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眾位小娘子的詩歌都做的不錯,難分高下?!蓖醵U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神氣清淡,話語清淡,“以禪之愚見,論清新高逸,以裴三娘子的‘月明渾似水,開庭一戶香’為首,論濃墨綺麗,則呂娘子居佳,王二娘子的‘濃綠萬枝紅一點(diǎn),動人春色不須多’文采稍遜,但勝在沉穩(wěn)大氣。顧小娘子的‘夢中傳彩筆,書花寄朝云’亦清新可喜?!?/br> 王禪評的十分公允,玉真公主拊掌笑道,“王樂丞評的深得我心。”抬頭問道,“不知各位娘子可服氣?” 王禪成名多年,評的又沒有偏頗的地方,眾位臺上少女都心悅臣服,都道,“王樂丞評的公允,我等都是服氣的!” 按著玉真公主惜園的春宴規(guī)矩,得了頭彩的貴女可以得到她的一項獎賞。裴郁琳今日得了第一,她是河?xùn)|裴氏長房嫡女,素愛樂理,于詩文也有心得之處,仰慕王禪文名多時,如今得了這個機(jī)會,不免心境動蕩,問公主道,“不知公主,臣女可否請教王樂丞一個問題?!?/br> 玉真嗔了王禪一眼,目光似水,笑著頷首,“自然可以!” 王禪怔了片刻,很快就泛上了溫和的笑容,笑著道,“承蒙裴三娘子看的起,請娘子開口便是?!?/br> 裴郁琳牽著衣袖望了王禪半響,方定下心神,笑著道,“好叫樂丞知道,小女前些日子偶爾得了一副畫,想請王樂丞品評一二,不知可否有這個榮幸?” 王禪笑道,“我平生最愛詩畫,如此雅事,怎么不樂意呢?” 裴郁琳便轉(zhuǎn)身,吩咐身邊伺候的惜園婢女,“這位meimei,你去尋我的丫頭小嬋,取那幅《奏樂圖》來?!?/br> 立在貴女席后,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屈膝應(yīng)了,匆匆退下。不一會兒,便捧了一幅畫過來。展開來看,眾人過來觀看,見是一副奏樂之圖,所繪極盡精妙,樂師神情、動作皆栩栩如生,縱然是眾為少女都是權(quán)貴人家的女兒,平日里見多了大家名作,一時間也不由得眼睛一亮,各個稱妙起來。 玉真公主瞧著畫中奏樂圖,贊道,“果然不錯。只是不知此畫是何題名?” 眾女紛紛看著裴郁琳。 裴郁琳面上微微泛起一片緋紅,“這張奏樂圖是我偶爾從東市行知書肆買下的,拿到的時候其上題名便已然軼失,我問過掌柜,他也記不清賣畫之人的門道,因此我也不知道。” “真是可惜了。”玉真公主嘆道。 王禪漫步走到展開的奏樂圖前,看了這幅畫一眼,贊道,“這幅畫畫工有魏晉時代遺風(fēng),肖的是顧愷之,畫風(fēng)綿密,講究神清骨秀,數(shù)十名樂工,皆目光湛然有神,神色個不相同,畫中樂師奏的樂曲乃是《霓裳羽衣曲》第三疊第一拍?!?/br> 這幅《奏樂圖》中共有樂工近百,琴師撫琴,琵琶彈撥,眾人手勢各不相同,繁復(fù)難言,王禪卻能一眼便斷定其演奏曲目,這份功力當(dāng)真是神乎其神。眾人都怔怔不能發(fā)語,玉真公主笑著覷著王禪,“王樂丞對此畫評價便也罷了!卻定論這《奏樂圖》中所奏曲目節(jié)拍,你不過看了此畫一眼,便能這么肯定?” 王禪笑著拱手,自傲道,“公主,我既曾擔(dān)任樂丞官職,自承在此道上浸yin多年,自然也有幾分眼力!公主若不信,召來府中樂伎演示一番,便可見分曉!” 