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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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晌午飯安安靜靜過去。 吃完飯?zhí)K妍刷鍋洗碗收拾好灶房,回屋的時候路過西屋往里看了一眼,仲康直挺挺躺在炕上,看樣子像是睡著了。 炕頭針線筐里那件褐色短打還剩一只袖子沒縫,蘇妍穿針引線手腕翻飛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補完剩下那幾針。 蘇妍掀開西屋的簾子輕手輕腳走進(jìn)去的時候,竇憲正躺在炕上閉目養(yǎng)神順道思索怎樣才能讓他的小嬌妻別再生氣,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呼吸一滯卻沒睜開眼。 她刻意放輕腳步,想必是不想吵醒他,那他不妨如她所愿。 思及此,竇憲心中一癢,呼吸越發(fā)綿長,在蘇妍聽來便是他當(dāng)真已經(jīng)睡得酣甜。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直到東屋的門再次響起,竇憲才從炕上坐起。 炕頭小桌上整整齊齊疊放著一套褐色短打,竇憲拿起放到鼻邊還能聞到上面淡淡的茉莉香,那是她的手油的味道。 前世相處多年,小嬌妻的性子是怎么樣的竇憲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現(xiàn)下她這么做定然是在心里已經(jīng)不生他的氣了,只是臉皮薄不肯主動開口罷了。 強自壓下心里想要立刻走到她面前擁她入懷狠狠吻她的沖動,竇憲硬生生又在房里坐了半個時辰才換上那身褐色短打去找蘇妍。 蘇妍正坐在屋里看醫(yī)書,手中的書卷停留在一頁久久未曾翻過,她盯著書頁上藥草的簡圖暗自揣測仲康醒來看到床頭的新衣時的反應(yīng)。 他是會咧著嘴傻里傻氣的笑還是撇著嘴對那身衣裳視而不見,亦或是得意她先低頭? 蘇妍越想越后悔,心里竟生出把衣服再拿回來的想法。 這個想法一旦出現(xiàn)便在心里扎了根,她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只過了半個時辰。 他應(yīng)該還沒醒吧,那她現(xiàn)在再把衣裳拿回來等過兩日再給他好了。 心里打定主意,蘇妍正要起身便聽西屋那邊傳來門開的聲音,她連忙又坐回炕頭強行把視線移回手中的書卷上,耳朵卻不由自主的留意屋外的動靜。 他朝這邊來了! 蘇妍扭了扭身子背朝屋門裝作正在認(rèn)真看書。 屋門被大喇喇推開,仲康興高采烈的跑進(jìn)來,身上穿著她方才放到他炕頭的那身褐色短打。 蘇妍努力強撐著面上冷然的神色轉(zhuǎn)過身去,視線輕飄飄在他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又回到醫(yī)書上:“什么事。” 她神色淡淡坐在炕頭,肌膚瑩潤,素手芊芊,若是旁人定會以為此刻當(dāng)真是在認(rèn)真看書。 竇憲卻從她快速顫動如蝶振翅欲飛的長睫上看出了異樣,心中癢意更盛,只恨不得立刻便將她攬入懷中縱情親吻,讓她在他懷里露出嬌羞可憐的模樣,但他知道他不能,最起碼現(xiàn)下不能。 于是他臉上又添幾分傻氣,不依不饒的湊到蘇妍面前,撇著嘴委屈的把腰間胡亂纏著的腰帶扯到她面前。 