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方才在說什么？怎么就跪下來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云嬪臉上僵了僵。

    正沉默著，外頭又進來幾個人。

    顧九曦雖不能回頭去看，不過打頭那人很快走過了她身邊，一陣香風飄過，隨即響起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聲中帶笑，“母后！”

    是昭和公主。

    皇后年過三十五才生的公主，跟顧九曦她們一個歲數(shù)。

    公主盈盈下拜，皇后見了她是一臉的笑意，道：“你怎么來了？”

    公主笑道：“我來御花園看花，誰知道一路走過來一個人都沒有，我就知道都在這兒啦?！?/br>
    這時又有人上來見禮，這人顧九曦沒見過，不過身上服飾一看便知，是太子，沒過兩年就要暴斃的太子。

    太子身后還跟了一個人，一開口顧九曦就聽出來他的聲音，五皇子。

    五皇子道：“在花園里遇見太子，便和他一路結(jié)伴而來了。”

    看見自己的一兒一女，兒子是太子，女兒又生的可愛，皇后笑得很是滿足，而且……被這么一打岔，皇帝怕是要忘了方才的問話了。

    皇后略帶得意一笑。

    若是這樣也好，在皇帝皇后面前，還是別留下什么印象才是，顧九曦一邊想著，一邊將頭又低了低。

    昭和公主跟皇帝說了兩句話，引得皇帝笑了兩聲，便在皇后身邊的矮凳上坐下，一轉(zhuǎn)身她便看見中間站著的顧九曦兩人了。

    昭和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這又是誰？”

    皇后手在昭和肩膀上搭著，有意無意揉了揉，“這是你貴妃娘娘家里的兩個侄女兒，貴妃病了，招她們兩個進宮說說話解解悶。”

    “那你們還不快去陪貴妃說話?！闭押蛦柕?。

    “正是，”皇后笑道：“眼見就要到了午膳時分，你們也早點回去，都是小姑娘，飯前還得梳洗一番?！被屎笠贿呅?，一邊看著皇帝，“我差人吩咐御膳房給清韻宮多加兩個菜可好？”

    雖然知道這等事情貴妃早就安排的妥妥當當，不過皇帝還是受了皇后這番示好，道：“給皇后也加兩個菜，朕中午去皇后宮里吃?！?/br>
    顧九曦心中止不住的喜悅，不僅僅是因為皇帝出現(xiàn)力挽狂瀾，拯救她同八珍于水火之中，更是因為有了皇帝這句話，這場子就該散了，她正想屈身行禮，順便告辭的時候，皇后一聲輕笑。

    “不過你們兩個還有件事兒沒辦呢，”皇后一臉慈祥的看著顧八珍和顧九曦，“說起來方才同我見禮，可是沒同陛下見禮，還不快來跟陛下行禮？”

    顧九曦隨著皇后輕笑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去，行禮這事兒再簡單不過了。只是她同八珍正想屈身，皇后又說話了。

    “論起輩分來起來你們叫貴妃一聲姑姑，陛下也就成了你們的姑父了，叫一聲姑父不為過吧?！被屎笠贿呅σ贿吙粗鴥扇?，好像她們撿了多大的便宜一樣，“我也算是有兩個如花似玉的侄女兒了?！?/br>
    膽戰(zhàn)心驚！

    顧九曦一下子愣住了，叫還是不叫！

    若是當眾叫了，定下這長輩的名分，她就再也不用進宮了！

    可是……貴妃畢竟不是皇后，貴妃的親戚算不得皇帝的正經(jīng)親戚，若是真叫了姑父……跟皇帝亂攀親戚，事后追究起來掉腦袋也不是沒可能的。

    況且若是真叫了……不說破壞了貴妃的計劃，到時候?qū)︻櫦依险f，她就沒什么用了。

    可若是不叫……皇后又笑道：“看把你們兩個嚇得，陛下最是和善了?！?/br>
    皇帝為什么不說話呢？為什么不像方才一樣解圍呢？

    顧九曦情急之下飛速抬頭看了一眼，只見皇帝一臉的深沉，眼睛里點點寒光閃現(xiàn)，雙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皇帝知道！

