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上前一步，拿著早就寫好的分家事宜，一條條念了起來，“國公府連同爵位，歸大房所有；老家祭田一千兩百畝，歸大房所有……公中現(xiàn)銀、鋪子、田地等，一分三，三房各一。”

    顧九曦一條條聽著，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國公府里究竟有多少好東西。其他幾個人都是正襟危坐，只有吳氏手里拿了一摞單子，錢嬤嬤念一條，她就在后頭做個記號。

    大廳里除了錢嬤嬤的聲音，就是吳氏翻紙的脆響了。

    等到錢嬤嬤念完，老太君問道：“你們可有異議？”

    吳氏笑了笑，問道：“我記得家里在京郊有個帶溫泉的小莊子，雖然只有百八十畝地，不過……怎么方才沒聽見錢嬤嬤說呢？”

    屋里所有人的視線都往吳氏身上去了。

    ☆、第072章

    “記得前年過年的時候，老太君還曾帶著我們一家子人去了那小莊子，雖然地方不大，但是景色很是優(yōu)美，又有溫泉，冬天里也能種出菜來?！眳鞘虾苁切赜谐芍裥α诵?，視線在老太君，還有大房二房兩家臉上劃過，“我嫁進(jìn)顧家也有快二十年了，從來沒聽說這東西是誰家的陪嫁，怎么？不拿來分一分嗎？”

    屋里一片安靜，老太君皺著眉頭道：“給六靈陪嫁了?！闭f著她冷冷一笑，“前些日子六靈出嫁，你若是抽出空來每天坐坐……”老太君意有所指看著三房身邊茶幾上擺著的好幾摞寫滿字的紙，還有吳氏請來的幫手，道：“就不會問出這等問題了?！?/br>
    吳氏臉色有點漲紅，不過既然要分家了，那還是先把臉皮放在一邊吧。

    吳氏笑道：“我當(dāng)日聽見老太君說幾個姑娘的嫁妝都是老太君出，倒是沒聽見這些?！?/br>
    這分明是說老太君說話不算數(shù)來著，顧九曦幾乎要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太君……她是國公夫人，身份夠了，資歷也夠，若是狠下心來，連貴妃都討不著好，吳氏究竟是哪里來的自信呢？

    還是那次進(jìn)宮，吳氏只看見了皇后給老太君沒臉，看見了貴妃跟老太君生分，但是……顧六靈沒去趙家，八珍被灌了絕育的藥，她過繼到了二房，還有大哥已經(jīng)尋了個缺兒外放了，吳氏是一點沒看嗎？她只看見了一時的爽快，卻沒往長遠(yuǎn)打算。

    想到這兒，顧九曦招了招手，叫了一邊伺候的丫鬟來，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兩句，丫鬟又告訴錢嬤嬤，錢嬤嬤克制不住的回頭想看，不過最后還是忍住了，讓丫鬟去辦了。

    老太君掃了她一眼，平平淡淡回應(yīng)吳氏，“原本一個姑娘一個的，既然你想分……”她看了一眼錢嬤嬤，“將我給顧七巧準(zhǔn)備的那個帶溫泉的莊子抽出來，一會分了。”

    吳氏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錢嬤嬤很是熟門熟路的在一小堆賬本里抽出一張地契來，放在一邊。

    這分明就是故意的！若是不是提前準(zhǔn)備好算計她，怎么能找的這么快！

    “那還有九姑娘呢，”吳氏咬牙切齒，“九姑娘的那個怎么不拿出來分一分。”

    老太君哼了一聲，“她還沒及笄呢，等及笄了再說?！?/br>
    吳氏的哥哥咳嗽一聲，吳氏忽然回過味來，不能再這么糾纏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氣，笑道：“是我唐突了?！?/br>
    吳氏服了個軟，不過老太君卻沒打算就這么過去，她望向在一邊一言不發(fā)的顧辛易，道：“我們家三爺可是出息了，也長了不少心眼。從你十八歲科舉不成，開始管著國公府的庶務(wù)，這有多少年了？這么些年你好的沒學(xué)會，已經(jīng)學(xué)會算計家里人了，那單子是你寫出來的吧？把這些年你管過的東西都寫出來了？還拿去跟吳家的人參詳過了，你可想好一會想要什么，就這一次機(jī)會，將來別后悔。”

