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jié)
“我跟你說,”他扯了扯阿顧的袖子,“這家書肆的掌柜的人當(dāng)真不錯,如今正是秋闈之際,大周各地士子都聚集長安等待參加下個月的秋闈,很多讀書人都生活貧困,輕易買不起書籍的。一般書肆是不歡迎咱們這些人留在書肆里觀書的,總是會出來驅(qū)趕。只有這座行知書肆的態(tài)度十分和善,任由讀書人觀看書籍,從來都不趕人的?!?/br> 阿顧垂眸一笑,“哦,游郎君是今年趕考的士子?” “是呀!”游景生點頭,“我苦讀寒窗十余年,今年秋闈,便到長安來試試!”大周科舉每年舉行一次,各地讀書人前赴后繼參加,最終錄取的進(jìn)士名額也就只有那么幾十個??芍^千萬里選一,十分金貴。游景生眸中閃過一絲猶疑之色,“我雖自詡這些年讀書功底雖然扎實,但也不敢稱比旁人強(qiáng)在哪兒。如今長安秋闈讀書人那么多,我心里也沒有什么底,可既然來了長安,總要好好努力一把,加緊多看一些書,顧娘子,你說是吧?” 阿顧沉默良久,點頭道,“是??!” —— 秋日艷陽高照,鳳仙源坐在窗前算著百歲春上一季度的賬目,樓梯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越娘登了上來,喚道,“鳳娘子,”面色頗有幾分難看,“上回來咱們百歲春鬧場的鐵郎君又來了?奴婢實在有些應(yīng)付不住,您看看要不要去瞧瞧?” “哪一位鐵郎君?”鳳仙源目光一詫,過的片刻登時想起阿顧曾經(jīng)特意提起過的那位神武軍郎將鐵勇,登時道,“是他??!”撫額頭痛道,“你等等,我一會兒就下去會會她?!?/br> 百歲春客源廣進(jìn),不時有女客入內(nèi),觀賞店肆中掛著的鮮亮衣裳,鐵勇被引到一邊,獨(dú)自等候了一會兒,聽見門外傳來輕巧腳步聲,猛的轉(zhuǎn)過頭來,見鳳仙源從門處進(jìn)來,登時眼睛一亮,“鳳娘子來了!”不知怎么的,略覺得臉有些熱,搓著手唌臉道,“我是神武軍中的鐵勇,曾經(jīng)和百歲春打過一次交道的,不知道顧娘子回來后有沒有提過我?” “鐵郎君好!”鳳仙源笑吟吟招呼,“顧meimei自是在我面前是提過。我和顧meimei份數(shù)同門,感情親厚,她在東都的時候,多得你護(hù)衛(wèi)周全。我在這兒代她多謝你啦!”朝著鐵勇道了個萬福。 “這個不敢當(dāng)?!辫F勇蒲扇般的手連忙大搖阻止,“顧娘子是貴人兒,我護(hù)她出行是奉了上頭的軍命,護(hù)衛(wèi)顧娘子的安全是我的職責(zé),可當(dāng)不住鳳娘子這般謝!”他目光微微一掃,掠過外頭百歲春掛著的鮮亮衣裳,記起自己來意,從懷中取出三百貫飛錢,拍在鳳仙源面前,“我聽說百歲春的手藝不錯,這兒有三百貫錢,請鳳娘子給我做一件衣裳?!?/br> 鳳仙源瞧著案上飛錢面值,怔了片刻。百歲春這些時日生意一直很是興旺,鐵勇上門之前想是做了功課的,知曉百歲春衣裳均價便是三百貫。只是自家衣裳價格偏貴,長安貴女們家中不缺銀錢,自然不放在心上。鐵勇卻是市井出身,在軍中打拼多年方任得如今軍職,攢下的這些銀錢怕是十分不易,許案上的這三百貫銀錢便是他大部分的積蓄了,自己如何忍心賺這一筆花費(fèi),“鐵郎君,百歲春花費(fèi)不貲,你可要再考慮考慮?這三百貫銀錢論起來也不算少了,不過是一件衣裳,何必如此?” 鐵勇面上登時露出不悅神情來,“怎么,鳳娘子是覺得我出不起這錢么?