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男人腳下高定皮鞋擦得油光锃亮,剛踩在這唯一一條灰撲撲的水泥路上,立即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土。傅明時視若無睹,戴著墨鏡跟在司機后面下了水泥路,朝目的地走去。 甄家院子圍的是籬笆墻,籬笆還沒傅明時腿長,傅明時停在籬笆門前,飛快打量眼前的農(nóng)家小院。兩邊都種著菜畦,幾只土雞三三兩兩臥在院子四處,看到他們也不慌,只轉(zhuǎn)了轉(zhuǎn)雞脖子。 一樓堂屋屋門開著,主人應(yīng)該在家。 不用傅明時說,司機就高聲喊了起來,“甄小姐!” 連續(xù)喊了三聲,沒人應(yīng)答,隔壁院子里倒是走出來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太太。認出司機,老太太用地道的土話問:“又來找鳳寶啊?” 司機也是本地出身,笑著點頭,“甄小姐在家嗎?” 老太太扭頭,指著后山說:“鳳寶去放鵝了,剛走的?!?/br> 司機翻譯給傅明時聽,“要不傅總先去屋里等著,我去找甄小姐?” 傅明時掃視一圈附近的丘陵,皺了皺眉,都快黃昏了,她一個年輕女人竟敢單獨去山里,就不怕出事?還是這邊民風都淳樸? “一起去?!痹俅慰囱勰腔璋档奶梦?,傅明時一點都不想進去坐。 司機朝老太太揮手道別,帶傅明時往后山走。 走遠了,傅明時問他:“剛剛那個老太太,叫她鳳寶?”這兩字他聽清了。 司機笑,“上次我來也弄糊涂了,仔細打聽才知道,甄小姐出生那天,附近山林里的鳥都飛過來了,落在甄家房頂院子里,趕都趕不走。村人迷信,說百鳥朝鳳,甄家人就給她起了鳳寶當小名?!?/br> 傅明時扯了扯嘴角,并不相信,可能碰巧飛來幾只,傳著傳著就變成了一群鳥。 爬上一個小山坡,迎面是一片翠綠的竹林,傅明時一眼就看到里面草地上坐著一個穿白色短袖的女人。她歪著腦袋看里面吃草的幾只大白鵝,烏黑的長發(fā)與照片上一樣,梳成了一條長長的大辮子,這次垂在背后。 “汪汪汪!” 一條小黑狗突然從草叢里竄出來,朝他們吠叫。 甄寶扭頭,認出兩個黑衣男人中的一個正是上個月來這邊旅游的攝影師,她又驚又喜,拍拍手站起來,先低聲喝住黑蛋,再小跑著跑出竹林,站在林邊朝司機笑,“你們又來旅游了啊?” 五月了,天氣炎熱,她上面是件半舊的白色短袖,下面是條到膝蓋的牛仔短褲,在身后碧綠竹林的襯托下,她露在外面的肌膚白皙細膩,手臂勻稱,小腿筆直纖細,卻又不是病態(tài)的那種瘦。 而她的人,比照片還要漂亮,鵝蛋臉,眉目清秀,唇紅而不艷。 美人有千百種,甄寶卻是傅明時見過的,最清新淡雅的美人,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但他只簡單打量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低聲問司機:“旅游?”而且,為什么甄寶與他很熟悉的樣子? 司機苦笑,邊朝甄寶走邊小聲解釋:“我當初想偷拍兩張照片,沒藏好,被黑蛋發(fā)現(xiàn)了,只好假裝成來這邊旅游?!?/br> 傅明時接受了這個說法,至于黑蛋是誰,不用猜也知道。 “甄小姐,這是我老板,你可以叫他傅總。”到了甄寶面前,司機指著傅明時介紹道。 他們二人過來時甄寶就打量過了,淺淺地朝傅明時笑了下:“傅總?!边@人長得好高,看臉型應(yīng)該也挺帥的,但甄寶不喜歡他鼻梁上的墨鏡,總覺得打招呼時也不摘墨鏡的人,都有點倨傲。 “你這次要住幾天?”