臺上貴女雖然自有涵養(yǎng),但畢竟年輕,都是一些好事之輩,聞得此事,都有幾分興奮。裴霜裁笑著開口道,“公主,既然王樂丞都這么說了,您便叫樂伎過來試試吧?!?/br> 玉真公主見大家都有興致,便笑著回頭吩咐,“杜錄事,將府中養(yǎng)著的坐部伎喚來?!?/br> 公主錄事杜省之躬身拜道,“是?!鞭D(zhuǎn)身下去,不一會兒,便有一部妙齡樂伎捧著樂器魚貫登上淇水臺前的游船,在船頭朝著公主和諸位貴女屈膝參拜之后,在月牙凳上坐下,《霓裳羽衣曲》的音調(diào)過了片刻開始響起。《霓裳羽衣曲》乃是唐貴妃所創(chuàng)的曲子,為了迎合神宗皇帝的喜愛,這支曲子音調(diào)繁華,曲意如詩如夢,臺上貴女們此時此刻都緊緊望著坐部伎彈奏的手勢,待到曲子進(jìn)入第三疊第一拍之時,琴師撥弄琴弦,樂伎按著笛簫檀板,與《奏樂圖》上所繪竟是分毫不差! 園中貴女頓時嘩然,瞧著王禪的神色亦忍不住欽佩起來! 一輪紅日漸漸升上中天,照射在惜園之上,帶了一點(diǎn)溫溫的熱度。玉真公主出了這般的風(fēng)頭,眉眼之間盡是舒悅之色,伸手按著偏頭笑道,“我今兒的酒是喝多了,要下去醒一醒。你們都是花骨朵一樣的女孩子,惜園之中尚有些風(fēng)景可供賞玩,你們便自便吧,定要玩的盡興!” 公主吩咐貼身丫頭六染,“六染,你留在顧娘子身邊,好好伺候著。” 六染知道這位顧娘子素來得自家公主看重,聞言屈膝應(yīng)道,“是。” 眾位貴女起身,鶯聲燕語道,“公主慢走?!?/br> 眾位少女目送玉真公主離席,徐珍轉(zhuǎn)身問阿顧道,“阿顧,你是留在這兒,還是和我一道回去?” 阿顧雖然喜歡這位性格溫柔的表姐,但二人差了些歲數(shù),其實并沒有太多共同話題,聊不大到一起去。聞言仰頭盈盈笑道,“徐表姐,我和姚三娘子如今正交好,便和她一處吧!” “也好!”徐珍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你自己定要注意著些!”自和王合雍等人一道去了。 大家同為長安貴女,彼此之間亦有交好。呂縈徽孤高氣傲,目下無塵,不愛和人結(jié)伴,已然是獨(dú)自走開了;徐珍性子溫和,和太原王氏的王合雍、安西都護(hù)之女張子琳交好。三人便一道同行,方下了淇水臺,便見蕭家姐妹和高瑾織等人走過來,蕭清羽攔在王合雍前頭,嫣然道,“徐jiejie,王二jiejie,這惜園這么大,我們既然已經(jīng)走了東邊,你們不如往另一邊走。說不定待會兒我們逛著逛著就在園子里又遇到了,也算有緣呢!” 王合雍眸子怔然片刻,退回了腳步,雍容道,“也好!這惜園這么美,往哪邊都是好風(fēng)景。既然蕭六meimei喜歡這邊,我們便換條路走就是?!?/br> 徐珍雖然性子好,卻也不是愿意隨意受氣了,見了這般情景,薄怒道,“王jiejie,咱們憑什么讓她們?” 王合雍笑著道,“何必跟她爭這個閑氣?” 她望著惜園一笑,“這惜園春光這么美,若是將氣性都花在和旁人斗氣上,可便要辜負(fù)這大好風(fēng)光了!” 待到眾人走后,六染恭敬問道,“小娘子,咱們也去游園么?” “嗯?!卑㈩欬c(diǎn)點(diǎn)頭,朝姚慧女道,“咱們一道走吧!” “徐大娘子人倒是好!”姚慧女瞧著徐珍對阿顧頗為照顧,心中感慨,待到眾人都走遠(yuǎn)了,方執(zhí)了阿顧的手笑嘻嘻道,“不像是呂三娘子,人倒是生的很美,只是一股傲氣,讓人看了就親近不起來?!?