有這么一個人眼巴巴在一旁瞅著她,腰帶的兩頭不斷在她面前晃,蘇妍哪還能安坐,把手上的醫(yī)書扔到一旁低著頭三下兩下幫他把腰帶整好,而后惱怒抬頭瞪了一眼笑得美滋滋的人一眼,腳步匆匆出了屋子。 她那一眼似嗔非嗔帶著少女獨有的生氣與媚意,竇憲立在原地傻笑著回味一番,忙不迭追著她出去,在后院藥田里找到了小人兒。 她蹲在那里心不在焉的撥弄著手邊的藥草葉,瘦瘦小小的一團(tuán),竇憲不由想,她怎么這樣嬌,這樣小。 這般想著,他不由喃喃道:“娘子……” 蘇妍想事情正想的入神,霍然聽到他的呢喃,她反射性的轉(zhuǎn)頭應(yīng)了一聲:“嗯?” 話音出口才察覺到不對,登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暗自懊惱之余卻見穿著一身褐色短打站在藥田那頭的男人在聽到她的回應(yīng)后,咧開嘴很是憨傻的朝著她笑。 他笑得傻里傻氣全然湮沒了那張臉的清雋俊朗,蘇妍卻覺得心中微動,不由便軟了語氣:“地里還濕著,別弄臟了新衣裳?!?/br> “嗯!娘子、新做的,不弄臟!”仲康使勁兒點頭,雀躍著回前院換衣裳去了。 蘇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手邊迎著風(fēng)顫巍巍搖擺的溪黃草,菱唇緩緩綻開—— 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呢。 ☆、第八章 下了一場雨,藥田里冒出不少野草,有些野草與藥草長在一處,若是不小心,極易傷到藥草根莖,需得一點點小心拔除,是以蘇妍動作很慢,仲康換了身衣裳的時間她只挪動了幾步。 見仲康直接就要踏進(jìn)藥田,蘇妍一迭聲阻止他:“你別進(jìn)來,當(dāng)心踩到腳下的藥草!” 別看后院藥田這小小幾分地,卻是蘇妍親自辟出來的,其中有幾味藥草更是她辛苦琢磨種植之法好容易才養(yǎng)活的,自然極為珍視。 仲康聽話的收回腳,卻沒放棄要幫蘇妍拔草的心思:“娘子,拔草,我?guī)停 ?/br> 他的語氣中難得帶了些執(zhí)拗,惹得蘇妍抬頭去看,口中耐心道:“仲康,你分不清藥草和雜草,我怕你拔錯了,你在旁邊等著,一會兒弄完了我給你做好吃的?!?/br> 因有唐寅初在前,蘇妍與仲康相處之時無意間便比照著她和唐寅初的相處方式。以往唐寅初若是執(zhí)意要做什么事,蘇妍便會拿好吃的去誘哄他,這一招百試不厭,用在仲康身上卻不管用。 仲康神色堅定毫不動搖,學(xué)著蘇妍的樣子蹲下,身子微微前傾離蘇妍近一些,帶著些得意的語氣道:“能!我能分開!” 說話難得通順了些。 蘇妍一邊小心將一株纏在藥草上的野草和藥草分離,一邊分出稍許神和仲康說話,狐疑道:“那你指給我看?!?/br> 他若是指對了便讓他幫她,兩個人也能快些,若是指對了…… 蘇妍心中暗笑自己魔怔了不成,他怎么可能指對。 “這個,好草!這個,壞草!”一個愣神的功夫,仲康已經(jīng)指著田埂邊兩株草嚷道。 蘇妍不經(jīng)意抬頭去看,登時愣住—— 雖說仲康話語尤為孩子氣,可他指的確是對的,他口中的好草便是藥草,壞草自然便是野草。 見蘇妍面露詫異,仲康邀功般眨眨眼,又一口氣指了數(shù)十株,許是因為急著炫耀,他說話都流利了許多,不再斷斷續(xù)續(xù)。 蘇妍全然沒有注意到這點,她已經(jīng)完全愣神了,明眸圓瞪,檀口微張,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仲康,你,你怎么會認(rèn)識這些?” 