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小黃見狀在心里念聲佛,背身祭出蒼梧,準(zhǔn)備用劍靈探探路,突然,一陣疾風(fēng)旋過,眼角的余光瞥見一襲黑衣,抬眼,見一名眉眼間盡是煞氣的青年男子。 玄衣,寒劍,面冷如冰,讓小黃驚訝的是男子頭頂上一連十二個戒疤,竟是名和尚。 男子躍上二樓,直奔慕離而來,一把擒住她手腕,似在極力克制心中怒火,聲音低沉的可怕。 “你究竟想做什么?”男子道。 慕離望著男子,一抹神彩自眼中閃過,轉(zhuǎn)瞬即逝。 她仰頭,笑道:“小師父,你又是做什么?”說著,抽了抽手腕,沒能掙開,反被握得更緊,慕離的神色忽然幽怨起來,“男女授受不親,小師父應(yīng)該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br> “既然知道,你又是在作甚?你……不怕佛祖說你心不誠嗎?” 男子握著慕離的手腕將她拖到近前,身子逼下去,“你話太多了?!?/br> 酒樓里的其他人見此情形都嚷嚷起來,老吳更是滿臉好事被攪的不樂意,跳出來,口鼻化作一對鉗顎。 小黃這才知道,原來老吳不當(dāng)稱作老吳,應(yīng)是叫老蜈,真身是一只蜈蚣精。 老蜈向那男子挑釁道:“哪兒來的禿驢?識相點的快把慕姑娘放下,老子饒你一條……” “多嘴?!蹦凶永浜咭宦?手起劍落,伴隨“嗤啦”聲響,老蜈由頭至尾被劈作兩半,烏黑色的血四濺在酒樓里。 登時驚慌一片。 小黃因不屬這幻境,得幸身上沒被沾染血污,不過單是眼前的場景就叫她夠受的了,胃里住不住一陣翻騰,不敢再看,轉(zhuǎn)身遇離開,腦袋冷不防撞進一個溫暖的胸膛里。 小黃揉揉額頭,“旸谷,你怎么上來了?” 旸谷看見滿墻滿地的血跡和蜈蚣精殘破的尸體,臉色有點白,不過很快鎮(zhèn)定下來,撫著小黃的額頭道:“你去那么久沒回來,我不放心?!?/br> 小黃拉拉旸谷的衣袖,“我們快走吧?!?/br> 兩人正欲離開,卻發(fā)現(xiàn)慕離同那名男子已動起手來,男子持劍,劍光飛寒,慕離執(zhí)一丈九節(jié)鞭。鞭頭柔韌,裹住劍身,欲抽,劍柄叫男子握住,抽離不得,慕離反手使掌,男子自迎掌相接,兩人在半空中碰撞一處,又迅速分開,各取屋檐一角定立著。 慕離將九節(jié)鞭一節(jié)一節(jié)收進袖中,“我輸了?!?/br> 男子不說話。 “你可以走了?!?/br> “不。” 慕離輕笑,“怎么,想留在這里看我輸給你的狼狽樣?”她話音未落,已從肺中嘔出一口鮮血。 “阿離!”男子飛身迎上去,試圖接住慕離不斷下落的身體,他的聲音便了調(diào),聽起來有些不大真實。 然而當(dāng)他伸手觸及慕離衣角時,紅衣女子已在空手化作大片大片金色粉末。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即便知曉是幻象,喉中仍有什么東西梗住,讓小黃難受得厲害,尤其是看到剛剛還不可一世的男子跪倒在地放聲痛哭時,她心里忽然很酸澀。 男子抹掉臉上殘淚,緩緩從地上站起,帶血的劍尖刺在地上,隨著他的走動拖出一道刻痕。 殺氣,縈繞在男子四周,將他本就陰沉的臉色鍍上一層陰霾,小黃聽見男子啞著嗓子道:“我要你們,都給她陪葬。” 下意識地,在男子路過她身邊時,小黃伸手?jǐn)r了他一下。隨即覺得可笑,自己竟然試圖阻止幻象中的殘殺,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和旸谷快些離開這里而已。 然而,當(dāng)指尖真的觸碰到粗糙的衣料時,小黃同那名黑衣男子皆是一怔。 第17章 魔君無垢 小黃第一反應(yīng)是抽手,拉住旸谷,逃。 黑衣男子卻先他們一步到達門口,凌厲的劍氣擰成一股旋風(fēng),四周的景象便如水入漏甕,悉數(shù)卷入風(fēng)口,露出其本來面目。 