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曦嗯了一聲，伸手接過顧安的練字帖，方才孫氏叫她出來，又讓她先來看黎氏，這份情誼她會牢牢記在心里的。

    打開顧安的字帖，顧九曦不由得驚訝的看他一眼，顧安緊緊抿著嘴，不過眼神里還是流露出了一絲忐忑，似乎還有點(diǎn)你快來夸我的驕傲。

    “這字兒寫得真是不錯。”顧九曦笑道。

    雖然黎氏不太認(rèn)得字，不過顧九曦卻是認(rèn)得的，上輩子做姑娘家的時候，顧家的幾個女孩子是一起上課的，后來進(jìn)了宮百無聊賴將能看的書看了個遍，能描的字帖也描了個遍，等到去了庵堂，更是要自己動手天天抄經(jīng)書。

    所以雖然她沒經(jīng)過什么書法大家的培養(yǎng)，但是經(jīng)過兩輩子的熏陶，一輩子在皇宮，一輩子在將軍府，好東西見了不少，這字體好壞還是能看出來的。顧安年紀(jì)雖然還小，腕力也是不夠，字已經(jīng)很是有模有樣了，假以時日必定有成。

    “多謝jiejie夸我。”顧安松了口氣，又有點(diǎn)忐忑問道：“聽說姐夫是個大英雄，我能見見他嗎？”

    顧九曦一下子笑了，她能感覺出來顧安的小心翼翼和期盼，“怎么不能見？他可是你親姐夫！”顧九曦思忖片刻，找了丫鬟來，道：“你把他送到二門上，尋一小廝帶到前頭，交給將軍，就說這是他弟弟。”

    黎氏急忙阻止，“他才多大一點(diǎn)，才四歲，小心嚇著他！”

    顧安道：“我不怕，我要去看！”

    顧九曦這才笑了，道：“都是在自己家里，姨娘不用怕，將軍雖然兇名在外，不過卻是個溫柔的好人呢?！?/br>
    黎氏心跳不已，都沒聽見顧九曦是用溫柔兩個字來形容將軍。

    不過雖然黎氏反對，但是顧安卻很是雀躍，也不叫丫鬟抱他，也不讓丫鬟拉著他的手，兩條小短腿一邁，就這么噌噌噌的出去了。

    “姨娘不用擔(dān)心，將軍辦事妥帖，會好好看著顧安的?！?/br>
    黎氏道：“我倒不是為了這個，今天是你二嫂龍鳳胎的洗三，據(jù)說外頭來了不少人，我怕他們要說什么，你弟弟去了反而打擾了呢?！?/br>
    顧九曦笑了笑，“是洗三，雖然來了不少人，不過都是女眷，外男是肯定不多的，想來多半都是沾親帶故的，不怕什么?！?/br>
    黎氏有點(diǎn)坐臥難安的樣子，顧九曦只是臉上帶著笑來安慰她。

    要說一會等到下午家人都坐在一起了再讓顧安看將軍也是可以的，說起來顧九曦也是忽然動了這個念頭。

    方才孫氏說了，大姐夫的差事有了波折，而且這波折跟孟德笙有關(guān)，一想前頭幾年他都是在西北當(dāng)?shù)闹?，怕是要有什么想拖孟德笙做?/br>
    不過孟德笙既然一直沒答應(yīng)，想必這事兒是不能辦的。

    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顧安自己愿意，他想去。再者這么大的孩子，也稍稍該見些世面了，又是在自己家里，不能連前廳都沒去過。

    顧九曦氣定神閑陪著黎氏說了會兒話，黎氏在她的影響下也漸漸安定下來，不過又開始為了另一件事情擔(dān)心，“要么你還是回去，別在這兒陪我了。她們都在老太君屋里待著，你不去回頭老太君該不喜歡你了?！?/br>
    顧九曦拍了拍黎氏的手，忽然間有些心酸，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那個需要小心翼翼討好老太君的顧家九姑娘了。

    可是黎氏還是這么小心，顧九曦一個沖動，忽然將黎氏抱在了懷里。

    黎氏一愣，立即伸手拍了拍顧九曦的背，像是察覺了什么，不說話了。

    一盅茶喝完，方才陪著顧安出去的丫鬟回來了，回道：“將小少爺送過去了，我還專門等了等，那小廝說將軍將小少爺抱在膝上坐下，還叫人給他上了清水，還說小少爺激動的都不會說話了呢?！?/br>
    丫鬟抿著嘴笑了，黎氏也很是高興。

