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娘子不知道,”紈秋展顏笑道,“這饆饠看著簡單,卻是極看功力的。用切的細(xì)細(xì)的雞絲和著鮮嫩時蔬做餡,用雞湯做高湯,加菌絲提味,嗯,上頭再加一個煎的嫩嫩的鳳凰胎,娘子瞧著如何?” 阿顧剛剛用完青頭鴨羹,腹中還有些飽足,聽得紈秋這般形容,竟又有幾分饞起來,笑著道,“再好不過了,你快快做來就是?!?/br> 紈秋笑著朝阿顧行了一禮,從屋子里出來,阿顧瞧著賴姑姑道,“這些日子有姑姑調(diào)理阿顧身子,阿顧如今覺得身子挺好的,每日手腳暖暖的,賴姑姑的功夫確實高明!” 賴姑姑笑著道,“這有什么。老身于調(diào)養(yǎng)一道上專精多年,敢說天下就沒有勝過我的。小娘子若當(dāng)真能一直聽我的,又有著暖玉溫暖身子,便是到了七老八十歲,老身都敢打包票,你的身子好著呢?!?/br> 阿顧握著胸前暖玉,只覺一股暖意直透掌心,朝賴姑姑扮了個鬼臉。 一陣春風(fēng)吹過院子里的桃花,紈秋在廊上行走,心中計議著這一頓饆饠如何做方能更出色,昨兒灶下熬了一鍋雞湯,尚還在爐子上熱著,再切一點黑色的菌絲,紅色的胡蘿卜,和著脆爽的冬筍,滋味再好不過了! 一名青衣小婢執(zhí)著一束鮮黃的鮮花從檐廊上迎著走過來,見了紈秋,執(zhí)手站在了一旁,笑著喚道,“紈秋jiejie?!?/br> 紈秋笑著道,“你忙著呢?” “嗯?!鼻锵阈ξ?,“碧桐jiejie讓我去流云亭邊摘一束新開的報春花,給娘子插在書房里!” 紈秋點了點頭,心不在焉道,“這花開的挺好的,你快些去吧!” 秋香望著紈秋喚道,“紈秋jiejie——我把自個兒的名字改成桂香了!” 紈秋頓住腳步,愕然問道,“好好的做什么要改名?”雖然女孩子的名字并不是十分重要,但終究是家中父母起的,若是如烏芳那樣,被顧娘子改了名字也就罷了,但娘子既然沒有說,又何必要改自己的名字呢? 眉目清秀甜美的女孩兒笑著道,“我原來的名字犯了紈秋jiejie一個字,我比jiejie低一等,自然要避一避jiejie的?!?/br> “啊,”紈秋不意如此,一時手足無措,頓了半響方吃吃道,“你不必如此,我們都是娘子身邊的伺候的丫頭,雖然等分有差,但說到底都是奴婢罷了,哪里講究這個?” “自然是要的,”少女天真爛漫,“jiejie是娘子身邊的大丫頭,又是公主特意指派的,本就比旁人要尊貴些,我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自然是要表示對jiejie的尊敬的。jiejie不必介意,我如今雖作了桂香,其實還是和原來一個意思,”吐了吐舌頭,“說起來,桂花桂花,可不就是在秋天開放的么?” 紈秋一時無言,“你這丫頭,隨你吧!”到底,看著面前小丫頭的目光便柔和起來。 第77章 十四:羅綺垂新風(fēng)(之拜師) 轉(zhuǎn)眼之間,阿顧在公主府中已經(jīng)住了一陣子。太皇太后聽了公主府的事,心疼女兒,又厚厚補(bǔ)了賞賜下來。圣人也另有賞賜,公主接了賞,轉(zhuǎn)身命人將這些御賜之物置入換到了正院西側(cè)的新庫房中。