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蕊春侯了片刻,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就這樣……”抓著孫沛恩的衣襟,“她害的我們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就沒了性命,我恨不得殺了她,就這么不痛不癢的懲罰就完了?” “她畢竟是大周郡主?!睂O沛恩道,“只要大周還在一日,我就不能狠狠罰她。蕊春,孩子沒有了,我這個做阿爺?shù)碾y道不恨么?只是我身為孫氏兒郎,總有些規(guī)矩是必須要守的!” 蕊春閉上眼睛,聽著孫沛恩的話語,閉目不答。 失了胎兒后,蕊春漸漸呆滯起來。整個人也消瘦的不成模樣。這一日午睡醒來,覺得口渴,叫喚道,“小應(yīng)?!蔽葑永餂]有回答,沒有辦法,只得自己起身,出了屋子,聽見外間有人談話。 “……前方詹事膠著,那顧氏害了我的孩兒,我恨之入骨??赡赣H和二弟護(hù)著她,不允我尋他復(fù)仇。大周不滅,我怕是難以動搖她的位置。可實在是委屈蕊春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先前那個幕僚的聲音道,“斯子已逝,傷悲也是徒勞。將軍當(dāng)振奮起精神來,為河北大業(yè)效力。這些日子你日日晚上喝酒爛醉緬懷小郎君,雖是父子天性,也實在是太不妥了。您若是當(dāng)真心疼蕊春娘子,日后登基為帝,給她封個寵妃也就是了!” 過了良久,方聽見孫沛恩的聲音答道,“也只有如此了!” 孫沛恩回到屋子里,瞧見捂著臉淚流滿滿的蕊春,不由奇道,“蕊春,你這是怎么了?” 蕊春不語,瞧著孫沛恩忽的問道,“將軍,你真的心疼蕊春么?” “這是自然。”孫沛恩含笑道,“我的春兒這么美,我不心疼你,又心疼誰呀?”他握著蕊春的手道,“如今河北起兵,你是知道的。事成之后,我當(dāng)能封王拜相,我與你說個實話,到那個時候,顧氏自然不在話下,可正妃之位是輪不到你的,我只能允你一個側(cè)妃之位;若是河北兵敗,”慘然一笑,“我怕是沒有這個命,只能赴死了!” 蕊春聞言淚落繽紛,瞧著孫沛恩道,“我能有你這一句話,已經(jīng)是足夠了!”在孫沛恩面前跪下,“我與將軍說個實話,我并非普通婢女,乃是行人司中人,奉命潛至宜春郡主身邊,跟隨其來到范陽,查探范陽消息。如今我為將軍真情所感,情愿投效為將軍效力?!?/br> 孫沛恩大吃一驚,大周行人司之名自己自然也是聽過的。卻著實沒有想到,嬌嬌滴滴的蕊春竟效屬行人司。目光戒備,森然道,“我倒真是瞧走了眼,沒有想到,你竟是行人司之人?!?/br> 蕊春聞言淚如雨下,“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前程兒女,我如今身子給了你,孩子都愿意給你生了。自是死心塌地的。將軍對蕊春的一片情意,蕊春心中感念。將軍適才若對我說肯立我為正妃,我自是不敢信的,可將軍許我的是側(cè)妃之位,我卻是心心念念肯信以為真。我雖受行人司教養(yǎng)多年,可行人司不過是教養(yǎng)我長大的機(jī)構(gòu),在我身上投注心力,不過是為了日后我回報于它;倒是將軍疼我愛我,愿意許我側(cè)妃之位,愿意疼寵我們的孩兒,對比之下,您說我應(yīng)該選哪一邊?我焉不知一輩子瞞著方是平安之道,只是實在感念將軍對我的一片情意,方肯冒險說出來,若竟因此遭了懷疑?!逼策^頭去,“既是如此,將軍索性將我放出去吧。我自遠(yuǎn)離了你去,也好叫你圖個安心?!?/br> 孫沛恩聞言拉住蕊春的手,面色明滅良久,嘆道,“既如此,我便信你一次罷!