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鄧醫(yī)生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女人更加茫然了,她的兒子也是,凄愴地看著他的mama和鄧醫(yī)生,又回頭看了周洵一眼。 周洵因為他那眼神,實在是忍不住,想了想,回實驗室的路上給柯眉打了個電話,問她:“你們沒有貧困家庭耐藥結(jié)核病人的幫扶什么的嗎?” 柯眉說:“我們這里哪里有這種政策,我們這個系統(tǒng)里窮得要死,哪里有錢。你問這個做什么?” 周洵對她說了剛才遇到的病人的情況,柯眉聽后就說:“貧困耐藥病人,我們是要各地的政府增加報銷的額度的,不過,也是各地政府根據(jù)自己的情況定的,多的可以報銷幾萬,少的是一毛不拔。不過,要是她家情況的確不好,我看下他們是轉(zhuǎn)診到哪里,到時候只能看看可不可以募捐,哎,說起募捐,今年就募捐好幾回了。我們這些做結(jié)核的,病人窮,工作人員也窮,都窮到一堆去了,每次在系統(tǒng)內(nèi)部募捐也募捐不到多少錢,有幾萬塊就算不錯了?!?/br> 周洵說:“那我去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到時候要募捐,我捐一些錢給你們吧。” 柯眉笑起來,道:“那不錯,正該劫富濟貧?!?/br> 周洵去了鄧醫(yī)生那里,鄧醫(yī)生讓護士去把病人家屬叫了過來,周洵這才對她說了疾控可以為她家募捐的事,對方自然是很感激,而且鄧醫(yī)生又為她聯(lián)系了c城的定點醫(yī)院,第二天就讓他們轉(zhuǎn)診過去。 當天傍晚,周洵又接到柯眉的電話,柯眉說:“有個好消息,我去把你那邊那個病人的事給領(lǐng)導(dǎo)說了,領(lǐng)導(dǎo)說今年國家有定下幾個貧困耐藥結(jié)核的補助,有些錢,因為名額很少,就定了幾個貧困縣,到時候他定一個在你那里,他會給那邊疾控打招呼,給這個病人。不過這件事你先不要去和病人說,怕到時候中途又有什么問題,那就幾頭不是人,我還好,光棍一個,也不怕什么,就怕給領(lǐng)導(dǎo)惹麻煩?!?/br> 周洵得到這個好消息,當然非常感謝。 柯眉說:“你謝我做什么啊,這些本來也是我們這邊的工作。要將結(jié)核病完全控制住,就不知道哪天是個頭,也許只能等有效的疫苗面世了,但今年幾種疫苗都沒有通過臨床試驗,真不知道還有多久。那些病人的事,我真很不想面對,感覺人類太渺小了,總是無能為力,當年沒有報臨床,也是這個原因?!闭f到這里,她一轉(zhuǎn)沉重的語調(diào),變得活潑,“哎,我說你,洵哥兒,你下去也沒工作多久,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倒是攬得多。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 周洵說:“過一陣就回了?!?/br> 柯眉說:“快回來吧,你沒有在,我都不好意思去你家里吃飯,好久沒有吃周凝做的燒烤了,我昨晚做夢都在流口水?!?/br> 周洵:“……” 病人第二天就轉(zhuǎn)診去了c城醫(yī)院,周洵在他們離開前,給了那個女人一千塊錢,那女人接到手里,千恩萬謝,也絕沒有之前那種懷疑和傲慢的姿態(tài)了,又要了周洵的電話號碼,記在一張紙上,讓她兒子拿著。 又過了一陣子,周洵正好調(diào)休有假,回c城去度假順便回學(xué)校去辦一些手續(xù)。