    顧九曦從腰間荷包里掏出一個金瓜子來遞過去，丫鬟急忙接了，又行個禮才下去。

    黎氏現(xiàn)在是一點(diǎn)不緊張，笑著跟顧九曦說：“行了，你也別在這兒陪我了?！彼噶酥肝堇锏拇箸?，“已經(jīng)巳時末了，還有一刻鐘你好好收拾收拾?！?/br>
    顧九曦這才離開。

    洗三沒什么可說的，兩個孩子被奶娘抱出來，主持洗三儀式的婦人用柳枝蘸些水灑在孩子頭上，兩個孩子都是哇哇的大哭，之后便是眾人的隨禮了。

    金鐲子銀鎖等物都被一一扔在盆里，聲音越大越好，就是圖個吉利。

    剩下的東西都一一交到了孫氏手里，孫氏往常也沒笑得這么厲害，等到儀式辦完，感覺自己的臉都要僵硬了。

    儀式辦完便是宴席，大花廳里頭還搭了個小戲臺子，上頭坐著幾個女先生彈琴說書，很是熱鬧。

    顧九曦是嫁出去的姑娘，跟著顧六靈和顧元楚坐在一起，兩人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倒是讓人生出幾分不適應(yīng)來，不過好在吃飯間她們?nèi)齻€除了菜色，還有每個人原先在家的時候喜歡吃什么，倒是也沒翻出別的話題來。

    等到吃過飯，這些婦人們?nèi)齼蓛傻膰谝黄?，品著香茗，聽著上頭的琴聲，開始了交流。

    有個中年婦人帶著個看著十五六歲的姑娘到了顧九曦面前。

    這中年婦人看著顧九曦笑了笑，道：“我婆家姓俞?！闭f著拉了拉身邊的姑娘，道：“這是我小叔子家里的小女兒，今年才十五，還不快叫聲jiejie?！?/br>
    那姑娘扭捏半天，小聲道：“顧jiejie?！?/br>
    原本因?yàn)閯偝粤宋顼?，又很愜意，所以腦子已經(jīng)有點(diǎn)暈的顧九曦聽見這俞字，還有這一聲jiejie，立即清醒了過來。

    “我當(dāng)不起這一聲jiejie?！鳖櫨抨匾残?，“我都已經(jīng)嫁為人婦了，你稱呼我一聲孟夫人便是?！?/br>
    那小姑娘這回不用俞夫人拉了，直接便改了口，連臉上都有了笑容，“孟夫人。”

    顧九曦挑了挑眉，看樣子她們也像是不愿意的？

    “今日來人眾多，怕是下人招呼不周，可曾怠慢了你們？”顧九曦笑盈盈的客氣道。

    俞夫人搖頭，“國公府的下人比別處做事都要妥帖些，招呼的很是周到呢?！?/br>
    那疑似俞家小孫女的姑娘也補(bǔ)充了一句，“飯菜很是不錯，上頭彈琴的兩個女先生也從來沒見過，很是新鮮?！?/br>
    顧九曦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二位，原先都沒聽老太君說過國公府跟俞家有舊呢。”

    俞夫人笑笑，道：“這帖子還是我托人求的。”她很是語重心長看著顧九曦，道：“我那大女兒嫁出去六年了，連生了兩個都是女兒，這不聽說國公府的二少奶奶得了龍鳳胎，想來沾一沾喜氣?！?/br>
    這理由……聽著沒什么破綻，可是俞夫人干嘛不帶著她的大女兒來呢？反而帶了這俞家的小姑娘，還不是為了來看她的。

    ☆、第158章

    顧九曦打量著面前這一對仔細(xì)想想很是奇怪的組合，俞夫人是大房的夫人，俞姑娘是二房的小女兒，這兩個人相伴來了顧家，能說明什么呢？

    俞家大房不同意將這孩子送來將軍府做妾室，這俞姑娘自然也是不同意的，否則今日就不會站在她面前了。

    顧九曦看著俞姑娘的神色，堅(jiān)定里帶了一點(diǎn)慌張，還下意識咬住了下唇，很顯然今日這個舉動讓她自己也很是緊張。

    那俞家二房呢？俞姑娘沒跟著生母一起前來，是因?yàn)樗竿饬?，還是因?yàn)樗咐幌逻@個臉？

    見顧九曦許久沒有說話，俞夫人跟俞姑娘不免有些緊張。

    俞夫人深吸一口氣，很是誠懇道：“當(dāng)然，上頭說的來沾沾喜氣不過是明面上的愿意，主要……還是想來看看夫人。”

