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從永安宮到甘露殿的宮道寬闊而肅穆,阿顧行在其上,梁七變在甘露殿前等候,遠遠的見了阿顧的輪輿過來,撇了人迎上來,微微彎腰笑道,“……奴婢見過七娘子!” “大家宣小娘子過來,奴婢事忙,不能親自過去宣旨,在這兒奉迎一下,也是奴婢的心意了!” 阿顧笑道,“梁內(nèi)侍太客氣了!” “瞧娘子說的,”梁七變抿嘴笑道,“奴婢心里知道,若非娘子,奴婢未必能得了如今這個內(nèi)侍?!彼麖那安贿^是內(nèi)侍省一個普通的給事,若非去湖州一趟,接了阿顧回宮,入了圣人的眼,便是再默默無聞十年,都不一定能升職。“……娘子對奴婢的恩典,日后必會報答?!?/br> 殿中傳來姬澤爽朗的笑聲?!半薮蛩阈陆ㄒ恢裎滠?,你給朕來做這個神武軍的大將軍,如何?” 阿顧便向殿中投了一眼,眸中帶著好奇之色。她的眸色極為清淺,顧盼之間,黑白分明,有一種純美的風情。 梁七變湊上前,小聲提醒阿顧道,“如今在里頭的是剛從西域回來的寧遠將軍謝弼,謝將軍和大家的交情很是深厚?!?/br> “臣多謝圣人信重?!钡钪幸粋€少年的聲音清朗道,“只是臣這些年雖在安西張都護的手下打了一些勝仗,終究資歷還淺,直接任一軍大將軍,未免升職太快。只怕到時候朝上諸公又要進諫了!” “你又何必介意那些酸臣怎么說?”姬澤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悅,“我們二人一處長大,朕還不知道你么?你的才干武功足可統(tǒng)一支新軍,朕也信任你能為朕訓(xùn)練出一支鐵血彪悍的新軍來,你又何必因著這些有的沒的失了機會?” 謝弼微笑沒有說話。 “罷了罷了,”姬澤嘆道,“你若執(zhí)意如此,正巧前陣子千牛衛(wèi)中郎將段自行因故黜職,你便來給朕做這個扈衛(wèi)身邊的千牛衛(wèi)中郎將吧!” 謝弼現(xiàn)任寧遠將軍乃是正五品,千牛衛(wèi)中郎將官秩則為正四品,只是負責扈從皇帝安全,職司十分重要,這一回,謝弼沒有拒絕,沉默片刻后,伏地謝恩道,“臣謝過圣人恩典。” “阿顧到了么?進來吧!”殿中傳來姬澤的聲音。 阿顧忙應(yīng)了一聲,“哎,”踏進殿門的時候,恰逢著那位謝郎將跪拜辭了出來,退出殿門的時候,和坐著輪輿的阿顧擦肩而過,阿顧抬頭看了一眼,這位新封為千牛衛(wèi)中郎將的少年將軍淺緋色官袍,其上繡徑一寸的小朵花。一身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目間似乎十分俊秀,自己匆匆一瞥之間,并未十分看清他的五官,只覺得氣息清朗,微微一笑,露出一線潔白的牙齒,笑如春山。 阿顧進殿,向著姬澤拜道,“阿顧見過九郎,九郎萬福!” “九郎今日尋阿顧過來,可是打算把你的《蘭亭帖》借給我呀?”阿顧盈盈笑著問道。 “好你個阿顧,”姬澤又好氣又好笑,“朕倒沒多說什么,你倒是惦記上我的寶貝了!” 阿顧嘻嘻笑著,“九郎你如今放手讓我自己練書法,又不肯讓我出師,那我不找你這個做師傅的要好處,來你這甘露殿做什么呢?” 姬澤暼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等朕什么時候覺得你能出師了,再把那《蘭亭帖》借給你,免得你糟蹋了王書圣的作品?!?/br> “哎呀,”阿顧頓時皺起眉頭,抱怨道,“那我不會這輩子都出不了師了吧?” “哈哈哈!”姬澤被逗的大笑一場,停了下來,不經(jīng)意問道,“阿顧,大慈恩寺好玩么?” “九郎也知道我前些日子跟阿娘去了大慈恩寺么?”