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明顯已經(jīng)是事后了啊!

    想到上次親眼所見的事情,極煥頭一次感到語言貧乏,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天之后,極煥回去想了許久,灌了兩壇子酒,最終決定把“小黃喜歡女孩子”這個秘密暫且壓下來,只自己一人知曉。

    理由很簡單,他自詡開明,雖覺此事難以接受但慢慢地,心下也就了然了,覺得管他男女,只要是小黃喜歡的就行。且,他怕別人不如自己開明。說到底,他還是心疼meimei的,不想讓meimei連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都要被別人指手畫腳。

    “五哥,你來挺早啊?！毙↑S看到極煥,沖他揮了揮手。

    極煥把小黃拉到一邊,醞釀再三后道:“你覺得繡繡姑娘如何?”

    小黃想也未想,“自然是極好。”

    語畢,她看見極煥的臉色變了一變。

    “你……”極煥艱難道,“你準備讓她做我們極家的媳婦嗎?”

    小黃回眸覷一眼繡繡,伏在極煥耳旁,用手擋了嘴,“五哥你已經(jīng)知道了?”

    極煥苦笑,“有什么事能瞞得了你五哥?！?/br>
    小黃撓撓頭,“五哥倒是觀察細致,離得那么遠還能發(fā)現(xiàn)?！庇终f,“讓繡繡姑娘做我們家媳婦也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需得阿爹阿娘,還有玄尊爺爺都準了才行?！?/br>
    “這么說,繡繡嫁來我們家,你是想的了?”

    小黃點頭,“自然是想的?！?/br>
    語畢,她又見極煥臉色變了一變,不由得心下暗忖起來。

    想她五哥也不是個遇事拖沓的人,怎么今個兒說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而且,五哥能發(fā)現(xiàn)繡繡思慕大哥這事,著實還是挺讓她驚訝的,極煥雖不是大老粗人,但平日里也是個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的性子,此時倒是見他心細了一把。還有,為什么每次一提到娶繡繡過門,極煥的臉色都不甚好看?

    小黃百思不得其解,是而左思右想,左想右思,突然之間,靈光一閃啊!!難不成五哥瞧上繡繡了?!

    偷瞥一眼極煥,見他正望著繡繡,神色莫測,再綜合極煥種種表現(xiàn),小黃把心中的三四分猜測篤定到了七八分。

    是了,五哥準是心悅繡繡。

    不由得感慨,這塵世間最為狗血的男女三角情,竟在她身邊活生生地上演了。

    “六兒。”彼時極煥啞著嗓子喚了一聲。

    對于繡繡,極煥對她的了解止步于“大哥宮中的女官”這一身份,往來煦晨宮多次,同繡繡說話的次數(shù)一個手都能數(shù)過來。適才,極煥把繡繡仔細打量了一番,得出如下結(jié)論:樣貌,倒也不難看;性子,印象中挺溫和;辦事能力,聽大哥夸過她幾次;家世,無所謂,反正是小黃娶她回來。

    似乎是個頗令人滿意的妹媳婦,只有一點,繡繡性子太溫和了,不知道治不治得住小黃這個潑皮戶,萬一哪天他浪丨蕩成性的meimei變心了,只怕繡繡哭都沒地方哭。

    小黃不知道此時極煥在心里將她想成了什么樣,聽極煥喊她一聲卻又沒了下文,忍不住追問:“你方才喊我做什么?”

    極煥沉吟片刻,把腹中話反復(fù)掂量一番,難得文縐了一把,“其實,也沒什么,為兄只是想告誡你,這世間諸多情愫,最難能可貴者莫過于兩情相悅,是以你遇上了便要好好珍惜,切莫辜負良人,斷不可妄生棄心,須知相悅?cè)菀紫嗍仉y,能相守者,方是真正有情人?！?/br>
    小黃面露同情地望著極煥,覺得她五哥真是太可憐了,情敵是自己的大哥,心悅的女子又不心悅自己,如此情形下,極煥非但沒有像戲譜話本里寫的那樣心生歹意,反而還來諄諄教誨她“兩情相悅可貴,良人定要珍惜”,小黃抽抽鼻子,“五哥,我挺感動?！?/br>
    極煥拍拍她的肩膀,嘆口氣,“沒啥好感動的,你記著你五哥的好就行?！?/br>
    第8章 遙山隔海

    從昆侖虛至九重天,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往粗略里估計,約是四千海程,駕云霧晨起走,中途歇歇腳賞賞景,暮時也就到了。若是中途不停,驅(qū)得云頭再快些,一個半時辰足矣。

    小黃趴在學(xué)堂里靠窗的桌上,嘴里叼支筆,瞇著眼睛看窗外斗嘴的雀子,思緒也隨著那兩只雀子一起神游天外。

    “仙姬?！柄Q發(fā)松姿的私塾先生站在講臺后輕咳一聲,見小黃不理他,又咳了一聲,“仙姬,小黃仙姬!”