——你說你是行人司之人,對范陽行人司力量分布知曉多少?” “我不過是行人司下的一個小卒子,對于上頭的事情其實沒有多少了解。”蕊春道,“不過我卻知道自己平日里是如何傳遞書信的?!?/br> “哦,如何?” “北園中有一個涼亭,”蕊春道,“我如有消息,便會將之壓在涼亭東邊第三塊石頭下頭,到時候自會有人取走?!?/br> 孫沛恩點了點頭,命蕊春好好歇下,自去安排。當(dāng)夜命人伏在涼亭之側(cè),尋著蕊春話語果然抓住了一名外院小廝。麾下士兵在范陽城中大搜三日,抓住了行人司潛藏在范陽成員、線人近百人,范陽人人自危,大街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層血色。消息傳到睢陽城下和河北軍答大營中,河北大軍昨日與大周東下援軍交戰(zhàn),小小吃了一個虧,孫炅后退數(shù)十里,如今得了孫沛恩報告來的清洗范陽行人司人手的大好消息,不由得喜色大振,連連贊嘆,“好,好,沛恩這次事情做的不錯,倒是漲了咱們的威風(fēng)!” 傅弈立在帳下,瞧著孫炅喜形于色,上前一步拱手建議道,“懷化將軍從前南征北戰(zhàn),也算得是一員猛將。如今咱們大舉反旗,與周軍連年作戰(zhàn),倒不如讓孫將軍到前線來歷練一番,也好立點功勛!” 第217章 三三:疊扇放床上(之當(dāng)年) 清亮的月色照在孫府南園的書房紗窗上。孫沛斐在紗窗下瞧著阿顧的《春山花鳥圖》,心中溫柔疼痛。畫中雙雀,一只棲息枝上,一只躍然枝下,雙目環(huán)對,尾羽高高翹起,顏色鮮艷明媚,目光精靈猶似陽光跳躍在花枝之中。他想起當(dāng)日顧氏在園中石亭繪《春山花鳥畫》,手中執(zhí)著畫筆,在畫卷上設(shè)色著墨,側(cè)影娟秀如同精靈。自因著和親之事馬氏自請下堂后,他一直對這個“搶占”了馬氏位置的大周郡主心生厭惡之意,雷鳴寺中,瞧見了顧氏與馬鐘蓮擦身而過,并未因著此前身份復(fù)雜糾葛而為難馬氏,心中方明白這位郡主心思澄明并非仗勢欺人之輩。再終于褪去對顧氏的偏見后,重新用清明的目光打量顧氏,方覺出她在清冷面貌之下的高清性情,柔軟心腸。 當(dāng)初亭間相遇,顧氏以為他是在她離開園子后方登亭觀畫的,卻不知道,其實早在她停留亭中作畫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在園中角落之處駐足觀看她繪畫。 那一時節(jié),風(fēng)情日明,園中微風(fēng)吹拂過她的發(fā)絲,雪膚細(xì)膩,美好的像是誤落人間的仙子。 東哥立在書房中,瞧著主子面上涌現(xiàn)出的痛楚深情神色,心中駭然,“二郎君可是擔(dān)心郡主如今境況?郡主如今軟禁在朝華居中,雖說受些冷言冷語,倒也沒人敢克扣衣食,日子實是不算難熬!” “便是這般還不夠么?”孫沛斐忿然道,“她那樣的琉璃人兒,如何受的這等錯待?” “二郎君,”東哥失聲驚呼,“郡主是你的嫡親嫂子??!” “我自然知道她是我的嫡親嫂子?!睂O沛斐道,“若是大兄待她好,我也就認(rèn)了!可是阿兄如今在外頭花天酒地,可曾有半點將她當(dāng)做自己的妻子看待!”猛的攢著拳頭砸了一下桌子,“若是當(dāng)初,父親與大周和親的時候定的人是我,我絕不會讓她受如此錯待?!?/br> 若是當(dāng)初商定和親之事時,父親許的不是大兄,而是自己,那么該多么好呢?馬氏嫂子不會被逼自請出門,尚可留在孫家,照顧著一雙侄兒侄女;自己也可以和宜春郡主琴瑟和鳴,相知相愛。便是……如今當(dāng)真河北亂起,自己也會以自己微博的力量護(hù)住她,叫她不必經(jīng)受風(fēng)雨,受那苦痛之微! 東哥聽得孫沛斐竟是起了這等心思,不由的牙齒相擊咯咯作響,“二郎君說的是,只是如今事已經(jīng)成定局,對宜春郡主,默默無聞保的性命就好了,若是您強(qiáng)自出頭,惹怒了夫人和大郎君,降罪于她,怕是她的日子更難過了!” 