這些銀錢是我在軍中靠著軍功俸祿攢下來的,我愿意怎么花便怎么花?!?/br> “我不是這個意思!”鳳仙源解釋道,“鐵郎君軍功攢下不易,我們的衣裳便是做出一朵花來,說到底用途也不過是一件衣裳,只能偶爾蔽體裝飾,倒不如將之花在旁的上頭,又實惠又經(jīng)濟(jì)?!?/br> 鐵勇聞言心中高興起來,面上笑的燦爛,“鳳娘子,你可是關(guān)心我?放心吧,我手頭還有旁的積蓄,這三百貫錢雖然不少,但也不是出不起。” 鳳仙源瞧著鐵勇這般神情一陣頭痛,萎靡道,“既然你打定主意,我自不會再勸。“鐵郎君到本肆來制衣,可是為了家中伯母?” “那可不是。”鐵勇否認(rèn)道??谥邪l(fā)出嘀咕,“若是我老娘知道我花三百貫錢給她訂做一件衣裳,怕要拿著掃帚把我抽死?!允菫槲易约褐频?!” “這——,”鳳仙源登時訝然,“鐵郎君,本肆只制女裳,目前對于男裝完全沒有涉獵??赡軟]法子——” “沒有做過就從現(xiàn)在開始做呀!”鐵勇大聲道,瞧著鳳仙源,神情奇異,“鳳娘子,我一直覺得你們挺奇怪的。當(dāng)日堂上明明有布,偏偏不肯賣給客人。如今我巴巴的捧了銀錢到你們面前,卻偏偏不肯給我做衣裳。若是你們一直像這樣做生意,會要關(guān)門的!”他快言快語,吐了一大堆,猛然醒悟過來,懊悔不已,打了個哈哈補(bǔ)救道,“哈哈,鳳娘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瞧,衣肆外頭人來人往的,生意還是很好的!” “沒有關(guān)系?!兵P仙源微笑道,心里忽然一動,自己的百歲春經(jīng)過開發(fā)新的染料、復(fù)古制衣,再又進(jìn)一步擴(kuò)大規(guī)模后,維持在巔端不能繼續(xù)寸進(jìn)。鐵勇的話語倒是給了她一個提示,若是自己進(jìn)軍男衣市場,另辟蹊徑,許是能夠百尺竿頭再進(jìn)一步。打定了主意,便握住了飛錢笑道,“鐵郎君,你若打定了主意,不如這般,暫交十貫定金在這兒,回去我會仔細(xì)想想怎么為你做衣裳的!” “這樣最好不過?!辫F勇心愿得償,登時大喜過望,眉開眼笑。 “所以,jiejie如今就在做男裳了?”香幾上熏香清雅,細(xì)雨打在窗紗上,抹上一層淡淡濕痕,阿顧坐在百歲春的羅漢榻上,端著白瓷蘭草紋盞飲著其中扶芳飲,聞言撲哧一聲忍俊不禁笑道。 “別提了!”鳳仙源伏在案上,呻吟道,“百歲春如今的名聲、收益都已經(jīng)不錯,我想著可以開發(fā)一下男衣市場,于是答應(yīng)了那鐵勇??墒菑拈_始畫圖制版的時候就頭痛,鐵勇那廝肌膚黝黑、體魄又壯實,像頭大蠻牛似的,和我百歲春走的精致畫風(fēng)跟本就不合啊。我就是有千般靈巧,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下手呀!” “這個倒沒有關(guān)系!”阿顧吃吃的笑,“我瞧著呀,”將白瓷蘭草紋盞置在一旁,“只要是你親手做的,怕是那頭大蠻牛無論怎么都喜歡,實在不用你煩惱這個!” 鳳仙源登時拍案而起,上來撓阿顧的癢癢,“你敢嘲笑我!” 阿顧坐在榻上直閃躲,咯咯笑道,“好jiejie,我錯了,你就饒了我吧,我再也不說了!” …… 從百歲春出來,天光明亮。阿顧坐在車廂中,心中想起鳳仙源最后勸自己的話,“誰沒有一段不成功的初戀呢?放下過去往前面大步走,說不定,在不遠(yuǎn)的前方,能夠遇到一個更愛你的人。”心中微微感慨,所謂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似鳳仙源能夠真言相勸,也算是一片真心了! 