    坐在小黃身后,腦袋上蓄了個團子頭的少年,用毛筆頂端戳戳她的背,“六兒姐,叫你呢!”

    “嗯?”小黃一個機靈,元神歸位。

    老先生幽幽看她一眼,將攤在案上的書卷拿起,“方才老朽說的‘十象無為',不知仙姬如何理解?”

    “呃……”小黃慢吞吞地站起來,撓了撓桌子,“十象無為?”

    “正是?！崩舷壬?“何解?”

    還能怎么解,不就是十頭不做事的大象么?

    小黃正要開口作答,那團子頭少年又用筆戳了戳她,并小聲提示道:“‘十象無為'乃是大梵音世界菩提造化……”

    小黃立刻掉了話頭,順著少年的提示說下去,“……造化萬千而其本不便,心魔撇除,根本異正,徒剩不知不為,不知而為,知而不為,為而不知,且知且為?！?/br>
    她一口氣解答完,博得夫子頻頻點頭。

    “仙姬解得不錯,看來這浮世蒼生確有靈性,老朽往昔徒費口沫,不及一對雀兒叫仙姬點悟得清,老朽甚是慚愧啊。”

    中途休息的鈴聲響畢,小黃等著那老先生步履蹣跚地走了,這才轉(zhuǎn)身敲了敲后桌,“如意,謝謝你啊?！?/br>
    “這有啥好謝的?！泵麊救缫獾纳倌陮⒆澜堑臅鴥赞谜R齊,又從抽屜里取出一只食盒,打開來,里面裝著兩只灑了芝麻的糯米團子。

    他分給小黃一只,“六兒姐,給,我娘親今早捏的?！?/br>
    如意一家累世寄居在昆侖山腳,原是一窩貍貓,得昆侖靈氣滋養(yǎng),修成人形,攜家?guī)Э诘匕葸^妙成玄尊后,便成了鳳族認定的鄰居,族中學(xué)堂他家的孩子可以送來,族里的宴會也定會邀請他家。

    如意與小黃是同輩,小她千歲,便按小黃家中排行喚她一聲六兒姐,也跟著小黃叫極容極煥四哥五哥。

    “嬸嬸真賢惠!”小黃贊一聲,接過團子便啃,啃一半,抬頭問如意,“下堂什么課?”

    “原是玄尊的《八荒史記》,但今早來時聽說玄尊接了封九重天發(fā)來的密函,連夜趕去了,所以估計是要換課吧?！?/br>
    小黃長吁一聲,“幸好?！?/br>
    妙成玄尊的史學(xué)課是小黃最不喜歡的族學(xué)課沒有之一,因為若是在其他課上,小黃被點起來還好叫如意像方才那樣提點她,唯獨這史學(xué)課,妙成玄尊最愛默寫,還動不動叫人上去當著他的面默,而小黃則是他最喜歡點的學(xué)生沒有之一。

    如意抿嘴笑道:“六兒姐定是沒溫書?！?/br>
    小黃手一揮,“溫什么書啊,我連今天要上哪一段都不知道?！?/br>
    如意說:“上的是八萬年前魔界無垢輪回洞開那段?！?/br>
    “哦,那段啊,那段我知道,天君天后攜手封印了無垢輪回,天后娘娘為此大傷仙元。據(jù)說娘娘當時還懷有身孕,腹中胎兒自然沒能保住?！?/br>
    如意訝然,“書中只寫了前半段……”

    小黃三兩下解決完團子,取了方帕子擦手,臉上浮出讓如意很是不能理解的謙虛神色,“所以說,書本不一定周全,我不愛看課本也不是沒道理的,對不對?”想了想又道,“玄尊走時有沒有說他此次去天界,為的是何事?”

    “沒有。”如意搖頭。

    小黃右手握拳,捶了兩下左手掌心,“那……”

    “那”半天,也沒“那”出下文來。

    換作往昔,她是決計不會留意妙成玄尊的去向,巴不得他天天公務(wù)纏身來不了族學(xué)才好,只如今她心系著九重天,所以同它沾邊的人事,忍不住要捎帶著問上一問。

    小黃又捶了兩下手心,見如意不住眨著眼睛看她,忽地心下暗忖,自己方才的表現(xiàn)是不是有些不合她往常的性子?是不是顯得太拖拖拉拉欲言又止了?這與五哥那日在煦晨宮的表現(xiàn)有什么不同?

