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神色一斂，低聲對流螢道：“貴客來訪，你先回去?！?/br>
    不知是無意抑或刻意，他稍稍俯身，溫?zé)岬臍庀姙⒃诹魑灡粌龅帽鶝龅亩?，激起層層顫栗，然而她顧不得害羞，蓋因她也看到了漸行漸近的人，當(dāng)即一個(gè)激靈，順著吳青的話福身告退匆匆離去。

    積雪浸濕她的鞋襪，她卻恍若未覺，低著頭神色焦急的往院里走。

    君侯怎么來了？昨日信里并未說啊。

    不行，得趕快把這件事告訴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orz趕了一章，好困=_=

    先去睡了~小天使們晚安~

    ☆、第60章

    第六十章

    蘇妍正在小廚房里安排太后的午膳，順道親手處理藥膳的食材，待從流螢?zāi)抢锫牭较ⅲ僖豢滩桓业R的趕過去時(shí)，正巧看到月芝嬤嬤迎竇憲入屋的場景。

    她站在廊廡的拐角處，看著月芝嬤嬤滿面含笑親昵的同他說話，他微低著頭聆聽，面上神情溫和，月芝嬤嬤似嫌天冷，心疼的催促他進(jìn)屋，他點(diǎn)頭欣然應(yīng)允，卻在臨進(jìn)屋的一瞬心有所感般的微微側(cè)首看向拐角。

    厚重的簾櫳落下，隔斷兩人相交的視線，蘇妍在原地站了站，卻是順著原路往回走。

    流螢見狀急了，攔著她問道：“姑娘？”

    蘇妍心知她為她擔(dān)心，遂主動寬慰她，“不會有事的，別擔(dān)心?！?/br>
    “可……”流螢心道，姑娘你倒是心大，生死攸關(guān)的事也能如此從容。

    見她這般心急，蘇妍又道：“總歸我現(xiàn)在進(jìn)去也是突兀，倒不如煮一壺茶，借著上茶的由頭好生聽一聽他們究竟要說什么?！?/br>
    她都這樣說了，流螢自然不能再說什么，亦步亦趨的跟在蘇妍身后。

    倒真不是蘇妍不在意，而是竇憲臨進(jìn)屋前那一眼，那萬事在握的從容和無聲的安撫讓她心中大定，慢慢悠悠煮了一壺茶，又晾得水溫差不多了這才在流螢連聲的催促下端起托盤不急不緩的往主屋去了。

    槅扇前等召的宮人被屏退，遠(yuǎn)遠(yuǎn)在階下候著，同竇憲一道來的內(nèi)廷官員亦候在階下，蘇妍見此情形便知屋里幾人正在商討的話題怕不是一般人能輕易知曉的，腳下步子微微一滯，隨即若無其事的來到簾前。

    階下的宮人見狀忙不迭出聲攔她，“姑娘，您且候一候，”宮人指了指屋里，低聲道：“太后吩咐不許人進(jìn)去?！?/br>
    蘇妍狀似為難的低頭看了一眼托盤里仍散著若有似無熱氣的青瓷茶盞，道：“無妨，你幫我打起簾籠，我自己進(jìn)去?！?/br>
    那宮人略一思索咬牙應(yīng)了，幾步上前為蘇妍打起簾籠，待蘇妍將將邁過門檻便燙手一般的放下簾籠幾步下了臺階，活似背后有人追趕一般。

    屋里幾人便坐在正堂說話，蘇妍一進(jìn)門齊刷刷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她恍若未覺，步履從容上前，目光更是一絲一毫都未曾落在竇憲身上，只垂眸看著面前的茶盞和腳下的路。

    沒走幾步，月芝嬤嬤便迎上來接過她手里的托盤，怪道：“這檔子人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竟就任由姑娘一個(gè)人端著茶盞進(jìn)來！老奴趕明兒非得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她們，越發(fā)不懂事了！”

    “嬤嬤言重了，我不過是一時(shí)興起隨手而為，若是因此讓宮人們受罰，那她們?nèi)蘸罂刹坏煤奚衔?？”蘇妍半是認(rèn)真半是撒嬌道。

    趁著說話的功夫，蘇妍暗自打量幾人的神情，卻未看出絲毫端倪，不由向竇憲投去詢問的目光。

    她這一看，卻見竇憲整好以暇的端坐在梨木圈椅上，眼眸含笑看著她，末了，朝她招手道：“藥藥，過來。”