/br> 阿顧點(diǎn)了點(diǎn)頭,“呂家表姐性子像她阿娘永泰大長公主,今年宗親宴上我見了永泰姨娘一眼,她板著個臉,好生威嚴(yán)端肅呢!” 姚慧女嘻嘻一笑,“永泰公主那人呀!”想要評說一番,然而念著永泰公主終究是長輩,自己不好多言,終究閉嘴轉(zhuǎn)了話題,“咦,那朵素帶芍藥到哪兒去了?” “這惜園之中遍植名花異草,”姚慧女笑著對阿顧介紹道,“這園子乃是玉真公主窮十年之力經(jīng)營而成,滿長安論起各家園子,除了皇家苑囿,再沒有哪一戶人家比的上這份心力的了!” 阿顧望著滿園濃麗的春色,偏頭想了想,自己阿娘和玉真公主雖然是同胞姐妹,但著實性子完全不相同。玉真公主喜好交游,可以花費(fèi)大量心力打理園子,邀請眾多貴客在園中玩耍,周旋其中風(fēng)采過人,所以擁有這么大一座惜園;自家阿娘卻性子清凈,只愿意閉著門戶過日子,因此當(dāng)年神宗皇帝賜給她的公主府并不以占地廣大為要,講究的是小巧精致容易打理。不由撲哧一笑:世間之事,一飲一啄,莫非定數(shù),其中似乎都蘊(yùn)含著一些道理。 說話間,兩個人一道在園中閑走,到了一座山道之下,姚慧女瞧著道旁的臥牛石拍著腦袋道,“哦,我想起來了。那株素帶芍藥在這山道中央,阿顧,我們一道過去看看吧?” 阿顧聞言,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小徑,這條小徑設(shè)在小山之上,曲曲折折,上面鋪著碎石,講究的是“曲徑通幽”的意境,常人走著雖然無礙,自己卻有足疾,坐著輪輿過去很費(fèi)力,怔了片刻,笑著道,“我就不去了!” 姚慧女怔了怔,目光望著阿顧的輪輿,這才想起阿顧的顧慮。她不愿掃了阿顧的興,若是旁的事情,自己便也放棄了。只是今兒一早,自己出門前前往縣公府看望阿姐,說起今兒的春宴,興致勃勃,極力邀請阿姐一道出來散散心。阿姐卻是懨懨的,提不起興趣,最后熬不過自己,只得道,“我從前也曾去玉真公主惜園赴宴,聽聞渚水澤畔有一株素帶芍藥,今年杏園春宴上探花使摘的便是這朵素帶芍,可惜當(dāng)時我正犯了春困,沒有看到那番熱鬧。你若有心,游園的時候給我摘一朵素帶芍藥帶回來,讓我看看,也就算是我赴了春宴吧!” 這是阿姐向自己提出口的要求,雖然可能只是為了打發(fā)自己,但自己既然應(yīng)了,總該為她實現(xiàn)。 她一時左右為難,咬著唇站在原處。 阿顧回頭張望,春風(fēng)吹起了她鬢邊的發(fā)絲,見不遠(yuǎn)處有一座亭子,笑道,“走了這么久,也有些累了,那邊有一處亭子,我過去歇一下!” 姚慧女松了一口氣,“哎,那我便自己過去,我會很快回來的?!笨┛┬Φ?,“一會兒折一支回來,給你插發(fā)鬢!” 阿顧坐在原地,看著姚慧女的背影,年幼的少女,雖然有一絲絲的憂愁,但基調(diào)卻鮮活的像是春日桃花,阿顧琉璃眸中閃過一絲欣羨之意。她吩咐道,“過去吧!” 六染聞言推著阿顧的輪輿,朝著蘭合亭而去,瞧著阿顧的神色,她明心慧意,笑著勸道,“小娘子,前面亭子下也植著一株鹿子百合,正是開花時節(jié),顧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阿顧無可無不可道,“好啊。” 