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姬景淳心情激動,在宮道上急急走動,也不知道辨別方向路徑,待到不知道過了多久,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千步廊附近。 大片大片的菊花在千步廊畔盛放,搖曳在夜風(fēng)中,花影綽約。姬景淳欣賞著夜色中的菊花,瞧著夜色中菊花隱約的輪廓,別有一種朦朧的美感。秋高氣爽。菊花是一種氣節(jié)高潔的花,在蕭瑟的秋風(fēng)中凌霜盛放,她在滿目的菊花之中心情漸漸恢復(fù)起來。如果因著旁人而生氣,豈非是虧待了自己么? 想通了這個道理,她一瞬間心平氣和起來,立在千步廊上,欣賞著遍地菊花盛開的美景。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喲,這不是我們的平樂郡主么?” 第110章 十八:梅花落滿道(之降位) 姬景淳正沉醉在千步廊的暗夜菊花叢中,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這不是咱們平樂堂姐么?”面上的笑意漸漸散去,回過頭來,見宮廊遠處,一行宗室女子走過來,大約共有六七個,為首的少女十二三歲,一身月白色湖綢衫子,蔥綠色六幅籠裙,面容清美,正是魏縣主姬弦歌,目光打量著自己,從上到下在自己身上掃過,神色好奇中帶著些惡意的窺伺。 她心中有些不悅,問道,“有事么?”神情清淡而矜持。 “阿瑟jiejie,”一個宗室小縣主好奇的望著姬景淳,問道,“這位jiejie是誰呀?” 姬弦歌抿嘴笑道,“meimei們可不知道了吧!”她頓了頓,方介紹道,“這位可是平樂郡主。這位jiejie明明和咱們一樣都是宗室親王女,咱們只能眼巴巴的等及笄年才能封一個小小縣主,她卻偏偏她便比咱們高貴些,出生沒一兩年,便由先帝特恩封了郡主,食邑更是出產(chǎn)豐庶,比咱們這些姐妹都強出了不少呢!” 她這么一說,其余幾位宗室縣主看姬景淳的目光便有些復(fù)雜起來。今日乃是中秋佳節(jié),能夠隨著父母入宮參加中秋宮宴的,都是正經(jīng)的宗室貴女,平日里極其受寵,誰也不比誰差一點什么,聽了姬弦歌的話,如何心中能服氣? 其中一位小縣主名叫姬嘉言的,便笑著道,“喲,原來jiejie竟是得了冊封的郡主,咱們姐妹不知道,竟是失禮了。怎么我們這么些年從來沒有見過平樂jiejie?” 姬景淳覷了姬弦歌一眼,目光沖淡,似乎洞悉所有的算計,垂眸淡淡笑道,“不敢當(dāng)眾位姐妹們的話,咱們大家都是同宗姐妹,我雖忝為郡主,這些年卻被養(yǎng)成了鄉(xiāng)野野小子,上不得臺面,”望了姬弦歌一眼,“又如何比的上堂堂魏縣主,有個身為大周宗正卿的阿爺,又和八公主走的親近,風(fēng)光得意的緊?” 夜風(fēng)輕輕吹拂而過,廊下的菊花在夜色中微微搖曳,姬景淳語氣頗和緩,化解了部分宗室貴女對自己的惡意,眾位宗室縣主面上深色都柔和下來。姬華琬瞧著這般情景,心中飲恨,揚著頭道,“風(fēng)光得意有什么不好,”姬華琬從眾人身后跨出來,揚頭道,“至少還有風(fēng)光得意的本錢!” 姬景淳眼睛一瞬間睜大,在沉靜的夜色中注視著這位嬌美的少女。那個和自己有著一半相同血液的少女從人群中緩緩走出,身姿裊裊婷婷,五官妍麗,明媚猶如春天盛開一樹桃花,眉宇之間染著從小寵溺特有的一種天真睥睨的神色。 