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跪著干嘛?老祖宗來了也不知道倒茶,如此沒有眼色!” 雖是訓斥的話,但是黎氏的臉上一下子明艷起來,急忙從地上站起走到門口,又從丫鬟手上接過茶壺,給李氏到了一杯。 整間屋子除了祖母李氏,就只有顧九曦坐著,要是上輩子,她該不安心了,可是在經(jīng)歷了皇宮生涯之后,她遇見什么場合都不會坐立不安。 不過當著祖母的面……還是要緊張一下的才好。 顧九曦小聲的吸了鼻子,想張口說話,不過因為嗓子啞得太厲害,什么都沒說出來,只發(fā)出嘶嘶的幾聲。 “你那個嗓子,好好養(yǎng)著別說話了!”祖母瞪她一眼。 錢嬤嬤走到床邊摸了摸顧九曦的額頭,回頭跟祖母道:“還好沒發(fā)燒?!?/br> 祖母嗯了一聲,“小姑娘家家的最怕受涼,你好好待在床上,被子蓋嚴實了?!闭f著她又看著大伯母,道:“我記得庫房里還有兩床從西域過來的棉花被子,給她一床?!?/br> 顧九曦心里一喜,這可是好東西。 棉花是這兩年才從西域傳過來的稀罕玩意,做的被子跟原先的木棉比是又輕又暖和,她上輩子也是進了宮才有了這等好東西的,沒想現(xiàn)在不過跳個水就有了。 趙氏答應了一聲,“一會就讓人開庫房?!闭f完又對黎氏道:“一直在柜子里放著,拿出來曬一曬再給她用?!?/br> 黎氏急忙道謝。 錢嬤嬤還在顧九曦旁邊,她親手扶著顧九曦,想讓她躺下。 雖然這樣就不能露出脖子給眾人看了,只是錢嬤嬤一直都是祖母身邊最得用的人,她的意思就是祖母的意思,所以顧九曦順著她的力道,舒舒服服躺在了床上。 錢嬤嬤給她蓋了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又將她搭在外頭的手也放進了被子里,還笑著跟顧九曦說:“一點都不能露出來,好得快?!?/br> 不過顧九曦知道錢嬤嬤給她蓋被子不過是個托詞,她真正的目的是來檢查她的指甲的。 她清清楚楚感覺到錢嬤嬤將她的手指抓在手里,又用掌心去蹭她的指甲。 新剪的指甲自然是會比較鋒利的,這么一試就能試出來。 錢嬤嬤臉上的笑意越發(fā)的濃了,“姑娘這么聽話,沒兩天就能下地了?!?/br> 這話說出來,顧九曦看見祖母臉上的表情又變了,眉心原本因為皺眉隆起的大包也消下去不少。 祖母端起茶又抿了一口,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好不好,現(xiàn)在我也放心了,你好好養(yǎng)著。”說完,錢嬤嬤很有眼色上去扶了祖母起身。 “七巧的臉——” “閉嘴!”祖母不過兩個字,嫡母就什么都不敢說了。 祖母轉過身來,面對著顧九曦的時候,臉上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等你能說話了我再來看你?!?/br> 祖母身后跟著一群人又走了,黎氏也出去送她。 顧九曦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頭的話。 “要是她晚上發(fā)熱,你拿了我的帖子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來看。” “母親放心?!贝鹪挼氖撬母赣H。 外面的聲音漸漸小了,顧九曦一人躺在床上,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 真好。 上輩子她渾然無知就被定了罪,這輩子輪到她們兩個了。 一回來就開了個好頭,顧九曦覺得她這一輩子……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第006章 門口又有了腳步聲,顧九曦急忙側頭,裝出期待的樣子朝門口看去,她的母親黎氏跟在父親后頭走了進來。 