之前公主答應(yīng)的梅樹也已經(jīng)運(yùn)了過來,阿顧雖說愛梅花,但瞧著春苑中遍植春花,梅花屬于冬令時花,與春苑中的滿院春花不合,且春花嬌柔,梅枝奇梗,氣質(zhì)也搭不到一起來,倒是春苑旁的思古齋空蕩蕩的,廷前沒有種什么花草,索性便將梅樹移栽到思古齋中,品種是與芙蓉園相同的骨里紅,移栽的是一株已經(jīng)成年的梅樹,比芙蓉園中的那一株要小一些,植在廷中右側(cè),從齋中窗前望出去,一眼就可以看到崎嶇的梅干。據(jù)照顧花樹的園丁說,梅樹移植第一年根系不穩(wěn),是開不了花的,待到在移栽地溫養(yǎng)個一兩年,來年便能開出些許梅花了,只要肥水施的得當(dāng),一年年恢復(fù)過來,日后漸漸便比原處開的還要盛了。 將作監(jiān)的匠人開始出入公主府,在流云亭邊建造樹屋。阿顧閑來坐在春苑中,托著腮,似乎能聽到不遠(yuǎn)處樹屋搭建起來的聲音。想著過些日子樹屋建造起來,自己可以一個人登上樹屋,置身周身碧綠的大樹枝干中,心曠神怡,沒有人出聲,沒有人打擾,抬頭望見陽光;待到冬日,搬到思古齋中住一些日子,推開窗,那株骨里紅在廷中開起花來,花色定當(dāng)爍紅,如同自己記憶中湖州老房窗外雪中磊磊開放的紅梅,經(jīng)久彌香。 公主笑著道,“阿顧,你在想什么呢?” “阿娘,”阿顧回過頭來,瞧著母親從外頭進(jìn)來,臉上溫柔的神色,一時間覺得心情溫暖,投到公主懷中,“阿娘?” “嗯?” 阿顧傻傻的道,“我覺得像做夢一樣,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長長久久的過下去就好了!” 公主怔了一下,鼻孔發(fā)酸,“傻孩子!” “只這么點兒事情,就讓你這么開心么?那你待會兒聽到我要帶你去見什么人,可不是高興的要跳起來了?” “哦,”阿顧遲疑問道,“阿娘要帶我去見什么人?” “阿娘要帶你去見的,是何學(xué)士的夫人。這位夫人姓衛(wèi),單名一個瑤字,出身河?xùn)|衛(wèi)氏,幼承家學(xué),稍長師法畫家靳智翼孫女靳神秀學(xué)習(xí)畫藝,才名卓盛,畫的一手好畫,尤擅人物。長安人允稱其為衛(wèi)大家?!?/br> 阿顧一雙琉璃眸明亮起來,“阿娘!——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學(xué)畫畫的?” 公主笑著道,“咱們可是母女?。∧阕栽诖蟠缺掠^了吳道子做文殊菩薩經(jīng)變圖,就起了學(xué)畫的心思。我這個做阿娘的,難道還不知道么?” 一輛七寶香車在興化坊何學(xué)士府前停下,小丫頭上前叩門道,“我家公主昨日奉了拜帖,今日特來府上拜訪衛(wèi)大家?!?/br> 因著公主昨日便奉了拜帖的緣故,衛(wèi)夫人一早便坐在家中花廳中等候。聽聞丹陽公主前來,迎出大門來,拜道,“公主萬福?!?/br> “衛(wèi)夫人免禮?!惫骱Φ?。 衛(wèi)氏單名一個瑤字,出身河?xùn)|衛(wèi)氏,幼承家學(xué),稍長師法畫家靳智翼孫女靳神秀,學(xué)習(xí)畫藝,在閨中才名卓盛,其夫婿何子明亦擅書畫,出嫁之后,二人相互切磋,夫唱婦隨,畫藝愈發(fā)長足進(jìn)步,尤擅人物,在女子繪畫之中允稱大家。衛(wèi)瑤頭上挽了一個彎月髻,插了一只金背齒梳篦。