她心中一陣隱痛。自己從小失去了生母,稍大之后了解從前舊事之后,對唐貴妃心懷怨憤的同時,也對生母的另一個女兒——八公主心底藏了一絲好奇之意。同樣是那個女人生下的女兒,自己被她拋棄在身后,這些年留在齊王府中,從來沒有回來探望,這些年更是從不提起,猶如自己從來沒有生過這么一個女兒似的;這位八公主卻被她親自帶在身邊撫養(yǎng)長大,寵愛猶如珠寶,享盡了一切天倫疼溺。對比這樣的截然不同,這位宮中行八、小字阿燕的小公主,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讓她能夠這般毫不保留的投入疼愛,肆意的揮霍著作為母親的疼寵?因為懷著這樣隱秘深刻的好奇,前些日子在樂游原上偶遇,聽聞八公主召人打一場馬球賽,她才會自告奮勇,讓自己參加那場馬球賽。 鏡子湖旁春高日遠,一群長安貴少策著駿馬在茵茵球場上奔跑,追逐著那顆悅動著的小小馬球,意氣高揚,她策著愛馬赤鳳狙擊姬華琬的進球,狠狠的將她的面子削落了下來。當(dāng)時當(dāng)真是一暢心中郁磊,然而回到家中后,回想起來,得意的心態(tài)漸漸沉寂下來,反而意興闌珊起來:自己這番大勝,確實證明了自己的馬球技比姬華琬強,可就算是自己人品出色,樣樣都能夠?qū)⒓A琬比下去,又如何呢?能夠被唐真珠認同留在身邊從小養(yǎng)大疼寵的女兒依舊是八公主,自己還是那個被她拋棄在生命角落里不聞不問的另一個女兒,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什么都不會有不同。想明白了這些,此時此刻,在太極宮中再度面對著姬華琬,她再興不起什么爭強好勝的心思,只在一種淡漠綿密的麻木中聽得面前驕縱美麗的少女揚著頭,吐著惡意的嘲諷,“不像某些人,縱是披著高貴的皮,怎么裝也只像一只野雞!” “是么?”姬景淳情緒平靜,并不動氣,只垂著眸淡淡道,“真是奇了,咱們也算是堂姐妹,同是姬家的女兒,甚至還有著相同母系來源,若我是野雞,八公主又算是什么呢?”她微微笑著環(huán)視了眾人片刻,微笑著道,“眾位meimei在這兒慢慢欣賞秋夜菊色,我離席已經(jīng)久了,怕是母妃著急了,也該回去了!” 直著背脊前行,想要越過眾人穿過長廊,直回宮宴的蒼梧臺去。姬弦歌教唆一群宗室縣主前來,便是為了給姬景淳難堪,如何肯這般輕易的放過姬景淳,揚著頭傲慢出聲道,“怎么,前些日子在小鏡臺囂張的很,這會子倒是知道逃了?” 姬景淳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挺直背脊,冷笑道,“逃?”她的笑容中有著絲絲傲然意味,“這座太極宮中有什么東西值得我逃的?” “自然是因為你是見不得光的老鼠,”姬華琬急急道,“在太陽底下,自然要聞風(fēng)而遁?!?/br> 姬景淳回過頭來,望著姬華琬,笑容如同冰渣子在陽光下迸裂開來,“你——真的覺得見不得光的是我么?” “當(dāng)然,”姬華琬揚著美麗的容顏驕縱道,“若不然,為什么這么些年你都不敢進宮呢?” “笑話。”姬景淳昂起臉來,眉宇之間揚著一絲高潔傲氣,“我是齊王的嫡長女,出生的時候,生母是名正言順的齊王妃。我在他們夫婦和美的時候出世,身份光明正大,有什么見不得光的?”她斜睨了姬華琬一眼,“倒是另有其人,拋夫棄女的女人生的孩子,縱然表面再光鮮亮麗,底子上卻總是洗不清的!” 