行知書肆前,阿顧下了車。游景生見了阿顧,登時歡喜起來,“顧娘子,你也來了!倒沒有見幾個小娘子像你這般愛看書的?!?/br> “其實我書看的也不是很多,”阿顧低頭,面上泛起一絲淺淺紅暈,“我更喜歡的是作畫。行知書肆里也掛了很多名家畫作,所以經(jīng)常前來觀摩觀摩,許是能得一二分靈感,多些進(jìn)益?!?/br> “是么?”游景生吟吟笑道,“那顧娘子的畫筆一定十分細(xì)膩精致?!?/br> 阿顧淺笑,“你怎么知道?” “這還用猜么?”游景生道,“觀其人便知其人。顧娘子性子細(xì)膩柔和,衣飾華美精致,畫風(fēng)也一定如此?!?/br> 阿顧撲哧一笑,“你真有趣!” 第151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結(jié)好) “留兒這些日子似乎常去行知書肆?”端靜居中,公主若有所思問道。 “是呢!”朱姑姑笑著道,“小娘子近來心情不錯,想來之前的心事已經(jīng)徹底放下了,如此公主也能放心啦!只是,聽跟著小娘子出門的人道,小娘子最近常常出入行知書肆,與一個名叫游景生的舉子頗為親近。”她的眉頭微微皺起,“也不知道這個游景生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身份也太低了,若當(dāng)真小娘子喜歡上了,未免有些——太委屈了!” “這有什么!”公主不以為然嘆道,“如今我算是明白了,這世上什么高貴門庭,青年才俊都沒有什么用,只要留兒喜歡就好。若是這游景生當(dāng)真能夠哄的留兒高興,”目光凝了凝,“我就是進(jìn)宮去求母后,送他一個科舉進(jìn)士又有何妨?” 朱姑姑默然半響嘆道,“公主對小娘子可真是母女情深!”垂頭問道,“可要老奴去見見這人?” 公主搖了搖頭,“留兒大約不喜歡這樣。這樣吧,”她想了想,道,“姑姑,你去查查這行知書肆是誰的產(chǎn)業(yè)?拿錢將這書肆買到咱們手中來。” 朱姑姑屈膝應(yīng)道,“是?!?/br> 行知書肆乃是延平郡王姬璋名下的產(chǎn)業(yè),位于位于東市繁榮市口,乃是長安規(guī)模最大的一家書肆,每日里進(jìn)賬著實不菲。姬璋性子豪爽,知道了公主的意圖,一笑之下,便命府上管家將書肆契書送到公主手中,“丹陽大長公主安!”一身緇衣、留著山羊胡子的管家被下人引入公主府,恭恭敬敬的向著上頭的丹陽公主伏拜行禮,“我家郡王說了,不過是個書肆,不值什么,既是丹陽公主要的,便直接奉送給公主,當(dāng)做是郡王贈給外甥女的表禮也就是了!” “這怎么好意思?”公主望著契書面色露出動容神色,正色道,“也別當(dāng)我不食人間煙火煙火,這書肆位于東市繁華所在,每天買書的客人不少,郡王肯慷慨將它讓給我,我已經(jīng)領(lǐng)這份情了。這樣吧,”凝視管家,“你估摸著報個市價出來,我讓人將錢給你也就是了!” 管家跪伏在地上,朝公主磕了個頭,哀求道,“公主,老奴出門前郡王吩咐了,若是老奴敢收公主的銀子,回去別踏入郡王府的大門了!公主您就當(dāng)可憐可憐老奴,讓老奴有臉面回郡王府吧!” 公主無可奈何,只得道,“那我就收下了,你回去替我多謝謝你們郡王!” 管事得了公主的肯定答復(fù),登時笑容滿面,又朝公主磕了一個頭,“多謝公主慈悲心腸!”起身方告了退。公主握著契書嘆道,“這二十一郎可真是的!” “公主想開一些,”朱姑姑笑道,“延平郡王也是心中敬著公主,才會送如此大禮!