孫沛斐聞言更加難過,東哥的話說的有道理,可是正是因著他的話有道理,自己方更加憤懣于心,“事到如今,我只有默默的幫一把手,讓她的日子不要那么難過罷了!” 北園高臺之上,小宴佳肴酒菜正酣,孫沛恩飲了一盞白瓷盞中的酒液,意氣風(fēng)發(fā),“蕊春,多謝你。范陽城中剿滅了行人司勢力,這等大功報到父親帥帳前,父親也很是贊賞,已是命我統(tǒng)兵前往前線作戰(zhàn)。這都是你的功勞,我給你記上一功! 蕊春一身輕薄華麗的衣裳,侍坐在孫沛恩身邊,聞言愛慕的瞧了孫沛恩一眼,柔聲道,“蕊春能夠為將軍效一點命,心甘情愿!” 孫沛恩哈哈大笑,北園香薰日暖,舞伎伴著蕊春的琴聲翩翩做舞,孫沛恩飲了一口酒,若有所思,“你說你從前在行人司供職,可知道一些機(jī)密消息?” 蕊春眸光微微眨動,“行人司初始之時規(guī)模有限,不過是收攏有限人手探查消息。自圣人登基之后,方興盛起來,早年我尚在司中任職檢索文檔,尚知道一些秘事。只是如今長安這位皇帝是個愛用年輕臣子的,從前一些老臣都已經(jīng)斥退在家,如今新上來的這批年輕臣子我竟是都沒有什么了解?!?/br> 孫沛恩一想,蕊春說的倒也俱都是實情,不由得心生惋惜,“如此倒真是可惜了!” “這又什么好可惜的。”蕊春嫣然一笑,在孫沛恩壺中斟酒?!跋⒅虏贿^小道,戰(zhàn)場上一刀一槍方是真功夫。將軍弓馬嫻熟,到時候憑著真本事打下大周城池,輔佐使君成就大業(yè),方是令人欽佩的大英雄!” 孫沛恩被蕊春奉承的十分高興,“瞧不出你小小年紀(jì),倒是頗有見識。”他飲了一口酒,問道,“你可知道如今周朝那位皇帝為人處事如何?” 蕊春歉然道,“我在行人司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便是掌司長官都很少見上幾面,更別說是大周皇帝了!” “嗯,”孫沛恩點了點頭,“我也想著如此?!眹@了口氣,“如今大周這位皇帝瞧著是個有心志的,若能多知曉幾分這位皇帝性情謀略,戰(zhàn)場上許是能多幾分勝算?!?/br> 蕊春低頭片刻,忽的撲哧一聲笑出來,“將軍想要多了解些周帝,那邊不是有一個上好人選么!”她向朝華居方向努了努嘴,“郡主和周帝素來親近,曾有幾年功夫在宮中長大,與周帝走的極近。據(jù)說她的一手書法是姬澤親自手把手教的。對于周帝自然是了解最深的。若是你想多了解一些姬澤的事情,去問郡主一聲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孫沛恩聞言微微心動,怔了半響,竟是嘆了口氣,“算了!”與顧氏做了夫妻這些日子來,旁的不知道,倒是知曉這位顧氏性情是個外柔內(nèi)剛的,雖然瞧著弱不禁風(fēng)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將她按到在地,但心性堅韌,寧折不彎,想要讓她吐出自己滿意的話語卻是萬般不能的?!澳莻€女人硬邦邦的,可不及我的春兒可愛,想要讓她的口中吐出我要的東西可是不容易!” 蕊春聞言不服氣的眨了眨眼,面上泛出精致的笑容,“將軍想要郡主改變主意,妾倒是可以效勞!” “哦?”孫沛恩聞言頗是感興趣,“宜春郡主性子堅毅,很是護(hù)著那大周皇帝,便是我也沒法子讓她改變主意,你竟是有什么法子?””我自是有法子的,”蕊春聞言嫣然而笑,款款道,“只是請容妾向?qū)④娰u個關(guān)子,若妾能為將軍再建這一功,將軍可打算用什么賞我?” 孫沛恩放聲大笑,“春兒若是能為我建此功,我?guī)к姵霭l(fā)前便哪兒也不去,專守著春兒了!” 蕊春聞言眼睛瞬間明亮起來,“將軍一言九鼎,可不能哄騙妾身!” 