竇憲少年揚名,弱冠拜相,自有旁人拍馬不及之處——無論何事何物,在他眼前走過一遭便能絲毫不差的牢記于心。再加上上一世他與蘇妍相處數(shù)年,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識得這些藥草。 這些竇憲自然不可能如實說出,甚至一個字都不會透露,他略微垂眸,眉宇緊皺,懵懂茫然道:“就是知道……” 蘇妍手一頓,垂眸思索,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打下一片陰影。 以仲康話語中包含的意思不難聯(lián)想,他不是自娘胎中帶出的傻病,實則是后來才因為什么意外導(dǎo)致的癡傻。這般一想也就解釋了為何仲康能如此自然而然的分辨出這些藥草,想來從前讀過醫(yī)書。 大昱并非醫(yī)者才讀醫(yī)書,有許多文雅些的公子少爺閑暇之時也會讀些醫(yī)書,是以蘇妍并不詫異。 有了仲康做幫手,兩人一起動手,小半個時辰未到藥田中的野草已清理殆盡,起初蘇妍還擔(dān)心仲康下手不分輕重,誰知他竟手法嫻熟,甚至因為男子天生氣力大的優(yōu)勢拔起草來比蘇妍的動作還要快些。 蘇妍凈過手,重?fù)Q了盆水讓仲康凈手。 方才因為仲康幫了她大忙,蘇妍夸了他幾句,仲康正高興著,手胡亂在盆里走了一遭便算了事,看得蘇妍直皺眉。 拔草手上避免不了會染上草汁,印在手指紋路中極難清理,若是不及時洗凈,日后更是難消除。 “好好洗,把手洗干凈?!碧K妍出聲道。 仲康顯然不能理解,面帶不解看向蘇妍,他已經(jīng)洗過了呀。 蘇妍看著面前的大掌,手掌寬大,十指白皙修長,骨節(jié)勻稱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感,她臉上一熱,慌忙別開視線。 蘇妍對手長得好看的人有天生的好感,而仲康的手又是他見過的男人之中手長得最是干凈修長的,她凝視之下心跳竟有些紊亂。 搖頭將腦中紛亂的想法撇開,蘇妍手背覆上臉頰,剛洗過的手帶著絲絲涼意,兩頰的溫度漸漸下去。 她也不是沒抓過男人的手,有些時候阿初貪玩弄臟了手,她便拉著他的手一根根幫他擦干凈,怎的如今換成了仲康她竟有些緊張,胸口處怪異的很?明明仲康和阿初是一樣的啊。 蘇妍勉力壓住心中的異樣,抓住仲康在她面前亂晃的手按入水中,拿起一旁木盒里的胰子細(xì)細(xì)涂遍他的手,兩人手合在一處,一纖細(xì)無骨,一修長錚錚,纖細(xì)的那個在修長的那個五指間不斷穿插揉搓,溫馨而親昵。 為面前的場景所惑,竇憲不自覺的屈起手指輕輕滑過蘇妍手心,帶來無法忽視的瘙.癢和悸動。 蘇妍動作一頓,抬眸看向仲康,她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姿勢曖昧,仲康的唇離她的額頭只差分毫,輕輕往前便能吻上她的額頭。 托著他雙手的柔荑忽地離開,竇憲心中劃過一絲失落,抬頭看向神色慌張的蘇妍,目光懵懂清澈。 他此刻正對太陽而立,璨璨日光灑在他身上,仿若涂上一層光亮的金邊,身材頎長,容貌昳麗,不動聲色便可誘人沉醉。 蘇妍心下更是慌亂,唇瓣翕動好半響也沒能發(fā)出聲。 突如其來的緊湊的拍門聲打破曖昧,蘇妍大松一口氣,丟下一句“你自己洗。”步履匆匆逃也似的去開門。 院門打開,門外是一對年輕小夫妻,男人身形高壯膚色黝黑,懷里正抱著一個捂著肚子不斷低低呻.吟的小男孩,小婦人窈窕纖細(xì)膚色白皙容貌清麗,見到蘇妍便直直跪了下去,神色焦急慌張,眼里隱隱含著淚花:“蘇大夫快救救我家大河!” 男人叫謝康,是村里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小婦人是他媳婦謝劉氏,兩人感情深厚,夫妻恩愛,謝康懷里抱著的是他們的獨子,五歲的謝河。 