六染抿唇笑了笑,推著阿顧的輪輿前行。 亭子落于兩條園道的交界之處,亭名蘭合。壘起一丈的高臺,在臺上做亭,亭角飛檐畫壁,頗為華麗。在臺座腳下陰翳之處,果然有一株百合,花瓣上撒著點(diǎn)點(diǎn)紅斑,猶如湘妃淚痕。 阿顧俯身看著盛開的鹿子百合,驚嘆大自然驚天造化的美麗,贊嘆道,“真漂亮!” 六染笑著道,“公主經(jīng)營了惜園十余年,園中奇珍異草不計其數(shù)。這鹿子百合不過是園中尋常之物,便是當(dāng)日崔探花摘的素帶芍,在園子中總也有數(shù)十品名花可與之媲美。顧娘子要是愿意呀,在惜園留個十天半個月的,保管看的不重樣!” 阿顧抿嘴咯咯而笑,“那倒不用,再好的東西若一次看夠,也就沒有意思了,倒不如放在那兒,以后再過來,也還有個念想兒!” 午后的陽光有些炙人,亭下陰翳,一陣微風(fēng)吹過,阿顧握著鹿子百合,滿心欣愉,正要開口吩咐六染扶著她上亭,忽的聽見身后傳來爭執(zhí)聲,“三jiejie,你這是做什么?” 聲音一聲聲與自己接近起來,最后落在自己頂端,從蘭合亭中發(fā)出。被稱呼為三jiejie的女子扭著meimei,“做什么,我倒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阿顧怔了怔。這一對姐妹是從另一側(cè)的園道過來,登上亭子,是以沒有看到亭座下的自己和六染主仆。 “六meimei,”jiejie氣急敗壞的訓(xùn)斥著meimei,“我們來這兒是來赴宴的。你先是在淇水臺下和王二娘子爭道。陰陽怪氣的擠兌她,行到半路,又著意氣走了高娘子。你這是在干什么?是要將整個宴會上的貴女都得罪完不成?” 亭子下,阿顧皺起眉頭,顯然這對姐妹將這座蘭合亭當(dāng)做了私密之地,想要來一出長姐教妹的戲碼。她不愿意偷聽旁人私事,想要出聲打斷蕭家姐妹的私語,卻覺唇邊一緊,被六染在身后輕輕捂住了嘴?;剡^頭來,見六染朝自己搖了搖頭,怔了片刻,明白過來。玉真公主既然身負(fù)替太皇太后事先相看皇后的念頭,自然希望深入考察各家閨秀的品性處事。六染身為公主奴婢,難得遇到了蕭家姐妹私語,便希望多聽一些,也好稟到公主面前,助公主一臂之力。 “——我道阿姐是為了什么,原來是為了這事。”亭中,那meimei聞言,滿不在乎,在石座上坐下,悠悠道,“那大可不必!那王二娘子都沒有在意,jiejie你在意什么?”她舉目在亭中,望著惜園中的湖光山色,贊道,“這玉真公主的惜園果然名不虛傳!名花異草琳瑯滿目,滿臺的貴家女郎做的清新飄逸,其實哪個不是沖著那個位置來的?既是如此,她們不想在公主面前失了分?jǐn)?shù),自然不會和我爭斗起來。” jiejie聞言一嘆,聲音沉靜下來,“原來你是知道的,你既知道,便更不該由著自己發(fā)脾氣。須知這些赴宴貴女里頭指不定便有一位是日后的皇后,你這般得罪人,日后為家族遭罪可怎么辦?” “我就是不服氣!”meimei揚(yáng)高了聲音,“我們蕭家是哪里比王家差了還是比高家差了?憑什么只有別人家做這個皇后的份,沒有我們蕭家的可能?”她憤恨道,“若是大jiejie還在世,這皇后之位合該是她的,哪里輪的到什么高娘子,王二娘之類的出頭?” “六meimei慎言!”蕭清珈大聲斥道,聲音急促。 她立在蘭合亭上,左右四望。蘭合亭居于兩條園道交叉點(diǎn),人立于亭中,四面來路都可以納入視線之中,不會有人靠近。