朝華居朱紅色的大門緊閉,一片枯黃色的梧桐落葉落在階梯上,竟是無人掃尋,蕊春一身艷紅色衫子登上朝華居大門,瞧著曾經(jīng)鮮亮的門楣如今染上淡淡一層灰黯之色,微微一笑,命小丫頭敲響門扇拜訪。 賴姑姑瞧著登門拜訪的蕊春,面色十分難看,“蕊春,你自在孫沛恩身邊過你的日子,你還來這兒做什么?” 蕊春盈盈笑道,“姑姑日后莫叫我蕊春了,我如今已經(jīng)恢復(fù)了娘家姓氏,喚作趙春兒,您可以喚我一聲趙娘子!” 上次蕊春在朝華居流到胎兒,眾人皆以為阿顧如今失勢,孫沛恩對阿顧既無夫妻情分,又此番痛失子嗣,定會拿著此事好生懲治朝華居中人,卻不料事后竟是輕輕拿起,輕輕放下,竟是沒有過多刁難。摸不著腦袋之余,此時瞧見蕊春,雖然百般不喜,到底存了點害的人家流產(chǎn)的歉意,一時間竟直不起腰來,轉(zhuǎn)過頭去道,“你愛叫什么叫什么,我們懶的管。今兒到朝華居來有什么是事情?” 蕊春道,“我是來請見顧郡主的!” “郡主不想見你?!辟嚬霉妹髀暰芙^,“你請回吧!” 蕊春咯咯的笑,“我如今剛剛踏上門,你們說郡主拒見,怕是沒有進(jìn)去稟過郡主罷?不過是個奴婢,這般代主子做決定不是惡奴欺主么?”右手放在腰腹間,一挺肚子冷笑,“那可不巧了,我今兒偏要見一見郡主,你們?nèi)羰怯心懽樱瓦^來攔我呀!” 院中侍衛(wèi)手中雖持著刀戟,但瞧著蕊春置在腹上的雙手,想起上次蕊春在這個地方流產(chǎn),鮮血流的階梯之上滿是都是,倒生的點畏懼謹(jǐn)慎之心,不敢出死命攔著。蕊春仗著這股子“肚子”依仗竟是一路高歌猛進(jìn)前行,闖到了阿顧如今居住的堂下。 庭前的垂柳青碧,阿顧坐在窗前,青絲墮馬,一身銀白色衣裳清冷雍容,自接受和親之后她一直維持著這等清冷風(fēng)貌,從前大周河北尚未開戰(zhàn)安享郡主尊榮的時候如是,如今被禁閉在朝華居中依舊如是。似乎唯一的區(qū)別便是比從前越發(fā)清瘦了一些。抬頭瞧見了蕊春,一雙眸子頃刻之間肅默起來。 “喲,”蕊春給阿顧道了一禮,“妾身給郡主請安?!弊灶欁缘钠鹕恚尚Φ?,“好一陣子不見,郡主生的越發(fā)美了,這模樣就連奴婢瞧了都心生喜歡!” 阿顧聞言微微一笑,“在范陽的大周數(shù)百人性命鋪成了趙娘子如今的顯赫舒心日子,不知道趙娘子每日午夜夢回的日子,可曾想過昔日同僚死不瞑目的眼神么?” 蕊春聞言微微變色,揚(yáng)高聲音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從前在行人司過的不過是提著腦袋賣命的事情,如今到了將軍身邊,將軍寵我,疼我,讓我過上以前想到不敢想的榮華富貴日子。我想要保住如今這等日子,難道竟是不該么?”她目視阿顧,惡意一笑,“郡主如今落到這等地步,皆是因為周帝心狠,不顧血脈親情的緣故,你竟還護(hù)著他么?” 阿顧聞言面色亦是微微一變,“嘭”的一聲合上手中書頁,“這是我的事情,不勞你費(fèi)心!” 蕊春唇角泛起笑意,“郡主也知道,我曾在行人司效命,也曾知曉從前一些舊事。其中有一件秘事,不知道郡主是否有興趣?!?/br> 阿顧聞言心中一沉,涌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沉聲問道,“什么事?” 蕊春掩口一笑,“神熙二年正月初二,延平郡王姬璋星夜趕回行人司。”她含笑住了嘴。 “正月初二,”阿顧念了一遍,潛心回想,正月初二是宮中舉辦宗親宴的日子,那是她回長安后第一年,她在宴上見了很多個第一次見的宗室中人。其中就包括延平郡王姬璋。 “郡主應(yīng)當(dāng)知道,延平郡王是掌管行人司的宗室郡王,當(dāng)日參加了宗親宴,出宮之后連王府都沒有回,星夜趕往行人司衙門?!比锎簭堉r紅的紅唇,輕輕道,“他這般趕回親手cao作,不敢絲毫假手他人,不過是為了燒毀一份天冊五年的司存消息。