甄寶熱絡(luò)地同“攝影師”說話,上次他給她拍了幾張照片,臨走前還說會寄一份回來給她,甄寶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失望過后,本來都忘了,沒想到他又來了。 她眼眸清澈,司機雖然不知道這姑娘還在惦記送照片的事,卻不好意思再繼續(xù)撒謊騙人,撓撓腦袋,詢問般看向老板。 “你先去山下等著。”傅明時取下墨鏡,看著司機道。 司機二話不說,立即走了。 傅明時這才轉(zhuǎn)向甄寶,十分正式地朝她伸出右手,黑眸凝視她的眼睛,“甄小姐你好,我是傅明時,我爺爺與你爺爺是當年抗戰(zhàn)時一個連隊的戰(zhàn)友,這次我是奉他老人家所托,前來拜訪戰(zhàn)友后人?!?/br> 而甄寶早在他摘下墨鏡時,就看呆了! 隔壁奶奶家有個黑白小電視,甄寶見過電視上的大明星,可跟眼前的男人比,那些明星仿佛真的變成了黑白的,只有這位傅先生,才是彩色的,盡管他穿了一身黑色西服,渾身上下,只有嘴唇是紅的…… 傅明時從小學到大學,一直都受女生追捧,接管集團后迷戀他這張臉的女人更多,因此面對甄寶的驚艷,傅明時毫不意外,神色平靜地等她回神。 小腿被黑蛋蹭了下,甄寶癢癢,低頭時才發(fā)現(xiàn)男人還伸著手,頓時臊紅了臉,連忙跟他握了下。男人手心溫熱,才碰到甄寶就觸電般縮了回來,還把手放到了身后,幾根指頭亂動。她不怕見外人,但不習慣與男人有身體接觸。 等等,他剛剛說什么來著? 料到她沒聽清,傅明時再次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低沉清越,耐心十足。 甄寶恍然大悟,原來是爺爺?shù)膽?zhàn)友。小時候奶奶總給她講爺爺當兵的故事,還說爺爺當了連長,要不是犧牲地早,肯定能當上大官。 “謝謝他老人家還記著我們,也辛苦傅總大老遠跑一趟,是不是坐了很久的車?”想到爺爺,甄寶挺感慨的,既然是故交,她看傅明時也有了一種淡淡的親切感,談話變得自然起來。 “還好。”傅明時沒有提及自己的辛苦,看看甄寶,他直奔主題,“甄小姐,其實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崩潇o地將兩個老人定娃娃親的情形說了,包括老爺子得了肝癌,希望他們兩個孫輩結(jié)婚。 甄寶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不可思議地指了指傅明時與她自己,“他老人家……” 什么年代了,居然還有娃娃親? “你我初次見面,我知道這門婚事會令甄小姐為難,只是老人家得了肝癌,需要放松心情治療,所以我懇請甄小姐幫個忙,與我做一段時間的假夫妻,等老人家病好了,或是……我會與你離婚,還你自由?!?/br> 傅明時聲音平穩(wěn),如談生意,跟著取出公文袋里的婚前協(xié)議遞給甄寶,“這里裝著一份婚前協(xié)議,你先看看,哪里不懂可以問我?!?/br> 是婚前協(xié)議,也是一份雇傭合同,她唯一的職責,是扮演他的妻子。事后他會送一筆豐厚的資產(chǎn)給甄寶,作為她的青春損失費,婚姻存續(xù)期間,他也不會強迫她履行夫妻義務(wù),兩人各過各的,互不相干。 第003章 甄寶是附近鄉(xiāng)鄰們公認的村花,也是學校里的班花校花。 甄寶自覺當不起這份榮譽,但她知道自己長得確實不錯,小學還好點,讀初中、高中時,經(jīng)常有男生給她寫情書。學生們追求手段比較文明,甄寶還遇到過專門誘.騙單純學生的社會人士,甚至被疑似人販子的壞人盯上過。 經(jīng)過的奇葩事情多了,甄寶的警惕心漸漸強了起來,雖然因為沒錢輟學了,在老家過得很安逸,但甄寶的防備還在。 