顯見得不會有人偷聽到姐妹二人的私密對話——她自然不會想到,在蘭合亭下側(cè)背面,亭中視線的死角庇護(hù)之處,卻有阿顧和六染在那兒賞花——回頭望著蕭清羽青春稚麗的臉,頓了片刻,嘆聲道,“六meimei,有些話,愚姐之前一直覺得你年紀(jì)小,沒有和你說過。如今瞧著,卻是不說不成了!” 她沉聲道,“你可知道,大jiejie究竟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蕭清羽道,“不就是病死的?!彪S即明白了阿姐些許語意,怔了怔,抬頭看著蕭清珈的神情,驚疑不定,“阿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宋國公蕭家的嫡長女蕭元鳳,是蕭家這一輩最出色的女兒,從她的名字就可以看的出來,蕭家這一代嫡系子女排行是一個清字,她的名字卻與旁人不同,單獨(dú)用了一個元字。蕭元鳳自小容貌出色,品性聰慧。蕭家祖上乃是梁朝天子,入仕大周之后,也曾一度顯赫,如今漸漸的沒落了,卻還指望著重新崛起起來,得了蕭元鳳,就如同得了至寶,傾盡全力培養(yǎng)這位嫡長女,希望她能夠足夠出色,獲得大周皇后之位,從而中興蕭氏一族,蕭元鳳也不負(fù)所望,儀態(tài)、教養(yǎng)、學(xué)識都達(dá)到完美的地步。 可能正是因為如此,蕭元鳳才擁有了不可一世的驕傲性情!她自認(rèn)為自己方是做大周皇后最佳人選,對于圣人身邊出現(xiàn)身份親密、頗有帝寵的的姚二娘子,自然便認(rèn)為是勁敵。所以人都覺得蕭大娘子貌美,才高,沒有人事先能想的到,蕭元鳳竟然膽子那么大,沒有和任何長輩商量,就自己私下里動了手,囑托東都魏家在丹園算計姚良女。 東都魏氏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本身和魏國公的女兒姚良女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guān)系,若不是有幕后指使,又何至于去算計一個身世高貴、炙手可熱的姚良女? 蕭元鳳太自信,膽子也太大,最后,姚良女損了名節(jié),果然失去了做皇后的資格。但她卻沒有想過,自己做事手法高不高明,若是被旁人發(fā)現(xiàn)之后,會有什么后果。她太高看了自己,也低看了圣人的行人司。行人司順著東都魏家的線索查下去,很快就查到了蕭元鳳身上。 直到蕭家在朝堂上塵沙折戟,被姬澤一降再降,打蒙的同時回不過神來,這才回來徹查,查到了蕭元鳳身上。 做下了這樣的事情,蕭元鳳又能夠有什么下場?圣人性情肅厲,雖然念著蕭家早年的功德及旁人在此事上純熟無辜,對于蕭家朝堂上的人止是降了一級便收手沒有繼續(xù)懲治。但卻將蕭元鳳交給了蕭家自行處置。 “……去年初夏開始,大jiejie便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來了!”蕭清珈沉沉的聲音慢慢道,“我們姐妹都是一處長大的,曾經(jīng)的,大jiejie是多么光彩照人,不過是一宿,便倒了下去。阿娘大哭了一場,卻救不了她的女兒。我那時候不懂事,想要見jiejie。阿娘眼睛哭的紅紅的,卻厲聲叮囑我,不準(zhǔn)我再提阿姐。那一天,我偷偷瞞著阿娘,溜到了大jiejie房間里?!铱吹搅耸裁囱?!