行人司存檔庫中舊年留存消息只有一份,他親自燒掉了,便以為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消息。他卻沒有想到,當(dāng)年在他面前捧火盆的那個行人司的小丫頭,瞧見了火盆中殘卷上的字跡,悄悄的記下來。十年以后,那個小丫頭離開行人司,改頭換面進(jìn)了郡主府,后來被陶姑姑遴選出來送到郡主您跟前服侍。” 阿顧聽著蕊春婉轉(zhuǎn)說著舊事,心中陰影愈來愈是深刻,有心想要探知真相,卻又不知道這份真相揭露出來,自己是否能夠承受。聽著自己的繃緊的聲音問道,“什么消息?” 蕊春嫣然一笑,“那道殘文我記憶深刻,還記得,我念給郡主聽聽:” 她瞧著阿顧,殷紅的唇色一張一合,一字一字吐口道:“……十月乙丑,于湖州一顧姓人家發(fā)現(xiàn)一女童,疑為當(dāng)年延州丹陽主之女也!” 第218章 三三:疊扇放床上(之親征) 阿顧聞言怔了片刻。自己早年失蹤,確實是為行人司查探蹤跡,隨后再接回長安,此事自己早就知道。若當(dāng)真如此,有何必要讓延平郡王星夜前往行人司燒掉資料? 等等! 阿顧愀然變色。 ——天冊五年。 自己在湖州顧家摔下假山一場悲劇,是天冊六年間的事情。 阿顧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登時渾身顫抖:若當(dāng)真如蕊春所說,行人司天冊五年十月便秘密查訪到了自己的下落,大可將自己接回宮中,為何竟在長達(dá)近一年的時間里沒有絲毫動靜,放任自己在顧家受苦,最后竟至跌下假山,雙足再也不能站立行走,釀成了自己此生最大的遺憾。 那一年,梁七變帶人前往湖州接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猶如天人一般,將自己拯救出了顧家的泥潭之中。她一直以來心中感念姬澤恩情,若非他費(fèi)心命人尋回了自己,自己早就死在了江南湖州,哪里還有性命享受與阿娘的母女重聚之情?因著這份感激之情,就算后來世事反復(fù),姬澤命自己和親,遠(yuǎn)嫁孫氏遠(yuǎn)離故土,她雖然心中怨懟傷感,卻也沒有真正恨過他。 自己的性命都是因著這個人所救,如今雖受了一些苦楚,但到底還能好好的活在世上,享受著生命的陽光雨露,又怎么能狠心去徹底怨恨呢? 事到如今,阿顧捂著額頭,面色蒼白若是自己之前所有的認(rèn)為都是錯的,自己該當(dāng)如何?幾乎覺得自己的所有被顛覆,唇兒白到極致,挺直腰肢道,“我有些不舒服,趙娘子若無旁的事,便先回去吧!” “郡主素來聰慧,想來已經(jīng)識破其中關(guān)鍵?!比锎呵浦㈩櫼饕餍Φ?,“行人司天冊五年便尋到了郡主下落,”目光微微一轉(zhuǎn),落在阿顧虛弱無力的雙足之上,帶著一絲惡意的窺伺,“眾人皆知,郡主的足疾是天冊六年落下的,若是當(dāng)初圣人肯在初得聞您下落的時候就派人將你接回,您便是不至于落下足疾,如今可以康康健健的活著,不必忍受身體虛弱的折磨和旁人的目光。如今您身上的苦痛,都是圣人帶給你的!” “你騙我,”阿顧捂著耳朵歇斯底里的喊道,“只你隨口一句話,我憑什么信你說的是實話,不是隨意編出來騙我的?” “原來郡主竟是喜歡自欺欺人呀,”蕊春掩口笑道,“自然,當(dāng)年的那一紙文書已經(jīng)燒掉,此后人世間再也沒有明證能夠證明當(dāng)初圣人尋到你的時點。郡主若是愿意,自然也可以掩住了耳朵,當(dāng)做我說的都是假話。繼續(xù)做著自己是姬澤心愛meimei的美夢??墒悄约盒睦锴宄?,”面色微微一板,“今日你既聽了我的話,怎么可能沒有一點疑慮?這等疑慮就會如同毒蛇一樣鉆入你的心中,日日夜夜啃嚙著你的心靈,不能安眠,這方趁我的愿呢!” 阿顧只覺自己渾身顫抖,用力執(zhí)起案上的硯臺,向著蕊春狠狠砸過去,“你給我滾!”