阿顧抬起頭來,一雙眸子靈動分明,“大慈恩寺的老方丈佛法高深,阿娘喜歡聽他說佛,我卻是不耐煩的。一個人在寺院里逛,大雁塔后的梅花很漂亮呢!比紫光閣旁的梅林可要大的多了!對了我在梅林里還遇到一個奇人呢!” 姬澤淡淡笑道,“所以你讓人往匠作監(jiān)取了一套輪輿送人?” “是啊!”阿顧呵呵笑道,有些心虛道,“那位姓陸的老翁精神矍鑠,世外高人,我還和他學(xué)了一套烹茶手法呢!” 姬澤放下手中紫毫筆,抬頭看了阿顧一眼,女孩笑的天真無邪,純凈沒有一絲雜質(zhì)。他無奈一笑,伸出修長的食指,在阿顧鼻尖刮了刮,“不知朕可有幸,讓阿顧為朕煎一盞茶?” “呃,”阿顧怔了怔,臉上漸漸紅了,目光不自禁的在殿中左右飄移,“九郎若是喜歡,我自是愿意煎茶的。可是……煎茶需要火候,我如今功夫尚淺,不敢在您面前獻丑,待到我練好了,一定會煎茶給你的。只是到時候,九郎可千萬不要嫌棄阿顧?。 ?/br> “好?!奔汕屏怂谎?,垂眸笑道,“那我就等阿顧煎的茶了!” 從甘露殿回來,太皇太后聽聞阿顧開始學(xué)煎茶,命安姑姑翻檢私庫,尋了一套紫砂茶具,送到阿顧這兒來,阿顧得了茶具,愈發(fā)興致勃勃,於飛閣的人這些日子聞聽得茶湯便要色變,不過,待得聽說圣人和阿顧定了煎茶之約,便又都變的積極起來,開始主動勸著阿顧練習煎茶,阿顧啼笑皆非。 “之前綾兒、羅兒幾個喝我煎的茶湯,嘴角是往下掛的。如今,她們再喝,已經(jīng)是漸漸平了,可見得我這煎茶的手藝,確實是在日日長進的!”永安宮中,阿顧同太皇太后說話的聲音又是嬌俏又是輕快。 “小妮子,”太皇太后呵呵笑道,“盡淘氣了!這么巴著阿婆收了你抄的佛經(jīng),自然不會虧了你的。安娘,”轉(zhuǎn)身吩咐安姑姑,“將今年永安宮新貢上來的顧渚紫筍茶餅找出來些,給顧娘子帶去?!?/br>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阿顧呵呵笑道,“倒好像我是來向阿婆討茶餅的了?!痹掚m如此,倒是追著安姑姑去了。 “留兒如今看起來開朗多了?!碧侍罂粗㈩櫄g快的背影道,聲音中帶著柔和聲色。 “是呀。”丹陽柔和的目光凝注在女兒身上,十分溫柔。“看到她這樣子,我十分開心?!?/br> “母后,”她回過頭來,看著太皇太后,“我想著開了年,便尋個日子帶留兒搬回公主府去?!?/br> 自當日延州事后,公主在宮中已經(jīng)住了八年,如今忽然提出離宮,猶如石破天驚,太皇太后面上卻毫無驚訝之色,只是看著公主的眸色里有著憐惜之意,嘆了一聲,“你已經(jīng)決定好了?” “嗯?!惫髦刂攸c頭,“決定了!” “怎么忽然決定這么做?” 公主道,“其實這個打算早在東都我就有了,只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 “母后,這些年來,女兒無能,一直托庇在您的羽翼下,勞你掛心擔憂了!如果留兒沒有找回來,我便是一輩子這樣渾渾噩噩過去,也就算了,但留兒回來了,我必須為她考慮。留兒不是公主,她的后半輩子也不會在宮里過,所以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宮里,我想要帶她回公主府去,帶著她重新進入長安上流社會的生活。” “你既然已經(jīng)想的清楚明白了,我這個做娘的,不攔你。只是,”太皇太后揚聲道,“如今冬天里太冷了,等到開了年,明年三月里,天氣暖和了,你再出宮吧!” 公主低下頭,眼睛一酸,答應(yīng)了,“是?!