姬景淳的聲音高傲理直氣壯,一旁宗室縣主們聽著這聲話語,低低發(fā)出“嘩”的一聲,顯見得被姬景淳透露出來的信息震驚。被魏縣主姬弦歌帶過來的小縣主姬嘉言心中暗恨,今日宮宴熱鬧,她們堂姐妹幾個被姬弦歌哄著說來千步廊賞菊花,這時候瞧著姬華琬和姬景淳對峙的情景,如何不知道自己等人是被拉著做了點炮的炮筒?如今聽了一耳朵皇家秘事,自知不妥,朝著八公主和姬景淳急急行了一禮,“兩位jiejie說笑了,這兒風(fēng)景好,只是夜風(fēng)太大,meimei禁受不住,便先告辭了!” 姬華琬不料姬景淳膽敢這般直接反擊,遭她在眾位宗室姐妹面前揭了母妃貴妃的老底,一時間掛不住臉,粉面沉的滴下水來。 姬弦歌短暫時間的慌了手腳,鎮(zhèn)定下來后,只覺好友掌中的手腕冰涼,心急姬華琬,愨怒不已,瞧著出言告辭的姬嘉言言笑晏晏,“阿敏meimei言重了,這太極宮都被某些大放厥詞的人給壞了風(fēng)水了!你是個知禮的,縱然辭行,也記得向公主殿下行禮,不像某人,”目光向針一樣直刺姬景淳,“不過是個小小郡主,見了堂堂八公主,竟不行禮,實在是沒有將皇家放在眼里?!?/br> 姬華琬眼睛一亮,頓時想明白過來,無論姬景淳再如何委屈囂張,論起來,她只是個郡主,自己確實皇室堂堂正正的公主,總是穩(wěn)壓著她一頭,不由昂起下頷,神色中露出優(yōu)容來,笑著道,“阿瑟言重了,畢竟是自家堂姐妹,只要平樂jiejie補了禮,我便不計較她的失禮就是了!” “行禮?”姬景淳回頭,從頭到腳打量了姬弦歌和姬華琬一眼,冷笑道,“你們也值的上我行禮?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周歲便受封郡主,而八公主……到現(xiàn)在還沒有受冊封吧?” “你……”姬弦歌倒噎住。 大周宗室慣例,宗室貴女要到及笄之后才會受封,姬華琬雖是神宗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但此時還沒有到及笄的緣故,的確沒有受正式冊封。嚴格按著禮制說起來,她此時是沒有品級的,只是因為是先帝之女的緣故,方在宮中被稱為一聲公主。 姬景淳卻與她們不同,她周歲的時候,唐真珠入宮,因為初初入宮的動蕩和想象的美好生活與現(xiàn)實差距,心情灰暗,分外想念留在齊王府中的愛女,終日垂淚,神宗心疼貴妃,便策封她留在齊王府的女兒為一品郡主,封美號平樂,以討唐真珠歡喜。單純從禮法上說,姬景淳此時身份確實是較八公主和魏縣主為高。 這千步廊上著實是不能呆了!一旁的宗室縣主們見著八公主和平樂郡主這般針鋒相對,彼此間仿佛充斥著刀光劍影,恨不得捂著耳朵直直避開去。姬嘉言也不管八公主和平樂郡主有沒有同意,直接奔走。旁的縣主們都學(xué)著姬嘉言朝著八公主匆匆行了一禮,自顧自的急急走避開來。轉(zhuǎn)瞬間,剛剛熙熙攘攘的千步廊中只剩下姬景淳、姬華琬這對異父堂姐妹,以及魏縣主姬弦歌。 姬弦歌扯著姬華琬的手,拼命勸道,“阿燕,您別和這等子人生氣?!?/br> 姬華琬一把揮過姬弦歌的手,冷笑一聲,“平樂郡主好大的派頭,莫非竟是想要我這個公主給你行禮么?”她聲音幽微,仿佛埋藏著最森冷的惡意,嘶嘶的吐著信子,嗜骨的盯著姬景淳。 姬景淳察覺了她話語中的深深惡意:姬景淳早早冊封了實封郡主乃是事實,而姬華琬雖然還沒有正式冊封定下封號封邑,但論起真實血脈來說,她卻是貨真價實的帝王血脈,姬景淳不過是個親王之女罷了,若姬景淳今日當(dāng)真受了姬華琬的禮,傳到太皇太后和圣人耳中去,要讓這兩位主怎么想?