“郡主,”硯秋上前扶住阿顧,眼淚儼儼留下,轉(zhuǎn)頭朝著蕊春吼道,“你向郡主說這等話,究竟想要做什么?“蕊春瞧著阿顧痛苦的如今痙攣模樣,仰頭哈哈大笑,面上不自覺墜滿了淚水,“瞧著你這般,我就心滿意足了!”傲然道,”想來宜春郡主這時候怕是不想見我了,不用你們趕,我自個走就是了!” 阿顧伏臥在硯秋懷中,身子顫抖如同打擺子一般。 “郡主,”硯秋生出一絲心痛之意,連聲勸道,“蕊春如今入了魔障,她的話您能信幾分?。靠蓜e被她欺騙了去?!?/br> 阿顧痛苦不堪,蕊春的說法太過真實,自己竟忍不住信了幾分。便是因為信了,方肝腸寸斷。這些時日孫府的冷待威逼不能傷害自己一絲半毫,蕊春的只言片語卻將自己傷害的遍體鱗傷。這個世界上最能夠傷害你的,不是敵人的風(fēng)刀雨箭,而是來自你愛的人的痛刺。 阿顧淚光模糊中眼前泛起一道白光。 默念道,九郎,九郎。 這些時日,就算獨身一人遠(yuǎn)至范陽,被孫府困禁,生活困苦,連性命下一刻都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內(nèi)心深處怨懟姬澤之余,也忍不總會升起一絲為其辯駁的念頭:他是一國之君,為臣民思慮本是肩頭之責(zé),犧牲了自己也只是迫不得已。如今之世事雖然痛苦,可至少在最初始,他們彼此間的情分卻是真誠明亮的。到了如今方明白過來,原來最初始的時候是虛妄。她從來都是他眼中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只在適合的時候投在棋盤上適合的地方,出勝制兵,至于這顆棋子的喜怒哀樂,他從來也沒有在乎過! …… 北園思過堂堂風(fēng)惠暢,孫沛恩一身寶藍(lán)色團(tuán)花錦袍,立在風(fēng)口之中姿態(tài)悠閑,適才朝華居中發(fā)生的事情自然很快也就之情,不由嘆道,“竟還有這等事情!沒有想到,顧氏從前竟有這等慘痛!” 蕊春伺立在一旁,唇角泛起嘲諷不屑的笑容,“對付不同人要用特定的武器。對于宜春郡主而言,這件秘事方是最能夠刺痛她的刀劍了,可謂一劍封喉,再沒有這樣更能讓她痛苦的了!” 孫沛恩轉(zhuǎn)頭瞧著蕊春,“既是如此,你為什么要選擇對郡主吐出此事,”打量目光犀利,“你本來可以將這件秘事一輩子藏在心底,閉口不言,如今向顧氏說了出來,怕是顧氏如今恨死你了!” 蕊春聞言微微低頭,明亮的天光將她的臉頰照的透明,伸手撫摸在腹部上,“她害了我的孩子,”手掌撫摸動作溫柔,面頰凝出了一個痛苦懷念的滋味,“這個孩子在我腹中時日很短,他在的時候我其實也沒有覺得多么喜愛,可是失去了后卻覺得好像丟掉了半條命似的。我這個做娘的,總要為孩子做一點什么!” 孫沛恩微微動容,將蕊春擁在懷中,“春兒,別難過,咱們?nèi)蘸笞匀粫泻芏嗪⒆拥模 ?/br> 蕊春伏在男人懷中,背脊微微抖動,過了許久之后,方重新抬起頭來,綻放笑意,“宜春郡主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身體,平身最恨之事便是當(dāng)年跌傷醫(yī)療不及時以至于不能行走。如今得知此疾卻是因著大周皇帝之由患下,心中定是恨死姬澤了。若您這時候再去朝華居垂問,想來她便定是向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孫沛恩聞言哈哈大笑,“如此我就多承春兒的情了!” 貞平四年九月,河北軍行至冀州附近,河北王孫炅為了振奮叛軍士氣,在冀州城中稱帝,立國號為大燕,是為燕帝,立長子孫沛恩為安王,幼子孫沛斐為慶王,大舉封賞周身開國群臣。一時之間,河北叛軍士氣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