彼兄侍竽_下跪下,將臉枕在太皇太后的膝上,像幼年時無數(shù)次做過的賴著母親一樣,神情依戀而愧疚,“阿娘,我這個女兒,讓你丟臉了!” “胡說八道,”太皇太后斥道,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摸著公主的臉龐,落下眼淚道,“寧娘,我要你知道,我待你的心思,便如同你待阿顧的心思一樣,都是希望著你過的好的。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記得,阿娘永遠在你身后?!?/br> “寧娘知道,都知道。”公主道,“寧娘一定會走好,不讓母后失望?!?/br> 公主從永安宮里出來,站在宮門處,太極宮中的風吹來,將她的大氅吹的微微翻動。她忽然想起記憶里那個男人,自己的丈夫——顧鳴。這個男人,本來,她已經(jīng)決定埋藏在記憶深處一輩子不再想起。 她是父皇仁宗皇疼愛的女兒,仁宗皇帝在世之時時時稱她賢德,并在她及笄之年賜封號丹陽,將她許給了老韓國公顧隸的嫡長子顧鳴。 大周勛爵乃終身制,武將以軍功封爵,爵止于身死,家中子孫不得承襲爵位。早年太宗皇帝與臣子共同打天下,君臣結(jié)下深厚情誼。太宗撫恤老臣,功臣身逝后常賜恩子孫再襲一代爵位。后世周朝皇帝都是在深宮中長大,再不可能育下這等君臣情誼的。因此,后世勛貴爵位極難世襲。但若是家中有公主下降,皇帝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女婿或妹夫面上太難看,多半便能夠再襲一代爵。且與皇帝結(jié)了親緣關(guān)系,在日后的戰(zhàn)場上自然會多加親信重用。當然,公主的脾性多半是比較大的,且和皇室牽扯的深了,也難免會有一兩個駙馬卷入到皇室謀逆案中,禍延全家。但總的來說,大周的公主還是比較搶手的! 因著她下降顧家的原因,顧鳴輕輕松松的襲了其父韓國康公的爵位,成為新任韓國公。 她嫁到顧家后三個月,父親仁宗皇帝駕崩。其后兩年,老韓國公顧隸病逝。出嫁六年無子,第六年后,公主主動為顧鳴納了一房妾室。這位小娘子是良家子,姓蘇,單名一個妍字。蘇娘子出身小家,不過識得幾個字罷,容顏清秀,沒有什么太可稱道的地方,只是受到顧鳴的目光,低下頭去的時候,神情頗為嬌羞動人。 顧鳴推辭道,“臣有公主為妻子就夠了,不必再納什么妾室!” 公主面上笑容端莊,“瞧夫君說的,不過是個小妾罷了,納入家中也只是為了延續(xù)子嗣。只要夫君尊重我這個妻子,就是有了這么一個玩意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顧鳴納了蘇妍之后,蘇妍對自己這個主母尊重非常,在自己面前低眉貼眼。顧鳴大部分時間也流連在自己房中,面上對自己這個正妻敬重恩愛,只是偶爾到蘇妍房中去。公主從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雖然偶爾想起自己的丈夫有了別的女人,有些小小的吃味,不過自幼受的賢淑教育卻讓她很快將這樣的想法捺了下去。 建興八年(周歷91年),蘇妍生顧鳴庶長女顧嘉辰。 第二年,公主生下女兒顧令月。 她一直被顧鳴面上的敷衍欺瞞的很好,覺得顧鳴對自己這個公主正妻敬愛尊重,生死共之。雖私下對蘇氏薄有一絲寵愛,但不過是當個逗寵的玩意兒。自己這個做正室的又豈會跟妾室計較?只要大面上過的去,也就是了。直到那一年,她的女兒在延州被顧鳴給弄丟了。 留兒是她的命根子,她驚怒交集,下令打殺了所有跟著顧鳴和留兒上街的下人。