周凝的公司擴大之后走上了正軌,便也不像以前那么忙了,他就讓周洵邀請了朋友到家里來玩。 周洵就邀請了小袁和柯眉他們,周洵雖然一般朋友不少,但是可以邀請到家里見周凝的,也就只有這幾個關(guān)系特別好的了。 因為要回學(xué)校去工作,周洵最近和鐘蠡走得特別近,但是也沒有邀請鐘蠡的意思。 因為柯眉想吃燒烤,周凝就專門做了燒烤,牛rou是周洵從山上買的黃牛rou,豬rou則是周洵在醫(yī)院時找關(guān)系買的藏香豬,絕好食材配上周凝的好廚藝,柯眉不想和周洵說話,只圍著烤rou架子,吃得滿嘴都是油。 周洵心想柯眉這么貪吃,能減下來肥才怪了。 他故意說柯眉:“你現(xiàn)在多少斤了?不是每天都在朋友圈發(fā)減肥嗎,我沒看你瘦下來啊!” 柯眉瞪了周洵一眼,“現(xiàn)在是冬天,有霧霾,都沒法跑步,怎么減?等明年春天再說吧?!?/br> 周洵說:“要減肥,還是既要鍛煉也要注意飲食吧,我覺得你應(yīng)該根據(jù)你的身高計算一下你每天需要的卡路里,將飲食控制在合理范圍內(nèi)。你看你剛才都吃了至少兩斤rou了。” 柯眉追著周洵打:“洵哥兒,你這是怪我吃得多嗎?凝凝都沒說我,你倒是說起來了?!?/br> 周洵只好趕緊躲,“你吃太多了,周凝又要去切rou,太麻煩了,你少吃點怎么了?!?/br> “找我辦事的時候不嫌我吃得多,現(xiàn)在就開始嫌棄了?!?/br> 大家看兩人追來追去,也沒人管,周洵只好告饒了:“別追我了,我去切rou去,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br> 吃了燒烤,周凝去洗澡去身上的煙火氣,周洵搬了桌子讓柯眉搭麻將桌。 見周凝好一陣不下樓,周洵去樓上看情況,周凝穿好了衣服正在收拾床上用品去洗。 他一大早起來就在忙招待客人,沒來得及收拾床。 周洵趕緊上前去,“我來收拾?!?/br> 周凝看著他笑,“你怎么上來了,沒有打牌嗎?” 周洵上前拆被套,又湊到周凝跟前親了親他,“我又不喜歡打牌,你去打吧。剛才累了吧,不打牌你睡覺也行。他們打牌人反正已經(jīng)夠了。” 除了小袁和柯眉夫婦外,還有一個是周凝的朋友,正好籌齊了牌搭子。 周凝和他一起換好了床單被套,說,“不去招待客人不好。” 周洵把他按在床上,“沒事,我去招待他們就行,你累了就睡會兒吧?!?/br> 周凝環(huán)著他的脖子親了他兩口,說:“那我睡會兒,你把這些抱下去洗了。怕洗不干凈,你要放兩缸洗?!?/br> 周洵點頭應(yīng)了:“我知道?!?/br> 又看周凝睡下了,他為他整理好了被子,這才抱了之前換下來的床單被套下樓去。 第62章 周洵把床單被套放進了洗衣機里洗著,又給客人泡茶喝。 是家里上好的鐵觀音,之前周洵在相熟的店里買的,兩百克一罐,價格近千。 雖然周洵和家里鬧得不開心,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從出生,并沒有吃過物質(zhì)上的苦。他的父母在物質(zhì)上沒有任何地方虧待過他,他從小長大都是用各種好東西,雖然他不嗜茶,卻也養(yǎng)成了只喝得慣好茶的習(xí)慣。 在p縣待了這么半年了,見過各種貧苦的人,有的人家,病人住院,只給病人吃好一點,家屬連一碗面也舍不得吃,只買饅頭就著咸菜吃。 周洵看著手里的茶葉罐,總有種很愧疚的感覺,其實他也知道自己大可不必這樣,他用自己的工作勞動換來錢,賣茶葉的錢又會返回到茶農(nóng)那里去,他也不過是這世間的循環(huán)的一個小節(jié)點而已。 周洵為大家泡好了茶放到每個人旁邊的茶凳上去,吃了烤rou,再喝茶解膩再好不過。 