    皇帝知道貴妃想什么，知道她打算再從顧家接一個女孩子進來，而且這個女孩子就是從她們兩個中間選一個。

    皇帝不想為了這個同貴妃爭執(zhí)，傷了兩人的情分，又不忍拒絕貴妃的要求，所以把決定權(quán)交給她們。

    若是她們叫了姑父……皇帝就不用自己做決定了。

    顧九曦微微一笑，她重來一世，求的就是不再進宮，不再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眼下這個機會擺在眼前，她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

    她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姑——”顧九曦上前一步，一個姑字剛剛出口，父字還在醞釀，便立即被打斷了。

    “姑姑雖是親姑姑，”打斷她的人是顧八珍，顧八珍說得飛快，只是這情急之下雖脫口而出第一句，也勉強掩蓋掉了顧九曦不算太大的聲音，但是第二句就不怎么好接了。

    不過轉(zhuǎn)瞬，顧九曦就看她鬢角出了一層細汗。

    顧八珍不好意思笑笑，吸了口氣又道：“姑姑雖是親姑姑，不過入了皇城，連這個稱呼也不敢叫了呢?！币痪湓捳f完，她已經(jīng)鎮(zhèn)定許多，“我雖是女子，卻也是皇上的臣民，自然是要守規(guī)矩的。畢竟只有皇后娘娘的家里人才算是皇帝的正經(jīng)親戚?！?/br>
    拒絕了。

    顧八珍說的倒是實話，只是情急之下顧不得多想，說得很是生硬，就算她一張小臉一直笑著，也架不住越來越?jīng)]信心的聲音。

    好在她及時停住了。

    顧九曦這才發(fā)覺自己手里后背滿滿的都是汗。

    也許顧八珍這樣才是最好的，一旦她開口叫了姑父，非但讓惹老太君不快，還可能給顧家招來一大堆麻煩，她能想象將來這個把柄皇后會利用的多么徹底。

    橫豎還有兩年，她不能這個時候就讓老太君不喜。

    方才因為能徹底脫離皇宮而帶來的喜悅已經(jīng)全部退去了。

    又是一陣沉默，方才七嘴八舌的鶯鶯燕燕們，現(xiàn)在安靜的跟沒有她們一樣。甚至她們一頭的珠釵步搖，還有滿胳膊的玉鐲，也是一點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皇帝道：“方才她們跪在地上難道是假的不成？”說著他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兩人身前，顧九曦緊緊握著拳頭，才讓自己沒后退。

    “回清韻宮陪貴妃?！币痪淅浔脑捳f話，皇帝轉(zhuǎn)頭叫了一聲，“皇后，去你宮里?！?/br>
    平卉急忙扶著皇后下來，她身后跟著太子和公主二人，一起往屋外走去。

    經(jīng)過顧八珍的時候，公主故意在她腳上踩了一腳，狠狠道：“想攀親戚，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曹妃打頭，一群嬪妃一個個從她們身前經(jīng)過，或冷笑或嗤笑，沒有一個人說話的。

    等到屋里的人都走光了，碧菡上來道：“該回去清韻宮里?！?/br>
    碧菡的聲音聽著依舊中氣十足，完全沒有緊張過后的乏力。

    顧九曦不由詫異的看了她一眼，雖然知道前半段是貴妃的計，但是后半段皇后讓她們叫姑父……難道貴妃連這個也預料到了？

    不可能……顧九曦心想，不過貴妃想是預料到了皇后必定會發(fā)難。

    至于碧菡為什么這般鎮(zhèn)定，上輩子貴妃死了，她還能將清韻宮這地方經(jīng)營的滴水不漏，一直到皇帝死了……她是個厲害的角色。

    顧九曦跟著碧菡出了飄花閣，五皇子跟在后頭，一路往清韻宮走去，顧九曦漸漸平靜下來，突然聽見五皇子在她耳邊冷嘲熱諷道：“你們還真是賊心不死，又進來了！”