一身桃紅色輕羅大袖衫,蔥綠色六幅裙,身上貫著一條絳色披帛,身姿高挑清瘦,并不是時下大周崇尚的豐碩美的標(biāo)準(zhǔn),五官也略偏硬朗,卻極擅長妝扮,用技巧彌補(bǔ)了五官的缺失,氣質(zhì)嫵媚動人。 衛(wèi)瑤笑道,“公主請隨我到花廳中坐坐?!?/br> “就依衛(wèi)大家的意思?!惫餍χ馈?/br> 學(xué)士府占地不大,是個小四進(jìn)的院子,收拾的十分干凈清爽。公主隨衛(wèi)瑤過了一個穿堂,面前就是一塊寬敞的庭院,一座小小的花廳位于庭院之東,廳額上寫著丹青二字,臺階兩側(cè)種著兩株柳樹,青青的柳枝垂下來,十分可喜。 主客雙方從中間臺階上上了廳堂,在待客的錦榻上相對坐下。阿顧坐在公主身后,打量著這座小小的花廳。廳中梁柱上施著湖水綠的輕紗帷幕,墻壁上掛了兩幅字畫,一張繪的是《春山花鳥圖》,另一張是《仕女圖》,靠北開著一張小小的菱花窗,窗前種了兩三株美人蕉,花色絢爛。 飲了一盞茶,衛(wèi)瑤開口,“……不知公主今日前來,有何貴干?” 公主聞言,轉(zhuǎn)頭睇了阿顧一眼,笑著道,“衛(wèi)大家也是雅人,我就直說了。我有一個女兒,稟性頑愚,只是對畫藝頗有興趣,聽聞長安閨中衛(wèi)大家畫藝卓絕,想將她托在夫人名下做個小弟子?!?/br> 衛(wèi)瑤不由微微意外,望向公主身邊坐著的女童。見一個大約十歲的女童依在公主身邊,面容稚弱,一雙眸子漆黑如點墨,分外靈氣。不由放柔了聲音,含笑道,“按理說顧娘子想要拜師學(xué)畫,我本不當(dāng)辭的。只是有些畫得說在前頭,這繪畫不同于看著輕松,是要下花時間、下功夫的。顧娘子,我想問一句,你是真的自己想要學(xué)畫么?” 阿顧?quán)嵵氐?,“是,阿顧確實對畫藝術(shù)有興趣,是自己想要學(xué)的?!?/br> 衛(wèi)瑤目中閃過一絲滿意光彩,又道,“顧娘子既有此意,不若便在這兒繪一幅畫,待我瞧了你的功底和天分,再做打算。” 阿顧也有幾分意動,問道,“不知夫人讓我畫什么?” 衛(wèi)瑤微微沉吟,目光掠過窗外開的正好的美人蕉上,“就畫這美人蕉吧!” 阿顧應(yīng)了。坐在畫案之后,取了一支細(xì)管狼毫筆,瞧了窗外的美人蕉一會兒,在熟宣之上勾勒輪廓。待到紙上美人蕉的葉片繪畢,盛開的花朵輪廓也成了,又取了兩支新筆,粗些的一支蘸了鮮紅的朱砂顏料,細(xì)些的一支蘸了清水,一并握在手中,朱砂著色,清水暈染,兩支筆交錯而用,很快將美人蕉花瓣著完色。待到整幅畫畢,將筆擱在案上筆架之上,小半個時辰已經(jīng)是過去了?!胺蛉耍耶嫼昧?。” 衛(wèi)瑤起身走到阿顧案前,目光掠過案上的《美人蕉圖》,閃過一絲異色。 窗外共有三株美人蕉,阿顧只擇了其中一株入畫,蕉葉用水墨表現(xiàn),筋脈舒展,墨色濃淡變化工巧披瀝。葉片裹挾之間,鮮艷灼灼的美人蕉大如杯狀,旋轉(zhuǎn)之處用筆輕巧,過渡自然。 “顧娘子之前可和旁人學(xué)過畫?” 阿顧道,“我從前在宮中的時候,是隨江太妃學(xué)習(xí)著的,太妃曾經(jīng)指點過我一些?!?/br> “那就難怪了,”衛(wèi)瑤挑了挑眉,笑道,“梅妃的名聲我也聽過。她的畫作以性靈著稱,你得她指點,于畫技之上已經(jīng)窺得一點門道。習(xí)畫一道,不僅只有天分就夠了,還需要長期的耐心和毅力,顧娘子,你能夠堅持么?” 阿顧便知道,衛(wèi)大家這是同意收自己為徒了,面上歡喜作色,鄭重道,“當(dāng)然。” 