您若心里太過惦記著,反而違了郡王的本意了!” 姬璋身為宗室掌握著行人司這樣的神秘機(jī)構(gòu),可謂位高權(quán)重,愈發(fā)要謙和行事方能行的長久。丹陽公主乃是太皇太后親女,在圣人面前又極有臉面,姬璋自然要多敬著些,此次大筆贈送行知書肆也是出于這個意思。 “既延平郡王敬著咱們,咱們也不能輕狂了。”公主正色道,“待會兒你自去庫里撿一份厚禮,替我送到郡王府去。日后也常注意著,總要尋個機(jī)會,還了他這份人情!” 朱姑姑應(yīng)道,“是?!?/br> “既然書肆已經(jīng)得了,”公主面上重又露出笑容,“你便去那兒照看一番。也不必更換肆中的掌柜伙計,一應(yīng)都是原來模樣,只吩咐他們警醒著些,好生照顧留兒就是了!” “公主,你放心吧,”朱姑姑笑盈盈道,“老奴一定辦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模 ?/br> 深秋的最后一絲殘黃被昨夜的一夜冷雨打掉,清晨的大街行人穿著厚厚冬衣。長安已然進(jìn)入肅殺的冬季。北風(fēng)吹過朱輪華蓋車的簾幕,阿顧裹著一件白狐裘坐上馬車,容顏清麗,脖頸處的雪白風(fēng)帽愈發(fā)顯的發(fā)愈黑,唇愈紅,有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艷。 在行知書肆門前下車,進(jìn)了書肆,書肆掌柜孫成文領(lǐng)著鋪子所有伙計前來參拜,“小人等拜見顧娘子!” “延平郡王已經(jīng)將書肆連同肆中所有下人都贈給了丹陽公主。如今小的等前來拜見顧娘子,顧娘子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阿顧一怔,隨即很快明白過來,公主是為了自己這個女兒方作出這種事情,心中感動,嘆道,“阿娘哪里需要做到這樣的事情!” “公主這般做也是為了關(guān)心小娘子呀,”碧桐笑瞇瞇道,“這樣子也好,如今行知書肆成了咱們自己的地方,小娘子日后以后到書肆里就方便了!” 阿顧點了點頭,如今這座書肆既然已經(jīng)歸到母親名下,自己在書肆中自然可以從容些。想了想,吩咐道,“孫掌柜,我最近大約會在書肆里待上不少時間。你將書肆門庭靠南面的那一小塊地方收拾出來,作出個半間隔斷,小閣里頭擺上一張畫案,再備上一些畫具,肆中其他的都照舊也就是了。” 孫成文一一應(yīng)下,倒退著恭敬退下。 這位辦事頗為能干,不過小半刻時間,肆門南窗處的地方便照著阿顧的意思收拾出來:方寸間的地方,設(shè)了一套玄漆美人屏風(fēng),與書肆中累累的書架之間隔斷,形成一個半隔絕的空間,里頭擺了一張玄漆長條平頭畫案,案上收拾的十分干凈,案后置著一只月牙凳。角落里的香幾點燃著淡淡的安息香,一只清紋白瓷圓肚瓷瓶中插著幾枝紅梅,散發(fā)著淡淡幽香。雖不過是方寸之地,卻收拾的十分雅致舒適。 阿顧取了一卷《世說新語》,倚在背屏上坐下,靜心看起書來。將近午時,天空的陰郁之色愈發(fā)濃重,烏云墜在空中,沉甸甸的,似乎很快要落下雨來,阿顧瞧了瞧燃完大半的盤香,吩咐道,“咱們回去吧!” 碧桐和紅玉清脆應(yīng)道,“哎!”利落收拾了案上的東西,服侍著阿顧正要從書肆中出來,天空中忽的響起一聲炸雷,豆大的雨點從天上噼里啪啦的落下來,東市中行人盡皆急急奔走。游景生兜著頭大步奔進(jìn)了書肆,立在檐下,觀望著天空中嘩啦啦落下的雨簾微微咋舌。 “游郎君,”阿顧唇角露出微笑,“快進(jìn)來吧,若是被雨給淋濕了可就不好了!” 游景生回過頭來,望見阿顧鮮妍生香的容色,登時笑起來,笑容熱情燦爛,“喲,顧小娘子,你也在這兒啊——這是,打算回去了么?” “沒有,”阿顧抿嘴笑道,“我本來打算回去了,結(jié)果雨下下來了,就打算再在書肆里多待一會兒。游郎君,今兒來的有些遲???” “今兒曹學(xué)士在家中舉辦學(xué)宴,”游景生答道,面上的笑容忽的變有些勉強(qiáng),“我想著去湊湊熱鬧,回來就有些晚了。想著昨兒一本《中庸》看到妙處沒有看完,索性就趕到書肆看看?!?/br> 阿顧荔枝眸倏然一眨,心中了然,大周科舉講究行卷之事,便是舉子到長安之后滿城交流,取自己的詩詞作品兜交于權(quán)貴,若得到了位高權(quán)重之人賞識,日后科舉得中就容易多了。當(dāng)年王禪初到長安之時,玉面如春,風(fēng)流之名滿長安,行卷至玉真公主處,得到玉真公主賞識,后來果然高中進(jìn)士。她瞧著游景生面上黯淡神色,想來在曹家宴會上定是不大得意。微微一笑,“不知游郎君可有詩作?” “自然是有的。”游景生答道,微微一愣,“不知顧娘子問這個做什么?” “自然是想要向游郎君求教呀!”阿顧嫣然道,“郎君可否將你的詩集給我看一看?” 游景生聞言也不打話,從懷中取出一卷詩集,交給阿顧。這卷詩集是他帶至曹家學(xué)宴上的,在懷中掖著呈了幾分褶皺,因著剛剛外頭下了雨,似乎還見了些許濕痕。 阿顧也不介意,打開翻看,瞧了幾首詩。見游景生字跡中正,凝練有力,詩作盡是“歲歲金河復(fù)玉關(guān),朝朝馬策與刀環(huán)。”之類的詞句,論學(xué)問扎實是有的,辭藻之上卻頗為樸實,無華麗之相。這等士子在長安城中只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想要脫穎而出怕是很難。 她微微一笑,將詩集折入袖中,“游郎君這本詩集我有些喜歡,留給我細(xì)看一番吧!” 游景生“哎”的喚了一聲,伸手想要索回。趕考行卷需抄錄自己的詩集,自己家中乃是三原普通人家,家境一般,到了長安后,因著囊中羞澀之故,不過籌措了數(shù)本詩集而已,阿顧不過是個尋常小娘子,持著沒有什么用,但若是給了她一本,自己投卷的機(jī)會便又少了一份。然而陡然心中一軟,轉(zhuǎn)念一想,難得顧娘子喜歡自己的詩集,便給了她就是。了不得自己多熬幾個夜,再抄錄出一份詩集來也就是了。打定了主意,爽朗笑道,“顧娘子若當(dāng)真喜歡,便送給你也就是了?!?/br> 轉(zhuǎn)過頭來,望著畫案上展開的畫卷,目中閃過一道驚疑之色,“顧娘子這是在作畫么?” “是呀!”阿顧脆生生笑道,“我跟你說過我繪畫不錯么,行知書肆瞧著我的畫技不錯,便請我過來為它們作畫了!” “是么?”游景生愕然,方肅然起敬,當(dāng)日阿顧說起之時,他本是只當(dāng)阿顧一個小娘子隨意說說的話語,如今聽著行知書肆特意聘請阿顧為之作畫,方對阿顧畫技生了一絲敬畏之心。望著《葵花圖》里的葵花,贊道,“顧娘子這葵花畫的真好,瞧著活潑潑茂盛盛的,生機(jī)勃發(fā)。讓人一望,便心生歡喜之意。” “也不過是隨意練練罷了!”阿顧抿唇笑道。此時外間潺潺的雨簾漸漸止住,天邊掛起了一道彩虹,五光十色的光芒射入肆中,分外明凈,“游郎君在書肆中著書,一站就是大半天,實在有些辛苦,正巧我這兒有余位,不如你便取了書過來,在我這兒一道來看吧!” “這……”游景生登時心動,只是瞧了瞧月牙凳,心中仍有些掙扎,“這樣不好吧!