再說,鐵觀音是半發(fā)酵茶,既有綠茶的清氣和提神作用,又有紅茶的醇香和解油膩。 柯眉端著茶喝了,說:“洵哥兒,你家這個茶真香啊?!?/br> 周洵對她笑了笑,說:“以為你又要嫌棄呢?!?/br> 柯眉說:“別和我扯這些,你快幫我看看牌,我打哪一塊好。” 周洵說:“你隨便吧?!?/br> 柯眉橫他一眼,“沒意思?!闭婢碗S便打了一塊八條出去,馬上就被對家的小袁放了炮,她頓足怒道:“小袁,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br> 小袁嘿嘿笑,“眉姐你承讓了。”還做了一個抱拳的動作,只把柯眉氣得眉毛都要皺到一起。 她又問周洵:“周凝呢?” 周洵說:“他今天早上一大早起來準備食材,累了一上午,剛才打瞌睡,我就讓他睡會兒午覺?!?/br> 大家就說:“哎,的確辛苦,我們應(yīng)該早點過來幫忙的?!?/br> 周洵在柯眉旁邊坐下,陪他們說說話,突然想到什么,就問柯眉,“之前我們不是幫一個耐藥結(jié)核病人募捐治病嘛,你還說有國家的補助,后來怎么樣了?” 柯眉剛摸了一塊牌,放進隊列里,側(cè)頭看了周洵一眼,嘆了口氣說,“你說那個郝道成嗎?” 周洵記得的確是這個名字,就點了頭。 她說:“他轉(zhuǎn)到了公衛(wèi)中心那邊治療,住了幾天院,就突發(fā)大咯血、氣胸和急性血播,醫(yī)院也盡力了,還幫墊了一些錢,但人沒救過來。我們捐的那些錢,就還了醫(yī)院了,據(jù)說還沒有還完呢,醫(yī)院看他家沒有錢,剩下的部分其實不能報銷的,也幫著報銷了,最后還不是醫(yī)院貼了。人都死了,國家那個補貼,自然也就不能給了,轉(zhuǎn)給了他們縣里另一個病人身上?!?/br> 周洵非常震驚,“怎么這么快??!” 柯眉說:“他的樣本不是從你那里送到疾控做培養(yǎng)的嗎,我們上面又做了藥敏,我專門看了他的結(jié)果,他已經(jīng)是廣泛耐藥了。不知道怎么就折騰成了這樣,哎?!?/br> 周洵也無話可說了。 柯眉說:“廣泛耐藥,是會傳染的癌癥,基本上就治不好了。我專門給醫(yī)院那邊打了電話,讓一定要做密接者篩查,好在他家里老婆之前都在外面打工,兩個兒子在學(xué)校里讀寄宿,只周末回去,他平常都一個人在家里養(yǎng)病和種點菜,他家里其他人才沒有被傳染。” 周洵默默地發(fā)了一陣呆,想到那個女人倨傲中又帶著茫然可憐的形容,想到她的兒子怯怯的眼神小聲的話語,他就一陣傷心,突然想到那天那個男孩子要上車時把他家的電話寫給了自己,他馬上在手機里翻了翻,的確是在的。 他上面記的名字是“郝結(jié)核轉(zhuǎn)院”。 周洵走到了院子外面去,撥通了這個電話號碼。 對面很快就接通了,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喂,你哪位?” 周洵愣了一下,回答道:“是這樣的,我是p縣人民醫(yī)院的醫(yī)生,之前你先生在那里治病時,我為他做過檢測?!?/br> 對方馬上就想起來了,道:“是周醫(yī)生啊。” 周洵應(yīng)道:“是的?!?/br> 對方說:“我家那口子轉(zhuǎn)院之后就死了,人都燒了埋了。你有什么事嗎?” 周洵說:“我想你家里比較困難,又有兩個孩子在讀書,我可以給你家里孩子資助學(xué)費和生活費?!?/br> 沒想到他剛說完,對方就急切道:“這個事喲,我家那口子都死了,我們屋頭不需要的啊。老大跟我一起出來打工了,我們兩個供老二一個,還是供得起的?!?/br> 周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沉默了半晌才說:“你家老大還小,怎么就不讀書了啊。” 