大jiejie一個人躺在榻上,盯著窗外的石榴樹,眼睛直直的。她面色泛著青灰,眼睛里一絲生氣都沒有。我嚇壞了,心里難受,笑著撫慰她,大堂姐放寬心,身子總是能好的。大jiejie這才看著我,她流下眼淚來,拉著我的手道,‘她這輩子只能這樣了,求著meimei們以后善守本分,切勿像她那樣好高騖遠(yuǎn),最后終究害了自己。定要遠(yuǎn)離宮廷。莫要再做那等美夢了!’” 蕭清珈敘述完,亭子上,亭子下,一時間一片死寂。 阿顧的一雙琉璃眸因為聽到這驚人的內(nèi)幕而瞬間睜大,在沉默的同時,她的心咯噔一聲沉下去,總覺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沒有想清楚,但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卻一時半會想不出來,只得沉在心中,不敢肯定。 風(fēng)中蕩過花草搖曳的聲音,亭中只余下蕭清羽因為心懷激動而氣息微喘的聲音。 蕭清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meimei蕭清羽,“六meimei,有了阿姐前頭這檔子事,咱們蕭家的女兒,終今上這一輩子都不要想著問鼎后位啦。咱們姐妹兩今日受邀春宴,不過是陪著旁的貴女走個過場。你既知道這內(nèi)幕,可明白了?” 蕭清羽聽到這兒,撲到j(luò)iejie懷中,哭泣道,“jiejie,meimei錯了,meimei一定改?!?/br> 蕭清珈抱著meimei,伸手在蕭清羽的背部輕輕拍打,唇角露出一道柔和的笑容,“你若是能懂事起來,jiejie也就放心了?!?/br> 阿顧立在亭子下,五味雜陳。希望蕭氏姐妹說完這件事,早早離開,好讓自己出來。卻偏偏這姐妹交涉完了這樣一件秘事,頗覺心焦力悴。過了片刻,蕭清羽似乎為了移開注意力,勉強(qiáng)笑著問道,“三姐覺得,這最后選出來的人會是誰?” 蕭清珈怔了片刻,笑著道,“這我也不知道?;屎笕诉x需要玉真公主看重,最后由太皇太后敲板。今日春宴上的貴女,鄭娘子氣度高華,王二娘子處事沉穩(wěn),申國公高家女活潑可愛,裴郁琳才氣高華,都是有可能的!” 蕭清羽靜默了一會兒,她今日甫知道蕭大娘子的舊事,心境動蕩不定,不愿意將怒火發(fā)到已逝的長姐蕭元鳳身上,便遷到旁處,忽的一聲冷笑,“我倒是覺得,裴三有些書癡氣,范六出身寒門,都不是好人選。若是姚二娘還沒有嫁人,憑著她和陛下的親厚,倒是可能的。只可惜姚二蠢,讓人在丹園抓了把柄,不得不黯然下嫁?!彼穆曇舄q如切齒冷意,“想當(dāng)日,姚二娘馬踏長安的時候多么風(fēng)光,如今也不過黯然下嫁,姚家不過是個五品小官出生,仗著生了圣人,竟逾越到咱們這些高門大戶家的女郎上頭去了。果然什么也不懂,在東都吃了大虧!” 蕭清珈皺起了眉頭,聽的這話不入耳,想要訓(xùn)斥meimei,忽的一個黃衣少女從外頭沖出來,指著蕭清羽喝道,“你們好不……不要臉,在背后說……說人壞話。”卻正是姚慧女。 第81章 十五:酌酒初滿杯(之奪夫) 姚慧女往渚水澤邊折了jiejie要的素帶芍藥,惦記著阿顧,急急回蘭合亭尋找。她從渚水澤小徑另一個方向繞過來,和阿顧她們正是相反的方向。