衛(wèi)瑤笑道,“那好,我今日便收下你這個弟子了?!?/br> 阿顧長揖拜道,“弟子顧令月,拜見師傅!” 公主見著阿顧拜師順利,喜意染上眉梢,笑吟吟道,“衛(wèi)大家能收下小女,是小女之幸。”轉(zhuǎn)身接過伽蘭奉上的禮盒,奉給衛(wèi)瑤,道,“這便算是我為小女送上的束脩。” 衛(wèi)瑤低頭,見是一張是李思訓(xùn)的《雄鷹圖》,眉宇之間揚(yáng)起一道喜意,笑著命身后的丫頭康文收下,囑咐阿顧道,“自明日起,你毎月單日到我這兒來學(xué)畫,其余時間自行研磨。你還有一個師姐,是故秘書省校書郎鳳清的女兒鳳仙源,等你下次前來,我再介紹你們認(rèn)識?!?/br> 阿顧一一應(yīng)了,隨著公主拜別。 從學(xué)士府中出來,公主將阿顧攬在懷里,笑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開心了?” “嗯,”阿顧重重點了點頭。 衛(wèi)瑤將公主母女送出門,重新返回府中。學(xué)士府后院池塘邊,她的丈夫,大學(xué)士何子明正坐在一株梅樹下釣魚,池面上水波不興。何子明抬頭瞧了一眼走過來的妻子,笑道,“阿瑤,怎么,今兒是有什么喜事,讓你笑的這般開懷?” 衛(wèi)瑤挨著丈夫身邊坐下,笑的極嫵媚,“我又收了一個佳徒,能不開心么?” “哦?”何子明愣了愣,想起昨夜妻子對自己說起的公主造訪之事,便很快明白過來,笑道,“哦,那我就在這兒恭喜衛(wèi)大家了。不知這位顧小娘子比諸阿鳳如何?” “阿鳳自然是我的得意門生,”衛(wèi)瑤聽夫君提起自己的長徒鳳仙源,嗔了何子明一眼,風(fēng)情極為動人,“但這位顧娘子也不差,她小小年紀(jì),功底上稍稍差了些,但靈性和悟性都是極不錯的,聽說她從前在宮中時跟著梅妃學(xué)過一些底子呢!” 浮子在池面上輕輕動蕩,漣漪波心散開,衛(wèi)瑤瞅見了,忙喜道,“有魚了。”何子明猛的回過神來,提起釣竿,一條流線形的梭魚在空中劃起一條弧度,不知怎的,卻又隨釣竿落回到水中,掙開了鉤子,優(yōu)哉游哉的游開了。 “哎呀,可惜了?!毙l(wèi)瑤瞧著溜了鉤的魚兒,扼腕可惜道。 何子明靜默了片刻,道,“剛剛手抖了一下!” “阿娘,這位衛(wèi)師傅和宮中的太妃師傅畫的畫都很好看呢!”公主的七寶宮車駛過長安街市,阿顧坐在車中,“長安城中有這么多大家夫人,會畫畫的也不止衛(wèi)夫人一個。為什么你要我拜這位衛(wèi)夫人學(xué)畫呢?” 公主笑著道,“你若是還在宮中,自然還是跟著太妃學(xué)畫。只是如今既然出了宮,太妃又不可能出宮教你,自然得另找一位教畫畫的老師了。這長安城中會畫畫的夫人確實不少,這位衛(wèi)大家卻是名門出身,你跟著她學(xué)畫,是最好不過了!” 阿顧點點頭,“阿娘,我聽你的?!?/br> 陽光從車窗中射進(jìn)來,照在阿顧的側(cè)臉上,阿顧笑靨無邪,青蔥沒有一絲煩惱滋味。公主瞧著女兒無邪的側(cè)臉,心中卻泛起一絲憂慮。 阿顧今年已經(jīng)十歲了。御醫(yī)調(diào)養(yǎng)了這么久,她的腿依然沒有起色,自己不肯放棄的同時不得不開始接受女兒可能會腿一直好不起來的局面。那么,她的婚配就會成為一個問題。