    這一句話堪比石破天驚，蘇妍大驚，不可置信的睜大眸子回看他，反應(yīng)過來后又急急去看上方太后的神色。

    她這一系列的舉措像極了受驚的小鹿，驚慌失措，竇憲唇邊難得的勾起一絲隱約笑意，保持著抬手的姿勢再度喚她，“藥藥，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蘇妍全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本能的聽循他的話，慢慢走到他面前，低眸看他，一雙水亮杏眼里布滿茫然。

    “仲康都告訴哀家了?！?/br>
    上方安坐的太后突然開口，蘇妍再一驚，長睫顫動，無措的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似在努力消化這句話中包含的信息。

    “藥藥?！毙∪藘好黠@是太過震驚一時(shí)回不過神來，竇憲無奈，探手將她垂在身側(cè)的手納入掌中輕捏，把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抬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藥藥，我已將一切如實(shí)告訴太后，包括你如何救了我，我恢復(fù)如常后如何查到你的身份，又如何將你送到太后面前，再就是……”

    他刻意頓了頓，引得蘇妍緊張看他，他再度安撫的輕捏她的掌心，言語溫和而深情款款，“你我二人如何兩情相悅，暗許終身?！?/br>
    最后那八字，他說的極緩極輕，配合著他的話語的是他繾綣如絲的眼神，一時(shí)間蘇妍耳邊腦里只剩下那輕緩的八個(gè)字，一聲聲在耳邊響起。

    掩在兔毛滾邊里細(xì)嫩修長的脖頸逐漸染上一層淡粉，那顏色如墨暈染在水里，一層層散開，直把那白玉耳垂、瑩白面頰一一染粉，空氣似膠著起來，暖香融融中帶著些許難掩的情意。

    “咳咳！”

    最終是一聲清咳打斷那曖昧的氛圍，太后掩唇清咳，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雙手上。

    蘇妍終于回神，思緒清晰的第一瞬便掙開竇憲的手，往屋子正中挪了兩步，神色不寧的欲要矮身往下跪。

    竇憲這一回卻未曾說什么，亦未曾阻止。

    解鈴還須系鈴人，小嬌妻心中的結(jié)需得太后解，旁人說再多都是無用功。

    太后自是知曉他是何意，小丫頭心中到底還是對這段親緣不甚篤定，更確切的說，她是因她當(dāng)朝太后的身份心中遲疑、猶豫著，不敢安心接受她的疼寵。

    可這榮寵本就該是她的。

    思及此，太后心中微痛，目光有一瞬的冷。

    若不是當(dāng)年之事，她的酉兒怎會如此？她本該是皇城之中除了天家公主外最為尊貴的女子，如今卻因著這一星半點(diǎn)的寵愛而惶惶然不可終日。

    蘇妍在這件事上的反應(yīng)更加堅(jiān)定了太后要查明當(dāng)年之事的決心，也在心里對那罪魁禍?zhǔn)赘油春蓿?/br>
    心中再如何對那些人恨之入骨，面對蘇妍時(shí)，太后卻是慈藹和善的長輩，她起身親自上前扶起蘇妍，拉著她的手，輕拍她的手背，“你這是做什么？我不是說了，在我面前不必拘泥那些禮節(jié)?！?/br>
    蘇妍怔了怔，抬頭看向太后，嘴唇翕動卻是半晌未曾說出一句話來。

    太后見狀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毫不留情的敲她的額頭，“別當(dāng)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把你小腦袋里那些不著調(diào)的擔(dān)心、顧慮都給我忘了！若日后讓我知道你還是如此，可莫要怪我不認(rèn)你這個(gè)侄孫女！”

    許是為了讓蘇妍更覺親近些、更安心些，她拋去了那屬于太后的自稱“哀家”，而是用了“我”，似乎這一對當(dāng)真是尋常百姓家的姨婆和小輩。

    見蘇妍定定看著自己，太后長嘆一聲，“你是你阿娘的獨(dú)女，是哀家的親人，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哀家每每想起便覺愧對你外祖母，對不起你阿娘，如今你好容易回到哀家身邊，哀家疼你還來不及，旁的事便讓它過去吧，哀家不在意，你也莫要多思?！?/br>
    看著面前慈藹雍容的面孔，直到這一刻，蘇妍自身世大白便一直懸著的心才真真正正的落下，她定定看著面前的人，隱忍的咬唇壓抑著心里的情緒，卻在下一刻撲入那溫暖的懷抱，放任情緒噴薄而出。