姬景淳一個驕縱之罪絕對是免不了,便是齊王都難免被懷疑謀逆之意! 她淡淡笑道,“那就要看八公主知不知禮了!” “哦,”姬華琬上前一步,逼著姬景淳,聲音悠然飄浮,宛如暗香飄浮在夜色中幽微,“知禮又當(dāng)如何?不知禮又當(dāng)如何?” 姬景淳道,“姬華琬,咱們的糾結(jié)彼此心中清楚,怕是這輩子也談不到一起去。你若是知禮的話,此后咱們就當(dāng)兩相陌路,日后在宮里宮外見了面,彼此避開去,就當(dāng)作從來都不知道世上有這么個人;若是不知禮,我也不懼和你鬧開,反正,”頓了頓,“在這個宮中,若真是鬧開了,沒臉見人的總不該是我!” “你……”姬華琬自幼驕縱,幼年便是泡在蜜罐子中長大的,便是近一年來屢受太皇太后教訓(xùn),依舊沒有折損骨子里的驕傲,如何受的了姬景淳這般的當(dāng)面侮辱,一股洶涌的惡意泛上心頭,揮著手尖叫道,“你是個什么東西,膽敢這么跟我說話?你不過是個小小臣女,我母妃是堂堂貴妃,我是我父皇最疼愛的公主,你若是識趣的話,便該即刻滾出宮去,和從前一樣一輩子縮在齊王府里,永遠不要進宮來!我可以當(dāng)做不知道有這回事,饒你一條賤命!不然的話,瞧我怎么收拾你!” 姬景淳猶如看傻子一樣的看著姬華琬,點了點頭,“原來,我竟不知道,你竟是這么個蠢貨!” “阿燕,”姬弦歌面上幾要落下淚來,抱著姬華琬勸道,“你今兒受了這般大的委屈,待會兒告訴太皇太后和圣人,太皇太后和圣人會為你做主的?!彼D(zhuǎn)頭望著姬景淳,冷笑道,“平樂堂姐,說起來,你的郡主之位可是貴妃替你求來的,你怎好對貴妃最疼愛的女兒八公主這般說話?” 姬景淳登時勃然大怒,“你說什么?” 她的情緒驟然波動,激動異常。姬弦歌怔了怔,瞧著姬景淳的神態(tài),猜著自己剛剛這句話是意外擊中了姬景淳的痛處,略一琢磨,便明白過來姬景淳的心結(jié)所在,眼睛一亮。 她今日自告奮勇為堂妹姬華琬出力,領(lǐng)著一干子宗室姐妹將姬景淳堵在千步廊,百般為難,姬景淳卻手段高桿,一直見招拆招,從未落過下風(fēng),面上情緒一直沖淡,直到此刻方才露出激動失控的情態(tài),登時洋洋趁勝追擊,揚著下頷道,“我說的不對么?若非是貴妃緣故,你一個小小的齊王女,不過是個縣主罷了。姬景淳,你便是千般否認,萬般否認,你如今的郡主位終究是因為貴太妃得來的。既然你從貴妃身上得了這般大的好處,就不要成天擺著幅晚娘臉,好像全天下都對不起你似的,這般讓人看著惡心!” “就是!”姬華琬自是以為然,在一旁冷笑道,“你以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這個郡主還不是我父皇冊封的?我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難道還不如你這個被我父皇冊封的郡主不成?” 姬景淳唇邊露出一絲薄涼的笑意,她這些年因著生母的緣故,自小被阿爺齊王忽視少見,隨著繼母柳王妃長大。十余年來從未出現(xiàn)在長安權(quán)貴面前,究竟是郡主還是縣主,對她而言意義著實有限。反而這個郡主位份代表著搶奪自己生母的神宗皇帝和拋棄自己的唐貴妃的賜予,這些年從未給過她任何好處,反而在她心中加諸深刻的恥辱。