大周親王之女可得一個縣主封號,以自己的身寵,阿顧到了及笄之年,應(yīng)當(dāng)至少能得一個縣主的封號。但就算如此,長安真正的權(quán)貴人家如何能選一個父族仳離,本身又不良于行的兒媳婦。若是自己肯降低要求,自然也會有看重阿顧的身份和攀附圣寵的人家過來提親,可是,阿顧可是自己捧在掌心中的女兒啊,這些動機(jī)不純的人家,自己又如何看的上呢? 七寶香車聲音碌碌,從熱鬧的東市中穿行而過,公主心思重重,放下簾子,手上臂環(huán)磕在車窗上,一粒碩大的米色明珠從上頭滾落下來,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滾到街道一邊。 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忽的從背后追過來,攔在七寶香車之前,御人吃了一驚,急忙勒馬停住,揚(yáng)聲問道,“小鬼,想要做什么呢?” 車廂猛的停下,公主身體微微前傾,穩(wěn)住了后,揚(yáng)眉問道,“這是怎么了?” 御人回頭答道,“稟公主,忽然沖出來一個少年,在前頭攔住了馬車?!?/br> 公主掀開車簾,見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站在馬車前,身上穿著一件寶藍(lán)色的圓領(lǐng)袍子,領(lǐng)口袖緣已經(jīng)破損,鞋子也洗的發(fā)白,但看著收拾的頗為整齊,面容干凈,一雙眼睛十分精神,開口問道,“這顆明珠可是車?yán)锏馁F人掉的?” 公主舉起自己的右手,看著臂環(huán)上脫了一顆明珠,不由驚呼出聲,“哎呀,我的臂環(huán)珠什么時候落了?” “公主莫急,”圓秀忙上前笑著道,“想來是剛剛那陣子車行顛簸,公主打簾子的時候不小心落到窗外去了!好在這位小哥兒撿了送回來,奴婢這就下去接了回來?!?/br> 公主點了點頭,吩咐道,“那位小哥兒撿了珠子沒有眛下來,倒給我們還了回來,心思倒正,你多給他點兒賞錢?!?/br> 少年可見禮儀,見一個十七八歲的侍女從車隊中出來,瞧著自己手中捧著的明珠,笑著道,“果然是公主落的走盤珠。” 這棵珠子足有龍眼核那么大,光澤沒有一點瑕疵,放在盤子上可以滴溜溜的繞盤滾一圈,俗稱“走盤珠”,十分珍貴,雖然說真的丟了對于公主而言也不會記掛在心上,但是能夠被人送回來,自然也是好的。 圓秀從少年手中接過明珠,笑著道,“多謝這位小兄弟將這明珠送回來!這兒有二十兩銀錢,便算是我們公主賞你的謝禮了!” 桓衍抬頭看著面前的少女,這位少女不過十七八歲年紀(jì),生的臉如銀盆,眸似銀杏,身上的綾羅如水一樣順滑,不過是車中那位貴人的一個侍女,卻有著這樣出眾的姿容,風(fēng)姿矜然。 他和阿娘來長安投靠親人,卻不料親戚早已遠(yuǎn)走,找不見下落,流落在長安街頭,已經(jīng)餓了三四天肚子了。剛剛他在東市街旁撿到這顆珠子。這珠子大如龍眼核,通身泛著圓潤光澤,就是自己從前家事未落的時候,也很少見過這樣品質(zhì)上好的明珠。心中不由一喜,若是將這珠子悄悄當(dāng)了,也能得上一筆不菲銀錢,立時解了自己母子的困境。他興沖沖的跑到阿娘面前,將珠子捧給阿娘看,誰知道阿娘卻立時變了臉色,疾言厲色問道這珠子是哪里來的。