    低低的嗚咽響了許久才漸漸平息，蘇妍紅著臉從太后懷里出來，接過太后遞來的帕子低著頭慢慢擦拭眼角的淚花。

    月芝嬤嬤適時(shí)的遞來一杯熱茶，“姑娘莫要難過，一切都過去了，喝杯熱茶壓壓驚?！?/br>
    待坐在自己對面的蘇妍情緒稍定，竇憲從袖中掏出一封信，起身遞給太后身邊的雪芝嬤嬤，“這是微臣在查……藥藥的身世時(shí)一并查到的，信中提及的那對仆役亦已在半月前尋到，他二人的口供便附在信后?！?/br>
    事實(shí)上，自他魂重歸來之后便命人去查當(dāng)年之事，那涉及當(dāng)年秘事的兩名仆役亦早已找尋到并被看管住，那塊白玉雕子辰佩便是從那二人手中得來。

    只不過這些即便是蘇妍也不知道，她只以為那子辰佩是竇憲用了手段得來的，并未做他想。至于太后這邊，竇憲真假參半的講，亦不會引人懷疑——天下臣民千千萬萬，于千萬人之中找尋數(shù)十年前的二人，本就不是什么易事，花費(fèi)些時(shí)日也是無可厚非。

    蘇妍捧著茶盞輕啜的動作一頓，掀眸看向那封正在往出遞的信，到底事關(guān)自己，任是誰都不能無動于衷。

    雪芝嬤嬤接過信，并未多疑，轉(zhuǎn)而交給身后在竇憲那句話出口后便神色凝重不善的太后。

    太后展信斂眸飛快從頭掃到尾，越看她的神色愈發(fā)冷凝，甚至隱隱帶上殺意，那是身為上位者多年無形之中蘊(yùn)養(yǎng)出的氣勢，帶著壓迫與血腥，雖比不上天子一怒伏尸萬里，卻仍教人不敢直視。

    待將最后一行字收入眼中，太后已然怒火盛盛，抓握著紙張的手寸寸收緊，將紙張攥成一團(tuán)，鳳眸冷光粼粼，竟是怒極反笑，譏諷道：“好！當(dāng)真是好！”

    寬袖一揮，早已被捏的不成樣子的紙張順著地面骨碌碌滾遠(yuǎn)，保養(yǎng)得宜根根蔥白瑩潤的手指緊扣梨木圈椅扶手，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那聲音愈發(fā)冷冽，透著徹骨的寒意，“不過一介下賤婢子竟膽敢做出這等事！當(dāng)真是——”

    “叫哀家大開眼界！”

    末尾那幾個(gè)字生生是從齒縫中擠出，可見對話語中之人恨之入骨，寢其皮食其rou亦不能解心頭之恨！

    ☆、第61章 30.01

    第六十一章

    蘇妍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后，眸中冷光大盛，素來雍容端雅的面容染上凌厲，氣勢迫人，卻也知道這份凌厲氣勢非是對她，是以心中盡管有些許瑟縮之意，也不過一閃而過，更多的是對那信中所寫內(nèi)容的探究之心。

    好巧不巧，那紙團(tuán)恰好滾落在她腳下，微微蹭著裙擺，蘇妍不再多想，俯身拾起。

    見狀，雪芝月芝兩位嬤嬤對視一眼，眼中俱是擔(dān)憂之色。

    雖說憂心蘇妍會為信中所寫當(dāng)年之事而對認(rèn)祖歸宗之事心生抵觸，更擔(dān)憂她那淳然的性子會為那等腌臜的算計(jì)所傷，可到底，那是她的身世，她有資格知道，外人不好阻攔。

    “酉兒！”

    太后出聲阻攔，本是憂心，卻因盛怒之勢未減話語中威懾滿滿，蘇妍指尖一抖，停下展開紙團(tuán)的動作，惶惶然看向上首。

    太后按了按眉心，撐著額頭，靜默幾息放緩語調(diào)，道：“哀家并非是不許你看，只是……”

    “哀家原想著萬事有哀家替你做主，你只管在哀家身后，”話至此卻見蘇妍手執(zhí)半展的紙張儼然一派執(zhí)著之意，她長嘆一聲，闔眸妥協(xié)，“罷了，你若當(dāng)真想知道，便看吧?！?/br>
    她到底還是要回長安認(rèn)祖歸宗，她雖貴為太后，卻無力與天爭命，不能護(hù)她一世，倒不如讓她看清那花團(tuán)錦簇之下的陰謀詭算，也好過毫無防備為人算計(jì)。