    老太君年紀(jì)大了，說話慢慢的，但是卻敲進(jìn)在場每個人的心里頭去了。

    顧辛易一言不發(fā)，想的不是別的，而是方才錢嬤嬤念的清單。

    跟顧九曦一樣，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顧家有這么多好東西，但是有一點跟顧九曦不一樣，顧九曦有震驚，但是震驚過去，也就罷了，顧辛易除了震驚，心里還有點憤恨。

    嫡母果真沒把他當(dāng)自己人，他知道的鋪子不過三分之二罷了。

    “母親……”顧辛易喃喃道，“這么些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眼見顧辛易抹不開面子，連話都要說不到一起去了，吳氏將他一拉，自己上了，笑道：“我們爺這也是為了老太君好，生怕您有什么記不清的地方，這才想著不如自己也寫一份，好查漏補缺——”

    坐在屏風(fēng)后頭的顧九曦忍不住嗤笑出生，這可真是——有了吳氏和她的親生女兒顧七巧在，連國公府諷刺吵架的水平都生生的給拉低了。

    誰知她這一出聲倒是提醒吳氏了，吳氏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笑道：“我們爺是最孝順的，連膝下愛女都過繼給了他的二哥，九姑娘你說是嗎？”

    顧九曦何時怯場過，她冷淡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頭傳出來，“三太太說的太過生分了，都是一家子人，在誰屋里都是老太君的孫女兒?！?/br>
    吳氏覺得顧九曦這話說的沒什么力道，也沒什么說服力，自以為省了一籌，笑了笑道：“說起來還是我們爺最孝順?！?/br>
    顧九曦笑的聲音不大，不過聲音清涼，所有人都聽見了，她道：“三老爺自然是孝順的，不過我有一時不明，想請教官差大人?！?/br>
    眾人一愣，沒明白她想文官差大人什么事兒。

    說起來京城的分家跟別的地方不一樣，別的地方分家，有的時候巴結(jié)好了官差，家產(chǎn)多分兩成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京城里，分家的……除了平民百姓，還有這等功勛貴族，搞不好折進(jìn)去官途，再倒霉一些丟了腦袋也不是沒有的事情。

    因此聽見顧九曦問他，這衙役先是心中一驚，頭上一圈冷汗出來，小心翼翼顫抖道：“姑娘請講?！?/br>
    聲音還沒顧九曦方才大。

    老太君自然不會出聲打算，大房等著看熱鬧，至于二房，孫氏雖然皺了皺眉頭，不過還是忍住了，什么都沒說。

    只有黎氏，伸手按住顧九曦，眼神里滿是擔(dān)憂。

    顧九曦沖她一笑，聲音再度響起，“我這兩日看本朝律法，發(fā)現(xiàn)雖有諸子平分家產(chǎn)一條，不過實際分下來還是有差距的。比方敬德十三年，江南錢家分家，長子分了五成家產(chǎn)，剩下的交由其余二子平分，又比方昌合六年，武令公主身故，家產(chǎn)全由公主所出之子繼承，其余諸子一人只得了兩千兩銀子。我說的可對？”

    沒等衙役說話，吳氏先開口搶白道：“九姑娘這樣可就不厚道了，我們養(yǎng)你養(yǎng)到一十四歲，雖然現(xiàn)在你攀上高枝兒了，不過也不能忘了生身父母啊?！?/br>
    就是因為沒忘了生身父母……顧九曦冷冷一笑。

    “大伯父襲爵，又是族長，大哥也已經(jīng)入朝為官，再者國公府的名聲，已經(jīng)傳了這么些代的國公府……孫女兒這兩日總覺得大伯父應(yīng)該拿大頭?！币痪湓捳f的很是婉轉(zhuǎn)，誠心實意的替國公府著想。

    顧九曦用了孫女兒的自稱，明顯這話是說給老太君聽的，只是老太君剛笑了笑，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被人搶白了。