父親也是眉頭緊鎖,跟方才祖母的臉色如出一轍,只是見了顧九曦之后,臉上立即擠出一個笑容來,“你躺著別起來,一會我叫人給你送甘草糖來,吃了喉嚨就不疼了?!?/br> 顧九曦點了點頭,黎氏快步走到她身邊,又給她掖了掖被角。 黎氏正對著顧九曦,顧九曦分明看見黎氏跟她使了個眼色,再轉過頭去面對父親的時候,臉上不僅僅帶了傷心的神色,連眼淚都掉了下來。 “九曦被送回來的時候脖子上一圈黑紫,人都快沒氣了?!崩枋献诖策叄ブ櫨抨氐氖?,“小手也是冰冰涼涼的,我自打生她下來,就沒見過她這個樣子?!?/br> 黎氏哭得很是傷心,顧九曦知道她雖然有幾分在父親面前作戲的意味,不過情都是真的,她醒來的時候,姨娘哭得比現(xiàn)在要傷心的多了。 顧九曦抓著黎氏的手用了點力氣,小聲用氣聲道:“姨娘別擔心,我好多了?!?/br> 看見女兒堅強的表情,黎氏哭得越發(fā)厲害了。 母女兩個相互安慰又哭成一團,落在顧辛易眼里,他不由得又皺了皺眉頭,“她傷了嗓子,你還在她面前哭什么?!?/br> 黎氏轉過身去擦眼淚,顧辛易上前一步,“你jiejie臉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顧九曦一臉驚訝,她上輩子在宮里雖然只住了短短四年,但是什么時候臉上該有什么表情,是訓練的爐火純青,顧辛易看不出來半點作偽的痕跡。 顧辛易嘆了口氣,道:“你jiejie臉上被指甲劃了,你母親說是被你劃爛的,她的丫鬟也這么說。” 不用顧九曦出聲爭辯,黎氏先開口了。 “這是什么臟水都往我九曦頭上扣!你看看她的脖子!”黎氏指著顧九曦脖子上的印子哭訴道:“我兒差點就沒命了!要不是園子里的嬤嬤,她現(xiàn)在都涼了!” 顧九曦也跟著哭了兩聲,顧辛易皺了眉頭,道:“母親方才來……什么話都沒說——” 黎氏打斷了顧辛易的話,她將顧九曦的手抽了出來,抓著往顧辛易面前遞,“你看看九曦的手,為了給你做荷包,指甲剪得干干凈凈,別說抓人臉了,她連胭脂盒子上的蓋子都扣不開了?!?/br> 說完又拿荷包給顧辛易看。 顧九曦不說話,這件事情她沒做過,況且方才祖母沒當著她的面發(fā)作,那就是相信顧七巧的臉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所以她一言不發(fā)看著顧辛易。 “九曦年紀比她小,長得也比她弱些,說是爭執(zhí)間抓了她的臉?!?/br> 顧九曦搖頭,她用嘶啞的嗓音道:“我抓不到。”她伸了胳膊給父親看,“我才到她肩膀,胳膊也沒她長,她掐住我的脖子,我的也碰不到她的臉?!?/br> 聽見掐脖子幾個字,黎氏又嚎啕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女兒!” “你好好休養(yǎng),這事兒由母親管。”說完,顧辛易皺著眉頭出去了。 黎氏的哭聲小了,抱著顧九曦安慰,“不怕,姨娘在,沒人能動你?!闭f完又叫:“木靜呢!這個懶丫頭,一會就不見人了,讓她干活怎么這么慢!” “我去給你倒杯水?!崩枋限D向顧九曦,臉上笑容親切,語氣也很是體貼。 顧九曦看著黎氏離開的背影,想的確是方才黎氏的一番動作,她知道針線活是關鍵,她又點出來來她屋里找頂針的木靜偷懶。 這是為了什么? 顧九曦的上輩子,也是用這種法子去處理別人安插到她宮里的釘子的。 先說她懶,說上四五次就有理由處置她了。 黎氏倒水不過片刻就回,顧九曦接過水杯喝了,又道:“姨娘陪我躺一會?!?/br> “這么大了,還纏著姨娘。” 黎氏笑瞇瞇的躺在她身邊,母女兩個蓋了同一床被子,黎氏伸手在她身上拍著,顧九曦道:“我是故意的?!?/br> 黎氏一愣,聽見女兒又說。 “我是故意跳進去的,我看見聽蘭帶了人來,我知道看園子的嬤嬤都會水,我還看見她手里拿了竹竿和繩子?!鳖櫨抨孛嫔苁菄烂C,“我這才跳了進去?!?/br> 黎氏驚訝至極,一句話都沒說。 “所以姨娘不用擔心,”顧九曦點了點頭,“木靜方才來要拿我的針線簍子,她必定是嫡母那邊的人,姨娘要打發(fā)她走,我也是知道的。” 黎氏笑了,“我原以為……你一直都只會跟七小姐爭風,沒想這一下子就開竅了?!笨墒且幌氲竭@開竅幾乎是拿命換回來的,她又不免心酸。 黎氏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撫著顧九曦的頭發(fā)。 顧九曦從她輕柔的動作里感覺到了無邊的憐惜,她緊緊抓著黎氏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我方才說的心里話也是假的,不過是說給祖母聽的?!鳖櫨抨貓远ǖ溃霸趺茨懿粻??” “如果嫡母的心思跟祖母一樣,我們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表面上還是過得去的。將來無非就是找個小門小戶,遠遠的嫁了,一輩子不來往就是,總歸是個人過個人的日子,就跟父親那幾個庶姐一樣??墒且棠锬憧纯吹漳福@是要我們的命。要是不爭,也許不出幾年,我們就是一抔黃土,隨風吹散了一點都剩不下來。” 顧九曦想起她上輩子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眼睛里的仇恨幾乎要化作實質射了出來,“她斷了我的路,那我便踩到她的路上走!” 顧九曦說完這如同誓言一般的話語,猛烈的咳嗽起來,嚇得黎氏趕忙又下來想給她倒水,正巧這時顧辛易派了人來,說是讓黎氏去他屋里取甘草糖去,黎氏匆匆忙忙到了水,便跟著人去了。 又是顧九曦一人在屋里。 她覺得父親叫姨娘去必定是有什么話要說的,而且不好當著她的面說,不過姨娘回來肯定會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所以這個不用太擔心。 她現(xiàn)在有點擔心方才當著祖母,說給姨娘的“心里話”了。 那番話說出來幾乎是給府上所有人的心里都捅了刀子。 顧家這一代的爵位落在了大伯父頭上,他現(xiàn)在在京衛(wèi)里效力。 二房從小就好讀書,不及弱冠就中了舉,二十五歲那一年中了進士,現(xiàn)在在翰林院供職。 他爹排行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管著家里的庶務。 大伯父名叫顧明澤。 二伯父叫顧明宇。 而顧九曦的父親……顧辛易。 沒錯,她爹也是庶出的。 她爹這一輩一共五個庶出的子女,她父親是唯一的兒子。 顧九曦常常在想,她的父親心里怕是有怨恨的。 大伯父習武,二伯父尚文,到他這里就成了文不成武不就。 或許會有人說這是天賦的關系,可是顧九曦上輩子在宮里見多了,天資平庸都是借口,后天的努力才是真的。 就像她自己,剛去久安堂的時候恨不得連經(jīng)書都燒了,可是為了生存,沒兩年就成了久安堂里有名的明玥師太,連皇帝跟皇后都喜歡聽她講經(jīng)。 她的父親……其實就是被祖母養(yǎng)廢的。 所以嫡庶之別一直都有,只是不能擺在明面上說罷了。 大伯母的父親是內閣大學士,二伯母的父親是國子監(jiān)祭酒,三房的主母……是京里最最有名的皇商之女。 顧家的一切都透著嫡庶之別,但是又處處標榜著公平,他們從骨子里就是虛偽的。 顧九曦冷笑一聲,那又能怎么樣? 祖母年紀大了,越發(fā)的樂善好施,哪怕是僅僅為了一個名聲,她也不會任由三房主母苛待庶女和姨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