    “我們兩家也是有些交情的?！鳖櫨抨匚⑿Φ溃骸叭ツ晔且?yàn)槲疑a(chǎn)，所以沒出來，今年過年的時候應(yīng)該就能見到了?！彪m然這么看似毫無關(guān)系的說著，顧九曦腳下輕移，不知不覺將兩人引到了屋角沒人的地方。

    俞夫人還沉得住氣，俞姑娘可沒那么好的耐性，直接道：“難道夫人還不知道？您家里老太爺已經(jīng)去我府上提親了，說要讓我去給將軍當(dāng)妾！”

    俞姑娘咬牙切齒的說完這一通，臉上都有點(diǎn)因?yàn)榧佣浩鸬募t光。

    俞夫人狠狠的拉了她一下，不過又覺得這樣挺好，直接撕破了說，速戰(zhàn)速決。

    “我自然是知道的?！鳖櫨抨攸c(diǎn)了點(diǎn)頭，“只是提親二字談不上?！闭f著她看了看俞夫人，“想必連庚帖都沒交換？將軍也沒去過府上，全部都是老將軍一個人說的?！?/br>
    俞夫人點(diǎn)頭道：“夫人所說極是，可是……”

    見她們兩個猶猶豫豫的樣子，俞姑娘忍不住又要說話，沒想這時候身邊來了個人，笑盈盈的跟顧九曦打招呼，又問：“這兩位是？”

    顧九曦笑笑，“這是我們家里老將軍的故交之后，今日見了自然是要好好說說話的。”

    那人又說了兩句，贊了俞姑娘精神好，這才離開。

    被這么一打岔，俞姑娘心里那股子邪氣倒是下去了，語氣平靜了許多，只是里頭還夾雜了許多蔑視，“我是不會給人做妾的，你們要想迎我進(jìn)門，那只有牌位！”

    顧九曦瞧她一眼，臉上笑意收了些，“我自然也是不愿意的，連牌位也別想進(jìn)門！”

    三人話說到現(xiàn)在，這還是顧九曦第一次表明態(tài)度，俞夫人聽了心中一喜，俞姑娘更是喜形于色，恨不得扒著顧九曦問要怎么辦了。

    俞夫人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初見夫人，還以為夫人不在乎這事兒，現(xiàn)在想想?yún)s是已經(jīng)成竹在胸了，只是不知夫人有何妙計(jì)？”

    妙計(jì)顧九曦自然是沒有的，她能依仗的，無非就是孟德笙不同意，她也不同意罷了。

    “這事兒老將軍現(xiàn)在都沒說開來?！鳖櫨抨卣f出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慮，“我猜想他多半是想來個先來后奏，賭一把將軍不會拿他祖父的這張老臉往地上踩。”

    俞夫人一愣，順著想下去就有點(diǎn)害怕，若是將軍不同意呢？她打了個哆嗦，捶胸頓足道：“那可不行！到時候這事兒說不成，那被踩在地上的除了老將軍的臉面，還有我們家姑娘的性命了，你們好好的，我們家姑娘該怎么辦？”說著她將俞姑娘往前頭一拉，“好好的姑娘給人做妾都不要，你叫她真的三尺白綾上吊去嗎？”

    俞姑娘死死咬著嘴皮子，看著顧九曦的眼神里滿是仇恨，“我不上吊，我撞死在你們家門口！”

    雖然這仇恨不是因?yàn)轭櫨抨囟?，卻是沖著她來的，顧九曦?fù)u了搖頭，“你沖我說沒有用，你跟你母親說了嗎？你跟你父親說了嗎？還有你家里的老爺子？我也想問問你們，你們家里究竟是誰在做這個主?！?/br>
    年輕的姑娘脾氣一點(diǎn)就著，俞夫人將俞姑娘的手死死扣住，生怕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失態(tài)，還得一邊分心出來回答顧九曦的話。

