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莊皇后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但她這么說也無人敢反對，眾夫人接應(yīng)聲，起身離席往一側(cè)的暖閣去了，當(dāng)然，離席前都會或多或少對家中女子叮囑一二，無非是些宮中規(guī)矩多莫要胡鬧一類的。

    蘇妍送走太后，旋身看著下方，性子嫻靜些的貴女聽到叮囑，多會乖巧點頭，那活潑些的便是嬉笑著催促阿娘快些離去。

    這么掃過一眼，便對在座貴女的性子有了大致的了解。

    待殿內(nèi)的夫人盡數(shù)離去，那些個貴女便各自尋著交好的同伴聚到一處，蘇妍看向左手邊魏鳶魏薔的席位，魏鳶恰好也朝她看來，見狀朝她招手，“四妹?！?/br>
    蘇妍走近，“二姐?！?/br>
    頓了頓，又對魏薔道：“三姐?！?/br>
    魏薔不自在的應(yīng)了一聲，在殿內(nèi)掃了一圈，朝著斜對面幾個貴女走去。

    魏鳶樂得見她走開，魏薔剛一走她便往魏薔的位子挪了挪，拉著蘇妍坐下，不等蘇妍發(fā)問便自發(fā)為她介紹殿內(nèi)眾人。

    待到了魏薔那一眾人，她一個個介紹完，最后才輕輕指了指最中央被圍著神情有些倨傲的女子，撇撇嘴，道：“廣安郡主武玉嫣，平陽大長公主的女兒?！?/br>
    武玉嫣察覺到，朝這邊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

    魏鳶暗地里戳戳蘇妍，壓低聲音道：“你看。”

    “你們在說什么？”

    突地，一道聲音在兩人頭頂響起，正準(zhǔn)備說人壞話的魏鳶一個激靈，抬頭看去，待見到來人后，她長吁一口氣，拍拍胸口，道：“秦凌云你走路怎么不發(fā)一點聲音？嚇著我了！”

    一身杏色衣衫的秦凌云冷嗤一聲，挨著蘇妍坐下，嗆聲道：“你自己心虛還怪別人?！?/br>
    魏鳶自知理虧，撇撇嘴不再跟她吵。

    秦凌云打量蘇妍幾眼，憤憤道：“長得這么好看還盛裝，給不給人活路了？還好我今兒沒穿紅衣裳，否則定要被你壓得不知如何自處。”

    雖是這么說，她語氣里卻無一絲惡意，蘇妍笑了笑，沒說話。

    反倒是一旁的魏鳶接過話茬，“你就是不與她穿一樣顏色的衣裳也是一樣的結(jié)果。”

    “魏鳶！”秦凌云惱極，作勢要去抓魏鳶。

    魏鳶忙住嘴，身子往后傾，忙不迭道：“行了行了，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別動手，好好說話好好說話。”

    秦凌云這個悍女，旁的貴女幼時都是金尊玉貴嬌嬌弱弱，就她，抱著武北侯的大腿纏了足足半月，才讓武北侯答應(yīng)教她武藝，這一學(xué)便上癮了，加之她對這方面的悟性極高，短短幾年時間便學(xué)有所成，十多歲的時候便能四兩撥千斤，把她那不爭氣的兄長打得滿地找牙。

    魏鳶小時候沒少被她以武力威脅，好在近幾年武北侯夫人拘著她，這才讓她有了個貴女的樣子，不再如從前一般舞刀弄槍動輒喊打喊殺。

    有時候魏鳶不由會去想，日后要怎樣一個強(qiáng)悍的男人才能收服秦凌云，每每想著想著她便會不自覺的去生出一陣寒意，然后對秦凌云的夫君產(chǎn)生深切的同情——

    洞房花燭夜被打出房，嘖嘖。

    見魏鳶求饒，秦凌云這才滿意的放下拳頭，轉(zhuǎn)而問蘇妍，“你們方才在說什么？”

    不等蘇妍回答，魏鳶便道：“還能是誰，武玉嫣唄?！?/br>
    蘇妍抿唇一笑，點點頭。

    秦凌云撇撇嘴，面上的神情竟與魏鳶方才如出一轍，她隱晦的看了武玉嫣一眼，挪了挪身子，側(cè)對蘇妍，道：“想聽嗎？”

    蘇妍看了一眼躍躍欲試的魏鳶，又看向臉上寫滿“說想聽想聽”的秦凌云，含笑點頭，“嗯?！?/br>
    秦凌云和魏鳶交換了一個眼神，先行開口：“武玉嫣呢，要我來說她就是自以為是自以為是自以為是?！?/br>
    蘇妍眨眨眼，看向魏鳶。

    魏鳶呶呶嘴，解釋道：“其實，她也沒做過什么壞事，但是我們就是討厭她?！?/br>
    秦凌云接著道：“可不是我們心胸狹窄，實在是她的性子太不討喜，大家都一般歲數(shù)，出身也差不離，可她就是覺得自己是長安最高貴的貴女，誰也沒她美，誰也沒她有才華，我們見了她就該圍上去討好她，你沒看到她看人都是用鼻孔的嗎？”