    她見識了五哥的模樣,知道這個樣子最最磨人,也最最容易叫人看出心中想法。

    旸谷目前秘密樣地貯在她心里,她還誰都不想告訴。

    是以,小黃清了清嗓子,故作豪放道:“不管了,反正玄尊不在,白躲一遭默寫,走走走,請你喝酒去。”

    如意似乎憋住了,臉色通紅,張著嘴道:“六、六……”

    “溜?當然得溜了,趁下堂課的先生還沒來,動作快點?！毙↑S催促他,末了一轉(zhuǎn)身,見自己桌前不知何時立了個美婦人。

    美婦人俯身彎腰,一手壓在桌上一手支著腦袋,笑容迤迤,“嗯?你要翹課啊。”

    已經(jīng)立起一半身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小黃,僵著臉喚了聲,“娘……”又道:“您怎么來了?”

    紫菀上神自腋下取出夾帶著的書冊,在小黃眼前晃一晃,“這節(jié)課上藥理?！?/br>
    “哦?！毙↑S乖巧點頭,乖巧地默默坐下。

    “你別忙坐?！弊陷疑仙竦?“我方才聽你說,你不喜歡默寫是不是?”

    ***

    直到日薄西山,小黃才手軟腳軟地將抄了三遍復(fù)三遍的《藥王經(jīng)》呈去給她娘。

    紫菀把嗑好的瓜子皮往手里一吐,接過本子道:“可背上了?”

    小黃委委屈屈:“您初叫我抄一遍再背,我背漏一字,您就叫我抄兩遍再背,我背漏倆字……現(xiàn)在我都抄三遍了,還要我背嗎?”

    紫菀將小黃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用那拈瓜子的手揮揮道:“算了,去吧去吧?！?/br>
    “哎,哎?！毙↑S如蒙大赦,提溜著裙子小跑出門外。

    正好碰上才下自修課的如意。

    “六兒姐。”小貍貓招招手,“一同走啊?！?/br>
    彼時夕陽的余輝灑滿整個山道,小貍貓的身影被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小黃走過去瞅著如意因仙力不濟而露出的兩只貓耳道:“我覺著你這耳朵長壯碩了?！?/br>
    “是嗎?”如意撲棱撲棱耳朵,顯得很高興。

    如意在同族兄弟中,算是生得嬌小的,兩萬多歲在貍貓的年紀里其實頂大了,據(jù)如意所知,他住在凡間與他同歲的遠房表哥就已經(jīng)做了爺爺,可他卻尚只能化個少年身形,且經(jīng)常因為仙力不濟支撐不住化形而露出貓耳貓尾來。

    如意做夢都想自己能長得魁梧點,他認為那才是一只公貓應(yīng)當有的樣子!是以,當小黃說他貓耳長得壯碩了時,如意喜不自禁,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略帶羞澀道:“你去九重天的這段時間里,我每天都堅持鍛煉呢?！?/br>
    又問:“六兒姐,天界好玩嗎?”

    小黃負著手同如意走在山道上,嘴里不知何時銜了根狗尾草,“不好玩,比不上咱昆侖?！?/br>
    如意:“那九重天上的人呢?”

    “人倒是都挺好的?！闭f話時,小黃下意識地揉了揉為提繡繡給帶的特產(chǎn)而酸脹一整天的手臂。

    “我聽說,那里的人都生得頂好看。”如意飛快瞥了小黃一眼,耳根有些紅。

    “唔,這一點么……”小黃努著嘴,將狗尾草的一端向上翹起,剛好指向落日西沉的地方,若是有眼力好的人,還能看見金色光輝中那只振翅的三足神鳥。

    小黃想到極風說過今日要歸家,便拍拍如意道:“我得先走了?！闭Z畢,飛也似的往山下跑去。

    如意在后頭喊:“六兒姐,你還未答我呢!”

    小黃帶點歡悅的聲音遠遠地飄來,“不告訴你!”

    ***

    小黃跑回家,極風還未回來,桌上的飯菜倒已被整飭妥當,小黃見四下無人,用帕子包了兩塊南瓜餅揣進兜里,準備躲進房里偷吃。

    閃進西廂,卻聽見屏風后面微有響動,小黃尖著耳朵聽,辨出她父親極清上神的聲音,便不敢輕舉妄動,蹲在屏風后面將南瓜餅掏出來咬了一口。

    極清上神似乎在會客,小黃聽得她父親道:“這件事情確是棘手,不知天君陛下作何打算?”

    小黃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天君陛下跑她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