黑巖光丨裸,四方燃著骷髏制成的青燈,雷鳴陣陣,天邊翻滾著烏墨色的濃云,祭壇一般的建筑下是一方血色池水,隱隱可見水中漂浮著的森然白骨。 男子已不復(fù)玄衣沙彌的模樣,此刻的他身披一襲鴉羽大襖,立在祭壇之上,自眉心過眼有道七寸長的傷疤,傷面闊開,像一條蜿蜒的蛇。 男子以劍尖指向他們,“何人入吾夢境?” 小黃眼皮突突直跳,額角滑下一滴汗。 方才她觸碰到這男子,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個活的,便知大事不妙。 首先,這男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再者,他們目睹了他殺人行兇全過程,雖然是幻象,但幻象所呈現(xiàn)的事情真實存在過,難保男子不起滅口心,最次,便是這幻象,乃男子以一人之力造出。 從前聽阿爹提過一兩次有關(guān)織夢之術(shù)的傳聞,這種術(shù)法多用于追思亡者,在亡者生前經(jīng)?;顒拥牡胤焦嘧⒆陨盱`力,造就一個結(jié)界,結(jié)界會搜集亡者留在世間的殘象,織成一段幻境,織夢者入其中,與幻境里的人,同生死,共喜悲,也算了卻一樁生前無法長相守的憾事。 同那虛空之術(shù)一樣,織夢之術(shù)也是極耗靈力的,尋常的神仙能撐半個時辰已是極限,這個男子,他不僅撐了許久,貌似還同境中人打打殺殺互動得很開心。 這是怎樣深厚的神力和變態(tài)的心理。 小黃心中生怯,向后退了兩步,想到旸谷還在身邊,自己不能讓他有危險,又再往前挪,一步未跨完,手腕已叫旸谷扣住,一瞬間整個人被他護在身后,高大的身影擋在面前,將小黃的視線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呃,旸谷……” 小黃掙了掙,沒掙開旸谷在她腕上的束縛,用爪子撓了撓旸谷的背,想叫他松開她,只聽得旸谷側(cè)身在她頭頂上輕道了一句:“師姐,有我在,莫怕?!?/br> 他這一句話,說得小黃心里軟了軟,說得那黑衣男子陡然震怒起來,“好一對交頸鴛鴦,吾今日便成全你們,到地府里做一對痛快夫妻!” 他說著,劍已劈來,小黃祭出蒼梧,飛身直迎上去,奈何實力懸殊太大,生生被對方的劍氣逼得后退十丈。 旸谷拉住小黃:“師姐!” 小黃擺擺手,剛想說她沒事,喉中忽地一甜,一口血便嘔了出來。小黃看著那灘血,腦里還有些暈,心道怕是命休矣。 “師姐!師姐!”旸谷扶著小黃,面容都扭曲了。 “別慌?;攀裁础?我沒事的?!毙↑S安慰旸谷,想要穩(wěn)住身子,卻有些力不從心。 她此刻心中雖怕,卻也不至于怕得厲害,因為有旸谷在身邊,總覺得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不會太寂寞。 她從前看話本戲譜子,每每遇上有一人為救另一人而死的橋段,總要唏噓不已,感嘆著不值,何故為了他人而白白折掉自己的命,須知她娘紫菀上神旁的沒交給她,保命的法子足足傳授了她三天三夜。 因而小黃惜命,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冒險。 此刻她卻覺得,自己折了就折了吧,雖然說不上來原因,但總覺得自己折得值得。 小黃在心中超然一番后,想起自己在話本上看過一句話,一直很想試著說說,卻從未找到過機會,眼下這個場景說來倒還挺合適,便拽住旸谷的衣袖。由于出口太急,未免又咳出不少血沫。 小黃一揩嘴角道:“來不及了!你先走,我斷后?!?/br> 旸谷看著小黃嘴角的殘血,臉色蒼白如紙,又聽聞此語,更是將拳頭攥得青筋直冒,他搖頭道:“不,我不走!” 小黃推他,“你干嘛這么倔,你先走,回昆侖,好去搬救兵救我?!毖劢怯喙馄驳侥凶佑忠粍ε鼇?小黃借勢一把推開旸谷,自己以rou身撞去。 “師姐!”旸谷撕心裂肺的呼喊在耳旁響起。 身體還未接觸劍身,小黃只覺眼前一黑。 