

    仿佛無窮無盡的車流，仿佛望不到邊的人群。

    她徒勞地，卻依然竭力地向前走去。

    在紛紛向外撤退的人群中，只有她一個人是向里面走的。她在逆行的途中，雙手緊握著手機，不停地?fù)艽蛑莻€號碼。

    關(guān)機，關(guān)機，一直在關(guān)機。

    但是，或許又開了呢？

    她明知道不可能，卻還存著這絕望的妄想，在向著隧道口走去時，一直這樣固執(zhí)地想著。

    一具擔(dān)架正從隧道口被抬出來，上面的人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旁邊的人看著這情景，全都露出心驚rou跳的表情。

    葉深深卻顧不上害怕了，抓住一個里面出來的女孩子問：“請問，里面還有人嗎？”

    女孩點頭：“很多，有重傷的，也有已經(jīng)沒有意識的，天啊太可怕了……”

    她放開了那個女孩，堵塞了胸口的緊張與擔(dān)憂讓她全身冷汗都冒了出來，原本痛累不堪的腳又注滿了力量，她迅速往里面擠去，進入了隧道之內(nèi)。

    幽深的隧道內(nèi)，無數(shù)的人正撤出來。長達五十公里的隧道，中間的人就算走出來也需要好久，鬧哄哄的聲音在里面回蕩，形成一種奇異的扭曲效果，與她在手機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葉深深又撥打了一遍顧成殊的電話，依然還是關(guān)機。

    她抬頭，四下看著從隧道出來的那些人。他們有人捂著臉上的傷口，有人一瘸一拐，更有哇哇哭鬧的孩子，還有失魂落魄的老人。

    正在此時，腳下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她低頭一看，有輛載滿貨的大客車停在自己身邊，車上被震碎的玻璃撒了一地。而她光著的腳正踩在碎玻璃渣之上，無數(shù)銳利的玻璃已經(jīng)刺入了她的腳底。

    她這才感覺到歇斯底里的痛。疼痛讓她重心不穩(wěn)地靠在身旁的車上，手拼命地按著車頂，才讓自己的身體站直，不至于倒下。

    她踮著腳尖，想要找一個可以倚靠的地方，可身旁全都是車子，來往的人流在擁擠中完全不顧她的困境，將無法站立的她擠得東倒西歪。

    就在她拼命扒著身后的車子要站穩(wěn)時，后面一個肥胖的男人從她的身邊粗暴地擠過，將她狠狠撞向了地面。

    葉深深一聲短促驚呼，在混亂中身不由已地倒向地面。

    眼看她的臉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之時，有一只手忽然從后面伸過來，將她緊緊拉住，然后，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膝彎，她只覺得整個身體一輕，已經(jīng)被橫抱了起來。

    她看見抱住自己的那個人的面容，幽暗的隧道之中，蒼白而強烈的燈光照得他面容輪廓更加明晰立體，那雙幽深的眼睛從濃長的睫毛下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那里面盡是她不曾見過的遲疑與錯愕，讓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人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也會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顧先生……”她輕輕地，幾乎是囈語般地輕聲叫他。

    他的頭發(fā)亂了，領(lǐng)帶歪了，外套甚至還有點扯破的地方。但他的懷抱還是那么穩(wěn)定，他沒有受傷，也沒有出事，真好。

    就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把她抱在懷中，即使在那么狼狽慌亂的情況下，他的懷抱依舊那么穩(wěn)當(dāng)，仿佛可以遮蔽所有風(fēng)雨。

    而他低頭望著懷里的她，低聲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我聽伊文姐說，你在隧道這邊出事了，然后我打電話給你又不接，所以我就……”

    “我的電話掉在車座夾縫里了，車門又被撞壞打不開，手指觸到了一點點，接通了，但拿不回來。”他凝望著她，抱著她的雙手收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深深……我那時，聽到你的聲音了。”

    葉深深竭力想對他笑一笑，但結(jié)果最后出現(xiàn)在臉頰上的卻是溫?zé)岬臏I。她輕輕抓著他的衣袖，輕聲說：“后來你就再也沒說話了，我好擔(dān)心?！?/br>
    “嗯，因為我聽到你的聲音后，太急切想要將它拿出來，結(jié)果，卻反而滑落到了更深的地方。所以我放棄了它，開始往外走了。我想，我要去找你?！?/br>
    而葉深深捧著那接通的電話，一直守候到它沒電為止。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真真切切，再不是電話那頭傳來的虛幻聲音，更不是以往那冰涼的嗓音。

    葉深深沉浸在他那不由自主泄露出的溫柔眷戀之中，呢喃般地重復(fù)他的話：“是，我也要來找你?！?/br>
    “為什么呢？”他靜靜望著她問。

    為什么。

    四目相望，那中間許許多多無法說出的話，都在葉深深的喉嚨之中。

    因為你是與我彼此承諾過一輩子的人，因為你是我走到現(xiàn)在的支撐，因為沒有你的話，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