這時候竟被魏縣主口口聲聲當(dāng)做是唐貴妃給予自己的天大恩情,姬景淳心中著實接受不下來,怒到了極處,反而稍稍平靜下來,仰著頭聲音幽微問道,“原來,你們都是這么想的?” “當(dāng)然,”姬弦歌道,“你便是問全天下的人,誰不是這么說?大周立朝以來又有多少個郡主?你從未立過寸功,小小年紀便得了封號,就以為郡主這個封號是好拿的么?” “好,”她點了點頭,退了一步,唇邊露出一絲決然的笑意,“既然如此,我這就解決了這事情你們看就是了?!鞭D(zhuǎn)身朝著西海池宮宴的方向奔去。 姬華琬和姬弦歌登時怔住,想要急急攔住姬景淳,姬景淳卻早已經(jīng)奔的遠了。瞧著姬景淳急急的背影,姬弦歌心中忐忑,和姬華琬對視一眼,小心翼翼的問道,“阿燕,這姬景淳這是怎么了?” “管她發(fā)什么瘋?”姬華琬自以為自己終于“擊敗”了異父jiejie,面上笑吟吟的道,“她一個小小女子能夠做出什么大事來,難道她還能將天捅破不成?” 姬弦歌這般一想,覺得也是,便點了點頭,“是我著相了!” 平樂郡主心中情緒激動,在太極宮的宮廊上奔跑,鵝黃色的裙帶因著急速的前奔而高高揚起。千牛衛(wèi)中郎將謝弼領(lǐng)著從將轉(zhuǎn)過轉(zhuǎn)角,遠遠的看見姬景淳,面上露出詫然之色,揚聲詢問道,“郡主?”姬景淳卻充耳不聞,直直的向著海池宮宴的方向奔去。 “將軍,”林虎疑惑的問道,“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謝弼皺起眉頭,他之前遠遠的見了魏縣主和八公主遠遠的領(lǐng)著一群宗室貴女往千步廊方向去了,如今見著姬景淳這般情景,猜著是小兒女之事,只是終究放心不下,“咱們到海池宮宴上去看看!” “好!” 西海池水波瀲滟,一旁的蒼梧臺上,數(shù)十盞宮燈高高的掛在池子一旁的高樹上,將高臺照耀的金碧輝煌。宮宴已經(jīng)過了大半,宴上宗室們都用的意興微懶,上座之上,太皇太后的神情也有些困倦了。貴妃早早便回了宮宴,見著自己的兩個女兒都不在,心中升起一絲擔(dān)憂,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的飲著三勒漿。 姬景淳在這樣的情景忽然沖了進來,打破了釅釅的氣氛,噗通一聲跪在臺中,朝著上首的太皇太后拜道,“太皇太后,平樂有事請求!” 太皇太后心中不悅,冷聲問道,“平樂郡主,你這般,究竟是為了何事?” 姬景淳朝著太皇太后再拜了一拜,朗聲道,“太皇太后,阿雅從未有立過寸功,襁褓之中得封郡主之位,細細思來,實在是皇恩太過,還請?zhí)侍蠛褪ト私盗税⒀诺目ぶ魑??!?/br> 蒼梧臺上一時之間,石破天驚。整個宮宴上都因著姬景淳的突兀請求而震了一震。 有大周以來,只有見著求升位的,有因為被人連累或本人犯了過錯被罰降黜位份的。從來沒有見過如姬景淳這般,自己主動向太皇太后和圣人請求降位的。眾人不由一震,將浸軟在酒水飲子中的精神重新提了起來,臺上所有的目光都投在跪在正中銀灰團花地衣上的平樂郡主身上。 只聽的“哐當(dāng)”一聲,臺子?xùn)|頭一側(cè),唐貴妃手中的琉璃盞跌落在面前的海棠紅食案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阿雅,”柳王妃大急,跨步立出來,“你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怎惡魔怎么整這么一出。