蘇妍忙不迭扶起謝劉氏,側(cè)身讓開門:“謝大哥謝大嫂快進(jìn)來?!?/br> 謝河疼得滿頭大汗,嘴里不住叫“阿耶,阿娘”,蒼弱無力的樣子讓謝劉氏心里揪的難受,一邊低低誘哄幼子試圖緩解他的疼痛,一邊腳下不停跟著蘇妍進(jìn)了屋子。 讓謝康把謝河放到炕上,蘇妍伸手探上他的手腕,精心感受他的脈象,眉頭越皺越緊,沒一會兒她抬眼看向謝劉氏:“嫂子,大河今天都吃什么了?” 謝劉氏一怔,慌忙答道:“也沒吃什么,早間睡懶覺沒吃飯,就晌午的時候吃了碗湯面,再沒別的……”話音未落,她突道:“?。〗裉煳胰チ肿永锊闪诵┕?,趁著新鮮往湯里放了些!會不會……” 意識到很有可能是自己采的蘑菇害了獨子,謝劉氏腳下一軟,謝康忙將她攬進(jìn)懷里,安慰道:“那湯面咱們也吃了,現(xiàn)下沒事,想來不是……” 蘇妍翻開謝河的眼皮看了看,神色嚴(yán)肅的打斷二人:“嫂子,能讓我看看你的脈象嗎?” 謝劉氏連連點頭:“能,能!” 蘇妍三指搭上她的手腕,沒一會兒轉(zhuǎn)身看向謝康:“謝大哥,麻煩你再跑一趟,把嫂子采來的蘑菇都拿給我看?!?/br> 謝康半點不猶豫,轉(zhuǎn)身大步跑出去。 “嫂子,你把大河扶起來,頭朝下,我得讓他把肚子里的東西吐出來?!碧K妍拿來恭桶放在炕下,吩咐謝劉氏。 謝劉氏連忙照做,蘇妍雙腿微屈一手伸進(jìn)謝河喉中按壓他的舌根,一手在他背部胃的位子輕輕拍打。 “大河,快吐,快吐啊!” 謝劉氏急得連聲催促,終于,大河“嘔”了幾聲,吐了出來。 蘇妍猝不及防之下被吐了一手,但她一點沒有嫌惡之意,只囑咐謝劉氏讓謝河吐干凈再停,而后旋身出了屋子,舀水凈手,又倒了一碗水讓謝河清嘴。 做完這一切,蘇妍又為謝河切了次脈,寬慰謝劉氏:“嫂子安心,吐出來就沒什么事了,我再給你們拿些藥,喝上兩回就沒事了。” 雖將有毒之物吐了出來,但難免吸了些毒素,還是得用藥物清一清,小孩子,總是要多注意些。 謝劉氏接過藥包連聲道謝,遍翻身上卻沒摸到一塊銅板,一時神色有些窘迫:“那個,蘇大夫,我來的匆忙,身上沒帶錢,一會兒讓大康給你送,你看行嗎?” 本就是舉手之勞,那些子藥也不值錢,都是山里采來的,但蘇妍知道自己若是不討些報酬謝劉氏定會不安,遂道:“銀錢就不要了,我饞嫂子種的菜好些日子了,嫂子就給我?guī)装巡税?,也好叫我解解饞。?/br> 她語調(diào)親昵,杏眼眨巴眨巴,狡黠蕙質(zhì),謝劉氏口中連聲道:“行!哪有不行的呢!咱們農(nóng)戶人家旁的沒有,就有幾畝地,菜是有的!你想吃多少嫂子就給你送多少!” 蘇妍大夫身段樣貌生得好,性子又溫軟善良,這樣的人便是她作為一個女人都沒法生出嫉恨之意,更何況那些男人,日后蘇大夫定是有福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個男人那么好的運氣能娶了蘇大夫。 謝劉氏正這么想著,仲康進(jìn)來了,他步履從容神色莫測,眸子黑亮似有點點亮光聚集,鬢若劍裁眉如墨畫,面如冠玉,端的是龍章鳳姿,便是一身布衣仍擋不住萬千風(fēng)華,謝劉氏不由有些看呆,心中暗道,這人生得好生出色,轉(zhuǎn)念又一想,這樣的人怎會出現(xiàn)在她們這小山村中,難不成…… 謝劉氏看向蘇妍,就見蘇妍態(tài)度熟稔的和那人說話:“怎么了?” 仲康嘿嘿傻笑兩聲,攤開雙手亮給蘇妍看,很是孩子氣:“娘子你看!洗干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