    “她身邊圍了那么些人，你當(dāng)有幾個是真心喜歡她的？就你那三姐，暗地里還不知怎么詆毀她呢！”

    秦凌云指指武玉嫣身邊的一個人，蘇妍仔細(xì)一瞧，依稀想起那似乎便是秦凌云的庶妹秦凌清。

    秦凌云道：“知道我那好meimei是怎么被她看中的嗎？”

    蘇妍搖頭。

    魏鳶替她回答：“因為秦凌清曾說了一句‘丞相夫人的位子定是廣安郡主的’，無意被她聽到了?！?/br>
    秦凌云撇撇嘴，“當(dāng)我不知道？秦凌清自己也喜歡竇丞相，偏偏能面不改色真誠無比的說出這句話。”

    冷不丁聽到竇憲的名字，蘇妍愣了一愣，不由道：“竇丞相？”

    魏鳶重重點頭，道：“我們起初也不相信，竇丞相那樣的人怎么能看上這么一個眼高于頂?shù)娜?，直到兩年前竇丞相受重傷去莊子里調(diào)養(yǎng)，那時候她恰好在城郊別院里，便隔三差五去探望竇丞相……”

    “旁人連門都進(jìn)不得，唯獨(dú)她能進(jìn)去……”

    蘇妍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緒。

    旁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那時候竇憲還是憨傻的仲康，而在莊子里養(yǎng)傷的根本不是竇憲。

    作者有話要說：　　三個女人一臺戲，戲開鑼了

    被賣了的竇丞相還毫不知情【遠(yuǎn)目】

    藍(lán)后，這么久了，魏薔的盒飯終于可以領(lǐng)了_(:3ゝ∠)_

    ☆、第80章

    第八十章

    這種世人皆被蒙蔽只有自己知道真相的感覺有些奇妙，蘇妍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頓了頓，猶豫著開口：“或許竇丞相只是看在大長公主的面子上……”

    她的話沒說完，蓋因身邊的兩人看她的眼神。

    蘇妍默然，也是，這樣的借口別說她，便是長安城內(nèi)稍有見識的三歲幼童都不會相信。

    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個人是竇憲，是未及弱冠便封侯拜相名揚(yáng)四海的竇丞相。

    秦凌云以為蘇妍尷尬，大咧咧的拍拍她的肩膀，渾然不在意的一笑，道：“你剛回來沒多久，不知道這些事也是應(yīng)該的，時日久了就知道了?！?/br>
    秦凌云隨意撥弄著腰間的宮絳，對蘇妍說：“總歸你要知道在這長安城里，沒人敢不給竇相臉面，也沒人敢端著架子讓竇相顧著他的面子，即便是大長公主也是一樣的。”

    蘇妍低頭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終面色復(fù)雜的對身邊兩人道：“旁的我不知道，但……”

    她有些猶豫，聲音愈發(fā)微弱，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二人耳中。

    “竇丞相不會娶廣安郡主，一定不會。”

    話到末尾，她卻是倏然一笑，眸子清亮，那般篤定的模樣讓魏鳶和秦凌云二人齊齊愣住。

    四周靜了一靜，魏鳶若有所思的看著蘇妍，眸子微閃。

    秦凌云低頭思忖了一會兒，驀然眸子一亮，看向蘇妍，正要開口問她，一旁的魏鳶突地起身，秦凌云到口的話被她打斷，抬頭語氣不善道：“魏鳶你又要做什么？”

    魏鳶頓了頓，佯裝無事的理了理裙擺，“這里太無趣，又太悶，我不想繼續(xù)待在這里。”

    她指了指殿外，商量著對秦凌云道：“我記得你也好久沒來過梅園，也不知是不是添了新花種，要不你們陪我出去看看？”

    自方才魏鳶打斷秦凌云的話蘇妍便猜到她許是隱隱察覺了什么，現(xiàn)下見她這樣拙劣的妄圖不著痕跡的轉(zhuǎn)移話題，心中更是確認(rèn)無疑。

    不過蘇妍也沒想到魏鳶會這樣護(hù)著她，心中不由一暖，對魏鳶清淺一笑，附和道：“我也覺得有些悶了，倒不如出去賞梅?！?/br>
    秦凌云見她二人都這樣說，心中雖仍有些怪異之感，卻也沒多想，從善如流的跟著二人出了殿門。

    ***

    那廂三人自由自在賞梅，白雪紅梅暗香襲人，端的是輕松自在，卻說這廂，一眾女子圍著武玉嫣殷切奉承。

    “郡主這副頭面可是如意閣如意娘子最新出的頭面？”

    武玉嫣輕輕瞟了身側(cè)一圓臉女子一眼，淡淡道：“正是暗香疏影。”

    如意閣乃是長安最好的首飾坊，向來得長安女子青睞，而那如意閣的掌柜如意娘子親手所制的首飾更是備受追捧，蓋因這如意娘子不僅才貌雙全，手藝更是已臻化境，更重要的是這如意娘子一年之中只做一副頭面，多的再沒有。