    這次不是吳氏，是方才被吳氏搶白的衙役。

    他一肚子話，只想表明態(tài)度，那就是你們怎么分都好，只求快一點，我在上頭蓋個章兒就成，只是沒等說出來，就被吳氏打斷了，眼下好容易又找到空檔，急忙開口：“姑娘說的是，只要貴府商量好，怎么分我們家老爺都不會有異議的。”

    老太君笑了笑，也不去為難他，而是故意不說話。

    顧九曦看著下頭人的神色，大太太一臉的驚訝，二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她母親的孫氏，倒是有點輕松了。

    顧九曦知道她這一對新爹娘的心思都不在這個上頭，就算給他們很多鋪子，也是無力經(jīng)營的。

    不過……她現(xiàn)在說這個，除了想給吳氏添堵以外，就是為了等會在顧安身上的扯皮，這個才是大頭，而且這東西提前說沒用，提前說了反倒留給大房思考的空檔，不如就現(xiàn)在說出來，大伯母眼下感激她，等會頭腦發(fā)熱，就能替顧安說話了。

    況且……吳氏請了吳家這么些幫手，想也知道后頭分的東西要給吳家不少。

    可是錢財?shù)搅藚羌沂掷铩櫨抨匾幌肫饋硭麄兂弥呹P(guān)不穩(wěn)的消息囤積糧食，等著賣高價……這種人發(fā)跡了才是最可怕的，她恨不得吳家整個都倒了！

    顧九曦的視線又在吳氏請來的幾個幫手身上劃過，吳氏的兩個兄弟已經(jīng)出過聲了，號稱是孟將軍府上的孟三爺還是半閉著眼睛，冷冷一張臉聽著，沒什么動作，也沒聲音，他是為了什么來的呢？

    “那便開始分吧?！崩咸宦暳钕?，外頭進(jìn)來幾個粗使的婆子，抬起一箱賬本就放到了大房腳下。

    老太君道：“這一箱是祖產(chǎn)，有國公府的地契，祭田的田契，還有老家的地契等等，全部歸大房。”

    大太太臉上難以言表的興奮，吳氏卻看著這東西，眼神里難掩的嫉妒。

    “剩下的這兩箱東西……”老太君故意頓了頓，看見吳氏已經(jīng)去拿清單，打算搶些好東西回來，老太君道：“方才我想了想，平分……怕是分不開，只是全歸大房這等事情我也做不出來，這樣……大房拿四成，二房三房各拿三成?！?/br>
    沒想到才幾句話的功夫，家產(chǎn)就少了不少，吳氏瞪著眼睛，恨不得將顧九曦從屏風(fēng)后頭扯出來打一頓，只是……她看了看老太君，正想說話，只聽老太君又道：“大房拿四成，供養(yǎng)我同兩位老姨娘?！?/br>
    吳氏忽然偃旗息鼓了，老太君的家產(chǎn)，她想要，可是要是跟老太君住在一起，每日晨昏定省，她寧可去死，更別說還有兩位老姨娘了，雖然這兩位已經(jīng)是半出家，渾身上下都沒首飾，臉上也從來都不涂脂抹米分，但是她們用的香、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算起來也不差什么了。

    況且……這兩位老姨娘還是一點進(jìn)項都沒有的。

    錢嬤嬤得了老太君的指示，上前一步，道：“那便開始吧，我念一處，三位爺誰想要便說一聲，一邊有人記下價格，要到數(shù)量就不能再要了?！?/br>
    聽著到還算是公平，只是……誰先要誰后要也是有差距的。

    不僅是吳氏想到了這一點，顧辛易也想到了，正想說話，就見顧明澤跟顧明宇對視一眼，顧明澤似笑非笑道：“三弟先挑，免得一會兒你又說不公了?！?/br>
    老太君咳嗽一聲，也道：“三房先挑?！?/br>
    顧辛易漲紅一張老臉上前一步，顧明宇若無其事道：“早點結(jié)束才是，就告了一天假?！?/br>
    顧明澤附和道：“正是，才出了年，最忙的時候?！?/br>
    這是諷刺他沒差事！商鋪都是年前清貨，過年基本不太開店，因此這一段時間是最最清閑的時候。