    這句話說的顧九曦整個人都燃了起來。

    上輩子加這輩子，她什么時候自己做主過！她什么時候要求過進宮！

    顧九曦狠狠瞪著五皇子。

    做了讓她們進宮決定的是老太君和貴妃，答應(yīng)放她們進來的是皇帝，她從來就不能做主，她的意見沒有人會聽！

    別說她從來沒說過反對，她說出來就是個死！

    甚至她的孩子，她的團團沒活過三天，也是因為顧家不需要兩個皇子！五皇子不需要一個弟弟！

    顧九曦狠狠對上五皇子，五皇子被她眼神里的光芒嚇得忽然退后一步，再看時顧九曦已經(jīng)低下頭去。

    他其實也不能做主……

    顧九曦兩步趕上八珍，輕聲道：“我腿軟，jiejie扶我一扶?！?/br>
    姐妹兩個互相挽著胳膊，緊緊貼在一起，跟在碧菡后頭往清韻宮去了。

    五皇子在后頭看了兩眼，如同方才皇帝一樣，緊緊抿著嘴轉(zhuǎn)身走了。

    回到清韻宮，碧菡直接領(lǐng)著她們進了凈房，顧九曦沖碧菡笑笑，道：“我腿有些軟，能不能先坐一坐再去洗漱?！?/br>
    碧菡的嘆氣聲音幾不可聞，笑道：“兩位姑娘年紀還小，今兒怕是路走的多了。正巧叫水還得一陣子，我先去安排，兩位姑娘坐坐先。”說完又叫了一個小宮女給她們倒茶。

    不過是托詞，顧九曦的腦袋經(jīng)歷這一天的跌宕起伏已經(jīng)有點痛了，可是還是不敢松懈。清韻宮里什么時候能缺了熱水？碧菡這么說，要么是看出她倆都心思不寧，讓她們自己平靜，又或者……先去找貴妃匯報這一路的收獲。

    碧菡出去了，小宮女立在屋門口，姐妹兩個擠在同一張軟榻上，顧九曦不由得有些發(fā)愣。

    顧八珍左右看看，突然紅了眼圈，撲上來抱住顧九曦一只胳膊。

    “我要嚇死了……”

    兩輩子加起來，這是顧九曦第一次看見顧八珍哭。

    感同身受，顧九曦一下子想起來上輩子她一個人被關(guān)在小院子里的彷徨，還有剛進宮時候的恐懼，哪里都是孤立無援。

    “沒事，沒事。”顧九曦一下下?lián)嶂谋?，心里有點焦急，若是碧菡回來之前她止不住淚，被她看出端倪來……

    “進宮的時候祖母曾經(jīng)囑咐我，說我是jiejie，要照顧著點你。”八珍啜泣兩聲，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了許多。

    顧九曦點頭，想是私底下說的。

    “祖母還說若是在宮里遇見比貴妃大的娘娘，就當她們是祖母一般對待，若是遇見比貴妃小的娘娘，就當她們是嫂子一般對待。”八珍已經(jīng)不哭了，只是兩人的手還緊緊握在一起。

    “可是祖母沒說遇見皇后該怎么辦。”八珍下意識摸了摸膝蓋，好像那里還有點疼。

    顧九曦有點想安慰她，但是更想聽聽她要說什么。

    “我真怕你叫出姑父來。”八珍解釋道：“你不知道，小時候我問我姨娘……”八珍打了個寒顫，沒有再說下去。

    看著九曦一臉的擔憂，八珍突然笑出聲來，“現(xiàn)在好多了。”說著她握了握顧九曦的手掌，小聲道：“你是我meimei?！?/br>
    顧九曦叫了聲jiejie，突然覺得好了許多。

    兩人相視一笑，碧菡身后跟著兩個小宮女進來了。

    八珍的眼圈還紅著！

    顧九曦戳了她一戳，打了個哈欠，道：“走了一早上都累困了。”一個哈欠打的她眼圈也紅了，還滴了半滴眼淚下來。

    碧菡見了一笑，道：“這會兒還睡不得，快來洗把臉，馬上就精神了?！?/br>
    八珍反應(yīng)過來，揉了揉眼睛，半掩著口也打了個哈欠，“還真是累了?！?/br>
    不多時，兩人梳洗完畢，碧菡領(lǐng)著她們兩個到了飯廳，老太君等人已經(jīng)坐在里頭等她們了，顧九曦兩人落座，貴妃分毫不提御花園里發(fā)生的事情，反而是笑瞇瞇看著她們，道：“今兒請你們吃個特別的?！?/br>
    說著貴妃使個眼色，碧菡出去說了兩句話，只見一溜小太監(jiān)手里提著食盒進來了。

    跟上回的不一樣，這一次的食盒看著挺小，而且比較高，似乎不是放菜碟子的，更像是放碗的。

    小太監(jiān)兩兩相助，將東西拿出來放在桌上，一人面前一個大海碗。

    顧九曦幾乎看直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