你到底也是在這兒給人作畫的,若是叫掌柜的瞧見了,怕是會不高興。” “沒關(guān)系。孫掌柜的只管我畫好了畫交給它,至于其他的,他是不管的?!卑㈩欐倘?,朝著游景生眨了眨眼睛,“再說了,之前你不也說了,這家行知書肆的主人,確是個大好人!” 游景生哈哈大笑,便不再推辭。果然取了中庸,坐在月牙凳上仔細(xì)看起來。 《葵花逐日圖》鋪在面前,阿顧坐在畫案后,執(zhí)筆蘸了顏料,懸腕于上。游景生坐在自己身邊一尺的位置,攬卷卒讀。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凝滯的筆觸忽然又順暢起來,伏在畫案上,一筆一筆的描摹太陽的輪廓。 這一次,她入畫之境太過傾情,只記得筆下的畫卷,身邊其它的事情仿佛都淡出了痕跡,不縈于心。忽聽的外界傳來呼叫之聲,“阿顧!”茫然回神,抬起頭來,望見桓衍的臉。怔了一怔,高興喚道,“桓家阿兄,你怎么過來了?!?/br> 桓衍勇猛能干,如今已經(jīng)升任為神武軍裨將,聞言笑著道,“今兒軍中休沐,我回了公主府,瞧著反正沒什么事,就主動領(lǐng)了出來接你的事?!鼻屏饲仆忸^的天色,“如今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還是先回府吧!” 阿顧望著暮色初上的東市,目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呀,原來都已經(jīng)這個時辰了!” 案上的三枝燭火熊熊燃著光芒,紅玉笑道,“游郎君之前已經(jīng)走了,臨走的時候托奴婢等替他向小娘子道謝,小娘子入畫之后,奴婢叫都聽不見。可好桓小郎來了,不然奴婢等可當(dāng)心死了?!?/br> 阿顧不好意思到,“我一時入神太深了?!蓖χ奔绨?,“既然這等時候了,咱們這就回去了?!?/br> “哎!” 朱輪華蓋車行走在大街上微微搖晃,阿顧取了游景生的詩集,遞給紅玉,“紅玉,將這本詩集遞給右拾遺監(jiān)察御史王禪?!?/br> 王禪乃是長安有名的大才子,詩名滿絕長安,深慕玉真公主。阿顧乃玉真公主最寵愛的外甥女,若游景生的詩集由阿顧送到王禪手上,王禪定當(dāng)另眼相看。若得王禪青眼,游景生此次的科舉之路,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紅玉接過詩集,應(yīng)了一聲,“哎!” 朱輪華蓋車微微搖晃,紅玉默然片刻,詢問道,“娘子,您可是當(dāng)真喜歡那位游郎君么?” 阿顧一怔,饒有興致的問道,“你認(rèn)為呢?” 紅玉猶豫了片刻,“奴婢不知道。若說娘子不喜歡的話,您待這位游郎君確實親厚非常;可若說娘子喜歡的話,”頓了片刻,“奴婢卻覺得您瞧著游郎君的目光并沒有純?nèi)粴g喜之意!” 阿顧詫然片刻,心中陡然生出一片感慨。她以為自己的所有思緒都落在自己的心頭,無人可知察,沒有想到,自己的行跡落在旁人眼中,幾乎也分縷畢現(xiàn)。 “你想多了!”她道,“我不過是,”猶豫了片刻措辭,“這陣子心里有幾分隱痛,緩不過氣來,游郎君像是一劑藥,他出現(xiàn)的時候能夠延緩我的心痛,所以我想要他陪在我身邊。待到熬過這一陣子,也就好了!” 第152章 二二:浮瓜沉朱李(之壽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