蘭合亭中,蕭家姐妹因著剛剛說了那般關(guān)系重大的舊事,一時間情緒激越,竟沒有看見她從惜園小道上過來,姚慧女登上亭子的時候,正聽到了蕭清羽非議自家jiejie,心中大怒,這才朝著蕭氏姐妹發(fā)作起來。 蕭清羽吃了一驚,看見是姚慧女,知道她是姚家的三女,想著自己剛剛的話被人聽見,又驚又怕,到了極處反而惡從膽邊生,挺起胸膛道,“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 “meimei閉嘴!”蕭清珈大聲喝斥meimei,滿面通紅,起身對姚慧女道,“姚三娘子,我這七meimei素來有口無心,你不要跟她計較?!?/br> 蕭清羽抬起頭冷笑道,“三jiejie,你不用為我賠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才不用連累你?!彼藭r見姚慧女只有一個人,身邊只帶了一個留了頭的小丫頭,不免將剛剛的膽怯收了起來,覷著姚慧女忽的撲哧一笑,笑聲又是戲謔又是輕佻,“難怪你平日里不大說話,原來竟是個結(jié)巴!” 姚慧女的臉漲的通紅,她口齒是有一些毛病,只是不大嚴(yán)重,平日里日常說話,將語速放慢些兒,也沒有什么問題,一旦情緒激越起來,就會犯一些磕巴,這時候被蕭清羽指著鼻子說出來,手握成拳頭,手中攀折的素帶芍藥跌落在地上,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只顛顛倒倒道,“我二姐是……是好人,不許……許……你們胡說我二姐……jiejie壞話?!?/br> 蕭清珈心中猛的沉下去,他們蕭家已經(jīng)是因著之前蕭元鳳的事情在圣人面前掛了號了,如今七meimei又這般得罪姚慧女,待到姚慧女回去朝著魏國公一番哭訴,魏國公發(fā)怒起來,蕭家不是更要雪上加霜了。她心意已定,轉(zhuǎn)過頭,“啪”的一聲,狠狠一巴掌打在蕭清羽臉上。 蕭清羽面上迅速泛起了掌痕,她伸手捂住臉,不敢置信的看著蕭清珈,“二jiejie,你竟打我!” 蕭清珈深吸了一口氣,不肯再看蕭清羽,忍住了對meimei的心疼,轉(zhuǎn)過頭來,對著姚慧女賠罪道,“姚三娘子,舍妹無知莽撞,我?guī)厝ズ?,定會向長輩稟告管教。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多計較。” 姚慧女低下頭去,淚水在眼睛中打轉(zhuǎn),她自幼也是在飴糖罐子里長大了,雖然之前蕭家姐妹說起蕭元鳳秘事的話語她沒聽到,但最后蕭清羽詆毀她阿姐的話語可是結(jié)結(jié)實實。她和姚良女姐妹感情素來是好,自然就怒火萬丈,剛剛蕭清羽對著自己沖的時候她還能維持住火沖上頭的脾氣,如今蕭清珈對著自己道歉,自己一時之間反而竟不知道如何辦了。 六染在亭子下頭嘆了一口氣,推著阿顧上了亭子,笑道,“喲,這兒是怎么了?” 蕭清珈看見推在阿顧身后輪輿的六染,面上一片慘白,身子忍不住微微搖晃起來。 自己姐妹和姚慧女發(fā)生沖突,這兩人突然之間出現(xiàn)在蘭合亭上,也不知道剛剛是否聽見了自己姐妹之間的話語。阿顧便也罷了,六染她卻是認(rèn)識的,是玉真公主身邊的貼身丫頭,地位僅在大丫頭絲金、縷銀之下,若是真的將蕭家秘事聽在耳中,定會回去稟報公主。如此不說選皇后無望,只怕連蕭家都會被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