還不快向太皇太后和圣人請罪?!?/br> 姬景淳面容沉靜,朝著柳王妃拜了一拜,“母妃,阿雅今日提出這一請求,是真心實意的。這些年,我得了這個郡主位,卻終年多病,避在王府中少有外出。也沒見得多了什么快樂。如今辭了去,好歹也能讓我少了幾分譏嘲,干干凈凈的立在這天地之間!” 貴妃身邊,宮人們上前收拾著食案上狼藉的盞盤,將貴妃身邊簇擁的熙熙攘攘,貴妃卻充耳不聞,無知無覺,只一個徑的望出來,直直的望著高臺之上跪著的姬景淳,面色慘白顫抖。 干干凈凈,干干凈凈! 當(dāng)年她思念女兒,向著神宗為姬景淳求了一個郡主之位,令其高高在諸宗室姐妹之間,也算的自己對這個拋棄在生命背后的女兒一片慈心。今日聽了姬景淳在臺上當(dāng)眾的話語,才明白過來。原來姬景淳竟是覺的這個自己為她求得的郡主位對她而言是個恥辱,定要辭了去,方才算的上是清清白白! 姬華琬和姬弦歌這時候也回到臺上,見著姬景淳當(dāng)眾鬧出這般陣仗,登時唬的面色慘白。她們之前在千步廊堵截姬景淳,不過是想要出心中一口惡氣,想要打壓姬景淳一番,沒有想到姬景淳竟是這般大的脾性,受了她們的言語圍詰,竟轉(zhuǎn)頭就跑到了宮宴上,向著太皇太后和圣人請求降位。 太皇太后得了梅姑姑上前將之前千步廊上的八公主、魏縣主領(lǐng)著眾位宗室貴女圍詰平樂郡主的事情的稟報,心中生出一股怒火來,狠狠瞪了一旁的姬華琬和姬弦歌一眼,勉強忍住了,沉聲勸道,“阿雅,你說的也太嚴重了,說起來你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宗室貴女,區(qū)區(qū)一個郡主,又如何是擔(dān)不起的?實在不必如此的!” 姬景淳朝著上座太皇太后和姬澤再拜了一拜,神色堅持,開口道,“景淳多謝皇祖母好意,只是,阿雅只是親王之女,按大周宗室制度當(dāng)止得縣主的,這些年忝居郡主之位,本就有愧,今日實心求懇,求太皇太后和圣人將降回縣主之位,以求心中安寧?!?/br> 姬澤從太皇太后的身邊抬起頭來,第一次仔細的看了看姬景淳的容色神情,面容中閃過一絲激賞之色,問道,“平樂,你確實想清楚了么?” “是?!奔Ь按驹冱c了點頭,朗聲道,“臣妹已是想的很清楚了!” “好!”姬澤揚聲贊道,“平樂你竟有這般風(fēng)骨,倒不愧是我姬家的女兒?!被仡^笑著問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既然平樂妹子有這般心意,不如便成全她吧!” 太皇太后見這般情景,只得嘆了一聲,點頭道,“如此,便隨圣人的意思吧!” 姬澤揚聲吩咐,“高無祿,傳朕旨意,撤齊王府平樂郡主之位,降為縣主,食邑降三百戶、封號不變!” 姬景淳面上閃過一絲喜色,朝著姬澤叩拜道,“臣妹多謝圣人恩典!”從地衣上立起身來,立在蒼梧臺上,身姿悠然挺立,猶如一株傲霜開放的菊花,唇角上揚起了些微明朗的笑意。 一身戎裝的謝弼立在蒼梧臺暗角之中,遠遠的望見高臺正中的姬景淳。西海池水波粼粼,蒼梧臺上隱隱綽綽的宮燈照耀下來,將她的面容投成一片暈黃色澤,輪廓柔和,心中泛起欽佩之情。 如今,她失去了郡主高位,只余縣主之稱,位份瞧著是降低了一截,卻背脊挺直,眉宇之間卻較諸之前揚起了一絲明朗之色,猶如一株秋風(fēng)之中烈烈吐香的寒菊。