是真的一黑,并非暈厥,而是周遭的景致都變作深沉的黑色。 “旸……旸谷?你在嗎?”小黃詢問。 四周一片寂靜。 小黃伸手晃兩下,什么都沒撈到,四處跑動一番,無論哪個方向都是無盡的黑暗。 這又是玩的哪出? 小黃自打入這幻境,便被整得暈頭轉(zhuǎn)向,到現(xiàn)在真真假假的已分不出,也沒氣力去分了,干脆拍拍手,原地打坐起來。 坐了不到半個時辰,黑暗中兀地響起一個聲音,“不哭,不鬧,也不吵,不好玩?!?/br> 小黃抬抬眼皮,“什么人?” 白光一閃,身前多了只披蓑戴笠的小妖怪,是他們此前遇到的那只白骨精。 小黃道:“又是你?!?/br> 小白骨語氣微惱,“什么叫又是小爺?是小爺救了你,你知不知道?喂,我跟你說話呢,你笑啥?” 小白骨精一副細瘦模樣,站起來不足小黃高,整具身子也撐不起寬大的蓑衣,居然還一口一個小爺,難免有些滑稽。 聽到小白骨的話,小黃有些驚訝,“你救了我?你如何救的我?” 小白骨手一揮,“解釋起來太麻煩,你只要知道這里是我的地盤,我把你挪進來,保證那個大魔頭找不到你。” 小黃追問:“那旸谷……同我一道的那個人呢?” “什么人?哪個人?我只挪了你一人進來……喂!你要去哪里?” 小黃疾行出幾步,復(fù)又折回,語氣焦灼:“把我送回去??禳c!把我送回去!” *** 旸谷立在祭壇下方,與祭壇之上的男子遙相對視。 兩旁的血池皆被煮沸,“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具具白骨隨之翻騰,舊骨朽爛,新骨上的殘rou則在水中化開。 旸谷將視線從血池中移開,重又落在男子臉上。 淡紅色的血霧籠罩著兩人,細嗅間滿是腥的味道。如果此時有第三人,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壇上壇下的兩個男子,明明有著不同的相貌與神情,卻叫人產(chǎn)生這二人何其相似的錯覺。 黑衣男子打破沉寂,他注視著旸谷,一步一步從祭壇上走下來:“我等了很多年,終于盼來了你?!?/br> 旸谷丨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聽不懂?沒關(guān)系,你只要知道是我造就了你,而你存在的目的,就是助我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男子說話時,眉目猙獰,他化作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眼眶與嘴唇都變作深紫,傷疤泛紅,看起來分外可怖,“你知道,我在這兒呆了多久嗎?” 旸谷后退一步,被男子一把抓過,深紫色的狹長指甲瞬間刺破旸谷額心的皮膚,殷紅的血跡順著他的指尖,蜿蜒成涓流。 男子舔了舔指尖,“我此前一直尋不到你的氣澤,為什么?是天君那個老東西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腳嗎?” “他不想我出來,費了那么多心血,奈何天不遂他緣,你竟然會自己找上門?!蹦凶訐P起唇角,“蒼天助我。” 旸谷感覺自己額間破開的地方劇痛無比,男子似將什么東西塞了進來,他的神志瞬間混亂,神識被一點一點剝離,身體就要不聽自己的使喚。 “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你呢,只需幫我殺一個人,引了他的氣澤,屆時我便能獲得自由?!?/br> 男子話音未落,一道白光突然迎面飛來,男子以指作劍,同白光“當(dāng)”一聲相擊,響聲過后,白光重回它主人手中,化作一柄三尺長劍。 小黃站在祭壇下方,擎著劍冷冷道:“放開他。” “師姐……”旸谷此刻流了滿臉的血,唇色也分外白,喚小黃的一聲,已用了他最大的氣力,出口卻是輕飄飄的。 小黃聽著,心中絞痛得厲害,咬住下唇,用劍指著男子,重復(fù)道:“放開他!”