對方說:“他不想讀了啊,而且讀書還不是為了掙錢,現(xiàn)在認識字了,也沒什么好讀了,出來掙錢才行呀?!?/br> 周洵無言以對。 對方又說:“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只是你有錢還是自己留著吧。我看你也年輕,還是讀了很多書的那個什么博士,之前又是大醫(yī)院里的,卻跑到我們那個鄉(xiāng)里去當醫(yī)生,把錢存起來,找點關(guān)系回大醫(yī)院吧。” 在有些方面那么無知,這些人情上的事又一聽就懂,周洵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道:“謝謝,再見?!?/br> 掛了電話,看著陰沉沉的灰黃天空,他又進屋去了。 藏族地區(qū)要放藏歷新年的假,要比春節(jié)長一些,而且他們之前做準備花的時間更久。雖然周洵所在科室的同事沒有藏族同胞,但是接近藏歷新年,大家工作都不像以前那么有干勁兒了,全都變得懶散些。 周洵于是答應(yīng)和他們調(diào)班,打算春節(jié)可以休假休長點,可以和周凝一起出門旅行。 正將結(jié)果錄入系統(tǒng),周洵的手機就響了,他脫掉手套從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手機看了看,是周詡打來的。 周詡圣誕節(jié)假回了國,和周洵打電話就特別勤了。 而她是少有閑愁的人,周洵和家里鬧得不開心,她認為一家人就是一家人,關(guān)系總會好的,而且周洵想做什么,她都支持他,所以也不覺得哥哥跑到窮鄉(xiāng)僻壤去掛職鍛煉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反而很羨慕的樣子,說她也想到處去體驗生活,這種話被父母聽到,自然又是一頓教育。但她被教育了也是撒嬌賴過,不當回事。 一向任何時候都能嘻嘻哈哈的人,這次卻幾乎要哭了,在電話里說:“哥啊,媽摔了一跤,都毀容了??!” 周洵一聽,嚇得眼前一黑,“啊,怎么回事?” 周詡哽咽道:“我們在逛街,樓梯太滑了,媽穿高跟鞋,就摔下去了,我沒有拉住,她摔了半層樓,身上也傷了,臉還撞在了欄桿鐵鐵柱子上,臉上全是血,醫(yī)生說都毀容了?!?/br> 她說到后來,控制不住,已經(jīng)大哭了起來。 周洵聽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現(xiàn)在媽在醫(yī)院里了嗎?” “在了,就在你們醫(yī)院,在看骨科啊……”沒給周洵打電話之前,周詡一滴眼淚也沒流過,已給周洵打電話,知道有了依靠,就哭得收不住了。 周洵心想是去骨科那就真的很嚴重,他讓自己冷靜一些,說道:“我馬上請假開車回去。” 周詡道:“天都要黑了,那個山上路那么危險,你有沒有事呀!” 周洵說:“沒事的。你先去守著媽?!?/br> 周詡想了想,說:“我以前去旅游,那個路真的很難開,要不你明天再回來吧,要是你出什么事了,媽又這樣,我們要怎么辦??!”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這時候也知道思前想后了。 最近山上下雪了,幾乎算是大雪封山,在懸崖峭壁上的路上全是雪和冰,大晚上周洵是真的不太敢開車,而且有可能晚上已經(jīng)封路不允許車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