被打的侍衛(wèi)丫頭招出了當日集市上的實情,她恨的眼睛都出了血,拔出侍衛(wèi)的劍,想要一劍殺了顧嘉辰。 顧嘉辰驚的面色發(fā)白,躲在顧鳴身后,驚聲哭道,“阿爺,阿爺救我?!?/br> 顧鳴攔在顧嘉辰的前頭,攔住公主的劍,面色十分難看,“公主,你已經(jīng)打殺了這么多人了,難道連阿瑜都不放過么?” “讓開,”公主執(zhí)著手中的劍,冷冷的看著他,“她害的我的留兒丟了,我要她為我的留兒償命!” “你瘋了!”顧鳴皺著眉頭,像看著瘋子一樣的看著公主,“你這個做阿娘的丟了女兒,一時傷心也是難免的事情??赡隳懿荒苤v點道理?阿瑜如今才多大?才三歲多,一個三歲多的孩子,能夠處心積慮的暗害自己的meimei么!公主,留兒走丟了,我知道你很難受。可是你也要有個限度。已經(jīng)有這么多下人被你打死了,也該夠了!” 公主如墜冰窟,怔怔的看著面前的顧鳴,像是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男人,“顧鳴,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留兒不見了!”她大聲落淚道,“她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說要帶她上街,我讓你抱走了她,朱姑姑他們都不放心,我跟朱姑姑說,留兒是我和國公的女兒,難道我連把自己的孩子交給她的親阿爺,還要不放心么?可我就真真沒有想到,她的親阿爺竟然真真的就把她給丟了!” 顧鳴臉色十分難看,訥訥道,“我也不想的。這不是意外么!” “意外?”公主呵呵直笑,“好一個意外!”指著面色煞白瑟縮在一旁的顧嘉辰,“你一路牽著她的手,卻將留兒給個婆子抱著是意外;你一路給顧嘉辰買頭花,買蜜餞,買糯米糕,卻沒有問過半句留兒是否餓了是意外;顧嘉辰只是摔破了一個泥人,你們一堆人就圍上去,又是哄著她又是恐嚇人,竟將我的留兒丟在一旁也是意外。難道也是意外么?” 她看著顧鳴,昔日柔和的眸子里帶著一絲灰心的決絕,“我原以為,你雖然私下對蘇氏有幾分寵愛,心中終究是敬重我這個妻子的。到了今日我才明白,原來我這個公主才是你眼中的擺設(shè)。留兒這個千辛萬苦得來的嫡女,在你顧鳴眼中,竟然還不如顧嘉辰手中把玩的一個泥人!” 公主這話說的重極誅心,顧鳴臉上頓時煞白,辯解道,“你胡說什么。我對公主素來尊重,又如何會不看重留兒?” “好,”公主“哐當”一聲把手中的劍丟在了地上,指著道,“你若要叫我相信,便親手殺了顧嘉辰,將蘇妍交給我處置。我就相信上述的那些都是意外。你這個親生阿爺終究是愛留兒的?!?/br> 她的臉上劃過淚光,激烈道,“你敢么?” 顧鳴看著地上泛起的劍光,面色翻覆,心中激烈不定。小小的顧嘉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驚又懼,死死的抱住顧鳴的腿,喚道,“阿爺,阿爺?!笨蘼暺鄾龆纸^望。愛女的哭聲陡然激起他的慈愛之心,他抬起頭來,“公主,你只是一時情急,我不跟你計較。待到你冷靜下來?!彼缟锨耙徊?,想要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樣哄好公主,“寧娘,留兒丟了,我這個做阿爺?shù)囊埠茈y過??墒强偛荒芤驗檫@樣,就不過日子了。阿寧,我們都還年輕,總是還能再生孩子的!” 公主閉上了眼睛,灰心若死,“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她抬起頭來,冰冷一笑,笑容中有著淡淡的決絕,“既如此,我們長安見吧!”