    如此如意娘子所做的首飾可稱是奇貨可居，無怪乎那女子如此艷羨。

    又有另外一女子出聲道：“郡主如此衿貴，自然唯有如意娘子親手所制的首飾方能配郡主?！?/br>
    出聲的乃是工部郎中趙大人之女，名喚趙萱，并無甚出彩之處，卻憑著一張會說話的嘴得了武玉嫣的‘另眼相待’，趙萱也因此頗為自得，時常仗著武玉嫣的威風(fēng)做些狐假虎威之事。

    魏薔被擠到一邊的角落里，冷眼瞧著被人圍在最中央殷勤奉承的武玉嫣，看著她自衿的揚(yáng)著下巴偶爾‘施舍’給旁人一個眼神，魏薔有如百爪撓心。

    從前她還是貨真價實的鎮(zhèn)國公府嫡姑娘的時候，在這個圈子里，她和武玉嫣幾乎是平起平坐的地位，這些人也會如奉承武玉嫣一般對她百般討好，但如今，一夕生變，便被這些人這般輕慢。

    在這長安城的世家貴族里，幾乎是沒什么秘密可言的，鎮(zhèn)國公府對外宣稱的那一番說辭只能騙一騙那些布衣百姓，對那些已成精的各家夫人來說，魏薔的身世在蘇妍踏入鎮(zhèn)國公府的那一日便已不是什么秘密。

    這些魏薔都知道，她更知道，因著駙馬府的那攤子理不清扯不斷的糟心事，武玉嫣向來最厭惡的便是那些自恃美貌妄想著爬上主子床的丫鬟，而她作為長公主嫡女的出身亦讓她厭惡極了底下那些庶子庶女。

    而如今，魏薔將這兩樣都占全，武玉嫣定然是厭惡她到了極點，說不得是將她視作長安貴女中的污點。

    這一切魏薔都明白，一字一句刻在腦海，再不能更清楚，可她卻還是要攀著武玉嫣，甚至低下身姿如同身旁這些人一般，去奉承去恭維武玉嫣。

    不為別的，只為武玉嫣是當(dāng)今皇上唯一的嫡親姑姑平陽大長公主的獨(dú)女，是皇上親封的廣安郡主，而她，如今只是一個披著光鮮殼子的野種。

    好在這么多年的相處，她已將武玉嫣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魏薔緊握的手漸漸松開，她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上前一步道：“郡主，我方才來時瞧著外頭林子里梅花開得極好，尤其以那幾株龍游梅開得最好，眾姐妹不妨一齊去賞梅觀雪，再烹上一壺?zé)岵瑁M不是悠哉雅哉！”

    武玉嫣自詡長安第一才女，煮茶賞雪這等雅事乃是她心頭一大好，魏薔有九成把握她會答應(yīng)。

    果不其然，武玉嫣雖懷疑的乜了魏薔一眼，卻仍是淡淡道：“我正有此意?！?/br>
    武玉嫣既已開口，其余眾人自是欣然應(yīng)允，簇?fù)碇溆矜掏钔馊ァ?/br>
    梅園雖地處偏僻，卻到底是皇家園林，該有的規(guī)格仍是有的，那梅林中便有一左一右兩座亭子，飛檐翹角瑞獸福紋，檐角宮鈴聲聲，在這冬日里格外清脆。

    今日皇后在此處設(shè)宴款待眾夫人貴女，梅園的宮人們自是悉心準(zhǔn)備，力求面面俱到，是以這兩處亭子四面早已搭上厚重的簾子，自頂至底將亭子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擋去四面寒意，而亭中四角則各放著一鎏金瑞獸紋朝冠耳三足銅爐，其中的銀絲炭無聲燒得通紅，將亭子烘得暖意融融。

    一眾人到了亭前，武玉嫣正欲帶著眾人往左邊的亭子走，便聽隨行的宮人提醒道：“郡主，安昌郡主和鎮(zhèn)國公府的二姑娘、武北侯府的大姑娘正在里面呢?！?/br>
    安昌郡主？武玉嫣略微蹙眉，淡淡看向那宮人。

    那宮人心知這位郡主素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主，自不會費(fèi)心記旁人的事，便低聲道：“安昌郡主便是前些日子剛回長安的鎮(zhèn)國公府四姑娘?！?/br>
    這么一說武玉嫣便迅速記起這么一號人。

    要說武玉嫣本對蘇妍并不在意，這么一個流落在外十六年，未曾受過世家貴族教導(dǎo)的不知從哪來的人，即便是有著鎮(zhèn)國公府嫡女的出身又能如何？在外沾染的粗俗習(xí)慣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掰正的，但平陽大長公主卻是耳提面令，要她好生同這位國公府四姑娘相處，只因上頭那三位都護(hù)著她，太后更是將她當(dāng)心尖子疼。

    思及此，武玉嫣眉尖緊蹙，雖說心里并未曾把蘇妍當(dāng)回事，但仍是朝著亭子走去。

    候在亭外的宮人低聲向亭內(nèi)通報一聲，“三位姑娘，廣安郡主和幾位姑娘來了。”

    亭內(nèi)，魏鳶和秦凌云對視一眼，齊齊撇嘴，心道這武玉嫣今天吃錯藥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