得了自己的回答之后罵了自己一頓,言道桓家氣節(jié)清白自守,自家便是餓死在路邊,也絕不會拿撿別人的財物來填飽自己的肚子。他被母親罵的羞愧異常,立時決定將珠子還回去。這時候公主的宮車早已經(jīng)走遠(yuǎn),他足足追了幾條街,才追到宮車尾巴,將這顆明珠奉回。 盤中的銀錢閃爍著耀眼的光澤,引的桓衍心旌動蕩。阿娘性子高潔,若是知道自己收下貴人的賞錢,定要不高興吧!只是,他們在長安游蕩了幾日,日子著實有些過不下去,自己便也算了,阿娘身子不好,實在禁不得再餓下去啊! 他打定主意,抬起頭道,“小娘子客氣了,我不過是將撿到的東西奉還,舉手之勞,受不起這么重的禮。不過,”他臉色微微一紅,開口道,“如果貴人愿意的話,可不可以賞我一些吃的?” 圓秀怔了怔,瞧著面前的少年,見他雖然衣裳寒敝,但與人對話并無束手束腳的困窘之態(tài)。只是此時向自己求口食之物,面上卻泛起了一絲赧然神情,臉上露出了然憐惜的微笑,回頭吩咐道,“將車上的糕點取一盤來,給這位小兄弟。” 后頭的小丫頭“哎”的應(yīng)了一聲,果然取了一盤糖脆餅?;秆芙舆^糖脆餅,面上露出一絲喜色,依舊保持著持重,鎮(zhèn)定的向圓秀道了謝,捧著手中的糖脆餅轉(zhuǎn)身離開,待到轉(zhuǎn)過街角,便飛奔起來。奔到一個坐臥的婦人旁邊,將手中的糖脆餅奉給婦人。那婦人面色衣裳雖十分憔悴,卻極力維持整潔,氣態(tài)高潔,顯見得曾有著不錯的出身教養(yǎng),不肯受少年的糕點,厲聲訓(xùn)斥了幾句,少年似乎解釋了一些,她的神色方軟化下來,靜默的取了一塊糕點,遞到少年唇邊,見少年吃了,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這才也慢慢用起糖脆餅來。 長街角落,一名小廝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轉(zhuǎn)身離去,回到公主車邊,將少年桓衍的舉止一一稟報給了公主。 公主放下了七寶宮車帷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下去吧!” 阿顧坐在公主身邊,聽了小廝的稟報,笑著道,“阿娘,剛剛那位小阿兄得了糖脆餅,不急著自己填肚子,先回去奉給了自己阿娘,這才肯自己也吃。倒是個好人呢!” 公主道,“是呀,是個不錯的孩子?!毙闹幸粍樱D(zhuǎn)頭問道,“留兒,你喜歡這位小阿兄么?” 阿顧微微一怔,不大明白為什么阿娘會這么問,卻依舊點了點頭,道,“喜歡呀!他對阿娘孝順,是個好人?!?/br> 公主唇角微微翹起。 回了公主府,公主在正院中歇下,喚來自己的乳娘,“你去找人查查今日那名少年的來歷?!?/br> 朱姑姑問道,“公主查那位少年的底細(xì)有何打算?” 公主笑著道,“我自有打算,你去便是了?!?/br> 朱姑姑只得應(yīng)了,她頗為干練,不到半天,便得了結(jié)果,“……找了長安一個婆子去靠近那個婦人,收留他們住下,問了幾句,便知道了。他們母子是龍亢人,出身譙國桓氏,倒也不是嫡支,是桓家的一個旁支。那個少年姓桓,單名一個衍字,其父桓參曾任袞州都尉,說起來也算是官宦人家,只是桓參于去年病亡,母子為宗族誣陷不容,流落到長安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