隨即收拾了行李,拋下顧鳴獨自奔回長安,進宮向著母后和皇兄哭訴。 太后大與神宗皇帝大怒,顧鳴匆匆趕回長安,迎頭就是一道圣旨,剝奪了身上的職務(wù),降旨韓國公府,要求顧鳴處置公主嫡女失蹤一事。 后來呢,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斜斜的陽光從天際照下來,映在公主臉上,公主抬頭凄然一笑。 很多年后,公主回想起舊事,也許當初,龍末可汗沒有帶兵襲朔方,也許,這個故事的終結(jié)將完全是另一個模樣。 建興十年(周歷93年)夏,東突厥龍末可汗率十萬大軍攻打大周媯、檀二州,老將王連恩帶兵抵抗,竟爾大敗,八萬大軍死傷過半,王連恩自己也從馬上摔了下來,雙腿被驚馬奔逐齊膝而斷。龍末可汗進軍河北,殺人盈野,大周北方大片疆土直面突厥兵鋒威脅。 當時,大周武將正逢一個尷尬的斷層時期。老將王連恩兵敗,薛節(jié)一個月前剛剛病逝;張孝瓘鎮(zhèn)守安西,輕易不得離開;朝中其余年輕武將都沒有特別出色的人選,十分稚嫩,也尚沒有經(jīng)過戰(zhàn)場上獨擋一面的考驗。顧鳴之前任職朔方鎮(zhèn)守,其父韓國康公顧隸做過多年的朔方軍總管,抗擊東突厥十余年,在朔方一代威望極重。顧鳴少年時曾隨父出兵作戰(zhàn),顧隸亡去尚未十分久遠,在東突厥之間威名未散。一時間,他竟成為最適合領(lǐng)軍出征的將領(lǐng)。 神宗皇帝發(fā)旨命顧鳴出征,顧鳴上書道,“國家有難,臣身為大周臣子,定當赴國難,無所畏懼,便是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只是當日延州次女失蹤之事牽連甚廣,至今為止殺伐已甚重,希望圣人以寬容為懷,不再追究其女令月失蹤之事。若能應(yīng)允,臣必將頓首以報!”這張奏折看起來,竟是以自己領(lǐng)兵出征為條件,換取神宗皇帝對于不再追究阿顧失蹤的事情。 神宗皇帝看著折子上的字跡恨毒了火。只是當時在神宗皇帝面前,一邊是朔方如火如荼的戰(zhàn)情,一邊是自己自幼疼愛的親meimei和失蹤的外甥女,左右為難,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境。 公主其時住在太極宮,瞧著皇兄為難的模樣,心中難過不已。她日夜思念愛女,對顧鳴恨的咬牙切齒,當然希望狠狠處置顧鳴,以解自己心頭之恨??勺约菏垂倘煌磸匦撵?,然而比起北方百姓陷于突厥之手,又顯得輕微起來!只得前往神宗面前,勸皇兄答應(yīng)顧鳴的條件。 神宗皇帝望著委曲求全的公主,感動不已,問道,“寧娘,你不悔么?” 公主目光凝淚,道,“我恨,我怎能不恨?可是這世上,做公主不是生來便只能享受榮華富貴的,肩上也擔著國家興亡的責任。若在這個時候,我只記著自己的私仇,置大周百姓于水火中而不顧,我又如何能心安呢?顧鳴這廝負我,負了我的女兒留兒,我會一輩子記恨他,尋找留兒。但這個時候,請皇兄勿以我為念,答應(yīng)了顧鳴的請求。” 神宗皇帝感動非常,握著公主的手承諾道,“寧娘,你我兄妹之情,一生定不相負!” 顧鳴得了神宗皇帝的允諾后,便果然披甲戴胄,率兵出發(fā)。也不知是時運使然,還是確實長于戰(zhàn)事,他到了朔方之后,很快便于其父受降城遺址旁大敗突厥一支軍隊。龍末大怒,正打算與顧鳴作戰(zhàn)之時,恰逢東突厥內(nèi)部動亂,可汗叔父延始可汗于東突厥本部叛變,屠殺龍末妻子子嗣。