    ***

    眼看著自家姑娘已經(jīng)進(jìn)去好一會兒，卻始終沒出來，外頭也沒人進(jìn)去，流螢心里著急擔(dān)心，可礙著太后吩咐又不敢靠近主屋探究一二，只得在廊廡之上來回踱步。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太后那么疼愛姑娘一定不會怪罪于她?！?/br>
    流螢雙手交握放在胸前緊緊絞在一處，低著頭嘴中不住喃喃念著，一回頭直直撞上一堵人墻。

    “?。　绷魑炦B連后退幾步，一邊抬手撫上額頭，一邊抬眼去看，待見到面前之人，她面露欣喜，“吳統(tǒng)領(lǐng)!”

    吳青早已站在她身后，只等著看她何時(shí)會察覺他，熟料這小丫頭著實(shí)沒有防備之心，來來回回好幾遍都未能發(fā)現(xiàn)身后有人，他又聽清她口中所念，雖不知那位蘇姑娘到底做了何事，卻不忍小丫頭心里焦急，正欲上前主動現(xiàn)身，冷不防這小丫頭突然轉(zhuǎn)身，便撞了上來。

    心中縱有萬般思慮，吳青面上仍是冷峻不改，微微頷首應(yīng)下流螢的稱呼，上前一步拂開小丫頭捂著額頭的手，俯身去看，“撞疼了？”

    濕熱的呼吸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額頭，拂動她額前的碎發(fā)，帶來絲絲癢意，微涼的指尖輕點(diǎn)額頭，流螢卻覺得被觸碰到的地方火熱，燎原一般將她整張臉染上熱意。

    流螢十六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會，心里又酥又癢，難受極了，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撇開頭，“吳、吳統(tǒng)領(lǐng)，婢子、婢子沒事……”

    小丫頭撇開頭不讓他看到她的神色，卻把殷紅如血的耳垂暴露在他眼中，吳青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眸中多了幾分晦暗不明，他收回手負(fù)在背后，語調(diào)如常問道：“方才可是在擔(dān)憂你家姑娘？”

    方才還害羞躲避的小人兒飛快回頭，語帶詫異，“吳統(tǒng)領(lǐng)怎么知道？”

    吳青回身看向主屋的方向，聲音冷然，道：“若是如此，那你大可不必再憂心，以這些日子太后對蘇姑娘的疼愛，無論她做了何事，只要不是欺君罔上的大罪，想來太后不會輕易懲處?！?/br>
    他以為這般說小丫頭定然會安心，熟料他此話一出，小丫頭不僅沒有大松一口氣，神色反倒更加惶惶然，面色慘白搖搖欲墜，他正欲問她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便聽那邊傳來一聲“吱呀”。

    緊閉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的主屋屋門大開，太后身邊伺候的雪芝嬤嬤站在門內(nèi)請屋外候著的禮部官員和內(nèi)廷官員入內(nèi)。

    流螢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急急奔下廊廡，借著院中禿樹的遮掩探頭看向屋里，待見到那抹纖細(xì)的身影完好無損的站在坐在當(dāng)中的太后身后，一直緊繃的心弦這才放松。

    思及方才在吳青面前的種種，流螢生怕吳青看出什么，她深吸一口氣，扶著樹干回首對著廊廡之上常服佩劍的年輕統(tǒng)領(lǐng)露出一抹粲然笑意，脆生道：“果然如吳統(tǒng)領(lǐng)所說！”

    說著她撫著胸口夸張的大出一口氣，小聲道：“下次定不要和姑娘打那勞什子的賭了！丞相再好看還能比仙人好看嗎？平白讓我擔(dān)心！”

    她言下之意是將方才種種失態(tài)推到自己和蘇妍打了一個(gè)賭，看看丞相是不是如傳聞中豐姿俊逸，是以蘇妍才會不顧太后的命令端茶進(jìn)去，卻不知吳青身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哪里是好糊弄的，更別說她這番說辭破綻百出。

    心知小丫頭沒有說實(shí)話，吳青也不著急。本就是，他如今不過一介外人，小丫頭自然不會輕易信她，方才的事顯然與那位蘇姑娘性命攸關(guān)，小丫頭護(hù)主心切更不會說與他聽。他只等著日后她與他坦誠相待之時(shí)。

    這般想著，吳青看著流螢小跑著遠(yuǎn)去的背影，唇邊浮現(xiàn)零星笑意，柔和了面部冷峻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