他對這位少女的身世是清楚一些的,有著當(dāng)年那般的隱故,少年時有賢王之稱的齊王姬琛都被擊倒,終年自閉于王府再也不出寢院大門,姬景淳卻能夠在這番境地中成長起來,人才優(yōu)秀,有著高岸品行和闊達性情,當(dāng)真是十分不容易。這蕓蕓俗世之間,有多少人都為了名利汲汲營營,為了官職爵位終生奮斗籌謀,她卻能當(dāng)眾自請降了郡主之位,棄權(quán)位如敝履,當(dāng)真稱的上是人品高淡! “這位平樂堂姐我喜歡,”一旁,十公主扯著阿顧的袖子,悄聲笑著道,“能夠當(dāng)眾辦下這樣的事情來,著實是,”翹了翹大拇指,“有膽量!” 阿顧輕輕“嗯”了一聲,回應(yīng)姬紅萼心不在焉。 她望著臺中剛剛降位的姬景淳,眸中神色閃爍。姬景淳能夠當(dāng)眾自請降位,自然是有膽量的。在今日之前,她因著在韓國公府和顧嘉辰的糾葛,雖然自己幾乎一直沒有落過下風(fēng)吃虧,但顧嘉辰猶如藤蔓一樣纏在自己的腳腕上,縱然自己能夠應(yīng)付的過來,卻一直為她糾纏,心中苦惱。今日在蒼梧臺上目睹了顧嘉辰自請降位的場景,忽的心情開朗起來。顧家家事繁雜,但論起來,自己比諸姬景淳的境遇,又要好一些了,姬景淳有這樣的勇氣,在宮宴上自請降位,拋棄自己身上的枷鎖,換來心境的安寧.難道,自己就沒有勇氣面對顧家的生活么? 第111章 鮮云媚朱景 從太極宮中出來,回到韓國公府,已經(jīng)到了酉時。 今日國公府在老夫人的榮和堂處辦了中秋聚會。席面上,灶下奉上的菜色酒水豐富,顧家人嘗著美酒佳肴,心中想著此時入宮的顧令月,都有些不是滋味,縱然一輪圓月掛在藏藍色的天幕上,明亮美滿,顧軒極力說著熱鬧話,依舊炒不熱氣氛,酒過三巡,秦老夫人就捂著頭借口困倦,早早就散了。 顧嘉辰打著燈籠回到蕉院中,玲瓏的寢室中扥光搖曳,丫頭嫣紅迎出來道,“大娘子,你回來了!” “嗯?!鳖櫦纬降膽?yīng)了。 顧嘉辰由著嫣紅伺候著自己盥洗,換了一身水紅素色中衣,躺在榻上,捧著一本《六朝樂府》卒讀。院子中的美人蕉花影在紗窗下隱隱搖晃,自己的蕉院一片冷冷清清,那顧令月如今卻在燈火通明的太極宮中,華服襲身,觥籌交錯,滿是風(fēng)光。不由的心中泛起一絲憤恨之情,瞧了瞧寢室角落中的漏斗,忽的起身吩咐道,“奼紫,伺候我更衣。!” “是!” 長安中夜的夜色流淌在暗夜之中。 顧令月的通行令牌出示給巡接的武侯,順利的到了韓國公府。阿顧從國公府的側(cè)門進門,行了一段路進了二門,正要往自己如今住著的棠毓館而去,路口之上一盞大紅色的燈籠微微搖曳,顧嘉辰瞧見了阿顧的輪輿,忙迎了上去,嫣然道,“三meimei。” 顧令月抬頭看見顧嘉辰,目中閃過一絲訝異,“大jiejie?!?/br> “大jiejie怎么會在這兒?” “我想著今晚風(fēng)大,特意過來迎一迎?!鳖櫦纬轿⑿Φ溃θ萃昝酪?guī)范到無懈可擊?!叭齧eimei從宮中回來,想來今日在宮中過的十分愉快吧?”聲音略帶一點酸楚。 阿顧微微笑道,“是呀,還不錯!”言畢不在理會,從顧嘉辰身邊無視走過。顧嘉辰依然會對自己不停挑釁,但自己已經(jīng)不再像從前一樣被她輕易牽動情緒,在根子骨上將她給看輕了。 顧嘉辰愕然望著顧令月的背影??傆X得不過是一個晚上,阿顧小小的身子上發(fā)生了什么巨大的變化,而這樣的變化讓自己覺得羞惱不喜?!叭齧eimei,”她揚聲喚著追了上去。 阿顧停了半步轉(zhuǎn)過頭來,“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