    “老爺子自然是同意的，老將軍來了我們府上兩次，也不知道給灌了什么迷魂湯，老爺子就興沖沖的開始準(zhǔn)備東西了。我們一家子自然是不同意的，只是畢竟不是親生的，說話終究隔著什么。她父親，”俞夫人看了一眼俞姑娘，“說若是她給別人當(dāng)妾，只當(dāng)沒這個女兒，這便是變相妥協(xié)了，但是我琢磨這他心里其實(shí)還是反對的多?！?/br>
    “至于她母親，沒什么主見，出了事兒只知道哭，也拿不出什么法子來?！庇岱蛉苏f話間很是有幾分鄙夷，又看著顧九曦的眼睛道：“我也不怕你笑話，除了這個，我還有顧慮，女孩子的親事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事兒，這是一家子人的事兒，若是她給人當(dāng)妾，別人怎么看我們家里？我家里還有沒出嫁的女孩子，也是要受影響的。”

    顧九曦一邊聽一邊點(diǎn)頭，一旦有一個人當(dāng)了妾，別人看她們家里的女孩子就會自然而然的覺得她們是可以放下身段，只要付出點(diǎn)什么，就可以領(lǐng)回家里當(dāng)妾，這個口子不能開，一開了之后……

    就跟上輩子的顧家一樣。

    縱然是父母都不同意，但是天天上門來的媒婆都是給自家姑娘介紹當(dāng)妾的，誰都受不了這個。

    俞夫人看著顧九曦，俞姑娘也看著顧九曦，家里兩個男人因?yàn)檫@樣那樣的原因都不肯出面，也只能她們兩個女人家來試探了，不過現(xiàn)在試探的結(jié)果……似乎還是有希望的。

    顧九曦道：“老將軍沒說出口，我也不好貿(mào)貿(mào)然上去問。不過聽老將軍的意思，他過完年等到路上好走了便是要回去邊關(guān)，所以我跟將軍都覺得這事兒估計(jì)是要趕在過年前后辦了?！?/br>
    俞姑娘咬著牙，“那你還一點(diǎn)都不著急！這離過年也沒兩天了！”

    俞夫人卻聽出來一點(diǎn)不一樣的意味來，“將軍？你同將軍商量過了？將軍不打算納妾？”俞夫人眼神里滿是懷疑。

    為這事兒俞夫人曾經(jīng)去跟俞家大爺說過，也暗地里戳過俞家二爺，想讓他們兩個暗地里去試一試孟將軍的態(tài)度，可是這倆都不愿意，言語里還有鄙視。都說別看將軍表面上正義凜然，遇見這事兒是個男人就沒有不同意的。

    而且他們家姑娘又年輕，樣貌也好，他是傻了才會拒絕，橫豎不過一個妾。

    所以俞夫人這才私底下找到了顧九曦，可是聽顧九曦的意思……孟將軍不同意？

    “你不是騙我？”俞夫人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

    顧九曦?fù)u搖頭，“我原本是想能趁著過年前后送年禮或者拜年的機(jī)會上門，這樣別人也看不出來什么?！碑吘谷羰且粋€處理不當(dāng)有了流言出來，孟德笙倒是沒什么大礙，甚至還會有人羨慕他的艷福，但是對女孩子的傷害就比較大了。

    俞夫人松了口氣，她也知道今日來的有些唐突，不過眼看著家里的東西一件件準(zhǔn)備著，別說俞姑娘在家里茶飯不思的，就連她也開始坐臥不安了。

    顧九曦的聲音不大，臉上也是掛著微笑，來往的人就算看了也絕對想不到她們在說什么。

    俞夫人不像一開始那么緊張，臉上也帶了微笑，跟顧九曦幾乎如出一轍，但是她倆的這份淡定讓俞姑娘越發(fā)的著急了。

    “你們打算怎么說？”俞姑娘追問道。

    雖然俞夫人已經(jīng)放心了，不過俞姑娘顯然還沒明白這里頭的彎彎道道，見沒人說話，她大伯母也松了下來想要告辭的樣子，她著急了。

    “將軍打算親自上門說他沒有納妾的意思?！鳖櫨抨?cái)蒯斀罔F道，她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說今天的飯菜不錯一樣。

    俞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將軍親自出馬，想必家里的老爺子也不會那么固執(zhí)了，絕對不會上趕著要把孩子嫁過去的。

    俞姑娘雖然還是一樣的著急，畢竟事關(guān)自己的未來，可是看見自家大伯母淡定的樣子，似乎是已經(jīng)有了轉(zhuǎn)機(jī)。

    “將軍……”俞姑娘咬咬牙，既然說出口了，索性一氣兒全問了，“將軍打算怎么說？他能說動我祖父？不經(jīng)過老將軍他自己就能做主？你該不會是騙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