傅明時說兩人的爺爺是戰(zhàn)友,她信,愿意把他當朋友招待,但當傅明時說他爺爺?shù)昧烁伟?,扯出老舊的娃娃親,還想哄她跟他結(jié)婚,甄寶再信,那她就是傻子。誰知道他是不是另一種高級的人販子?萬一她糊里糊涂跟他扯了證,從此再也擺脫不了他的控制怎么辦? 他的西裝皮鞋看著挺貴,但也可能是騙子故意裝有錢人來了。 心里懷疑,甄寶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來,確實挺為難地摸了摸腦袋,“這個,你爺爺?shù)牟?,我挺同情他老人家的,只是娃娃親是封建糟粕,傅總一看就接受過高等教育……反正,你還是回去吧,好好勸勸你爺爺?!?/br> “我勸過,老人家固執(zhí),堅持要完成當年的許諾?!备得鲿r早就預(yù)想過甄寶不會馬上答應(yīng)這個荒唐的要求,那份婚前協(xié)議既是為了他自己考慮,也是為了甄寶好,免得她擔心被他占便宜,“甄小姐,我可以先付你一筆定金,一千萬,希望你幫我一次?!?/br> 他誠心跟她談交易,沒想過利用她的愚昧無知,少給錢。 一千萬? 甄寶差點笑出來,這人真能拿出一千萬,又怎么會跟一個鄉(xiāng)下女人結(jié)婚?打錢是吧,聽說現(xiàn)在詐騙手段越來越高了,好像可以先讓你卡里多出錢,后面還能撤回去。 篤定傅明時是騙子,甄寶連話都不想跟他說了,扭頭往回走,“真的不行,傅總回去吧?!眲e說他是騙子,就算是真的,她也不會答應(yīng),她很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沒必要為了錢嫁一個陌生人。 她拒絕地太干脆,傅明時皺眉,跟在她后面問:“甄小姐怎樣才肯答應(yīng)?” 甄寶背對他嘆氣,“我不想騙人,也不想跟陌生人假結(jié)婚,傅總別為難我行嗎?” 自以為抓住了她話里的關(guān)鍵詞,傅明時眉頭皺的更深,但想到家里得了肝癌的老爺子,傅明時最終選擇妥協(xié),看著甄寶高中生似的背影道:“如果甄小姐愿意,我們可以做真夫妻。” 也不算太勉強,當初如果不是甄連長救了老爺子,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他。 甄寶這次真笑了。做真夫妻?他目的就是騙她啊,反正只要她跟他走了,路上他就可以對她做任何事情,譬如賣到更偏遠的山區(qū)。 “對不起,我真的不愿意。”停下腳步,甄寶轉(zhuǎn)身直視傅明時,第一次特別堅定地拒絕,臉上也沒了笑容。 她才二十歲,臉長得還特別嫩,傅明時在商場上叱咤風云,自然不會被甄寶冷臉的樣子震懾住。他只是頭疼,一方面明白自己的要求很荒唐,一方面又要為了老爺子爭取。 “協(xié)議我留給你,甄小姐先看看,明天我再過來?!备得鲿r把婚前協(xié)議遞了過去,目光誠懇地看著甄寶。這次算是摸清她脾氣了,晚上他再想對策。 甄寶只想快點趕他走,接了過來。 “明天見?!备得鲿r淡淡告別,轉(zhuǎn)身走了。 甄寶繼續(xù)去放鵝,婚前協(xié)議丟到地上,剛要坐下去,那邊傅明時又轉(zhuǎn)了過來,甄寶頓了頓,覺得現(xiàn)在掩飾也來不及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對方一個騙子,她給他面子做什么。 傅明時看眼被她當墊紙壓在地上的婚前協(xié)議,默默將勸她早點下山的話吞了回去,加快腳步下了山坡。 甄寶知道他生氣了,可她挺痛快的。 小黑狗黑蛋跑了回來,鉆到主人懷里撒嬌。 甄寶抱起黑蛋,再看看竹林里悠閑吃草的七只白鵝,心曠神怡。 ~ 距離甄寶家五十里外有個小鎮(zhèn),鴻發(fā)酒店是鎮(zhèn)上唯一一家賓館,司機上次來就住在這邊。傅明時當然要住最好的客房,不過這種小地方,最好的客房也比不上傅明時別墅的衛(wèi)生間。 司機有過經(jīng)驗,后備箱里特意準備了新床褥被子,殷勤地替他換好,“傅總,您先將就將就?!?/br> 傅明時站在窗前,一言不發(fā)。 手機響了,老爺子的電話,“見到甄寶了嗎?” 傅明時聲音冷淡:“她不愿意,我說給她一千萬當禮金,她也不愿意。爺,算了吧,你覺得讓她嫁進咱們家是照顧她,但她在家鄉(xiāng)住久了……” “少廢話,我不信你連一個小丫頭都說服不了,你就是嫌人家土!明時我告訴你,帶不回甄寶,你也別回來了!” 丟下一句還算平靜的威脅,傅老爺子果斷結(jié)束通話。 傅明時看看屏幕,心頭涌起一股無力感。 司機假裝沒聽到電話里傳來的聲音,收拾完房間,他戴上手套安靜如雞地去衛(wèi)生間消毒,忙完便灰溜溜拎著工具回了隔壁房間。 傅明時鎖好門,簡單沖洗了下,出來時渾身上下只穿一條四角褲,露出精壯胸膛,八塊兒腹肌明顯卻不夸張,一雙大長腿足以令t臺上的一眾男模失色。司機在椅子上鋪了著自帶新竹墊,傅明時坐下,打開筆記本查看郵件,作為一個工作狂,傅明時很快就把甄寶拋到了腦后。 第二天傅明時習慣地五點起床。 清晨六點,大眾車又開在了路上。 傅明時對著窗外的丘陵出神。金錢誘惑不了甄寶,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影視劇似乎有不少契約婚姻的梗,但通常都是女主先欠下男主什么,不得不答應(yīng),甄寶可不欠傅家。 男人皺著眉頭,司機透過后視鏡看得清清楚楚,作為一個不想留在這邊繼續(xù)兼任貼身保姆的專職保鏢,司機咳了咳,有些沒底氣地提議:“傅總,我覺得您可以先勸甄小姐隨您回去,先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再求婚。” 兩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甄小姐又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哪能上來就求婚?這種情況下甄小姐如果痛痛快快地答應(yīng),要么是看上傅總的錢了,要么就是看上了傅總的色,動機不純。 傅明時抬眼看他,眼神銳利。 司機憨厚地賠笑:“我隨便說說,傅總別當真?!?/br> 傅明時卻茅塞頓開,眉頭舒展開來。 ~ 甄寶也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吃完早飯刷完鍋,正在后院給菜田間苗,忽然聽前院傳來一陣鵝叫。腦海里浮現(xiàn)昨天那個大騙子道貌岸然的身影,甄寶繼續(xù)拔了幾株苗,這才拍拍手,往前院走。 籬笆墻外,傅明時臉色鐵青,籬笆墻內(nèi),七只大白鵝齊齊仰著脖子,扎愣著翅膀朝他鳴叫示威。 “你的協(xié)議書我看過了,對不起,我還是不同意?!闭鐚氄驹谔梦蓍T口,毫不客氣。 她換了一條顏色更淡的牛仔褲,上面搭件黑白橫紋短袖,五官秀美,嘴里卻出人意料的強硬。傅明時已經(jīng)意識到錯誤了,努力忽視那幾只大白鵝,他高聲道歉:“甄小姐,昨天是我考慮不夠周全,過于急切了,這樣如何,你先搬到傅家,如果最終你還是無法接受我,我再送你回來?!?/br> 老爺子喜歡甄寶,只要甄寶在帝都,老爺子就能安心治療。 甄寶嗤笑,這人是看她不好騙,故意退后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