    顧辛易覺得有點下不來臺。

    吳氏咳嗽一聲，顧辛易回過神來，看了看大哥和二哥的臉色，忽然覺得過繼也挺好的，大房已經(jīng)拿了祖產(chǎn)，將來又有老太君的嫁妝，二房雖然拿著少，但是過繼了九曦過去，二房那個好面子的，肯定不會跟他爭了。

    不過舍了個沒用的女兒。

    想到這兒，顧辛易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來，顯然是陷入美夢中不可自拔了。

    不過錢嬤嬤可沒功夫等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開始念了，“京郊大興縣田莊一座，三百畝良田?！?/br>
    分家正式開始了。

    顧九曦在屏風(fēng)后頭，一邊聽著，一邊覺得幸虧、萬幸她已經(jīng)不在三房了。

    一開始大家還各自矜持，就是三房也都是客氣兩聲，找兩個理由才說要，只是隨著東西越來越好，他們也顧不得許多了，有時候甚至錢嬤嬤沒念完，他們就開口了。

    眼看著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刻，只是大家情緒上來也都不覺得餓，兩箱的地契，眼看已經(jīng)分走了七八成。

    三房每輪都是第一個要，田莊基本不要，要的都是鋪子，還都是地段好的。

    二房要的多是田莊，偶爾兩個鋪子要么是書畫鋪子，要么是賣筆墨紙硯的。

    大房倒是沒什么偏好，大房還有二房不要的，基本都進(jìn)了他的口袋。

    只是這么分下去……顧九曦覺得三房快要沒了活路了。

    三房要的全是商鋪，想必是受了吳家的影響，打算分了家之后做個商人，倒買倒賣。因此像田莊這樣需要好好打理，一年只能產(chǎn)出一次，但是沒什么利的東西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但是……吳家都做到皇商了，家里不論是宅子，田產(chǎn)，還是鋪子，都沒有顧家的多，也沒有顧家的好，難道他們就沒想過為什么嗎？

    總不會以為是好地段的鋪子都被人霸占了，他們買不到吧……

    原來是她的親父親，現(xiàn)在是她三叔的顧辛易沒想通這一點，是因為他從小在國公府長大，覺得有了好地段的鋪子就能賺錢是個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br>
    吳家有可能不是看不明白，而是因為他們骨子里留著貪婪的血，既然敢冒著大風(fēng)險趁著邊關(guān)不穩(wěn)的時候高價囤糧，想必也敢趁著顧家分家的時候插上一腿。

    不過……早先她們插手國公府內(nèi)務(wù)的事情還沒清算，眼下又派了這么多人來，難道老太君會放過她們。

    況且有了地契他們也不一定能保住鋪子啊。

    還有掌柜的，店里的伙計，這全是國公府的人。

    進(jìn)貨的渠道，來買東西的人，又有多少是看在國公府的面子上？三房還要了一間古董鋪子，吳家……顧九曦?fù)u了搖頭。

    不多時，剩下的那幾張地契也已經(jīng)分完了，吳氏跟顧辛易兩個都是滿臉通紅，躊躇滿志回到座位上狠狠灌了一茶杯水，似乎覺得今天真是滿載而歸。

    眼見分家已經(jīng)分外了，衙門派來的差役松了口氣，抹了抹頭上的汗，小聲道：“可算是結(jié)束了?！?/br>
    有這么容易嗎？

    顧九曦不覺得，吳氏請來的幫手還有一個人沒說過話，況且她身邊還坐著三個人呢。

    兩位老姨娘沒什么相干，但是黎氏……顧安已經(jīng)被送回去睡覺了，黎氏一臉不安看著她。

    顧九曦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姨娘莫怕，祖母不是都說過了嗎？姨娘的身契在國公府里，雖然跟三房……不過嚴(yán)格算起來，也不算是三房的人?！?/br>
    “我這是為了你弟弟。”

    顧九曦笑道：“弟弟……弟弟連族譜都沒上呢。真要扯皮扯起來……告上官府顧安也不能算是三房的人呢?！?/br>
    說起來當(dāng)初吳氏的小心眼，死撐著不肯接黎氏的身契，又不讓她上族譜，現(xiàn)在可不就全報應(yīng)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