龍末可汗急著回去收復(fù)失地,無暇他故,匆匆退軍。顧鳴大勝而歸,騎在高頭大馬上洋洋得意,只把自己當做了拯救大周帝國的英雄,將之前得罪了公主的事情拋在腦后再無畏懼! 神宗皇帝愛好臉面,做不出撕毀承諾的事情,雖心里將顧鳴恨的要死,卻不能處罰“得勝歸來”的顧鳴,只好面上隨意夸了幾句之后,便將之閑置在一旁,當做將這個人徹底遺忘,世上在也沒有這么個人,再也不肯提及。韓國公府失去了皇室的關(guān)注,便漸漸成了空頭國公府,淹沒在長安城數(shù)不清的權(quán)貴之中。神宗皇帝以此事為恥,后來便廢棄府兵,開始重要戰(zhàn)斗力強盛的藩兵。平盧、范陽節(jié)度使的集權(quán),便是因此而來。 公主雖然憤恨,卻也被神宗皇帝的承諾綁住手腳,失去了找顧鳴算賬的權(quán)利,心灰意冷,索性倚在母后身邊居住,再也不肯出宮,面對外頭的是是非非。 如果,沒有找到留兒,也許,她就會這樣過下去,在這座宮廷中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如今,留兒回到了她的身邊,她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到達綠洲,一束枯木逢了春,重新活了過來。為了留兒,她打算離開宮廷,回到公主府,重新開始進入長安上流社會。只是,在宮中的時候顧家不敢找進宮來,自己尚可偷得個清閑,不愿面對那個惡心的男人;待得出了宮之后,怕是再也避不過了,也不知顧鳴那個不知恥的男人,如今心中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話要說:注:陸翁的原型是茶圣陸羽。陸羽是唐玄宗年間人。他不喜歡之前茶羹中加蔥姜蒜各種調(diào)料的烹茶法,提倡茶的本味,主張只加鹽的煎茶法。他集成了此前民間的煎茶法,自創(chuàng)了一套新型煎茶法。自陸羽提倡這種煎茶法后,陸氏煎茶法漸漸在唐朝貴族和民間流行起來。陸羽著書《茶經(jīng)》。 吳道子是畫圣吳道子呢!所繪人物,善用狀如蘭葉或蓴菜條之線條表現(xiàn)衣褶,使有飄舉之勢,人稱“吳帶當風” 第68章 十三:翠衣發(fā)華洛 神熙元年的冬日走到尾聲,神熙二年即將到來。 按大周慣例,皇帝在臘月二十六日封璽,休國事六日,過了新年,在正月初一這一日,由百官上表開璽,恢復(fù)國事。 開年第二日,姬澤遣兵部尚書牛仙客為使,冊封六公主姬玄池為長公主。 兵部尚書牛仙客立于肅章門上,展開手中的冊書,念道,“於戲!古之圣人,垂訓(xùn)作則?必正內(nèi)外之位,以明婚姻之禮。咨爾清河長公主,生於公宮,自稟幽閑之性;教以師氏,更彰徽柔之則。能循法度,克慎言容,宜膺冊命,俾協(xié)典章?!止?jié)冊爾為清河長公主。爾其自下於心,增修厥德,式瞻清懿,永固恩榮,可不慎歟!” 肅章門前,姬玄池身著大周長公主朝服,面容端肅,恭順的伏拜了下去,“臣妹謝過圣人恩典!” 小宦者將公主冊書和寶印奉給了姬玄池,笑著道,“恭喜清河長公主了!” 姬玄池溫和道,“多謝?!笨戳松磉厹卣乱谎?。溫章將準備好的荷包遞了出來,“多謝內(nèi)使美意!” 小宦官掂了掂荷包的分量,面上便笑的愈發(fā)熱烈和煦了,“……清河公主的冊封禮已經(jīng)完成,雖然因著還在孝期,不宜談婚嫁之事,但聽說圣心已經(jīng)定了駙馬人選,吩咐內(nèi)府準備嫁妝,想必公主明年出了孝期,這姻緣便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