    然而，最終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沒有意義，葉深深閉上眼睛，只低低地說：“因為我們說好要并肩前進的，一輩子?！?/br>
    她聽到他輕輕的笑聲，仿佛怕她看見自己的笑，他低頭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她的發(fā)間。但那愉快的笑卻攪起了輕微的氣旋，在她的耳邊撩起幾縷發(fā)絲，在她的臉頰上輕微地觸碰，令她心口激蕩出無可遏制的波動。

    他將她放在旁邊一輛車子的前蓋上，捧起她的腳檢查了一下腳底板。

    葉深深頓時臉紅了，因為現(xiàn)在她的腳好臟，全都是泥巴，還有幾塊玻璃扎著，真是一塌糊涂，慘不忍睹。

    “別動，我先幫你把玻璃弄掉?！鳖櫝墒鈪s一點都沒有嫌棄的樣子，捧著她的腳，俯頭極其小心地將那幾塊玻璃輕輕拔出來。

    幸好葉深深沒有走到玻璃密集處，而且刺進去之后也沒再踩在地上，所以都只扎在表皮而已，流的血也已經(jīng)停止。

    他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用那柔軟的薄羊毛料子輕輕擦拭她的雙足，問：“還有玻璃在里面嗎？”

    葉深深搖搖頭，說：“沒有了?！敝皇莻谶€有點疼。

    “那我們走吧?！彼Ⅴ久技獾臉幼?，丟掉外套后再度抱起她，“現(xiàn)在是下午兩點半，你的比賽估計已經(jīng)開始了?！?/br>
    她才如夢初醒，點了點頭，悵然若失地說：“是啊，我失去比賽資格了?！?/br>
    他卻問：“沈暨沒有陪你來嗎？”

    葉深深點點頭：“有，但他可能對我放棄比賽而來找你有點失望，就先走了?！?/br>
    顧成殊低低地“嗯”了一聲，并沒說什么。葉深深看著他暗沉的目光，立即抓住他的手，說：“沈暨和我，是決定一起實現(xiàn)夢想的好友，一起對抗艾戈的戰(zhàn)友，所以艾戈拼命在我們面前分化你！”

    顧成殊聽她一下子說中自己的心事，略有點不自然地別開了臉：“我知道。”

    葉深深揪住他的衣袖，在心里暗暗地想，哪兒知道啊，顧先生你這么冷靜淡定睿智從容的人，為什么會中計??！

    不過，這是不是也說明，她在他心中，是屬于非常特殊的那種，所以他才會這樣失常呢？

    葉深深有點開心又有點羞愧自己這種自得的想法，不自覺將自己微紅的臉埋在了顧成殊的胸前。

    顧成殊卻完全不知道葉深深心里從怨念疑惑喜悅驕傲羞怯走了那么大一圈了，他抱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問：“你知道沈暨為了你，重新回到艾戈身邊做助理了嗎？”

    “嗯……我知道?！比~深深低低地說。

    “那么，他應(yīng)該會回去幫你處理這件事的，至少，能為你拖延時間?！鳖櫝墒夂敛粦岩傻卣f。

    葉深深頓時睜大眼睛：“真的嗎？”

    “猜的?！?/br>
    她頓時無語，只能輕輕將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臂彎上。

    前路很長，但他的懷抱很穩(wěn)，對得起他常年自制的鍛煉。

    他抱著她走在被蒼白燈光照亮的隧道中。周圍全都是哄鬧喧嘩，但他們兩人卻在這樣忙亂的時刻，四目相對，不覺忘卻周圍的混亂。

    葉深深得理不饒人，問：“顧先生昨晚不是對我說，不會來巴黎看我的嗎？”

    顧成殊略有些狼狽，聲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做了個夢，后來失眠了……”

    葉深深心想，失眠了和來巴黎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想了你在電話中說的那些話很久，一直睡不著。我覺得，我可能是被艾戈算計了?！彼f著，垂眼看著懷中的她，輕聲說，“就算不是被算計，可我至少也不應(yīng)該處于劣勢?！?/br>
    葉深深眨眨眼看著他，假裝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而顧成殊則將抱著她的手收緊了一些，讓她貼近自己的胸膛。

    他沒有說出自己夤夜不眠，輾轉(zhuǎn)反側(cè)想過的那些事情。也沒有說出自己一想到以后與她再不能在一起時，心里那些絕望與痛苦。

    那時他賭氣地想，雖然她與沈暨有那么多的親密過往，可他又不是沒有。至少，他有那一個平安夜與她通宵共守的記憶；他有電梯口那一個吻落在她的額上；他還有她守候了半夜送來的珍珠，和那一句生日快樂。

    還有，她對他說出“一輩子”的時候，那堅定而明亮的笑容。

    隧道出口已經(jīng)在他們面前，暮春的日光從外面熾烈地投入，照到他們身上之時，讓葉深深不由自主地微瞇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